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其言往商业广场走着,并不知道,一场由区歌密谋的‘偶遇’即将拉开序幕。
区歌感觉自己越活越回去了,三十大好几的人了,却如初高中的小女生一般,非要暗戳戳明晃晃地争一口其实无任何用的气,又或许……现在初高中小女生都不兴这一套了。
可她就是忍不住的气大,儿子区呈琛最近该是进入了青春期,对她不再有一丝体谅,甚至还把她的用心良苦当压迫,吵着要推翻她的‘专制’,首当其冲的一件事便是补课。
当区歌听区呈琛说不想再去补课了,特别是数学,说他根本没此天赋,学到吐血也只能保持一个中不溜的成绩,倒不如不要再浪费这个钱了时,只觉她要先吐血了。
“天赋?有谁是有天赋才去学习的吗?天赋不足才要靠努力去补齐啊……”
区歌忍着不发怒,一番苦口婆心,期望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在当时终于换来区呈琛的一句,“妈妈,我知道错了。”
但不想这龟儿子第二天就反悔了,再次逃了数学补习课,而这一次,那位老师直接下了‘驱除令’,叫区呈琛不用再来了。
当初为了将儿子塞进这位资历深口碑也好的老师的小课班里,区歌没少费劲儿花钱,如今成绩没看到先被劝退,区歌又气又恼,更觉丢脸,但气归气,恼归恼,哪怕会再丢脸些,区歌也还是得坚持苟住。
她就是全天下俗套也最传统的那类父母,自己吃了没文化的辛苦,便期望能在孩子身上补足,于是区歌第二天便买上礼品登门拜访,被拒绝后,她又灵活转移了战术,着手去攻略老师的老婆,将她约出来送了她一张店里的年卡,这才终于将这事摆平。
也是在这期间,区歌偶然撞见了相其言。
她所在的医美美容院有不少分店,选这边的这家,一是因为离老师夫人的家近方便对方来,二是因为离她工作的店远可以防止她低三下四的模样被熟人撞见,而她怎么都没想到,第三,她还能收获一个一个秘密——那个在家族群里已经宣告返回北京的人,竟然还在成都,并且还办了一张年卡。
撞破这个秘密后,区歌莫名激动,摩拳擦掌地准备开始黑莲花大战白莲花。
在她眼中,相其言就是一朵白莲花,永远得体,永远优秀,永远无可指摘,但也缺少人气,叫人摸不着真心,感受不到情绪。
区歌想,相其言一定在隐瞒着些什么,不然不至于回成都长待却不跟家里知会一声,是工作出问题了?又或是赚够钱了?最近不很流行返乡潮嘛?那她和于智昂怎么办?刚订婚完就分居两地?还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出了什么问题?
……
她越想思绪越纷杂,最终决定刻意地来偶遇相其言,杀她个措手不及,也探探这背后的八卦。
第18章 原来人真的会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原因突然离世
相其言确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在美容院里遇见区歌,更想不通怎么自己今天衬衫裙加凉拖素颜就出了门。
她看着对面黑裙红唇连头发丝都很精致的区歌,下意识的想要逃跑,可转身的刹那,脚上的人字拖一滑,叫她重心不稳,差点拉扯到昨天落枕的地方。
“言儿,你跑什么?”身后区歌亲切的唤道,声音里还带着些许无辜。
相其言的背脊瞬时变僵硬,她迟缓地转过身,也在心里质问自己跑什么,这不更显得她心虚藏有猫腻吗?
面对劲敌,人的精气神总是分外地足,“哈哈。”相其言即刻摆上笑颜,声音腻到夸张,“歌姐,好巧哦,竟然在这儿碰到你!”
“我就在这儿工作啊。”区歌面上笑得清浅,心里想的则是,这瓜娃子一定是屏蔽了她的朋友圈,不然怎么会不知道她在哪儿工作。
事实上,相其言不仅屏蔽了区歌的朋友圈,还屏蔽了其他诸位亲戚的朋友圈,怪只怪他们都是朋友圈达人,一日三省,一省十条,但她还是很讲礼的,每个月总会记得专门调出他们的朋友圈象征性的点两个赞。
“啊,是哦!”
“你怎么在这儿?啥子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还有刚才我叫你你跑什么?”
区歌不给相其言逃避的机会,相其言胸口如中数箭,只得选择装傻,“你叫我了啊?瞧我这听力。”
“你来做美容吗?”区歌又问,同时她忍不住又多看了相其言两眼,世事奇妙啊,她早上八点去到相其言家送东西都看不到的素颜,今天倒是看见了。
相其言如有感应般,下意识的微微侧过脸,“没有啊。”她撒谎道。
而谎言下一秒就被揭穿,前台小妹还清楚的记得相其言,看见她热情迎上来,“相小姐,你来啦,这边美容师已经准备好了!”
