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这么想?”赵西南问。
“不然呢?”相其言不懂他的发问。
“你要真这么想,就松快些噻,这里是成都,不是北京,你大可按照新的节奏重拾工作和生活。”
“你是在暗讽我?”
赵西南看了相其言一眼,感觉她并没有真的在生气,于是继续说:“我就是觉得你这人别扭得很,每次见面都表现戒备,状态也是很紧绷,好像随时要奔赴战场一般。”
是这样嘛?相其言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失落,是归来已是异乡客的失落,亦是前路漫漫亦慢慢的失落,初回成都时,她真的以为,可以把这当成中转地,等重新集聚了力量后,便又能奔向远方。
可这个把月过下来,她只觉得心累又迷茫,一面是无法敬而远之的亲戚,一面是寻不到章法的职场,而她夹在中间,从前的处事法则和工作要领通通失效,一时变得不伦不类。
*
相其言发现,赵西南是一个嗨点极低的人,聊了又两句后,就又提议喝两杯。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后,相其言果断的将他叫停,并找借口迅速散了场。
这样一轮又一轮的折腾过后,相其言惊异的发现,时间不过十点过。
慢悠悠的成都仿佛格外受眷顾,分针秒针在这里行进的都要慢一些。
先前她在北京加个班又或跟朋友小聚一番,到家基本都是十一二点,而回到成都,一个晚上,她和老板吃了一顿饭,听完了弟弟的倾诉,又从未来的合作伙伴那儿了解了老板与同事的八卦,并还在此基础上,微微吐露了些许心事……
今晚并未喝酒,可相其言躺倒在床上后,却觉微醺,思绪杂乱间无数烦恼都趁机跑了出来。
她开始思忖,是硬着头皮继续在 WE 干下去,还是干脆回北京找新的工作,以及,她跟于智昂分手的事情还能瞒多久,自己感情用事的答应帮徐宁出国又究竟是对是错,还有面对许自豪的困扰她是否有些过分强势了……
烦恼自不会在一夜之间就有了答案,而第二天天一亮,人也得迅速归位,想通了没想通,有办法没办法,都得继续往前走。
相其言第二天一到办公室,便发现告示栏里已贴上了关于规范员工上下班打卡的通知,同时邮箱里也躺着封内容相通的邮件。
她这才下更加确定,自己成了汪振学手中的枪,他早有抓纪律同时也打压严亮的规划,而她只需要扮成一个没得感情亦没得温度的工具人即可。
第31章 人生无奈,有时无法避免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只能选择延迟摔倒的战术
接下来的一周,算是自食苦果的一周。
相其言不再有了初来时的悠闲,她每日都要和成都糟糕的交通做斗争,紧赶着在十点前完成打卡。
而每次刷卡时的那一声滴,于相其言而言都像是一声暗讽,像是在说,你真蠢。
相其言想,人生无奈,有时无法避免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只能选择延迟摔倒的战术。
继规范了打卡制度后,汪振学又马不停蹄的给相其言塞了一沓资料,叫她配合行政一起推进工作流程规范化管理制度的培训。
相其言随便翻了两页,心里生出吐槽弹幕无数,想这些流程其实屁用没有,完全是把当领导的快感建立在了折腾员工的基础上,可她也不能直接对汪振学说,汪总您做这些真是脱裤子放屁,造作又费二遍事。
思索片刻后,她选择了先苟一苟,装作毕恭毕敬的模样,叫汪振学再给她一些时间对工作流程制度做优化,并同时将大融搬了出来,说在两家还未正式敲定合作前,还得先把重心放在这上面。
对此,汪振学并无异议,嘱咐她尽快把合作的合同落定,而后再无多的过问,想来他哪怕和周荣在面上达成了和解,心里仍无法跨过轻狂誓言的坎。
走出汪振学的办公室,相其言计划等到跟大融的合作落定,就以工作太忙排不开为由把这件又苦又不招人待见的差事给推出去,而在这之前,她会尽可能的将这事拖延下去,算是为了大家以及自己多争取些轻快时光。
不过,关于相其言的用心良苦以及卖力演出,组内的人并不知晓,在他们眼中,相其言是一个纯粹的恶人,严重扰乱了他们的工作生活的节奏,这其中,林栗的怨气最盛。
本来,她对相其言是有所改观的,因为那天提案会上,当汪振学连带着他们一起训斥,责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做好信息同步时,相其言没有借机甩锅,反而解释说是她决定临时把大融加入候选名单里的,把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可接踵而来的打卡制度,又让相其言在她心中被打回了原型,她想这人真是又当又立,人前装得正直无害,人后却没有下限。
不过最让林栗不忿的还是严亮的态度,她替他抱不平,并申请调回到他下面,可严亮却反过来将她一顿教育,说相其言的人品和能力都是上乘,很值得她学习。
比起跟着相其言学习做事,林栗更想教她做人,她暗忖要用尽一切方法呕死相其言,让她主动把自己送回到严亮的麾下。
*
有关林栗的敌意,相其言一开始便有察觉,也勉强可以接受,不过随着对方的炮火一再升级,她再好的心态也开始有了崩塌之势。
这个周三,相其言预备带着何大志、林栗一起去大融,就合作协议中尚未达成共识的点进行商讨。
带何大志是因为他配合度最高,带林栗则是因为她和赵西南是川大校友,之前也有过接洽。
为了节省时间也逃避打卡,相其言和他们约定直接在大融门口碰头。
她跟何大志提早到达,林栗却姗姗来迟,这一行为颇为精准的踩中了相其言的雷点,她最烦迟到,特别那人还是自己这一边的。
林栗并无这种自觉,她就是故意要拖相其言的后腿,于是即便看见对方面色不佳,仍旧步子慢悠悠,踱过来后,还故意掐尖了嗓子做大惊小怪状,“哎呀,相副总监,您黑眼圈怎么这么重啊,昨晚没睡好吗?还是最近起太早了。”
相其言:“……”真想掐了这朵带刺的绿茶。
目的达成一半,林栗喜不自禁,脚步变轻快,走在了最前头,但几步过后,她又觉得不过瘾,转过身又一轮输出,“等等我遮瑕借你用啊,还有我用的好的内服外用的保养品,也推荐给你!”
