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他刚把脸轻贴到门边,身边便突然出现了两女一男,吓人一跳。
赵西南定眼看了看,发现其中竟有徐宁,“你……”他张口想询问些什么。
对面的三人却是默契异常,一齐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他们更如事前排练好的一般,迅速挑位置站好,开始和他一样听起墙脚。
赵西南听着里面传来的激烈争吵,感觉自己不应该再继续站在这里,不过不等他自觉地默默退去,徐宁先一记眼刀杀了过来,小声却不失犀利的问:“还不走?这是你能听得吗?”
赵西南:“……”是我僭越了。
*
眼下,赵西南咂摸着那一切,忽然感觉奇妙,虽然他跟相其言认识才不久,但却先在她家的面馆吃了五六年的面。
不过,他又想,相其言那略显乖张的个性较和善的老板可差太远了。
前面,黄美珍见赵西南在后面磨蹭地走着,稍显不耐烦,回转过身,喊他,“提不动就让赵东方提。”
赵东方闻声立马往前跨了好几步,道:“我不得行,我还在长身体,提重物影响身高。”
“什么歪理邪说。”赵西南追上前,想要予以他兄长的教导,不想,注意力却被先被不远处坐在路边摊旁的身影捉了去。
是相其言。
似他初次见她那般,她穿着件黑色的上衣,坐在路边对着一锅冷锅串串吃得认真,颓丧,却不影响胃口。
同时发现相其言的还有赵东方。
“哎,徐宁的姐姐,好巧啊!”相其言现在在赵东方这里,已没有姓名。
眼见赵东方就要冲过去,赵西南赶忙将他拽住,“你干什么去?”
“打个招呼啊!”赵东方回答的理所当然。
“不许去。”
“为什么?”
兄弟俩争执不下时,黄美珍向后退了两步,嫌弃地,“你们两个,能不能搞快些?”
赵东方如遇救兵,立马用手指向相其言,说:“那边……那个姐姐!”
“那天晚上跟你哥哥在一起,还接了电话的那个?”黄美珍双眼突放光芒,并对赵西南下命令,“走,过去给我介绍认识下。”
这些天,赵西南不知解释了多少次,说那天醉酒后收留他的只是普通朋友,奈何黄美珍根本不信,赵东方也故意燃火,为了避免事态变得更复杂,他赶忙将两人往一旁赶,想跟相其言坐着的路边摊隔开一段距离。
“我和她真的只是普通朋友,而且她今天心情不好,我们就不要打扰了!”
“普通朋友?那你怎么知道她心情不好的?”赵西南说的是实话,可在黄美珍看来却有致命漏洞。
“我……”赵西南噎住许久,最终选择曲线救国,哀求地,“妈,算我求你了,她今天心情是真的不好,改天,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还有,你看中的那个美容仪,我买给你。”
黄美珍虽有不甘,却还是答应了,赵东方则看到机会,趁机敲诈,说想要新的游戏卡,赵西南才不惯着他,直接上手捂住他的嘴,把他往前带。
赵西南原本计划低调的从相其言身旁经过,可大概因为太过刻意,竟不小心的碰倒了路边一桌放在椅凳下的酒瓶。
随着酒瓶哐啷作响,相其言不自觉的抬头,赵西南也心虚的向一旁望去,巧合之下,两人的目光对在了一起。
赵西南:“好……”想打招呼却又犹豫着。
相其言则伸直了胳膊,用手指赵西南,皱眉质问:“你……我不是不要你来吗?怎么你还来?”
赵西南:“???”
作为旁观者的黄美珍,则自以为清醒的掐住赵西南的胳膊,“原来别个心情不好都是你闹得啊。”
“不是……”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先带着东方回去喽,你好好哄下人家,下次有机会再正式介绍我们认识。”
黄美珍脑补的非常到位,不等赵西南作出回应,便从他手中拎过了购物袋,揪着赵东方迅速撤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赵西南无不憋闷,始作俑者相其言在莫名来了那么句话后,却偃旗息鼓的低下头继续吃串,赵西南一时也不知该进该走,直到瞄见相其言桌上放着的几个空酒瓶,才明白她大概是喝醉了。
*
赵西南想,这真是个恶性循环。
他跟相其言拢共就喝过三次酒,结果不是自己喝醉,就是她喝醉,更甚这一次相其言醉得厉害,前言不搭后语,频频引来周围人的侧目。
她先是不满赵西南的出现,反复重复今天分别时的那句话,说:“黑店,别来,别来,黑店。”
赵西南远远看见,老板的脸在变黑,就快要融进身后的黑夜里,未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产生,他赶忙去结账,可等他拿着账单回来,相其言已不在桌旁。
赵西南吓到不行,立马跑起来去找人,他情绪酝酿的非常到位,可跑起来不过三步,便瞄见了蹲在路边的相其言,而他起跑太狠急刹后差点没把自己甩出去。
“相其言。”他试着叫她,路边的人则把头埋得更低了,也是这时,他才发现,一个一米七的人能蜷缩成那样小的一团。
见对方迟迟未有反应,赵西南叹了口气,坐到了她旁边。
虽然明知想要安慰一个酒醉的人约等于对牛弹琴,可赵西南还是受控不住的问:“你没事吧?”
