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溜着咖啡,着急忙慌地冲进了办公大楼,而后又是一轮煎熬,真正应证了那个怪相,当你迟到时,电梯的每一层都会被按停。
终于到达所在楼层,相其言箭也似的冲了出去,在就要进入办公区前又急刹住,刻意地调整了下呼吸,整理了下头发,而后才昂首挺胸地步了进去。
她预备以不过度饱满又不显松懈,自然且干练的形象跟大家打照面打招呼,可映入她眼帘的办公区却是空荡荡地,她打望了半天,只看见一个刚刚拖完地直起腰来的保洁阿姨。
人呢?是我走错了办公区还是记错了上班的日子?
相其言退回到门口,确认了门牌,又掏出手机查看了日期,确认一切无误后,狐疑地再次踏回了办公区。
“那个,嬢嬢……”她开口唤保洁阿姨,介绍说自己是从总部调来的新员工,然后连猜带蒙的问:“我看大家都不在办公室,是去开会了吗?”
保洁嬢嬢没有马上回答问题,只先摸出手机眯眼看了下时间,接着乐道:“开啥子会哦,亮哥这边从来不上午开会,是你来得太早啦……”
十点半了还早?相其言一脸茫然,想莫不是自己的手机坏了,又或是北京和成都在一夜之间隔成了两个时区。
一旁,保洁嬢嬢又说:“来都来了,你先找个空位置坐下吧,再过半个小时左右,人就会陆续来。”
半个小时左右,还是陆续来,相其言原本饱满高涨的情绪开始落潮,她随便挑了个空的办公位坐下,端起一杯冰美式,喝了两口后,忍不住咬着吸管开始暗忖,想成都分部这边是原本氛围如此,还是领导有意带着下属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她这次过来的职位是副总监,算是空降领导,历来空降领导是最难干的,一来会对职级相近的人产生威胁,二来会被认为抢占了资深员工的上升机会,加之面对的是新环境和陌生的业务,很容易便落得用力过猛或是被架空的境地。
不太妙呀!
相其言心里隐隐不安起来,想起来之前和成都片区的总经理在北京见面时,对方曾暗指很不满意那位严亮总监,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很想让她的位置再高一些,再结合今天的状况,她不由地想莫非对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敌人?
纠结之间,吸管已经被相其言咬成了一个平面,同时,脚踝处的传来的瘙痒感更搅得她心烦,昨晚临睡前忘记了点蚊香,睡梦中被蚊子饱食了一顿,现在她的脚踝和小腿连带着驻扎着一排蒙古包。
相其言弯下腰,轻挠了两下脚踝,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男声,“嚯,咬这么狠,我那儿有风油精,一会儿拿给你用!”
这话说得自然且熟络,像来自一位相处已久的同事,相其言被吓了跳,起来时脑袋上直接撞在了办公桌上。
那人哦嚯一声,又道:“我那儿也有云南白药,一块拿给你!”
相其言忍着痛站直了身子,总算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昨晚,她已提前做了功课,在企业微信上记下每个组员的照片和姓名,但眼前这个脑袋锃亮的男人,着实有点陌生。
但接着,男人却准确无误地叫出了相其言的名字,并招呼她,“走吧,先去我办公室坐坐,然后等人到齐了我再把你介绍给大家。”
相其言持不确定态度,“严……亮?”
严亮:“是我。”
相其言沉默了,企业微信上的严亮,明明有着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
严亮看出相其言的疑惑,说:“压力太大,一夜之间就秃了。”
相其言:“……”
见相其言不语,顿了半秒,严亮又说:“骗你的,前段时间突然顿悟,皈依佛门,后来发现还是滚滚红尘适合我,就又回来了。”
一句比一句离谱,却也算幽默,相其言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感觉方才自己的如临大敌有些过度了。
*
看外形,严亮不像是生长在四川盆地,更像是长在东北的黑土地上。
他身高接近一米九,方长的脸看起来很是严肃,说话做事更带着些许匪气。
进入办公室后,他立马从抽屉里摸出了风油精跟云南白药,扔到桌子上,叫相其言拿去用别客气。
而后,他又大喇喇地坐在了沙发上,没有任何客套的铺垫开始向相其言介绍这边的情况。
“城市更新事务部在成都去年才成立,各方面都不如北京、上海、广州那边完备,许多业务也是今年才开始有眉目,这边目前就两个小组,我们是一组,那边是二组,像是有点竞争的意思吧,不过你不必有压力,开荒者哪有那么好当,公司如果是个人,就不该在开始前三年对我们提过高的要求……”
这算什么,故意露马脚,试探自己的口风?将将放下戒备的相其言又不由地紧张起来,开始揣测严亮这话的用意。