相其言:“……”
*
相其言最终还是未能安心地躺下做面部按摩。
她装作姐妹情深,借口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将对方邀到了一旁的咖啡厅,计划着封住区歌的口。
区歌猜想相其言一定会让自己就她回来的事保密,于是坐下后,立马直指重心的问:“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怎么也没听二姨说过。”
相其言没得到任何喘息的机会,却也只得硬着头皮上,扯谎道:“我过来出差,没告诉家里,因为每晚都要应酬到很晚,住家里还不够他们操心的……”
“是吗?那你怎么办的年……卡?”区歌的嘴比脑子快,为了拆穿相其言不惜自爆。
但话说到最后,她也不由地心虚了,想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这不等于告诉对方她很关注她,并且还将一切都打探清楚了。
“……”
相其言瞬时被噎到讲不出话来,她想原来这不是偶遇,是预谋,是居心叵测的预谋。
想到此,她不由将腰挺直了些,带着些许质问,“你怎么知道我办的是年卡啊?”
区歌也扯谎,“因为这个分店是专门店啊,不接受散客的。”
“是吗?”相其言无从考证,也不愿做过多纠结,她决定说一半真话,多少显露一些真诚,“是这样的,我这次回来其实出的是长差,要跟到项目结束才会回北京,就天富的城中村那个更新项目,没告诉家里,确实是因为工作强度比较大,作息很不规律,我妈唠叨,管得也宽,为这我才……所以歌姐,你帮帮忙!”
她适当地撒娇,区歌挑不出漏洞,徐家的那三姐妹都有着爱唠叨管得宽的特点,若是她,也会瞒下此事。
“明白,放心,我不说,全看你个人!”她摆出理解的模样。
这话题算是告一段落了,表姐妹俩也就此陷入了沉默,她们近些年来走动并不多,相处时多有家人在场,眼下只她们两人,倒一下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区歌重新将话捡了起来,“那个……你跟小于一切都还好吧?”
这确实是区歌一句平常的问候,但结合方才的一切,相其言却如临大敌,以为区歌知道了些什么,一紧张,咖啡直接呛进鼻腔。
“咳咳咳……”她忍不住的咳嗽到。
区歌摸不着头脑,一面给她递纸,一面问她,“怎么了?”
这话落在相其言耳里别有深意,她更惶恐了,开始想对方到底是知道了些什么,而她又该如何应对。
而她做贼心虚的模样也引得区歌开始狐疑,想怎么这对才刚订婚完的情侣闹别扭了吗?
但两人一个来不及解释一个来不及问,便先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给绊住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相其言和区歌的手机都响了起来,而她们拿起手机的刹那,都莫名的心慌起来。
相其言接到的是徐孟夏打来的电话。
而区歌接到的则是徐孟春打来的电话。
两人若有所思的对视了一眼,如有感应,都站了起来,躲去相反方向的角落接起了电话。
片刻后,咖啡厅的服务员只见着两位女士如疾风卷云一般地冲出了店外,其中一位因为太急还撞到了一位手持咖啡的客人,咖啡直接倾倒在了她的身上,但她并不在意,只捉住对方匆忙地扫了咖啡钱便又火急火燎的跑开了。
*
相其言和区歌坐在疾驰的车上,都是沉默,直到快到目的地时,区歌才突然地说了第一句话。
她像刚回过神来一般,无不懵懂的问相其言,“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弄错了,是警察通知错了人?”
方才的那通电话里,徐孟夏和徐孟春皆是悲伤无助。
她们接到警察的通知,说她们的弟弟徐孟冬和弟媳陈小婉在昨晚从金堂县返回主城区的路上,发生交通事故,意外坠入沱江,因为当时天黑少有其它车辆经过,所以直到早上,才有人基于路边被撞坏的交通围栏和碰撞痕迹报了警。
警察接警后,立马联合应急消防部门的人员抵达现场展开了搜救工作,经过一番打捞,终于发现车辆,但车上的二人已无生命体征。
天降横祸,不过如此。
相其言一路都在强忍悲戚,眼下面对区歌侥幸的发问,她很想向上天祈祷,祈祷一切只是她的梦境,可一路上指甲深陷进手掌的刺痛感,以及父亲相志军发来的信息,都让她明白,悲剧已然尘埃落定。
她没回答,只轻轻地握了握区歌的手,区歌凭着那微凉的触感,终于有了些许真实感,她蓦地转过头,赶在泪水夺眶而出时将脸对向了车窗。
因为人被发现时已被确定死亡,所以警察直接将徐孟冬和陈小婉送到了市殡仪馆。
最先赶到的是徐孟夏和相志军,他们首先确认了死者正是徐孟冬、陈小婉。
悲伤排山倒海的袭来,徐孟夏想放声嚎啕大哭,却先被悲戚扼住了喉咙,一点儿声音发不出来,只能一面嗯嗯啊啊地,一面锤着胸口。
接着,徐孟春夫妇也赶了过来,看见妹妹妹夫这番表现,来时路上所抱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他们没再挣扎,只失神地坐在了长椅上。
随后到达的是徐孟秋夫妇,他们刚好和相其言、区歌在门口偶遇,但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都充满怯懦,最终谁也没能开口说话,只闷着头走进了殡仪馆。
徐孟秋不似徐孟春,一定要眼见为真才肯死心,她坚持着跟工作人员进了停尸间,片刻后,又踉跄着走了出来,只片刻,脸上便挂满泪水。
过了一会儿后,相其言只听见三姨嚎啕大哭起来,并怨愤地训斥老天不公,“他们还那么年轻啊……”
相其言一阵恍惚,感觉那哭声怨愤声都不真实,像是来自异世界一般。她又看了看徐孟夏,她因为痛苦蜷缩成一团,人瞬间老态了万分。
“妈。”相其言走上去,刚张口便觉喉头发紧。
徐孟夏怔了怔,还是没过神,半晌后,只迟缓地说了句,“哦,你回来了。”丝毫没有去深想北京到成都所需要的时间。
又或者是,自知道了弟弟的死讯后,时间于她而言已是度秒如面。
相志军还算冷静,拉过相其言,要去跟交警和工作人员去对接下来的事宜,但步子还没迈出几步,身后,区阳和许大强便追了上来。
区阳:“她一个女娃,你让她去做啥子?”
