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南腹诽,想自己真是装逼过了头,本想着将早餐放下后就迅速退离现场,以此营造出一种隐藏功名与利的既视感,不想直接被逮了个现行。
“怕……那个吵醒你。”赵西南胡诌了个理由。
相其言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备,走过去拿过了赵西南手里的醪糟蛋,她胃里正空得难受,坐到桌边后,三两下便干了大半碗醪糟下肚。
赵西南被晾在一旁,尴尬弱小又卑微,他酝酿了一会儿后,开口,“你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别!别走!”相其言来不及咽下口中的食物,鼓着腮帮子叫下赵西南,说:“留三百块钱给我。”
“什么?”赵西南不确定地,想相其言是不是还没醒酒。
相其言则振振有词地解释,“我钥匙在你那儿放了一晚上,谁知道你有没有偷配一把,虽然我们也算是熟人了,可防人之心不可无,甚至有时最该防的就是熟人了,所以我得换锁,你作为直接过失方,出点费用不过分吧?”
不过分?是没有比这更过分的事了吧?赵西南忽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重新在相其言的跟前站了起来,问:“这位宝器,你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嗯?”
“你知道什么叫做狗咬吕洞宾吗?”
“嗯?”
“揣着明白当糊涂是不是!”
“嗯?”
相其言决定将明白当糊涂揣到底,赵西南不仅被气到跳脚,还被气到直冒四川话,“哇,相其言,你真的是个龟儿子,遇到你该我背时,早知道这样,昨晚我就该把你丢在斑马线上,看你今天还没有没有这么嚣张!”
闻此言,相其言并不发恼,她甚至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拍了拍手,将空碗推到了一旁,表示,“你这样倒是有点人样了,在我面前,装什么绅士啊你!”
赵西南:“……”有种被套路的感觉。
相其言看了眼时间,发现已不早了,赶忙走去门跟前拉开了门,下逐客令,“你先走吧,我还赶着上班呢。”
赵西南哼着走到了门口,却又听见相其言接着说:“晚上下班再联系,我请你吃饭,当做感谢。”
终于有点良心了,赵西南欣慰了些,但面上则装高冷,含糊不清的嗯了声,手再次扶上门把时,相其言的声音又飘了过来,“对了,昨天还有别的事发生吗?怎么我早上醒来头发乱的比鸡窝还不如?”
“额……”赵西南一只腿已不由自主的迈出了门外,他不会说昨晚因为相其言耍酒疯非要洗头,他不得已之下胡乱给她干搓了一通。
“那我就不知道了,把你放下后我就立马走了。”赵西南最后撂下这句话,马上逃之夭夭,生怕露出马脚被真的讹上一笔钱。
*
送走赵西南后,相其言迅速收拾好,可心里的郁结,却还积压在那里不动。
相其言在路边等出租车的间隙,忽然有了一种把这摊破罐子破摔完,另起一摊的想法。
她想,继续留在成都可谓是三面夹击,一面是来自职场的不如意,一面是来自母亲的支配,还有一面是来自徐宁、许自豪某种程度上的托付,加在一起,指不定那天就把她给点燃火烧喽,与其这样,真不如辞职回北京另找一份工作,从此天高皇帝远,继续逍遥自在。
这个想法冒出后,相其言索性怠工,她摸了摸虽然已经平整却略显死板的头发,退到了人行道,然后步行去到常去的美发店准备洗头。
躺在洗头专用椅上,任温柔的水流一点点的浸湿头皮,相其言才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她努力嗅了嗅店里萦绕着的好闻的精油香气,不由地想,成都大概是最容易让人重头开始的城市了,只因这里的洗头文化相当兴盛,大街小巷随处都有美发店排布,即使不办会员卡,只花二三十块钱就能享受到完备的洗吹服务,外加一套肩颈按摩。
看着镜子里抹了好闻的玫瑰精油后被一点点吹出好看弧度并散发光泽的头发,相其言当真有了一种如获新生的感觉,只是这感觉太短暂,等到她刚踏入办公室,便消耗无几了。
她开始踟蹰,是否真的要如此冲动,留在成都的日子不好过,可回到北京一切又会被眷顾吗?可有些念头一旦冒芽,便无法恢复到种子之前。
相其言最终决定先做一定程度上有始有终的人,等到把和大融的合同走完后,再提离职的事情,但就这事也还是临时出了波折。
本来按照相其言的计划,此时合同应该已经在流程中了,可不想林栗回公司后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根本未将合同发给汪振学做最后的确认,相其言忍着不满去催促她,但林栗仍未被带动,反而说:“等等我会发的,反正汪总现在在飞机上,也看不着。”
相其言想着走都要走了,莫非还要再被你阴阳怪气的拿捏,于是也不拐弯,直接道:“什么意思?你自己工作没有计划,没有节奏,全要靠别人的行程安排来决定吗?这份邮件我还让你抄送我了,如果一会儿汪总下飞机了,我去吃饭了,我一时半会儿也看不着,那你是不是也还是不能发?”
