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走吧。”赵西南恰好把车停稳,见相其言也忙完了,招呼道。
相其言应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而后不过半秒,她又重新跳回了车上,并且表现紧张的把身子弓到了车窗以下的位置。
“你……”赵西南一头雾水。
相其言则把身子埋得更低了,“别……你先别吭气。”
相其言一下车便看见了徐孟夏从远处迎面走来,想着自己此时应该在北京不应该在成都,她立马受惊地逃窜回车上。
过了好几秒,她才敢慢慢地抬起头观察窗外,又见徐孟夏杀气腾腾的进入了小面馆,把门帘都掀到了半空,想是遇到了什么糟心事。
这……相其言坐直了身子,指了指不远处自家的面馆,问赵西南,“你不会是想带我去那家小面馆吧?”
这究竟是什么该死的孽缘,她竟然被请到了自家的面馆去就餐。
赵西南不懂相其言这前前后后的怪异行径,迟疑后点了点头,又解释,“你别看这家面馆门脸小,装修也一般,但是味道绝对是……”
“绝对是数一数二。”相其言接道,她从小吃到大,怎会不晓得,只是那面再好吃,她今天也不能进去。
“那个……”相其言苦恼着,在想该如何向赵西南解释,手机却再度不适时宜的响起,她抓起一看,竟然是徐孟夏打来的电话。
相其言一时心虚不已,拖延了好久才接通。
“喂。”她心里打鼓,想该不是徐孟夏刚才看见自己了吧,不想,事情却比她想得还要严重。
“相其言!”徐孟夏的声音尖锐到要突破天际,并且怒气值满格,没有任何铺垫缓冲,直接撕扯地吼道:“你马上给我滚回来家来,给我好好解释解释徐宁要出国的事情!”
第32章 孩子没有自主权没有选择权,别人能做好的事你没有理由做不好
哦嚯,要遭起。
相其言心里飘过大写的五字方言。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脑子里唰唰闪过各种可能性,想是徐宁本人露了马脚,还是区歌叛变告密……
可徐孟夏根本不给她时间思索,也不给她任何编造借口的空间。
“不要说忙,那么忙你不还是伙着徐宁搞出这么个乱七八糟的事来。”
“我……”
“也不要给我说你不在成都,我知道你最近这段时间都在这儿!”
“我……”
“总之,今天你爬也要给我爬回来,我现在整个人都是毛焦火辣的,相其言,我真的对你太失望了,你为啥子要……”
徐孟夏三连怒吼,相其言毫无招架之力,不过她自己也因为吼得太过用力,突然嗓子劈叉,同时气短。
那边徐孟夏短暂的讲不出话来,换相志军拿过了手机。
“喂,言言啊。”
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相其言稍微感觉好过了一些,但接着她收到的仍是指责。
“你说说你,平时大家都夸你懂事,可结果你却瞒着我和你妈跟妹妹做出这样的事来,真是太不像话太叫人失望了。你这样,赶快回家来,给你妈妈好好赔礼道歉,然后把事情解释清楚……”
“我不要她赔礼道歉,我受不起!”
相志军说话间,徐孟夏插话进来,音量较方才小了些,气愤却是不减。
这短短的几分钟,相其言的情绪从震惊到慌乱,最后全部变成无奈,为父母不问青红皂白的责问,也为他们就事不论事的直接对她话失望。
“喂,说话呀!我给你说你不要任性啊,这件事你确实做得不对,你……”
“我知道了。”相其言不想再听相志军的唠叨,沉声回道:“我刚好在面馆附近,一会儿就到。”
*
电话那头的人分贝过大,赵西南将她的怒吼听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具体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他知道,自己怕是在无意间窥觑到了人家的家事。
“那个……”
他自觉地想要回避,却见方才还如临大敌上身紧绷成一条直线的相其言,突然便如泄了气,瘫软地倒回到了座椅上,并将脸埋进了摊开的双掌。
这不会是要哭了吧?赵西南如临大敌,并下意识的去找纸巾。
翻了半天,赵西南才想起纸巾盒放在副驾驶前的暗格里,他犹豫了半秒,向右侧压弯了身子,准备去拿纸巾,不想相其言却突然将脸抬了起来。
“你干嘛?”相其言看着就快趴到自己膝盖上的赵西南,不友好的问。
赵西南姿态不佳地微扬起头,只看见相其言无不幽怨的目光,“那个……”他迟疑了半秒,选择了抖机灵,道:“你有双下巴。”
“爬!”相其言气愤的将赵西南推到一旁,抓起未喝完的咖啡咕咚咚一口气饮尽,接着又从包里翻了个抓夹出来将头发束了起来。
“我先走了,你,换家店吃,不要去小面馆。”相其言打开了车门,跨下去前带着警告说。
赵西南:“为什么啊?”
相其言:“因为这是我家开的黑店!”