许大强:“言儿,你回去陪好你妈妈和姨姨们。”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家中还有他们这些长辈在,就没有道理要让晚辈去直剌剌地面对死亡,但他们也忽略了,这其中,总有一人要被直推到狂风暴雨之中,无法幸免。
那边,徐家姐妹三人上新的哭过一场后,稍微平静了些,徐孟春提出得把徐宁接来,在赶来之前大家心底都还留有一丝侥幸,所以谁也没对孩子讲些什么。
可徐孟夏却频频摇头,她自知瞒不住,但还是想多瞒一会儿是一会儿。
最后还是徐孟秋做了狠心果断的决定,说:“我打电话给许自豪,让他去学校接徐宁过来。”
区歌跟上,声音沙哑地,“还有区呈琛。”
*
那边,徐家的三位女婿皆是神情凝重。
交警从车里取出了行车记录仪的存储卡,基本还原了事故的发生过程,最终证实是徐孟冬的酒驾导致了车祸。
相志军、区阳、许大强看回放,一上车,陈小婉就以徐孟冬喝了酒不能开车要换下他,但徐孟冬却生硬的拒绝了她,两人的情绪都不是太好,随即拌嘴,互相指责着对方的不是,称对方是世上最不称职的丈夫和妻子,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画面开始有了时不时的颠簸晃动,而在两人疲惫的沉默里,意外发生了……
“啊!”
陈小婉的尖叫声格外犀利,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都划出了一道口子,交警大概怕给他们留下心理阴影,适时地关闭了回放,并向他们表示,事故的原因已调查清楚,可以确认是由当事人自己的失误造成的,所以他们这边也会就此结案。
因为在场的三人都不是直系亲属,无法签署事故确认书,所以相志军又唤了徐孟夏过来。
徐孟夏来到交警跟前,在知道事故背后的原因后,不自觉的怔住,而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至此,她终于有了埋怨,怨这个弟弟怎么这样的糊涂,竟然酒驾。
相其言陪在母亲的身边,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她的后背,同时她内心沉重又复杂,无法完全地抽出一缕清晰的思绪来,她只木讷的想,原来人真的会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原因突然离世。
酒驾车祸身亡,这应该是社会新闻,而不是自己的身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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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自豪那边,因为有个蒋葆儿在身边,进展很是不顺。
他在接到家里的电话后,一颗心如坠深渊,着急忙慌地想要往殡仪馆赶,却被蒋葆儿拦着不让,硬说他在扯谎。
而后他又被叫去先接徐宁和区呈琛,这下蒋葆儿疑心更重了,认定他一会儿一套话,必定存有猫腻。
面对蒋葆儿的纠缠不让,许自豪忍了半天后,终于爆发,站在大马路上便开始大喊:“分手!分手!分手!这次这个手我分定了!”
那声音极具穿透力,蒋葆儿瞬时愣住,同时她更从许自豪紧锁的眉头中发现了些许端倪,而后,不等她进一步细想,许自豪已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而他手抹的速度已赶不上眼泪决堤的速度。
“你……你没事吧?”蒋葆儿有些害怕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许自豪如此崩溃。
许自豪无不委屈,捂着脸哭得更伤心了,“我都给你说了,我舅舅舅妈没了,你怎么就不信?你太作了,我怎么可能拿我的家人扯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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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自豪所言非虚,他自认缺少起码的天赋,读书很差,上到高二时就辍学了,转而去学了修车技术,想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可自学成后他换过大大小小不少的修车行,职场经验是累积了不少,但职位却没什么变化。
他自称是徐家这一代最不起眼也最没出息的孩子,跟相其言、区歌都没法比,但姨姨姨夫,舅舅舅妈却都很喜欢他,认为他为人善良耿直,又热情慷慨,最愿意花时间陪家人,谁家有需要,总是第一个跑来帮忙,家庭聚会也属他最积极,用徐孟夏教育相其言的话说,这个家中活的最有人气儿的小辈就是许自豪了,不似她,没有人情味,也不重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