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许自豪的亲生母亲徐孟秋却另有见地,她以为许自豪不一定是最有人气儿的那个,但一定是最气人的那个,可不管怎样,她知道,这个儿子是真的有副好心肠,格外看重亲人。
第19章 这世间应该没有什么词句,能够抚慰失去至亲的痛楚
见许自豪难过的就快站不稳,蒋葆儿终于相信他所说属实,一瞬间,她也有些慌乱,但很快她又恢复了镇定,拉过许自豪,准备去开车,同时她又安抚他,想要他平静一些,可许自豪一点儿不经劝,越劝哭得越厉害。
蒋葆儿已经将车驾驶到了路上,几次被他搅得无法专注开车,最终只得厉声呵斥许自豪,“你哭成这样,等等让徐宁见了怎么想?你不预备给她点缓冲时间吗?你不要安慰她稳住她吗?”
这话的效果很好,许自豪立马止住了哭声,可大概因为憋得难受,他开始止不住的打嗝,一下接一下的,换作了另一种哭泣。
蒋葆儿简直无奈,却也只能带着哭得双眼通红变身打嗝怪的许自豪继续往徐宁的学校开。
区呈琛首先从班主任口中得知了家中发生的噩耗,一早收拾好了书包,带着徐宁在校门口等着。
徐宁还不知事态的严重性,斜靠在校门边的栏杆处,抓着手机玩游戏,但一旁过分沉默的区呈琛又让她觉得事情可能还要更不一般些。
她忍不住问:“姥姥到底摔得有多严重?”
“就……”区呈琛努力保持镇定,按照区歌教她的说:“我也不太清楚,但年纪大了,总有许多意外吧。”
“哦。”徐宁没再往下问,他们家并没有所谓的隔代亲,她和姥姥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很生疏的,她知道,区呈琛也是,但面对生老病死,她无法不庄重。
一会儿后,许自豪跟蒋葆儿赶到,徐宁见到这两人,止不住的想要调侃他们雷声大雨点小,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竟然还没分手。
可许自豪一见到徐宁,止不住地又开始落泪,同时伴以打嗝,并冲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徐宁。
徐宁见他如此失控,是真的有些不安了,她迟钝地抚上许自豪的背,问:“是……姥姥不行了吗?”
许自豪闻言哭得更伤心了,区呈琛怕事情被突然戳破,将许自豪拉开,凑到他耳边小声地,“小舅,你不要这样。”
这之后,几人上了车,许自豪非要赖在徐宁身边,区呈琛不放心,也挤到了后排,将他们两人隔了开来,也是这一举动,让徐宁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车子在路上疾驰着,就快要到达目的地时,徐宁突然问:“是我爸妈出了什么事吗?”
这一问让车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蒋葆儿更被吓得方向盘有半秒打偏。
“没……没……”许自豪感觉又要开始打嗝了。
徐宁则厉声制住他,“你别说话,我问区呈琛呢。”说罢,她直直地盯住了区呈琛,不给他任何躲避的可能。
区呈琛慌乱的低下头,正巧瞄见徐宁亮着的手机屏幕,上面是她与母亲陈小婉的对话框,她偷偷拨去了若干语音通话,都是无人接听。
“说话啊!”徐宁忍不住喊问。
区呈琛的头埋得更低了,半晌后,只怯懦的传出一声,“对不起。”
*
徐宁脚下轻飘飘的,如踩在悬着的云端之上,下车和上楼梯时都止不住的踉跄,许自豪和区呈琛想要扶住她,却都被她狠狠地甩开。
到了大厅,徐孟春、徐孟夏、徐孟秋首先围了上来,她们的眼眶皆是通红。
徐宁只当看不见,倔强的一张脸撇向一旁,语气生硬地,“你们肯定认错人了,我要亲自去看。”
“宁宁,你听二姑说……”徐孟夏拉过她的手,但又瞬间哽住,这世间应该没有什么词句,能够抚慰失去至亲的痛楚。
徐宁耿着脖颈,倔强的坚持,“我要先见人。”
众人都知道,得让孩子见父母最后一面,这是于情于理都该有的步骤,但又都不忍心让她去面对这样的悲怆。
磨蹭了许久后,还是相其言先下定了决心,去叫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在前面走着,徐宁在后面跟着,其他人则在更后面的位置,准备随时接住徐宁。
开始时徐宁很是坚定,靠着心里的不相信没可能支撑着,但当工作人员打开那扇门时,她忽然勇气尽失,直接坐到了地上,开始了撕心裂肺的哭泣。
她心里隐约有一个声音在说,别跨过这扇门,只要不跨过这扇门,她就还是从前那个有父母庇佑的孩子。
相其言忍住想哭的冲动,蹲了下来,将徐宁揽入怀中,紧紧的抱着,仿佛这样便能为她搭建起一个新的避风港,可她内心也深知,她的这点慰藉,只是沧海一粟。
*
徐宁哭了一场又一场,哭到力竭后,忽然收起了眼泪。
她的喉咙已经肿痛,发不出一个音节,干脆用口型道:“我要回家。”
徐孟秋知道她心里无法接受这一噩耗,但还是劝道:“孩子,去看你爸爸妈妈最后一面吧。”
徐宁继续重复着口型,“我要回家。”
大家怕进一步刺激到她,只得先按照她说的,将她送回了家。
徐宁一进屋便快步进入卧室,将自己反锁在了屋里,其他人怕出意外,都在外面守着,不敢离开。
也是这时,徐孟夏才注意到相其言那沾着咖啡渍狼狈的一身,“你这儿怎么弄得?”