“我……”林栗有些被相其言突然露出的爪牙吓到,更甚她噼里啪啦的一通话逻辑满分,她脑子转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快点发,十分钟内,我要看到邮件。”
相其言见林栗不吭气,适时收敛了火气,说完便准备离开,可刚转过身,林栗便诈尸复活,小声嘀咕,“装模作样,就你最会工作最懂工作。”
“什么意思?”相其言心中的小人再次撸起了袖管。
旁边何大志、陈若愚见情况不对,开始用眼神暗示林栗,叫她别冲动,可林栗对相其言积怨太深,并不愿意放弃这样争锋相对的大好机会。
“什么意思?”她模仿着方才相其言了不得样子,说:“你自己怎么工作的,你自己不清楚吗?靠着拍领导的马屁开展不公平竞争,并且制定了一大堆没有用的规则,把简单的事情变复杂,没有必要的增加底下人的负担,还有那什么狗屁打卡,你没眼睛吗?看不到大家每天都在加班吗?”
这段话算是精准踩在了相其言的痛点上了,她想,她才更冤好吗?若不是他们联着严亮向她竖起高墙,又语焉不详的营造出一种不能让她和大融合作以此站稳脚跟的假象,她又怎么会被迫内卷还卷到了自己。
林栗并无法读出相其言的内心活动,看着她脸色难看的沉默,只当她是在羞愧,于是又手起刀落的补上了一句,“下头。”
林栗在怒怼间只觉拨云见日般的明朗,她想她一定要跟相其言淦到底,让她容不下自己,这样她也刚好可以顺理成章的回到严亮那边。
林栗说下头,相其言则觉得一股血液冲上颅内。
“我下头?我下谁的头了,你的吗?你脖子上顶着的是头吗?是草包吧!你多大了,实岁也有二十五了吧?那为什么还搞小学鸡那一套,只要空降的领导就一定不是好人,所以一定得先不管不顾的排排坐,孤立她?小时候课堂上积极举手回答问题的人都是爱显摆的学婊,所以职场上表现积极的也一定是想刻意掀起内卷的贱人,你这到底是什么世界观价值观?”
相其言说完,手往桌子上一拍,林栗完全被吓到,只觉得对方气势之凶猛,大有下一秒推她脑门的架势,她不自觉的连人带办公椅的往后退了半步。
相其言却没有要作罢的意思,继续抒发着内心的不满,“说我拍领导马屁,我呸,你是没拍过马屁也没见过马屁吧!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职场人换了环境后会有的正常表现,真诚一点,积极一点,再者我就是真的撸起袖子要为工作拼命,要不顾一切往上爬,人品就真的有问题了吗?你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成都对吧,你短暂失业下还能回家让爸妈养一阵子对吧,可我还有许多在北京打拼的人不一样,每天睁开眼还没挣钱就开始先花钱了,要想扎下根,并且收获稍微有质量一些的生活,就得特别的努力,哪怕心里住着的是一个心里 mmp 去你大爷工作的灵魂,面上也还是得继续装乖巧,所以你别妄想用你的经验来评判我或是其他必须很努力必须通过内卷才能获得安全感的人,那才真的下头。”
哐啷一声,相其言说到兴头干脆将手机也扔桌上了。
“该背时。”她又侧头微微哽咽着咒骂了一声,“本来以为回来成都,能享福一阵,结果还不如跳槽重新来过,要我说,全怪你们,我来之后多少次向你们表现友好,要跟你们好好谈一谈,你们都是避我不及, 但凡你们中间有一个人能像个人,跟我说清 WE 和大融之间的恩怨,我也不至于被当成工具人被送上门,你们以为我想打卡,想在一个合同上设定那么多的流程啊,汪振学笑面虎又老谋深算,你们该最了解才对吧?弄得我现在进退不是,弄不好过段时间也跟他一样变光瓢……”
相其言的话还未说完,面前的三人突然都站了起来,工整如小学生,其中,何大志还悄悄抬起了手指,朝后方指去,相其言预感不妙,卡着壳慢慢地转过身,只看见应该在飞机上的汪振学。
啊,流年不利!相其言瞬时想好了自己的墓志铭。
*
和严亮不一样,ꎭ꒒ꁴ꒒严亮是主动剃去三千烦恼,追求一个清爽的,并且冬天为了保暖还会重新蓄发,而汪振学苦苦哀求之下却只留下了若干毛发,为了不那么难看,大热天也选择坚持戴假发,可这秘密并不牢靠,一次被保洁嬢嬢撞破后很快便传遍了公司。
不过虽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像相其言如此这般拿到台面上大嗓门地说出却是头一遭,相其言放飞过了头,无比懊恼,却也无处可逃。
“汪总好。”沉默半晌后,她硬撑着打了招呼。
汪振学似报复,笑了又笑后,才回了声好,然后不等相其言放松,又招手唤她跟他去办公室。
相其言很是忐忑,以为会迎来好一阵敲打,不想进了办公室,汪振学说的全是合同跟工作上的事。
纵是这样,相其言也还是没能放松,果然,说完工作后,汪振学突然长叹了一口气,直接惹得相其言全身汗毛立起。
要完!她心里暗叫不好,但汪振学仍没按套路出牌,反而说:“小相啊,辛苦你了。”
相其言:“……”难道不该是罪该万死吗?
