这个消息让程今心里受到了一丝慰藉,但她拿着手里的资料,越往下翻,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倒不是内容有错漏,问题就在于,这厚厚一沓,太完整也太丰富了,短短几天,许西泽几乎把程传学的老底都翻了出来。
仿佛赶着时间要把一切都交代清楚似的。
这种隐隐的感觉让程今不大舒服,她又翻了两页,俏丽的眉心便逐渐蹙了起来。
刚要张口问,便听身后有人喊道:“程今?”
朱斌和马兰一起从行政楼的方向走过来。
“干嘛呢?”朱斌现在看见她就头疼,警惕心嗖地竖了起来,“你又在欺负西泽!?”
“没有,”许西泽抢在程今前面答道,“程今找我要一些学习资料。”
程今下意识便把手里的资料往背后藏了藏。
“真的?”朱斌狐疑道。
“当然是真的啦,老师,”马兰巧笑着插进来,“我们家程今怎么会干欺负同学这种事呢?她这么乖,是吧?”
乖???
朱斌眼睛差点瞪圆了,心说这位家长你是不是有眼疾?
但刚才的谈话已经让他充分认识到了马兰的不说人话风格,为人师表,他自觉已经仁至义尽,懒得再管,丢下一句“不是最好”,便转身回去了。
“这位同学……”朱斌一走,马兰的目光自然就落到了许西泽的身上。
“我跟我妈说点事,”程今却往他身前一挡,“资料谢了,回头有时间请你吃饭。”
许西泽点了点头,似乎还有话要说,犹豫半晌,却没有开口。
马兰面前,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扮演着不熟的戏码。
夕阳的光斜照进来,映在少年的眼角,如果程今看得懂这一刻他眼神的意思,或许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他离开。
但世上没有如果,就好像有时候,当那句“回头有时间”说出口,便注定只会是一场无疾而终的重逢。
放学的时间,广场上人头攒动。
程今沉默地攥着包带,走在马兰身边。
冷战从那天晚上持续到现在,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
沉默一路蔓延,直到走出校门的那一刻,程今终于还是忍不住,别扭道:“你跟朱斌都说什么了?”
“朱斌?”马兰的表情很茫然。
程今的脸顿时瘫了,“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聊了一下午的老师叫什么名字。”
马兰恍然大悟:“哦!”
程今:“……”
到底上哪能找到这么不靠谱的妈!
程今忍着气,近乎咬牙切齿道:“所以你们聊什么了?”
马兰答话之前先“嗤”了一声,似乎很是不屑,“他说你在学校逃课、打架、扰乱秩序、顶撞老师,还有……还有……”
朱斌还真能掰扯,程今在心里冷笑,这是把前后五百年的事儿都搬出来说了?
“别还有了,你怎么说的?”
“我?”马兰晃了晃脖子,“你放心,他数落你的那些事,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我顶回去了。”
程今:“……?”
你还挺骄傲?
“你别怕,”马兰说,“真的,别看你老娘不着调,但就刚才那个朱……朱什么来着?不重要,那种人,我瞄一眼就知道是个什么样捧高踩低的货色,保证给你治的服服帖帖,这样你以后就算回了程家,那个朱看到你想起我,也就不敢再欺负你了。”
程今越听越无语。
总觉得马兰给她挖了个无敌天坑,没走两步,却忽然脚步一顿,“你刚才说什么?”
“嗯?”马兰毫无察觉,还在往前走,“我说,那个朱以后肯定不敢……”
“上一句,”程今看着她,“什么叫我以后回了程家?”
马兰便也停下了脚步。
像是为了回答她的疑问,就在这时,路边一辆黑色轿车忽然鸣了一声笛。
程今扭过头,看见程传学从副驾驶钻了出来。
那一瞬间,很难说程今是什么心情。
下午放学到晚自习之间只有四十分钟,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大部分同学一般都会选择在食堂吃晚饭,她也不例外。
上一次被程传学的秘书蹲到,纯属是他撞了大运,但这个情况,她不相信程传学这么精明的人不会去了解。
那么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
程今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颤,“你让他来的?”
她瞪着马兰。
马兰扭过头,像是刻意避开她的视线,和程传学招了招手。
“你爸说想见你啊,”她连称呼都改了,“你也真是,上次见面,怎么都不知道给人家留个联系方式?”
程今觉得这个世界荒谬极了。
而面前的人,简直比这个世界还荒谬。
“你就这么想把我送出去,是吗?”