严亮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大作的铃声打断,他顺手接起电话,并没有避开相其言。
相其言一面听着严亮打电话,一面想该如何回应他方才的那番表达。
可严亮挂断电话后,便直接要她跟自己出去见客户,迅猛的像旋风,相其言有些不确定,问:“现在吗?可我还不太熟悉……”
“熟悉工作的最好方式就是干,看那么多资料,其实没得啥子用,路上我会给你说下大概背景,中途你有问题随时问就好了。”
严亮不由分说地站起身就要出发,相其言只得跟上。
两人步到外面的办公区,外面仍是空空如也,严亮看了一眼手表,叹气,“哎,我的这群部下是越来越懒散了,只能等明天再让你跟他们见面了。”
相其言听者有意,在我的这群部下下划了横线,想这大概是严亮的暗示。
此人,看起来不拘小节,实则心机颇深啊,她下了定义。
*
路上,相其言大概了解了组内现在重点在跟进的,也是严亮要带她去接触的项目。
天富,位于龙泉驿的一个城中村,它北望青龙生态公园,南临三圣花乡风景区,这位置其实别具优势,但劣势也很突出,周围有一个大型化工厂和一个集建材家居、五金、服装、小商品为一体的专门市场,房子也以自建房为主,所以环境很是糟糕混杂,那些低矮的民房,逼仄的街道,混乱的交通夹杂在一起,无不透露着溃败的气息。
“天富天富,虽说跟天府谐音,但这个地方,一点儿不巴适,并且还很尴尬,可以说是进一步优美风景区,退一步遍地火三轮。”严亮说完,又道:“你是本地人,应该晓得的。”
“嗯。”相其言点头,她家就在三圣乡附近,离天富不算远。
接着,严亮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从后座摸出了一个文件夹,丢给相其言,继续说:“上个月,天富正式宣布启动城中村改造,昨天,又公布了关于旧村改造村民房屋拆迁补偿安置的初步方案,计划出让总建筑面积 100 万平方米的土地,起拍价 60 亿。 ”
相其言听后心中立马有了数字,“这个地理位置,这个面积,如果能用 80 亿左右拿下,还是很划算的。”
严亮呵了声,表示,“世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哦,特别是近两年,成都被炒成新二线,啥子都是水涨船高,但啥子都是虚高,就这地价报 60 亿,也还是高了,要我说,既然产业不够健全,机制也还需要完善,就别那么着急忙慌地给自己贴金……”
严亮开启了吐槽模式,相其言听了又听,听不到重点,不得已下将他打断,问:“所以这个项目难在哪儿啊?”
严亮叹了口气,终于回归正题,“来了个新的村委书记,提出要想拿下这片地,不仅要竞价,还要竞标。”
“竞标?”
“是,一般不都是我们拿下地,向设计方招标嘛,但这位村委书记说了,为了将天富打造成更具活力和发展前景的片区,需要我们在竞价的时候根据他们制定的规划编制提供设计方案。”
“价高者不一定能获得土地,还要看设计方案。”相其言也觉得头疼了,“这样的话,他们可操作的空间很大,而我们在前期就要付出大量的成本。”
“是吧?所以啊,老话没得毛病,贵的东西,除了贵,就没啥缺点了,而便宜的东西,除了便宜和零星的优点,剩下的都是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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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谈话间,车子到达目的地。
相其言下车定睛一看,发现严亮竟然带她来到了四川大学的望江校区。
“我们来这儿是?”她不懂就问。
严亮锁好车,说:“来拉个关系,据说天富村会请建筑学院的顾匀善教授做顾问,刚好他今天有个讲座,我们来蹭个脸熟。”
“靠谱吗?别被对方认为投机取巧,那就得不偿失了。”相其言知道,有些教授风骨很是刚正。
严亮则不以为然,“我们这算哪门子投机取巧,有的公司都把礼送到顾老教授家里去了,还有的,直接提出要给建筑学院捐款设置奖学金。”
“嚯,你消息门路还挺广。”
“一般,主要是有个兄弟伙,是顾老的得意门生。”严亮故作谦虚,表情很是很臭屁。
顿了顿,他又打量般地看了眼相其言,说:“你倒是有点正气,怪不得会被下派到我们这儿来。”
“什么?”
相其言简直目瞪口呆,这人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可严亮已经自顾着开启了另一个话题,说等讲座结束后要介绍他的兄弟伙给相其言认识。
严亮跨步走在前头,他的个子高腿特长,几步便和相其言拉出了一段距离。
相其言在后面快步追赶着,开始后悔今天为了表现得有气场而穿了一双高跟鞋,假如一早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就是一个流放人员,她不如就踏双拖鞋。
烦!
