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月道:“这怎么睡不着,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
“也对,”令采颜突然想起他说的话,好奇道:“你们清倌也陪睡啊?”
擒月道:“清倌不卖身,但是不代表不干这些啊,有些达官贵人又岂是我们能拒绝的?”
令采颜点头,心道也是。
都是可怜人,半点不由己。
第34章 令采颜擒月往事(5)
夜深露重,一场雨打的他们措手不及,寒风挟着细雨穿过漏窗袭向二人。
令采颜有内力护体不觉寒冷,这可苦了擒月,他衣衫单薄,缩紧身体也无济于事,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地朝着热源靠近。
令采颜觉浅,一团软乎乎的肉体蹭过来时,她立刻惊醒,低头一看,但见擒月将头靠在了她的肩膀处,身子缩成一团。
她伸手想要拍醒他,却迟疑地停在半空,一番思索后,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稍稍离他更近了些。
翌日,擒月醒来时,屋里已不见令采颜的身影。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慢爬起,盖在身上的衣服滑落至腰间,他顿了顿,小心叠好放在一旁。
四下环顾,令采颜不见踪迹,出门一瞧,荒草连天,见不到半个人影,他心绪渐渐低落,倚门垂头。
蓦然,他听到一人唤他。
猛地抬头,但见令采颜一手提着油纸,一手高举向他打招呼,身姿窈窕,自远处而来,一步步走近他。
“怎么在外面?进去吧。”
擒月紧紧盯着她,眸中映着错愕,“你……没走?”
令采颜一脸莫名其妙,道:“我走什么?说好了要保护你的。”
擒月心中生起隐秘的欢喜,跟着令采颜进了屋。
“你带了什么?”
“包子。”令采颜将油纸包塞他怀里,解释道:"今早见你没起来,我就想着先去市上买点吃的,顺道探探消息。”
擒月拆开纸包,拿了个包子叼在嘴里,含糊不清道:"怎么样,能出城吗?”
令采颜紧皱眉头,摇头,道:“现在不止城门守卫多了,街上居然还有守卫巡逻。那个王子胜怎么这么大来头?"
这番话说的擒月心下沉,怕是自己已然被她当成个累赘,他连下眼睑,手中的包子也放下了,低声道:“你若是觉得麻烦就走吧,那日他没瞧见你的脸,要走很容易。”
令采颜怔愣住,她说这话没过心,细细一想,当即明白他误会了,连忙开口:“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抱怨几句,你别误会。况且,我都说了会保护你,就一定会保护你一辈子的,决不食言!”
她举起手竖在脸边,真诚道:“我向天发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妹妹!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你!”
擒月捶打了她一下,笑骂道:“去你的异父异母的亲妹妹!”心里雾霾散尽,云开见月。
两人在破庙住了几天平静的日子,虽是没有玉人楼的山珍海味,甚至整日提心吊胆,擒月却足够满足,他觉得,这短短几天是他活的这些年岁中最幸福的日子。
只是没几日,令采颜显出了一些不对劲。
她一如常日出去打探,却阴沉着脸回来。
擒月问她出了什么事,她闭口不谈,或是转移话题。
这日,从白日等到夜晚,擒月迟迟未等到她。
往日除了饭点,令采颜都会待在破庙里,出去买食物也很快回来,从不会叫他等这么久。他焦急万分,唯一能想到的是她碰到王子胜遇险了。
他在门口踱步,心下似火烧。
眼看天转向深夜,终于等来了跌跌撞撞 、满身是血的令采颜。
擒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疾步上前扶住她,急道:“你没事吧?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你遇到王子胜了?”
一串串的问题惹得令采颜发昏的头更疼了,却生不出什么生气烦躁的心思。
她靠在擒月身上随着他将自己扶着坐下来,笑着耐心答道:“没事,就是看着严重,流的血多,实际都是轻伤,也没遇到王子胜。”
“你!”擒月急的团团转,当事人居然还能笑出来,“疼死你算了!”
他嘴上骂着,手上却小心翼翼,没有纱布,就从衣衫下摆撕了几条布条递给令采颜。
“自己包扎!"
眼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心和急切,这些情绪却叫令采颜看的清晰,她怔愣住,在擒月的再三催下才接过布条。
她慢吞吞掏出怀中的金疮药,给自己疗伤,道:“没事,不用担心,我以前受过比这还重的伤呢。”
擒月道:“谁关心你了,我是怕你死在这!”
他背过身,惹不住道:“你这伤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今天一整天都没回来?”