*
生气且憋屈!
相其言自认不该受干扰,可进入大融的会议室后,她还是没忍住赶在周荣和赵西南到达前奔去了卫生间的隔间里,用粉饼将眼下扑了又扑。
而等她再次回到会议室,周荣跟赵西南都已就位,她也赶忙端正的坐到桌旁。
对于今天的会议,相其言原本忧心忡忡。
怕周荣不满足于合作投资的份额,怕赵西南临时倒戈说更想和严亮配合,怕林栗化身拆迁队拆她的台……
不想所有的顾虑都是多余的,她发现,周荣很清醒也很克制,直言说公司规模太小,哪怕机会难得也不愿贪多,所以虽然百分之十五的份额不算多,他也能接受。
赵西南则表现出了十足的友好,当场跟相其言敲定了时间开规划设计启动会。
林栗也是一改乖张的态度,认真的做着会议纪要,并迅速的微调好合同拿给周荣做确认。
……
诸事不顺,叫人糟心,诸事太顺,则叫人不放心,会议到了尾声,是礼貌的哈拉环节,相其言自认该再和周荣套套近乎,可大概是因为最近真的没睡好,她开始莫名恍神,眼睛盯着代表好运的红色指甲,像要陷进去一般。
直到身边传来林栗的笑声,她才终于回过神。
相其言发现,正事已经谈完,每个人调整了姿态,表现轻松,只有赵西南,从开始到现在,人设属性相当明显,头顶高冷光环,认真严谨,不苟言笑,似回到了他们初碰面相处的那几次。
而不知道他刚才说了些什么,惹得林栗笑得花枝乱颤,同时还带着些娇羞。
“那就拜托学长你啦!”林栗声音甜腻腻的,相其言只想抖落身上的鸡皮疙瘩。
对面赵西南则还是那副面部神经不发达的模样,面上不带表情,微微点头便全当回应了。
装什么装!相其言微微撇嘴,很想拆穿赵西南的伪装,拿剑指他,大声喝,你这只叽里呱啦的五彩鹦鹉,装什么完美神鸟深沉凤!
不过,旁人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因为话题不知道怎么又来到了周荣的字画上,林栗如上次的她一般,非常捧场,于是大家立马转场,去到了周荣的茶室。
这期间,林栗游刃有余,彩虹屁功底不知道要比自己强多少倍,相其言突然想,如若林栗能如此游刃有余的跟大融互动,也不在工作上掉链子,那平时怼怼她也算不得什么。
很快便又到了周荣的送字环节,这一次,相其言不敢再敷衍,眼疾手快的挑了一个吉利的——针不戳。
她本来心满意足,不想林栗跟何大志紧随其后分别选了一张‘淦’和‘ging’,相其言夹在其中,感觉左边是阴冷的刀光,右边是无奈的妥协,她眼巴巴地望了望桌上,很想换一张‘快乐星球’逃跑。
*
会议结束,赵西南代周荣送大家离开。
到了门口时,他正式的跟相其言、林栗、何大志一一握手道别。
没了周荣在旁,相其言终于没忍住拆台,故作懵懂的问:“赵总建筑设计师总是这么严肃吗?合作起来还挺有压力呢!”
