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宁停顿了片刻,含糊道:“我去给你带吃的了,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要喝酸辣汤?厨房着火的事,呃,我知道了,已经叫人去处理了。”
方翊沉重道:“那你知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是有人要对付罗刹门?”
绥宁面不改色道:“就是一个厨娘做完饭忘记熄火了,我回头就罚她。”
方翊的心落了下来,抚了抚胸口,道:“原来如此,吓死我了。那位厨娘应当是不小心,你也不用罚她,下次注意就好。对了,可有人受伤?”
绥宁将食盒摆到桌上,道:“没有。先别说这事,你快来尝尝味道如何?”
她盛了一小碗出来,递给方翊。
方翊尝了一口,包在嘴里迟迟未下咽,微微皱眉,一言难尽。
绥宁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声音里带着自己未察觉的紧张:“如何?”
方翊咽下去,“嘶”了一声,“这好像没放醋,怎么一点不酸?”
绥宁不信,她尝的时候觉得不错,怎么会不酸。
她拿过碗尝了一口,沉默了。
好像确实不够酸,而且还有点咸。
当时烫乎乎的她没尝出来,现在热度正好,味道如何一尝便知。
她默默收了碗要拿去丢掉,被方翊拦住,“你干嘛去?”
绥宁道:"太难吃了,我重新去给你做……买一碗。”
方翊掰开她的手指将碗拿了回去,笑道:“你给我做的,就算不好吃我也要吃完啊。”
绥宁猛然抬头,“你知道是我做的?”
方翊慢吞吞道:“当然,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方翊想起了拴在门口的进宝,一条黑色的狼犬,每次他路过时,进宝总是立起上身,期待他来摸摸头。现在绥宁和进财的表情一模一样,脸上的期待叫人想忽视都难。
绥宁不由自主地弯起嘴角,却听下一刻方翊道:“厨房也是你烧的吧。”
她咳了两声,企图掩饰。
方翊眉眼含笑,道:“下次注意,算了,下次还是叫厨房做吧,或者我做给你吃。”
总之,先说服她不要再碰厨房。
绥宁周身的气质都弱了下来,嘴上却不肯认输:“本座第一次做,难免做的不好,下次,下次本座一定能做的更好!”
方翊心下感动,可又心疼,放下碗,一眨不眨看着她,认真道:“你身为门主已经够忙了,不需要做这些,就交由我来吧。而且,不管你会不会,我都会很喜欢你,只喜欢你。”
他知道绥宁是个极为敏感的人,她患得患失,担惊受怕,这样活着很累,所以,他希望力所能及地帮助绥宁一些,他希望她能安心,他想让她知道,不管她是个怎样的人,他都只喜欢她一人,只爱她一人。
这份爱,从来不会变,永远不会变。
绥宁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没奢望有人能理解她,这些年的心酸苦楚不都是她一个人挺过来的吗。
可现在她有了方翊,她的容川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一切不堪与困苦,知道她在泥潭里苦苦挣扎不得脱身,知道她风光无限的外表下一颗仿若不系之舟的心。
而如今,她这颗漂泊的心有了安顿之所。
她嘴唇翕张,却说不出话来。
她想抱抱他,于是她就这么做了,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融进骨血,融入灵魂,等到百年之后,身归尘土,魂归天外,也不能忘。
绥宁道:“你会不会离开我?”
方翊拍拍她的背,“不会。”
她沉默片刻,将脸埋在方翊颈窝处 ,眼底的幽暗之色遮掩的正好,道:“你要是敢走,我就打断你的腿。”
方翊笑道:“若真有这么一天,你打断我的腿,再把我锁起来,好不好?”
他有一下没一下顺着绥宁的长发,将头靠在绥宁的肩膀上,全然是一个依赖的姿势。
他道:“我会永远陪着你,生同衾,死同穴,以后还要将我刻在你的墓碑上,就写罗刹门第十八代掌门讳绥宁配夫方氏之墓,好不好?”
绥宁不说话,却在心里偷偷应了声好。
第30章 令采颜擒月往事(1)
方翊修养了几天,终于能正常走路,且不会姿势怪异,这对他来说真是个天大的喜事,当即拉着绥宁往外跑。
“急什么,慢点!当心摔倒!”
方翊边跑边道:“令护法和擒月他们在喝酒呢,我们现在去正好凑个热闹。”
来到云霞翠轩,果然见一群人围着喝酒划拳,欢声笑语一片。
方翊拉着绥宁进门时,令采颜正在帮擒月挡酒,她豪迈地一饮而尽,一身昌荣色衣裙,配上左眼的黑色眼罩,极具冲击力。她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擦擦嘴,道:“不会喝还逞强,下次我可不帮你了。”
擒月笑嘻嘻地凑上去,道:“采颜姐姐最好了。明日我把新买的胭脂送给姐姐好不好?”