“历来空降领导最不好当,难为你了,不仅要扛下重点的业务,还要忙着跟组内的人搞好关系,而我作为你的领导,一定会全力支持你的,所以你别有顾虑,我不介意被你当成工具,毕竟有时候要一起骂骂老板才能算是自己人,但我心里清楚,你是我这一边的。”
汪振学如是说,刷新了相其言在职场上的新眼界,她想真是人在职场待久了,什么都能见着。
“是吧?”
结尾处汪振学还不忘跟相其言互动,相其言也只得收起心里的感叹,摆出标准的笑容,回,“是!”而关于要辞职的事情,已被她抛之脑后了。
第35章 她这人就是这样,比横不一定比得过别人,但比怂得快一定稳赢
相其言闷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后,发现林栗的邮件已经工工整整地躺在邮箱,又没过一会儿,汪振学也给了批复,再过了一会儿后,OA 系统上,林栗已经提交了合同流程。
并没有旗开得胜的感觉,相反,相其言甚至压力山大,她这人就是这样,比横不一定比得过别人,但比怂得快一定稳赢。
于是,相其言在临下班前点了一杯奶茶,假装巡视工作般走到了林栗跟前,放下后,小声道:“给你。”
林栗今天一定程度上被相其言给震慑到了,眼下见到她不再嚣张的起来,甚至还有些别扭。
“哦。”她不冷不热的回,等到相其言回了办公室,立马抓起奶茶探究起来,担忧的问何大志跟陈若愚,“她不会给我下毒了吧?”
终于熬到了下班,相其言也不顾领导形象,第一个打卡下班冲出了公司,然后又迅速打车回了家,换上了 T 恤短裤和凉拖,悠悠然下了楼,准备找家冷淡杯喝上一杯。
过分巧合的是,她刚走到街口,便遥遥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走来。
怎么又是赵西南!相其言开始为这一次又一次躲不开的偶遇感到厌倦,直到人走得更近些,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今早说要请对方吃饭的约定。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相其言摸着脑袋假装望向远方,企图打开并不存在的隐形开关。
而对面,经过一天休整的赵西南,已经全然恢复了能量,看着想要逃跑的相其言,几步跨上前,问:“你怎么知道我回家了?”
相其言一脸茫然,“我?我不知道啊。”
“是吗?”赵西南见对方顺利上钩,露出狡黠的笑容,“那你怎么回来了?不说要请我吃饭吗?”
大意了!相其言羞赧片刻,强撑着反击,“那你不也回来了吗?明显没把我的话当回事。”
“差也,我就是猜到你很可能说话不算话,才故意提前回来等你的,毕竟刚认识时你就放过我鸽子不是?”
“……”
这是没法翻身了,相其言沉默良久,最终不再挣扎。
“走吧,你想吃什么?”
赵西南:“我吃过了。”
“你说什么?”相其言面露很色,目露凶光。
赵西南抖完机灵后也很会顺坡下,“没什么,我开玩笑的,我没吃,我好饿,吃点什么呢?”
*
随着桌子被一盘盘菜摆满,相其言的食欲跟表达欲都一点点地被打开来。
虽然某个间隙,相其言会不由自主的想自己当下真是太落魄了,一整个心房的心事只能说与一个相识不久的人听,可转念她又觉得当真没有比赵西南更适合倾诉的人了,他目睹过她不止一次的落魄,又清楚她在职场上的种种困惑。
所以没多费力,相其言便就着一小杯酒加几粒花生米,把白天公司发生的事一股脑吐出。
赵西南听后,先是哈哈笑,而后是仰天笑,最后是拍腿大笑,相其言的心事被他的笑声渲染得更加悲凉,忍无可忍之际,面无表情地,用劲儿拧住赵西南的大腿。
赵西南的笑声立马断电般地戛然而止,一旁,相其言若无其事的夹起一筷子龙虾尾,问:“好笑吗?”
“嗯。”赵西南非常诚实的点头。
“嗯?”
相其言作势又要上手,赵西南灵巧的躲开,却不肯屈从,“不好意思,是真的有点好笑,我着实忍不住。”说完,他又哈哈了几声,而后才终于肯收敛,清了清嗓子,道:“那么作为回报,我也给你讲个好笑的事吧。”
“哦,你请。”相其言兴致缺缺,并不抱期待。
赵西南也不在乎对方捧不捧场,将一张热情洋溢的脸贴近了些,说:“你知道严亮为什么剃光头吗?还有你知道他到了秋冬又会把头发留长吗?他对外说是为了夏天凉快冬天保暖,但其实只是为了气汪振学那个光瓢,身体力行的告诉他,任你再有本事爬的再高又如何,能长头发吗?”
“……”相其言沉默着,想笑却又很嫌弃。
赵西南继续,“那是严亮和汪振学因为理念不合闹得最凶的一阵,他理了光头,还专门故意在一些重要的会议上迟到,不管汪振学问不问,都要解释一句说头发长得太快,所以每天起来后都得像刮胡子一样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