不过迎接他的却是好心没好报,只听得他话音刚落,相其言便发出一阵干呕的声音,赵西南警觉的跳起,而相其言虽然呕了半天,却没真的吐出来,反倒突然扬起了脸庞,带着质问渣男一般的语气问他说:“你来干嘛?你不用来的,也不用陪我,反正我吧,很早就学会了接受即使身边都是人,自己也是一个人的事实。”
这话有些绕口,赵西南来不及多做思考,只先注意到她合着几滴晶莹泪滴晕染开来的黑色眼线,它们一起盘踞在她的眼周,更显得其狼狈,而与此同时周边不断有人间歇经过,有的人干脆驻足观望,像审视渣男一般地看着赵西南。
赵西南偶像包袱重,简直如芒在背,头疼了两秒后,决定尽快把相其言送回家,以绝后患。
他先是拉了她两下,见她没反应,干脆蹲在了她跟前,将她伏上了背。
等到站起的那一刹那,赵西南心中只一句,糟糕,她真是看轻了这个女人,又或者忘记了成都有多养人,她的重量,可比自己第一次背她也是她刚回来时重多了。
不过这糟糕的感觉还只是今夜赵西南苦难的开端,接下来,在去往相其言家短短几百米的路中,相其言不止一次表现出要吐的架势,赵西南不想照顾完她又去打理自己,于是不停将相其言放下又背起,平路上还好,等进入了相其言住的那栋没电梯的老楼时,赵西南开始遭不住了,等又一次相其言表现出要吐时,他把她放在了四楼楼梯口,并迟迟再未重新将她背起。
而这一次,相其言干呕半天,不仅没吐出来,反而哭了出来,她哭得很伤心,先是泪滴大颗大颗无声地滑落在脸颊,后渐渐地有了呜咽声,虽然不大,却充满委屈,赵西南一下如临大敌,慌乱地也坐到了她跟前,正想开口安慰,却听见对方突然幽怨的问她:“你妈打过你吗?”
赵西南不知道该如何定义‘打’这个字,想拿扫帚赶抱枕丢算不算打,如果算的话,那么他天天都有一顿。
不过不等他抖机灵的做回答,相其言吸溜了下鼻子,又说:“我妈,她给了我一巴掌,特别疼,而且没多久就肿了,肿到我觉得我的瘦脸针都白打了。”
赵西南没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可相其言并不在意,接着问了他第二个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学工程,做建筑吗?”
“为什么?”赵西南问得认真,他们这一行的一线,女生是很稀有的。
“因为……哎。”相其言回答前,又先捂面哭泣了下,等到她把双手拿下后,赵西南看见,她的嘴角向下耷拉着,一副太委屈的小狗模样。
“我其实吧,很喜欢成都,也很想一直留在家乡。”相其言接着说,看似答非所问,可有些心事注定曲折。
“我熟悉成都大大小小的所有街道,因为小时候的很多年,我都不得不借住在亲戚家,那些亲戚吧,不是对我不好,甚至有时候他们对我比自己的孩子还好,可这种好,真的让我挺有负担的,一是因为我妈每次打电话来都会教育我,不能辜负这份好,要更懂事,等以后有了出息,一定不能忘记报答他们,二则是我渐渐的发现,他们对我好的好,其实是很别扭的,不是那种因为你是我家的孩子我得对你好,而是你不是我家的孩子我必须得照顾好你不然可怎么向你父母交代。我也知道,我不该这么敏感和矫情,可我就是不由自主的开始和我家里的那些表姐表弟攀比,想多获得一些夸奖,也想多获得一些怒其不争的埋怨,就像你永远不会对别人家的小孩有要求,你对别人家的小孩就只会挑好的说……”
“反正后来我就不怎么爱在家呆了,放学或是放假,我会随便坐上一辆公交车,再随便的挑一站下车,然后用脚步一点一点的去丈量周边的街道、小区什么的,有时候转到略显破败却别具烟火气的城区,我就会特文艺又很坚定的想,等未来有一天,我也要参与到这座城市的建设中来,让它变新却不失原本的韵味,毕竟,是它们收留了我不太有处安放的青春……”
“可是后来吧,等我真的学了相关专业,也毕业了,我反而排斥回到这里,大概是在外面的那几年太自由了,所以一想起回来我不仅得扮演大家心目中的好小孩,还得被母亲绑架着时不时的去感恩这儿感恩那儿的,我就不自觉的浑身难受。但是这也不是我的错啊?现在好多人不都这样吗?也不是真的讨厌和亲戚接触,认为亲情只是负累,只是不想被父母按着头按照他们自以为正确的方式去当个提线木偶罢了……”
……
相其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虽然她对前情交代的不多,赵西南本身的经历也不太足以让他迅速的产生共情,可他听完后,却很想坐得离她更近一些。
他想,世间有许多你无法代入或理解的情绪,但却并不影响你想要靠近驻足的心。
“那个……”
赵西南清了清嗓子,想说些安慰的话,不想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来,楼道的感应灯也随即被点亮,接着,从门里探出了半个身影,一位头发半花白的老头扶着门框,带着浓重的乡音,说:“妹妹,你要不明天再接到讲?我家太婆听你讲到都不愿意去睡觉喽。”
赵西南语顿了半秒,赶忙说抱歉,另一位当事人相其言却因为醉酒全然不在状态,赵西南将她扶起后,她踉跄着便要往对方的屋里进,赵西南紧拽住她继续往楼上走,后面老头口中的老太也把身子探了出来,她不仅听故事听得意犹未尽,还有意见要发表。
“妹妹,你不要嫌婆婆唠叨,老一辈的话有时候还是要听一点的,不要埋怨你妈妈,如果不是没得选择,天底下没得哪对父母愿意把自己的娃娃撇下,养孩子难,等有时候我们寻到章法了,你们也长大了,有的就只有越来越远的距离……”
老太念叨间,老头不乐意了,叫她不要管这么多闲事,逮到谁都是一番说教,老太不服说,反过来叫老头不要管她。
赵西南一面听着两位老人渐起的争执声,一面将相其言扶得更紧了,想一定得把身旁的这个人看好,不过,那对老夫妇之间的火冒得快灭得也快,老太刚作势地问:“能过不?”