“程今,”马兰难得摆出了苦口婆心的架势,“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程董事长……”
“他答应给你多少钱啊?”程今冷森森地看着马兰,“让我也听听?被卖的人应该有权听的吧?”
语言的力量像一把刀,直直戳进心脏,马兰的脸色瞬间一白,支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
或许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造的孽,到底在女儿心上留下了怎样的丑陋印象,女人巧舌如簧的一张嘴,忽然便哽在了那里。
程今在坐进轿车之前,看着她说了一句:“你别后悔。”
事实上,马兰已经后悔了。
世人总说人生最为遗憾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可她在这个世间无亲无故,没有长辈,就只有这么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娃娃,她糊涂荒唐了半辈子,好不容易要做个好妈妈,却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连机会都没有了。
她醒的太晚,太晚太晚了。
程今从坐进轿车之后就没再说过话。
许西泽给的资料被她随手丢在一边,程传学一定看见了,但她已经无暇顾及。
被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更不好受的是,程今自己也没想到,原来冥冥之中,她已经和马兰有了如此深的羁绊。
从前那些随口就能说出的“出走”,真正实现的时候,竟然让她产生了一种闷到喘不过气来的难过。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矫情什么?马兰就不会难过,她会数着数不完的钱,痛快地过完下半辈子。
可她还是很难过。
程传学直接带她回了自己家的别墅。
房子很大,富丽堂皇,比之许西泽家的那栋,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出程今的心情不佳,程传学亲自出面帮程今请了晚自习的假,又额外多要了三天。
这三天,程今一步也没踏出过这栋别墅。
衣食起居全都照着大小姐的标准来,她长这么大,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女孩子要富养。
但她依然每天臭着一张脸。
直到第三天的晚上,程传学在餐桌上问她,想不想去临歧看看。
那是她出生的地方。
程今答应了,也没有反对他额外提出的那些转户口、办护照的事。
这天刚好是周日,天气晴朗。
或许是隐藏在血脉深处的契合,又或许是临歧靠山空气好,刚一踏上这片土地,程今便觉得连日来笼罩在心间的阴云似乎散了些去。
所有的手续都比她想象中要简单,和程传学相处这几日,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比之马兰,实在是一个不能再好的长辈。
一切似乎都在向美好的方向发展。
从出入境管理局出来的时候,路边有一个卖小饰品的小摊,程今从旁经过,被架子上那对猫咪手链吸引了目光。
手链有两条,白色猫猫头的那只做着wink的表情,露牙笑得很开心,而黑色猫猫头的那只则比较高冷,敛着金色的瞳仁,神态慵懒又贵气。
她越看越觉得两只猫像她和许西泽,便掏钱买了下来。
日子根本就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她还有许西泽,就算最后真的决定出国,大不了把许西泽也一起拐走,国外比京市还远,他要逃离许群山,这没准是一条更好的路。
想到这里,她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给许西泽发了一条消息。
手机是程传学给她买的,最新款的iPhone,电话卡也办的是网速最快的套餐。
然而整整一天,她的聊天框里都没有收到一条回复。
而且不仅是许西泽,就连严沫他们几个竟然也都没有对她这几天的失踪发来过问候。
这其实很反常,但在临歧重重叠叠的山路面前,程今又有些犹豫――会不会只是没有信号?
她患得患失了一天,以至于到周一早上,回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揪着严沫和张丘质问:“好你们两个,我这么多天不在,竟然都不知道来问问!”
然而,严沫和张丘没有嬉皮笑脸地求饶,也没有一本正经地解释,他们的脸色,怎么说呢,透着股未曾见过的古怪。
程今放过他们,转起桌面上的笔,“干什么一脸衰样?”
二人对视一眼,张丘被严沫拱了一下,又被程今钦点来解释,只好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今姐,”他说,“先说好,不管听到什么,你先冷静,别冲动。”
“有屁就放。”程今等不及。
张丘深吸一口气,近乎闭着眼,用飞快的语速道:“上周三,就你请假那天,朱斌在小树林抓到一对公然约会的小情侣,是……是……”
“哎你个废物,”见张丘“是”了半天也没“是”出来,严沫抢白道,“是许西泽和尹星遥。”
“啪!”
程今指尖的笔掉在了桌上。
作者有话说:
5555小情侣分别倒计时了QAQ
友友们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二阳了,不过目前症状很轻,更新应该还是能写的,说这个是希望大家注意身体,最近二阳的人超级多,要保护好自己哦~
第36章 怎么会有人一夜之间就变了个模样呢?