五月的太阳,已经开始有了热辣的爪牙,打在相其言的脸上,更增添了她的烦闷。
就在她心不在焉时,突然,一个男人的身影,如旋风一般从她身边擦过,直直地冲向前面的严亮。
第15章 人本来就是有两幅面孔的生物
“光脑壳。”男人跳起身,犹如一个跃起的弧线,直接击中了严亮的脑袋。
“格老子!”严亮被击中,暴怒地转过身,待看清来人后,又没了怒气。
接着,这两个男人在相其言跟前表演了一出无实物表演。
他们犹如胯下有球,来回防守着,几个来回后,又别又默契的同时跳起身来,来了个胸口互撞。
这 hey bro 中二的打招呼方式,看得相其言心脏骤紧一言难尽,同时又气闷非常。
男人从她身旁经过时,她因为鞋跟太高重心不稳,直接被擦到在地。
此时,若有第四人在场,会看见两个热闹打闹的男人和他们身后一个坐在地上一脸怨念的女人,这场面之精彩,很难不叫人浮想联翩,想这三角关系究竟是何构造。
男人啊,呵。
相其言在被忽略的后方,忍着痛,从地上爬了起来,同一时候,严亮和他的格老子朋友也发现了身后的异样。
“你怎么了?”严亮皱着眉,就要上去扶。
相其言一手扶摇,一手 say no,“不用,我自己可以。”
话是这么说,可相其言明显感觉到脚踝处传来一阵刺痛感,她又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踝,还好,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相其言舒了口气,严亮却又继续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摔倒了?怎么弄的?”
“你问问你那位好朋友!”相其言没好气地,一记眼刀杀过去,却是不由愣住,“是你!”
赵西南也吃惊的定在原地,他没想到,和相其言的又一次偶遇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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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干货十足,不仅总结了成都最新有关城市更新的政策,还就相关可能面对的难点和挑战进行了分析。
结束后,相其言本以为,赵西南会带着严亮去跟顾匀善教授打个照面,不想,他们却跟着人群作散,一起走出了活动大厅。
相其言跟在后面,能清楚的听见他们在商讨一会儿去吃什么。
差不多有了方向后,严亮转过来征询相其言的意见,“等等去吃兔儿火锅怎么样?”
相其言不怎么挑嘴,只是好奇,“顾匀善教授一起吗?”
“开啥子玩笑哦,他大忙人大红人一个。”
“你不是说要刷个脸熟吗?而且……”相其言又瞟了瞟赵西南,“你那个兄弟伙是顾老跟前的得意门生嘛,不安排下?”
“我们刚坐第一排,不已经刷了脸熟吗?”
严亮的话可谓是张口就来,可逻辑却很自洽,相其言哑口无言,只得打住进一步得问询。
她又看一眼赵西南,只觉得心生疑惑。
方才,他认出她时,明明表现得很是激动,可不过半分钟后,他有的就只剩礼貌和疏离了,张口闭口都要唤她一声相小姐,弄得相其言很是别扭。
三人没有在川大做多的逗留,直接驱车离开朝餐厅出发,但随着车子在路上不断行驶,相其言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我们去哪儿?”
“去吃饭啊。”
“去主城外?”
“是啊,龙泉驿有家超霸道的兔儿火锅。”
这……严亮接连理所当然的回答让相其言再度语塞。
四川人在吃这件事情上从来不怕麻烦,为了美食驱车百十公里和等位个把小时,是日常的常规操作,而相其言在北京奋力向前,延迟享受的社畜文化中浸染多年,竟然对自己的家乡水土不服了。
*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他们到达目的地,此时不是饭点,刚好也省去了排队。
相其言挑了个靠窗的位置,严亮也跟着坐了下来,赵西南则说要出去买包烟,走出了店外。
店外,赵西南站在街边观察了一番,并没有朝小卖部走去,而是去到了一家药店。
他心里多少有些懊恼,不得不说,他和相其言的接连的这几次偶遇,均是突如其来的来势汹汹,不是被撂倒在地,就是被当做苦力,再往后更绝,直接被完全忽视,而最近的这一次……
赵西南捂了捂脑袋,真心感到社死,但,他看了看手中的云南白药,又觉得一切还能挽回,他稳重且靠谱的人设,应该还能立得住。
然而意外却再次出现,赵西南回到餐位,正正好看见相其言在用云南白药喷扭伤的脚踝。
这就尴尬了,赵西南再次被致郁,正想着把药收起来,却听见严亮幸灾乐祸的声音,“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瓜娃子就是给你去买跌打的药去了。”
“你才瓜。”赵西南故作清冷不懈的瞟了眼严亮,然后坐下,想了想,还是将云南白药往相其言那边推了推。
“那个……这个你也留着用,如果过两天还不见好,我请你去做跌打按摩,我知道有家很好的店。”
他尽量自然的说,可严亮则继续在旁拆台,“装吧,你继续装。”
同时,他又进一步向相其言揭露着内情,一股脑地将赵西南的前世今生道尽,“我这ꎭ꒒ꁴ꒒个兄弟伙啊,什么都好,就是脑壳儿不太清醒,生在四川,却没有做耙耳朵的自觉,偶像包袱特别重,一旦有异性在场,就不自觉的装严肃装深沉,生怕别人认为他没得男子气概,结果呢,从来适得其反,威严树立起来了,距离感也由此产生了,要我说啊,你龟儿子放弃吧,次次恋爱此次被甩的教训还不能让你醒悟吗?做作的高冷人设真的不适合你啊,说到底你就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