老头便偃旗息鼓,带着些许委屈巴巴,回:“能过。”
奇妙的是,这有些吵嚷的声音却熨帖了相其言的刺挠了一晚上的心,她终于安静了下来,老实的由赵西南牵引着回到了家中,并且人刚沾到床上便睡了过去。
赵西南扯过一旁的薄毯帮她盖上,但还没来得及驻足休息片刻,床上,相其言忽然翻身趴在了床沿边,做出要吐的模样,赵西南下意识的立定跳开,正准备去卫生间拿个水盆什么的,不安分的相其言已直接从床上跌到了地上,好在那是张矮床,下面又铺着地毯,所以相其言只吃痛的叫了一声,便又哼唧着继续说要吐。
这下,赵西南有些为难了,既想上前查看下相其言的情况,又怕被她吐一身,犹豫不决间,相其言却又消停了下来,在地毯上蜷缩成一团,似要睡去。
赵西南终于发现,这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人,要吐的架势摆了十几道,却始终没有下文,他开始有些放心,走了回去,准备将相其言重新抱回床上,不想他刚走过去,却被拉住了裤脚,赵西南身子一滞,而后只听见对方用四川话半嗲的说:“老板,我要洗头,加十五用好的洗发水,再顺便帮我按下肩颈。”
赵西南一阵沉默,并不准备化身 Tony 配合她的演出,不想相其言却将他的裤腿抓得更紧了,刚才的嗲声嗲气也变成了厉声质问:“说话,听到没得!”
第34章 成都大概是最容易让人重头开始的城市了,只因这里的洗头文化相当兴盛,只花二三十块钱就能享受到完备的洗吹服务,外加一套肩颈按摩
宿醉过后总是懊恼。
第二天,相其言捂着眩晕的头醒来,关于昨晚的一切她已全然没有印象,所以眼看着自己躺在地毯上,只觉得茫然。
接着,她习惯性的摸了摸头发,头上那毛刺啦擦的触感只让她感觉不妙,于是她赶忙箭步走到了卫生间,透过镜子一看,只看见自己的头发如稻草一般毛躁的炸起,配合着她眼线花了的黑眼圈,将她整个人描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存在。
“这……”相其言一时无语,想要努力回忆起些什么,却是徒劳。
顿了顿后,相其言活动了下僵直的身子,拿梳子将打结的头发一点点梳开,而后,在她正要洗漱时,门口突然传来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相其言瞬时感觉刚平贴下来的发丝又要炸起,她一面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一面拿起旁边的晾衣杆悄声朝外面走去,然而晾衣杆还没抬起,相其言便先认出站在门口佝偻着背鬼鬼祟祟正在把门往里拉的赵西南。
“你在干嘛?”
相其言用晾衣杆指向赵西南,犀利地问,赵西南闻声,立马跳老高,门也随即哐啷被关上。
啊,这排山倒海的压迫感,真是时不时的便会出现啊,赵西南一时感到心悸,说话也开始不由自主的结巴,“我……我来给你……送早餐。”他扬起手中的醪糟蛋,又补充说:“你昨天喝了酒,这个养胃。”
我应该站起来像个男人,而不是如此这般像个耙耳朵,赵西南心里如是想,可望向相其言的目光却透着讨好。
相其言并不去接他手中的醪糟蛋,又问:“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
“就昨晚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开完门户我顺手就把钥匙放我裤子口袋里了,到今早上我才发现,我就想着给你送回来,然后半路上我刚好路过早餐店,我就又给你买了份早餐。”赵西南解释的同时,又不露声色的往后站了站,生怕相其言拿晾衣杆打她。
被这么一提醒,相其言隐约回忆起了一些什么,顿时有些窘迫,不过面上,她却是不依不饶,道:“那你也是……不知道敲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