程今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维持着转笔的姿势空放了一会, 才抬起头,喃喃问道:“再说一遍,谁和谁?”
严沫和张丘面面相觑。
此情此景,已经没有人顾得上纠结这二位是怎么知道的她和许西泽的关系。
严沫担心程今受不了打击, 见早自习的老师还没来, 便干脆反跨在椅子上, 面对程今道:“其实我们也只是听说,具体怎么回事, 现在学校里只有流言,没有定论。”
“对对,”张丘从旁边的座位凑过来,“主要是这俩当事人吧,身份都不一般。尹星遥是个小明星,公众人物,许西泽是年级第一, 拿出去就是咱谭一的牌面, 他爸权势又那么大, 出了这种事, 学校估计第一时间就把消息封锁了。”
看程今的脸色不太妙,严沫在桌子下面踢了张丘一脚。
“你踢我干什么?”张丘白目地嚷道, “我说错了?”
“傻逼, ”严沫低声啐了他一口, “你亲耳听见封锁消息的?”
“这还犯得着听?”张丘说,“朱斌看人下菜碟也不是一两天了,你就说, 以许西泽和尹星遥的身份, 他干不出来这事儿吗?”
程今的心情很乱。
严沫和张丘眼看着要吵起来, 却忽然听她问道:“他们人呢?”
两个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程今便又重复了一遍:“你们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吗?我说许西泽和尹星遥。”
“我听到的消息是,尹星遥已经被她的经纪公司接走了,”张丘斟酌道,“至于许西泽,哎,你不是他头号迷妹吗?”他戳了一下严沫,“你知道他哪去了?”
“呸!”严沫看了眼程今,义愤填膺地表态道,“谁要做那种朝三暮四的渣男的迷妹!”
但看见程今的表情,她又咳了一声,“我听说他好像也被他爸接回家了,反正今姐你不在的这几天他也……今姐你去哪!”
姚爽从办公室出来,迎面就碰上了头也不回往外冲的程今。
“程今!马上上课了,你去哪!程今!!”
正喊着,又一道身影从旁边飘过,“没事老姚我去追,你先去上课哈。”
“哎!严沫!!”姚爽抱着教案,觉得自己又要长白头发了。
严沫是在校门口追上的程今。
“今姐,”严沫叉腰喘着气,“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
程今回过头,因为跑动而带来的微喘让她那双浅棕色的瞳仁蒙上了一层水汽,仿佛被严沫抓了一下,才清醒过来似的。
“我去问问怎么回事,”她说,“老姚派你来抓我回去?”
严沫摆手笑道:“我是那种人吗?”
“刚才在班上人太多了,还有山包那个傻缺,有些话不方便说,”她看着程今的眼睛,“我猜你是要去找许西泽吧?其实我就是想跟你说,世上男人千千万,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没事儿,一会要是不行,咱就一脚给他踹了!”
“――你可是今姐诶!”
前往御景庄园的路上,程今始终念着严沫的话。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是以一副洒脱到仿佛什么也不在意的面孔示人。
周围的人叫她“今姐”,一方面是因为她浑身上下那股大姐大的气势,另一方面,也是真佩服她的心态。
但感情这种东西谁能说得准?
古往今来,那么多的爱情故事,数不清的痴男怨女,谁又不是一个猛子扎进去,面目全非的有之,性情大变的亦有之。
像程今这样,只是多了些优柔寡断和患得患失的,简直可以说是不值一提。
更何况,她其实不大相信张丘和严沫说的那些。
许西泽和尹星遥是什么关系,她又不是不知道。
怎么会有人一夜之间就变了个模样呢?
不会的。
相比起来,她反而更担心张丘说的那句他爸把他带回家了。
只要牵扯到许群山,事情就总会滑向糟糕的深渊。
御景庄园的门卫认得程今,给她放了行。
铃响三声,有人从里面开了门。
许西泽穿着一身银灰色的睡衣,姿态慵懒地站在门框里,眉梢一扬,似乎有些惊讶。
程今差点习惯性地往里冲,看见来人,脚步却忽地一顿。
晨间的阳光将少年的瞳色映的很浅,清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还带着一些,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在这双眼睛里见过的冷淡和疏离。
“你怎么来了?”还是许西泽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程今晃了晃脑袋,“你爸在家吗?进去说?”
许西泽抬手拦住她,“就在这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