*
相其言站到面馆门前,气势不自觉便萎靡了大半。
年少时她面对徐孟夏,总不自觉化身气盛的斗鸡,梗着脖子追在后头要大战八百回合,可随着年岁渐长,她是真的很怕跟父母发生冲突,一是因为结果永远恒定,吵多少次他们也无法理解对方,二则是平日里杂乱的各种事,早就耗尽了她的大半能量。
深吸了口气后,相其言缓缓地掀开了门帘,走了进去。
相志军已经在门上挂上了‘CLOSED’,店内此时并无顾客,徐孟夏孤坐在偏后的一桌,在傍晚未开灯的房间,竟生出了些许苍凉感。
相其言突然有些于心不忍,徐孟夏却不给她这个机会,见相其言出现,直接扔了一卷纸过来。
奈何卷纸的重量太低,承载不了太多的怒意,在离相其言很远的地方便掉落在地上。
“你,给我解释解释,谁允许你送徐宁出国的?”徐孟夏手点桌子,拉开了正式盘问的环节。
相其言不知这事究竟是如何败露的,可也疲于去编造新的谎言,干脆隐去了徐宁的具体倾诉,笼统的说这是徐宁本人提出来的,也是小舅妈生前的计划,“靠中考,她也上不了太好的学校,不如早点出去读书,更占优势,还有就是……陈家人一个比一个难缠,她留在国内,免不了被干扰。”
得知女儿并不是主谋,徐孟夏的情绪得到了些许缓和,可稍作思考后,她又有了新的不满,“就算是徐宁提出来,小婉生前也有这样的打算,可你不知道跟我商量一下啊,非要我从别人那里听说,你知不知道,你王阿姨的孙子也要出国,她刚好在留学机构里撞见了你跟徐宁,她现在到处跟别人说,说我们家的人心狠,要把一个刚没了父母的孤女抛弃到国外去……”
她念叨着,顺便说出了事情的原委,成都不算小,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要密集得多,相其言忽然后悔,没去别的区找中介。
徐孟夏一句接一句的指责,同时手指还不停在桌上扣敲,相其言恍神看着,感觉脑门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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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孟夏说了许久,终于收尾,下命令完后问相其言:“听到没得?”
相其言早已神游其外,被母亲突然升高的音调下了大跳,一脸懵懂地,“什么?”
徐孟夏好不容易平息的心火又再次燃了起来,吼说:“你,明天就带着徐宁去退费,她不能出国,起码这两年不行。”
末了,她又附上了一句埋怨,“好好说不听,非要我用吼的。”
相其言走神间,想得都是徐宁那天的真情吐露,她把最敏感也最柔软的部分交付给了自己,她不想辜负。
于是,顿了顿后,她开始试着向母亲解释徐宁想要出国并不是任性使然,让她换个环境也不见得是件残酷的坏事。
“首先这是她本人的意愿,我们应该尊重……其次她并不适应国内传统的应试教育,我们可以协助她换个赛道看看……最后我认为我们不该把出国这件事情想得太了不得,她十四岁,有独立的一面了……”
她自认逻辑清晰,有理有据,可在徐孟夏那里却都是谬论。
“她十四岁,再独立也是个孩子,意愿?她有的只是异想天开,今天是一套明天又是另外一套,难不成都要由着?还有我不懂传统教育西方教育有什么区别,我只知道全中国那么多孩子读书都读得挺好,远的不说,近的就说区呈琛,不读得很好,别人都行,怎么就她娇贵特殊……”
来了来了,果然永远都是这些老思维,孩子没有自主权没有选择权,别人能做好的事你没有理由做不好……
相其言不自觉想起过去和母亲无数次的争吵,最后无一不是陷入这样的壁垒之隔中,而更恐怖的是,不管轮回了多少次,她既无法劝服母亲站在她的角度看看,也无法摆脱步入崩溃暴怒的情绪之中。
“孩子也是个独立的个体啊,哪怕你不赞同她的选择,起码也先听听她的想法吧?她诚然可能会选错,但你们给选择的道路就一定是一路光明花团锦簇吗?”相其言音量骤增,细看太阳穴也因过分激动绷出了细细两道青筋。
徐孟夏怔了下,不太能接受相其言这久违的突如其来的猛烈反抗,她随即起身,站近了些,和相其言面对面的站着,形成对峙。
“相其言,我给你说,我们给你们选的路不一定是花团锦簇,但一定是最稳妥的一条,你想冒险,你觉得走点岔路没问题,那是因为事情没有落到你身上,真落到你身上了,你看看你还有没有这么好的心态,说啊人生很长可以弥补!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得,你是不是还在为你研究生没出国的事耿耿于怀,所以才……”
研究生出国这事算是相其言的一个禁忌之谈,母亲突然提起,她面色瞬时变得更难看,相志军不愿事态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赶忙站出来,试着调和,“哎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莫要再提了,言言啊,你要理解下你妈妈,她也是舍不得放徐宁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生活,万一出点事,我们该怎么向你地下的舅舅舅妈交代?还有,对外总是不好说,人家不会以为我们是为了徐宁好,只会觉得我们没得担当,把一个小孩扔到国外……”
相其言已经不太有理智了,哪句话稍不入耳便揪着哪句话开炮,“所以你们要绑架徐宁一起活给别人看嘛?至于徐宁本人怎么想需要什么都不重要喽?”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相志军也有些生气了,“我们照顾徐宁是因为她是我们的亲人,我们希望她好!”