相其言用手后挡了挡污渍,解释,“不小心洒了咖啡。”
徐孟夏没再说什么,相其言稍微舒了口气,可没过片刻,徐孟夏又捉住她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相其言自然不会说实话,扯谎,“我过来出差,你打电话时正好下飞机。”
徐孟夏没去探究她这话的真假,长长的叹了口气后,才说:“也许是老天记挂着,要让你来见你小舅舅妈最后一面,可它又实在不够慷慨,只肯给我们送他一程的机会。”
相其言沉默着,看见母亲眼角又有泪水浸出。
过了一会儿后,徐孟夏精神了些,开始担起家姐的责任,她坚持要让其他几家人先回家,说:“这里我和老相守着就行,你们先回去休息,接下来……有的要忙。”
等到大家离开后,徐孟夏又对相其言说:“你也是,先回去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穿的利利索索的来,你小时候小舅没少照顾你,现在你要照顾好徐宁,也要帮忙去打理他和你小舅妈的身后事。”
相其言木讷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我先去给你们买点吃的来。”
徐孟夏摆手,“不用了,我吃不下。”
相其言没再多言,默默地退下后,绕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些简单的吃食,准备给父母送过去,不想刚走回小区门口,便遇见了许自豪跟区呈琛。
“你们怎么还没回家?”
许自豪像个哭包一般,哭着抱住了相其言,难过地抽泣道:“我不想走,我不忍心走,我要陪着宁妹,她该有多难过啊,我也是,我心真的好痛,舅舅舅妈……他们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出这种事?”
相其言并不适应这样的亲密接触,但还是不自觉的开始抚拍许自豪的后背,同时她又忍不住的去看一旁的区呈琛,发现他虽然面色凝重,眼睛里也布着红血丝,但整体却要自持的多。
她于是忍不住想,小孩有时比大人表现坚强,究竟是值得庆幸亦或是该感到悲哀的事。
*
这一晚,许自豪和区呈琛用沙发垫简单的在徐宁的卧室门口打起地铺,默默地守了一夜。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徐宁一如往常的早起,并背起书包说要去上学。
徐孟夏想这孩子真是受到了刺激,开口安慰她,说:“二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可以尽情的哭,但是千万别憋着。”
徐宁照旧强撑,反问:“我为什么要难过?”
这句话瞬时制住了徐孟夏,中国人从来忌讳去谈死亡,哪怕斯人已逝,也会尽可能的避开‘死’这个字。
可不管是逝世、离开、远去,其实都不足以粉饰太平。
徐孟春一早过来熬了海鲜粥,此时粥刚好出锅,她盛好后,端到桌边放凉,想让徐宁多少吃一些,“你就是再难过,也要照顾好身体,我们这些姑姑姑父永远是你的后盾,我们会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的。”
徐宁根本听不进,已自顾着走到了门口,谁也不敢上去拉,谁都怕稍有不慎。
最后还是区呈琛追了上去,并回过头宽解大人,“我会看好她的。”
可大人们根本无法放心,两位小孩刚出门,徐孟夏一家便偷偷跟了上去,徐孟春则拨通了徐宁班主任的电话,请求她给予一定的关怀照顾。
而谁都没想到,徐宁刚进学校便崩溃了,本就敏感的她,在踏入班级后,很快便从不善伪装的同学眼中读到了各种怜悯,那或许出于好意,但却彻底打碎了徐宁的负隅顽抗,她从昨夜开始便不停在给自己催眠,告诉自己命运定不会如此残忍,夺走她的双亲,让她变成浮萍一般的孤儿。
“徐宁……”
区呈琛首先发觉不对,要去拉徐宁,却被徐宁一把甩开,接着他只看见徐宁疯也似的掀翻了桌子,对着刻意保持静默的班级同学发泄,“看什么看?没见人死过爹妈吗?”
全班人彻底陷入沉默,偌大的教室里,连呼吸声都是小心翼翼的。
徐宁再受不了大家的同情以待,冲出了教室,可因为悲伤过度又长时间的没有进食,刚下到教学楼大厅,她便虚弱的晕了过去,跟在后面的区呈琛还有另一位同学立马紧张的跑上前,将徐宁背了起来,往学校的医务室送。
*
徐宁发了高烧,在床上虚弱的一躺就是两天,这期间,没有人再敢提让她去看父母最后一眼的事。
到了火化前,徐孟春和徐孟秋都有犹豫,怕这么做,会给徐宁留下遗憾。
“她现在是因为难过惨了,所以只想回避,二天等缓过神来,我们怎么面对她?”