这话听着像小媳妇训斥不回家的丈夫,令采颜摇摇头,将这个奇怪的想法驱逐出去。
她费力地靠在柱子上,闭上眼,慢慢道:“你知道临汾令氏灭门一事吧。”
擒月转身,犹豫着点点头。
令采颜道:“我令家百年根基,从来积德行善,不做恶事,却没想到,因为一本秘籍,二百二十一口人惨遭毒手,大家令氏,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几十人从天而降,凶神恶煞者有,道貌岸然者也有,他们狼狈为奸,统统是一副贪婪的嘴脸。
霎时间,刀光剑影,鲜血与骨肉横飞,火光与惨叫声连成一片。那是她终生不能摆脱的噩梦。
“他们为了我令家的独门秘籍,联合起来杀了我父亲,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所过之处,尽是尸体,上至耄耋老人,下至襁褓婴儿,脸上还带着惊恐与不解,一具一具尚且温热的躯体交叠着躺在一起,鲜血铺染了一大片。父亲身上没一块好肉,胸前一个可怖的大洞血流如注。
“他们将我家值钱的东西全带走了,尸体身上的金银首饰也没放过。”
屋里混沌狼藉,桌椅倾倒,蜡烛在混乱中被打翻,点燃昂贵的沾着血迹的地毯,火势很快窜起,吞噬了整间屋子,然后是整个府邸。
“只是,他们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混乱中,母亲拉着她逃向暗道。
她松开了紧紧相握的手,眼里含泪,哽咽道:“采颜,快逃吧,带着我们令家的希望逃吧!”
令采颜摇头,哭道:“娘,你和我一起逃吧,求你,和我一起走吧!”
母亲将她推向暗道,温柔却又坚定道:“采颜,娘不能走,娘要与你爹,与令家生死与共。”
她转过身,狠下心不再看她,道:“采颜,好好活着,只要你活着,我们令家就不算亡。”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风带着火舌吞噬她的衣角,冲天的火光照映出她哭红的泪眼,身影最终消失在那一片大火中。
她从容赴死,绝不退缩。
黑暗的洞穴坑坑洼洼,令采颜泣不成声,带着秘籍磕磕绊绊跑向光,那是唯一的出路。
第35章 令采颜擒月往事(6)
“那秘籍是我令家一代一代呕心沥血完成的,传至我父亲这里时,一时名声大噪,有传言说得此秘籍者得天下。”
令采颜讽刺一笑,道:“独尊天下、称霸武林就这么好吗,甚至不惜杀害那么多条无辜的生命。"
擒月沉默片刻,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抵人心就是如此了吧。”
令采颜道:“或许吧。”她仰头望着破烂的屋顶,眼里恨意滔天,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后来,我报了案,衙门却以没有证据为由将我拒之门外。他们怕得罪,想包庇,我偏不让!他们做不到的事我便亲自做。先从落单的开始,一个一个杀,总有一日,我将大仇得报。”
擒月道:“所以,今日你杀人去了?”
令采颜承认的干脆,“是,我正愁找不到人,却有人自投罗网,你说这是不是老天助我?”
擒月对此不做评价,善恶有报,终有天定。
令采颜慢慢松开拳头。
这么久了,她还是会恨,只要仇人一日不死,她就一日不得安眠。
她深吸几口气,藏起心思,转而道:“你呢?”
擒月道:“我?我什么?”
令采颜道:“你的从前,你为什么会去玉人楼?那可不是个好地方。”
擒月苦笑道:“若是有的选,我怎么会去那。”
他是个孤儿,有记忆起就在玉人楼生活,因为性子刁蛮受了不少苦。老鸨调教人有一套,经她之手没有不乖的,擒月性子再烈也被打磨的差不多了。
好在这张脸给他讨了不少好处,他成名之后成了玉人楼的摇钱树,老鸨自然是吃穿住行以他为先,他又懂得察言观色,生活还算不错。
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不幸被王子胜瞧上。
王子胜此人好色,男色女色他都爱,荤腥不忌,又作恶多端,强抢民男民女,欺压百姓,无所不为,偏偏他有钱、有权,出手大方,挥金如土。
是以在他花高价买下擒月,要他做十三房小妾时,老鸨恨不得自己也陪嫁过去。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分明是沉重的事,令采颜却玩笑道:“我没了父母,你没有父母,咱俩可真是同病相怜。”
“是啊,”擒月叹道,“怎么不算呢。”
两人相视一笑。
幽幽的月光混着烛火映进令采颜盛着满天星的眸子,擒月似乎听到了“ 噗通噗通”之声。
他心下恍惚,道:好大的雨。
一连几天的雨,这日老天总算放了晴。
雨后的泥土带着湿润的土腥味直往人的鼻腔里钻,天边飞过几只孤独的不知名的鸟儿。
擒月的心情跟着一起放晴,哼着小曲儿整理两人的临时落脚点。
突然,他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窗户处晃来晃去。
那是一个脏兮兮的乞丐,脸被黑土与灰尘覆盖,披头散发看不清容貌,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也是灰扑扑的,让人觉得他身上一定有股难言的臭味。一见他看过来,就低头躲了下去。
擒月皱着眉,顺手拿了跟木棍,轻手轻脚地绕到那乞丐身后。
乞丐浑然不觉,还在伸长脖子往里看,发现里面的人不见了,他心下窃喜,想从窗户那翻进去。一条腿还没迈上窗框,只听身后一个声音幽幽道:“你在做什么?”