“希望她好,那为什么不愿听听她是怎么想的?希望她好,为什么连问都不问就要替她做决定?”
相志军一时语塞,徐孟夏嫌弃的将他撇到了身后,“那你说出国到底好在哪里?我就不明白了,背井离乡,那脚踩在人家的土地上,能踏实能好ꎭ꒒ꁴ꒒过吗?比得上有我们在身边帮衬着照顾着吗?现在国外疫情那么严重,假如徐宁在外面出了一点差池,我日后又该怎么去面对你舅舅舅妈?你也不想想,你小时候,你舅舅多疼你,现如今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做人做事一点不往深里考虑,自私又自大,你这样,你对得起谁?”
这话叫相其言无不吃痛,更直戳她深埋多年不知道如何开口的心事。
“我需要对得起谁?”她瞪圆了双眼,忍住眼泪,问。
徐孟夏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茫然地,“你什么意思?”
“我需要对得起谁?每次我回来,不,不是,是打你们从东北回来后,你就隔三差五的教育我,让我好好读书,等日后有出息了,好报答照顾过我的大姨、二姨、小舅,到后面,报答他们也不够了,我还得做弟妹的榜样。这么些年了,我都必须是家里最听话最孝顺最有出息的那一个,区歌记得你生日吗?还是许自豪记得?可为什么我就得记得家里大大小小每一个人的生日,并且还得按时送上祝福和礼物,还有,每次我从北京回来,哪次不是跟陀螺一样,这家转完那家转,不及时帮着收桌子都要被你白上一眼,马戏团的猴子也不过如此吧?可是凭什么啊?凭什么我做什么都得要以对得起别人为基准?就因为我小时候受过他们的恩惠?太离谱了吧,把我扔在成都去什么破东北做什么破生意的人是你们啊,该感谢他们在那几年帮你照顾孩子的人也该是你们才对吧?”
“你……”相其言的一阵输出太过密集,太多东西都是她第一次说,这下,徐孟夏也哑然了。
相其言却仍觉不够,一个深呼吸后,又接着说:“还有,你不是问我国外到底哪里好,惹得我那时候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也要出去吗?现在我告诉你,国外哪哪儿都不好,只一点好,就是不用再被你时不时的绑架捉过来去扮演什么好女儿,好外甥女,好姐姐,好妹妹,好小姨,我真是要烦死你那了不得的虚荣心了,也烦死了一回来就要在你的指示下去挣表现,我讨厌你们所有人,我巴不得离你们所有人都远远的。还有,我才不认为你们能带好徐宁,所以我不要徐宁重蹈我的覆辙,不要她寄人篱下,不要她要个零花钱之前还得先把碗洗了地扫了,不要她为了让大人对她好一点努力扮演成全家最听话的小孩,更不要她背负着这所谓的恩情时刻想着怎么偿还……”
啪!
一记清脆的巴掌声叫停了相其言的带着发泄的倾诉。
相其言被这突然的一巴掌打蒙了,楞在原地,直到火辣感在左边脸颊不断的蔓延开来,她才敢相信,徐孟夏打了她。
这是从小到大徐孟夏第一次打她,她是脾气不好,也很强势,可却从来没有对她上过手。
她说自己没少挨王大珍的打,知道那种身心被炙烤在火上的煎熬,所以不想相其言也经历这些。
可今天,她动手了。
比起吃惊,徐孟夏更多的是被吓到,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右手,它在微微颤抖,就如此时她的心一般,她恐惧于自己的这一行径,感觉她和那些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并无区别。
以及更重要的是,她从做母亲那天起,便一再的告诫自己,说一定不能跟孩子动手,要做一个有爱的妈妈,绝对不能像王大珍那样,什么都拿武力说事。
可现在,她和王大珍的区别又有什么不同呢?
徐孟夏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半步,想逃去后厨,却双腿发软,向后多退了两步,跌坐在了长椅上。
相其言不愿再多逗留,转过身向外跑去,可撞开门帘,却看见门外站成一排的区歌、徐宁和许自豪,他们虽然表情各异,但看样子应该都在门外逗留了许久。
行吧,刚好可以就此跟他们撕下伪善的面纱了。相其言带着些赌气如是想。
第33章 养孩子难,等有时候我们寻到章法了,你们也长大了,有的就只有越来越远的距离
晓月朦胧。
赵西南陪家人逛完超市后,拎着两个袋子落后半步的走在黄美珍和赵东方的后面,他有些心不在焉,想得都是晚饭前发生的事。
虽然明知偷听人家的隐私也不道德,可赵西南踌躇了半晌,还是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小面馆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