令采颜趁火打劫,“你那个新买的簪子我也要。”
擒月笑着答应,他一转头,瞧见方翊绥宁二人,热切招呼道:“门主大人,容川,快来坐啊!”
众人互相挪挪勉强挤出两个位置来。
方翊豪不在意地坐下去,转头一看,绥宁皱着眉头迟迟不动。
他拍拍身旁的空位,“来坐啊。”
绥宁道:“这么挤,怎么坐?”
方翊想了想,“要不,你坐我腿上?”
绥宁没说话,拉起方翊坐了下去,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方翊道:“也行。”自然地坐在了她的腿上。方翊骨架小,而绥宁骨架大,此时的姿势,绥宁双手一环,正好能将他整个人包裹住,她将下巴抵在方翊肩膀处,两人出奇的契合。
众人司空见惯,已能做到熟视无睹。
擒月道:"来得正好,我们划拳呢,输的人要喝酒。”
方翊为难道:“我不太会划拳。”
令采颜道:"没事没事,门主会,让门主教你啊。”
方翊转头看了绥宁一眼,眼中的意味十分明了,他想玩。
绥宁挑眉,道了声“行。”
她带着方翊玩了几局,局局都赢,而擒月恰恰相反,把把都输,被人灌了几杯,剩下的都叫令采颜喝了。
"不来了不来了,"擒月摆手,“门主每次都赢,没意思。”
二长老笑道:“我看是你每次都输吧。”
被戳中了心事的擒月毫不难为情,“对啊。”
五长老道:“那换一个。我听闻京都之间风行一个游戏,名叫吐真言与谁人勇。"
“怎么玩?”
“首先划拳……”
擒月不干了,"又划拳啊。”
五长老瞪了他一眼,“玩不了去小孩那桌。”他继续道:“由输的一方选择‘吐真言’还是‘谁人勇’,选择‘ 吐真言’,则由胜方随意提问,输者必须全部如实回答,选择‘谁人勇’,则胜者随意出任何行为动作由输者尝试完成。”
”听起来挺好玩的。”众人跃跃欲试。
不知道擒月是不是真的运气不好,第一局输的人又是他,胜者是大长老。
众人发出倒喝彩的声音,"你行不行啊!”
擒月瞪了一眼发声者,"我选谁人勇。”
大长老道:“抱着在场的任何一人绕场一周。”
擒月选择了自己的老搭档令采颜。他将手绕到令采颜身后,另一只手拖住她的膝盖窝,使劲将她抱起,颤颤巍巍走了两步,猛地将她放了下来,扶着腰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做不到。”
大长老道:“那这样,你让人抱着走一圈也算。”
令采颜翻了个白眼,反客为主将擒月打横抱起,轻松地绕着屋子走了一圈。
众人调笑道:“不是,擒月,左护法大人,你是真不行啊!"
擒月反驳道:“怎么啦,人家只会用毒不行啊!再说我就把你们都毒哑!”
接下来几局,擒月翻盘,输的人反而成了大长老。他颐指气使,逼得大长老将家底都爆了出来,众人哄堂大笑,方翊更是笑的东倒西歪,仰头倒在绥宁肩头。绥宁顺了顺他的额发,眉眼含笑。
擒月斗志昂扬,“来来来,再来!”
“一条龙、两家好、三结义、四喜财、五魁首哎哎哎,令采颜你输了!”
令采颜道:“我选吐真言。”
“行啊,”六长老道,“话说,我一直不知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寂静无声,绥宁也收回了笑脸。
“怎么了?”六长老左右看看,不解道:“我说错话了?"
令采颜喝了杯酒,道:“无妨。”
她看了一眼擒月,得到他的点头,才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若说这眼睛啊,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我十八岁……"
夜色深重,树影森森,几道黑色身影在林中穿行。
令采颜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往前跑,冷汗不停地流。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像催命的无常一样追赶她,四周烟雾浓重,绝望笼罩心间。
她一咬牙,不管腹上的伤口崩裂,拼尽全力向前奔去,终于穿过层层迷雾,到达一处繁华街市。
身后的黑衣人因人群的阻挡渐渐落后,她趁着人荒马乱钻进一处阁楼,没注意到其上的牌匾写着“玉人楼”三个大字。
这是一处精致的屋子,熏烟袅袅,琴音如山间幽泉叮当流出,悠悠扬扬,让人心旷神怡。
不过,她暂且没心情细看这些。她屏息凝神,看着窗外的黑衣人跑过去,消失在一片夜色中,紧绷的心弦终于松懈。
伤口汩汩流血,疼痛难忍,蓄力一跑之后就是脱力,她勉勉强强走到床边坐下,眼皮沉重,意识快要坠入虚无,却听一声惊呼,“你是谁?怎么在我的屋子里?”