赵西南面对相其言的有意捉弄,仍旧保持板正,礼貌的道:“建筑设计是这样的,要求严肃认真,别有压迫感,一切只是为了项目。”
真是能装!相其言内心鼓掌加肃然起敬。
不过,一旁的林栗并不能读懂相其言和赵西南之间的小互动,她看到的只有相其言这个女人居心叵测,她竟然试图色诱大融的高级主任设计师。
这还有没有点职业素养了!林栗心里气鼓鼓的,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半斤八两。
*
走出大融后,相其言嘱咐林栗将合同终版发给汪振学并抄送自己,然后抓紧时间去走盖章流程,她则胡乱编了个见人的借口,去帮徐宁交语言培训机构的学费。
她这周虽然忙的起飞,可耐不住徐宁反复央求,先是带她敲定了留学中介,后又高效率的带她去中介做了一轮咨询。
而今天,又是一堆细碎的事,缴费,领教材,和徐宁小祖宗吃饭,最后再确认一遍她想出国的意愿,毕竟,箭在弦上,越往后回旋的余地越小,明年就是中考了,她只能顾好一头。
已快到最热辣的七月,哪怕是打车出行,也难挡热燥。
相其言缴费完,没急着离开,而是又揪着老师确认了一遍课程设置,并假设徐宁是困难生,而在此情况下机构有何针对性的补充课程。
问的时候不觉得,等从机构走出来一看时间,相其言才发现自己竟然在里面逗留了大几个小时,不仅没顾上吃午饭,中途也忘了喝水,她口干舌燥顶着烈日站在街角等车,突然有些委屈,想这算什么?未为人母,便先经历了为人母之苦?
相其言正自怜着,下一秒,传来了徐宁放鸽子的信息,说自己今晚跟同学约了剧本杀,问明天再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好不好!当然不好!相其言太阳穴突突突,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打出龟儿子三个字,可顿了顿后,她又突然想起前些天徐孟夏发信息跟她说,徐宁最近性子愈发沉闷,放学后都是闷在家,不像从前哪儿热闹就凑去哪儿。
而眼下她说要去跟同学剧本杀,算不算是让生活回归正常的一个重要转折点?相其言这么想着,删掉了原本的字,简单回了一个 Okay 的表情。
手机很快再次响起,再举起一看,竟然是赵西南打来的语音。
相其言犹豫了下,接起来,却没有拿出对合作方应有的热情,“喂!干嘛?”
赵西南此时又回归了本色,热情又明朗的邀约,“一起去吃个饭啊?”
“不用了吧,接下来的很长时间,我们怕要经常在一起吃盒饭。”相其言一面有气无力的说,一面去观察从远处驶来的车,没有一辆空车。
赵西南:“所以啊,这之前吃顿好的。”
“你这算什么?提前收买?好叫我不要拆穿你高岭之花的人设?”相其言想起他那过分正经的模样,语气带笑。
“话不能楞个说啊,人嘛,都需要人设,拥有好人设,走遍天下都不怕。”赵西南振振有词。
相其言呵了声,判他渣男,“是拥有好人设,不怕骗不着女生吧?”
赵西南哑然了一阵,相其言顺势往下问出心中存留已久的疑惑,“你该不是受过什么情伤吧,所以才一面冷峻一面沙雕。”
“你这剧情设定有些俗套。”赵西南绕过了提问,又问了相其言一遍,“爽快点,一起吃晚饭不。”
“吃!”相其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
相其言给赵西南发了定位,然后钻进一旁的便利店买了一杯冰咖啡边喝边等。
没过多时,赵西南便开车到达,相其言迅速地坐上车,张口便问:“吃什么?”
赵西南打起转向向右转去,表现神秘,“好吃的。”
“好吃不够,我还要贵的。”
“你怕是个假四川哦。”
“嗯哼?”
“真正的老饕应该懂得欣赏最朴素的食物。”
再见赵西南,他又恢复了贫嘴乐呵的状态,相其言忍不住跟他玩笑,“所以呢?你不会是要请我吃小面吧?”
赵西南闻言,嘴立马张老大,仿佛能吞下一整个鸡蛋,“你……你怎么知道的?”
“真是小面?那你可真的是……”相其言嘟囔间手机忽然发出连续的微信提示音,密集的轰炸过来,堪称每一个打工人下班后的梦魇。
等相其言划开手机,更觉头疼,临时拉起的工作群,一般不是用来甩锅就是用来提临时需求的,是梦魇中最凶煞的那一种。
她皱眉将信息一一扫过,得知是总部派了个业管部门的人来,要对各部门展开业务流程规范化的培训,直接碾碎了相其言渴望多苟一阵的计划,她说汪振学最近怎么急着要她优化工作流程制度,原来是一早就知道总部的动作。
业管部门的人先是在群里一阵号召,随即又发来了业务管理流程的节点说明,真是是祸躲不过啊,相其言如是想,开始在群里的其他同事一起配合演出。
赵西南见相其言突然没了声,同时余光瞄见她紧蹙的眉头,以为是她挑嘴,于是解释,“我给你说,这不是一家普通的面馆,他们家的素椒炸酱面堪称一绝,特别是再配上流心煎蛋和老板自己做的泡菜,四个字……”
“你别说话。”赵西南本想说简直巴适,结果却直接被相其言截去了话尾,他哽噎了下,又听得对方补充说:“我回个工作信息,吃什么都行,我不挑。”
*
相其言一路上都在埋头看资料,回信息,终于忙完后猛地一抬头,加之对上赵西南那一口白牙,竟觉有些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