只有徐孟夏无比坚持,不许任何人再去逼徐宁,她说:“二天她如果真的有怨恨,就说是我全权决定的,要恨就恨我吧,但现在……谁都不准逼她。”
她心里下了决定,要好好护住弟弟弟媳留下的这个孩子,不容有一点意外。
这两天,相其言向公司请了假,和母亲一起着手布置舅舅舅妈的后事。
丧葬礼仪远比她想的要复杂,而徐家埋在暗里的纠葛也借由这场葬礼被带了出来。
一是陈小婉的父母,他们从临市赶来,非但没有安慰徐宁,反倒不停的哭闹,先开始,大家都还能体谅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可两位老人哭着哭着,便充满怨念地开始怒骂徐孟冬,说他是个短命鬼,可怜自己女儿平白被连累。
“我一早就不赞成他们的婚事,离婚的男人,根本要不得……”
其他人都忍着,脾气火爆的徐孟秋却不能忍,立马跳起来驳斥陈家的父母,“离婚男人要不得?你们数彩礼钱数到手软时怎么不说这话?靠着女婿的钱在在家那边换了房子,还给小儿子在成都买了楼时怎么不说这话?现在跑来数落一个已经离开的人,你们真的是不怕遭报应……”
她的话又快又密,等徐孟春、徐孟夏拽过她强捂住嘴巴时,陈家父母已被数落的体无完肤了,陈母一愣后,干脆直接坐在地上开始拍地,大哭命苦活不了了。
而等徐孟春、徐孟夏好不容易安抚住陈家父母的情绪后,她们姐妹三人又就另外两件事有了分歧。
徐孟夏坚持要请徐孟冬的前妻和儿子回来参加葬礼,可徐孟秋却坚决反对,她认为吴丽娜那个女人恨极了徐孟冬,根本不可能答应来,她们只会碰一鼻子灰。
徐孟夏不依,表示,“不管怎么说,徐安都是孟冬的儿子,吴丽娜就是再不满,也不会做到这一步的,而且……我想,孟冬也很希望徐安能来送他一程。”
徐孟秋哼了声,不留情的道:“歇歇吧,说到底是我们那个没良心的弟弟对不起他们母子,他根本就没怎么养过徐安,反正我是不好意思叫他来尽什么做儿子的义务,你要是不怕丢脸,你就去说吧,左右不过是被骂几句。”
徐孟夏语塞,“你……”
最后是徐孟春投出关键一票,认为哪怕对方不会来,也该向他们报丧,“总之,我们总得尽人事。”
这轮争论结束后,姐妹三人又很快重新杠了起来,并还伴随着阵营变化,这一次,徐孟春不再和徐孟夏站在一边,她开始跟徐孟秋结成联盟。
徐孟夏认为母亲哪怕已经神志不清,可总归是健在的,单凭这一点,也得把她接来参加葬礼,可徐孟春、徐孟秋却都是拒绝。
她们以为,王大珍这个做母亲的从来不称职,到了最后,也不必强把她安在母亲的角色上。
徐孟春:“我这也是顾全大局,她的精神状态,你又ꎭ꒒ꁴ꒒不是不晓得,到时候估计一个失神,直接把天掀翻。”
徐孟秋的话说的更直白些,“就是说,那个老太婆,那么恨我们几个,只怕当时直接拍大腿叫好,那我们真成了亲朋好友之间的笑话了,倒不如藏好,而且……孟冬走得这么早,说不定就是她咒的,她从开始就不待见这个小儿子,孟冬与其说是她的儿子,倒不如说是你徐二姐拉扯大的半个儿!”
她们争吵时,相其言就在一旁,她心里烦闷不已,很想让她们消停一些,问她们守在这儿,究竟是为了照看侄女,还是为了逼疯侄女的。
但相其言又深知这三姐妹的脾性,若她出言规劝,只怕立马会变为新的攻击对象,犹豫片刻后,她干脆坐到了钢琴跟前,顺手弹起起来。
因为长久没碰过钢琴,所以她的琴声很是潦草,很快便引来了徐孟夏的不满。
“你这孩子,能不上赶着闹人心吗?”
相其言找准机会,反击,“你们还有心?有心还这么大声的吵嚷?”
第20章 人生漫长又艰难,眼下都顾不好了,又怎会去想来世
相其言撂下这句话后,起身离开,预备去厨房弄点吃的,却刚好撞见从楼下走来的徐宁。
这叫相其言立马紧张了起来,她看着徐宁,发现她戴着耳机后,不由地松了口气,但很快她又警觉了起来,因为她看到徐宁耳机的另一头,并没有和手机连着。
“你……”相其言听着从客厅隐约穿来的争吵声,不自觉的跨上前,自作主张地将耳机连上了手机。
不想,下一秒,徐宁冷冽的声音便落尽相其言的耳朵里,“我就没开音乐,你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相其言身子一滞,又想去捂她的耳朵,做出这举动时,相其言自己也被吓了跳,徐宁则是嫌弃的躲开。
而在她尴尬间,徐宁又说:“我想出去吃点东西。”
“现在吗?”相其言抬起手腕看表,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了。
“我走了。”徐宁说完便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