令采颜强打起精神,警惕地看向来人,但见一位如玉的小公子,瓷白的脸,微卷长发,一身桃红色衣衫,隐隐绰绰、遮遮掩掩,身姿弱柳扶风,没长开的眉眼间已然能窥见几分媚色,日后的风情万种可见一斑。
“你是谁?”
来人双手叉腰,微微蹙眉,道:“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是你闯入了我的屋子!”
令采颜挑眉道:"小妹妹,看见姐姐手上的刀没?姐姐劝你最好老实点,乖乖报上姓名。”
看到刀上的血迹,那人气势弱了些,支吾道:"我、我叫擒月。还有,我不是什么小妹妹,我是男子!"
令采颜笑盈盈道:“好吧。擒月小妹妹,帮姐姐拿点伤药来。”
擒月偷偷瞪了她一眼,翻出了伤药和纱布,隔着几步距离递给她,“喏,给你。"
第31章 令采颜擒月往事(2)
令采颜朝他招手,“过来点,我拿不到。”
擒月小心翼翼靠近她,道:“你可别突然给我一刀啊。"
令采颜道:“不会,过来点。”
她接过纱布和伤药,道:“转过去。”刚才趁机探了他的脉,确实不会武功,这倒叫她放心许多。
擒月嘟囔着转身,站远了些。
令采颜的伤口很深,可见里面森森白骨,鲜血淋漓,她咬牙将伤药倒在上面,艰难给自己包扎。
擒月听着身后传来的沉重的呼吸声和窸窸窣窣的声音,猜想她应该是被人追杀了,心道一定要找个时间把她赶走。
令采颜包扎完,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思环顾四周,“这是何处?”
擒月转过身,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道:“不知道你还来?玉人楼。”
"玉人楼?”令采颜微微皱眉,"这什么地方?”
擒月没好气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南风馆啊!”
“南风馆?!"这下她震惊住了,想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第一次进南风馆,居然还是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进的。
“那你?”她上下打量擒月。
擒月道:“我怎么啦,我是玉人楼的小倌,怎么啦!"
令采颜莫名噎住了,道:“没怎么,也……挺好。”
擒月“哼”了一声,“包扎完了就赶紧走,这是我的房间。”
令采颜靠在床头,一动不动,“不走。”
擒月“噌”的一下站起身,“干嘛,你还想赖在这?”
令采颜给自己盖上被子,闭上眼,俨然将此处当成了自己家,“我这几日就住这了,一直等我伤好。”
擒月走过去拉她的手,拉不动,气急败坏道:“这是我的床!我的屋子!"
令采颜拿出刀亮出雪白的刀刃,“嗯?”
擒月偃旗息鼓。
令采颜又道:“我相信你应该不会说出去吧。”
擒月企图负隅顽抗,道:“那,我接客的时候你也要在这待着吗?”
令采颜沉默了,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你这几天要不……别接了?”
擒月道:"怎么可能,这又不是我能拒绝的!”
"好吧,”令采颜决定妥协一下,“要真不能,我就出去待会儿。”
擒月又"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老鸨慌乱的声音:"哎哎哎,这位爷,你怎么能直接闯进来呢!你都把我的客人都吓跑啦!”
一道严肃的声音呵斥道:“让开!”
黑衣男子直接踹开房门,大步跨进来,却见一个少年衣裳半解,露出雪白的肩颈和两条光溜溜的大腿,正坐在一人身上动作着,垂下的衣衫挡住了重要部位,愈发引人遐想。
他媚眼如丝,两颊飞霞,红唇微张,舌头微吐,发丝凌乱,一半搭在胸前,一半垂在身后,随着动作起起伏伏,分明是一副沉迷欲海的模样,听见门扉声响,转头一瞧,受惊似的拉起衣服,眼里的迷离烟消云散,惊声道:“你、你是谁?妈妈,他怎么闯进来了?”
老鸨瞪大眼睛,叫道:“擒月,你!”她未说完,只是深深吸了几口气,换上讨好的笑脸,对黑衣男子道:“爷,您瞧,我们这真没你要找的人。”
黑衣男子走近几步,欲要看清少年身下的人,少年仿佛更怕了,拢着衣衫扑向床上的人,泪水涟涟,哭道:“妈妈,我是真心爱他,您为何执意要分开我们?"
黑衣男子见是棒打鸳鸯的戏码,很快转身离开,下楼与同伴汇合。
老鸨狠狠瞪了擒月一眼,骂道:“等会儿再来收拾你!”谄笑陪着黑衣男子下去了。
擒月擦擦眼泪,从令采颜身上起来,一改先前可怜的眼神,得意道:"怎样?我厉害吧!”
令采颜坐起来,拱了拱手,道:“你……多谢。”
多亏了擒月机灵,想到这一出,不然她可真是死定了。
擒月“嘁”了一声,“你要是真感谢我就赶紧走啊,下次再来一回,我可不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