他吓得一抖,从窗上栽了下来,双腿一软噗通跪地。
“我我我,没干什么……”
擒月威胁似的挥了挥手中的木棍,“我都看见了你还说没干什么,当我是瞎的?!”
乞丐举起手护住头,“别打别打!我就是想把我的东西拿回来,没别的意思!”
他畏畏缩缩,透过手臂的缝隙看向擒月,委屈道:“这位公子,在你和那个姑娘来之前,我一直住这。”
擒月“啊”了一声,讪讪放下了木棍,“抱歉啊,你这乱的和狗窝似的,我还以为没人住呢。”
乞丐爬起来,垂着头揪着下摆。
擒月心道自己占了人家的地盘,怎么都得有点表示,他问:“你饿不饿?”
乞丐抬头,傻乎乎的,“啊?”
他提着木棍走进屋,找出两个包子,递给乞丐,“冷了,先凑合凑合吧。”
乞丐怔怔愣愣,擒月觉得他脑子可能有点毛病,催促道:“快接着啊,愣着干什么?”
“哦哦哦,多谢公子。”乞丐将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几下,才接过擒月手中的包子,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白白嫩嫩的手。
他狼吞虎咽吃下一个,意犹未尽地舔舔唇,另一个用拿在手中,格外珍惜地捧着,像是捧着绝世珍宝。
擒月被他的动作逗笑了,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拿这个包着吧。”
乞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晃神地接过沁染了幽香的帕子,一丝不苟地将包子包好放入怀中,道:“公子,我瞧你不像贫苦人家,怎么会住这啊?”
擒月道:“我们姐弟二人路过此地,盘缠被人偷走了,没客栈住就想找个地方凑合几日。”这说辞是他和令采颜商量好的。
乞丐道了声“原来如此”,真诚鞠躬,“多谢公子馈赠,小的先走了。”
擒月叫住他,“你去哪啊,这不是你的屋子吗?还有,你不说要拿什么吗?”
乞丐拍了一下脑袋,“哎呀,我差点忘了!”
他匆匆走到供着佛像的桌下,撬开其中一块石板,摸出了一些铜板,数了数,一个没少。
他道:“我就想回来拿走我的钱,这屋子您和您姐姐先住着吧,等你们走了我再回来。”
擒月奇怪道:“为什么,你不习惯有旁人?我们只是借住,很快就走了。"
乞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嘴唇翕张了几下,才蹦出几个字,“我身上脏。”
擒月道:“我们占了你的住处你都没赶我们走,我们嫌弃你干什么。”
乞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中似有惊愕之色,“你……”
擒月道:”我什么?”
乞丐摇头,深深朝他鞠了一躬,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擒月莫名其妙,心道真是个怪人。
乞丐走后,他眼皮直跳,心神不宁,皱眉捂住胸口,直觉有什么大事发生,立即起身收拾了两人的行李。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到令采颜回来。
她行色匆匆,面色沉重,一进屋便道:“城门的守卫突然全部撤走了,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擒月拎出包裹,道:“我也有这种预感。”
令采颜一怔,笑道:“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第36章 令采颜擒月往事(7)
二人还未走出庙门,却见不远处走来一队人。
领头人正是那王子胜。
令采颜脸色难看,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当即拉着擒月就跑。
王子胜看到二人,高声对身后的打手吩咐道:“追!”
她的武功不说有多好,也算中游之士,对付些虾兵蟹将绰绰有余,只是不知王子胜从哪找来的人,武功不输她,她带着一个什么也不会的擒月,轻易叫那些人追上,被团团围住。
令采颜横兵在前,做出防御的姿势,将擒月护在身后。
王子胜优哉游哉从远处而来,冷笑道:“跑啊,怎么不跑了,我瞧你们不是挺能跑的吗。”
擒月眼尖,一眼瞧到王子胜身后之人,怒从心生上起,“你!”
那人遮遮掩掩钻出来,低垂着头不敢看擒月。
原来是先前那乞丐。
王子胜笑道:“怎么?认识?还要多亏了他,不然我怎么都想不到你们会躲在这。”
他看向令采颜,小眼睛眯了眯,“先前伤我的人是你?”
令采颜扬了扬下巴,“是我,你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