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马,骑马马,驾!”花雕被慕卿抱上马背,整个人跟突然活了一般,生龙活虎的。
“老头,后会有期。”
小花雕兴奋地抓着马鬃,完全忽视掉一旁满脸羡慕的河叟。
“年轻真好呀。”二人绝尘而去,河叟望着他们在视野里缩成小小的一团,感慨道。
第13章 戏子入画满临初6
柳源戏班又接了个大活,雇主是玉霄国某位高官。
据说这个官员代表玉霄国来探访耿安国,共商两国边境贸易大事。
因为商谈很融洽,玉霄使者心情甚好,于是在回国前去耿安内溜达了大半晌,想考察下耿安的风土人文,恰好遇到柳源戏班在外面演出。戏已开场,勾栏里被围得水泄不通,大使大人他愣是直着眼,围在勾栏外看完整场。
这位大使本来就是个戏曲爱好者,对柳源戏班众人的演出大为赞扬,说什么也要邀请戏班去玉霄国,因为不久后有个隆重的庆典,要请戏班前去给玉霄国太子捧个大场子。
自戏曲普及开始,就在玉霄国内受到不同阶层人们的普遍喜爱,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老幼皆知,妇孺皆晓,路上逢人便可以听他哼上几句。好巧不巧,玉霄国现任太子也是个戏痴。
被告知表演预计在七月中旬,柳源戏班的众人刚得到消息,便开始着手准备他们的南下之行。
大使早早地带着铁骑护卫回国复命去了,沈佳期一行人不急不忙地收拾好东西,没过多久也踏上行程。
正是大暑,全年中最热的时候。
艳阳高悬,日光似刀,土地因为长时间烘烤而变得滚烫,加之密林和山峦把他们围得不透风,人走在其间,转眼间滴汗成河。
沈佳期把花伶、何婶还有叶童舟安排在同辆马车里,自己给他们赶着车。尽管花伶只有五六岁,才刚熟悉戏班的环境,不会去登台献唱,但跟着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师父我们又要去哪里呀?”
“去玉霄国。”花伶好学爱问,全程问题冒个不停,沈佳期倒是好耐心,逐字逐句给她解答。
“玉霄?”
沈佳期将目前各国的局势逐一说与她听,耿安、玉霄、花迟、日辄、炎灸、暮晚,除去现在这六大国,其他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国,小到甚至可能朝存夕亡。
耿安是个夹杂在玉霄、花迟、日辄三大国之间的要塞之地,向西向北是花迟,东为日辄,南毗玉霄。六国之中,以玉霄国势力最为强大,耿安国虽然地域面积不及其他五国,但矿产丰富,又居路陆、水陆要塞,这让其他大国不得不礼让几分。
“哦。”尽管花伶听得云里雾里,上眼皮跟下眼皮打起架来,但还是配合地吱着声,以表示沈佳期说话她有在听。
好困,更难受的是令人窒息的酷暑,花伶脸上淌着的汗凝成水柱,顺着被热得通红的脸蛋往下淌着,两侧头发丝不配合地像牛皮糖般黏在脸上,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没多久,马车上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已经挽起袖子,两只嫩藕似的小腿晃在半空中,最终无奈地看向身旁人,撒娇地挽着他的胳膊:“童童哥哥,阿伶好热。”
叶童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把巴掌大小的团扇,在花伶耳边不徐不急一下下摇曳着。
力道适中,丝丝凉意袭来,花伶最后满足地枕着叶童舟沉入梦乡。
马车持续走了半个月,半个月里也未见着乌云星子,每天都像是呆在蒸笼里。可喜的是,这段路快要走到尽头,只要再翻过铁岭山,便可以到达玉霄国。
可铁岭山高处地势险峻,马车载人行路比较困难,随时都有翻车的危险。柳源戏班众人就牵着马、列着队,整齐有序地翻山越岭。
“师父我好累啊,我不想再走了。”
毕竟是女孩子,年纪又小,花伶气力也少,没走两步路,就拉着沈佳期,撒起娇来。
“来,我背你。”闻言,叶童舟顺势蹲在一个低洼的碎石坑里,双手朝后背挥了挥,花伶很自然地爬了上去。
知道花伶喜欢狗尾巴草,怕她无聊,叶童舟立马摘了把递给她。
花伶拨弄着狗尾巴草,细碎的草屑直往下掉,挠得叶童舟后脖颈痒痒的,但他也没吭声。
看着相处融洽的两小只,沈佳期突然想到花伶刚来戏班的那段日子,两个人每次见面就像是冤家聚头,哪有现在这么和谐,不由得嘴角上扬。
突然,花伶回头,认真地看着沈佳期,那模样,似乎是在极力寻求着答案。
那个坚毅又渴望的眼神看得沈佳期迅速收敛起嘴角的笑意。
“师父,有一天我们会停下脚步,不再到处走了吗?”从花伶入戏班开始,大家就总是在换地方,从来没有固定下来,这让她很不适应。毕竟,没有人会喜欢颠沛流离。
“可以呀,等未来某天,我们同时有了声和势。我们现在只有‘声’,等我们哪天同时有了‘势’,就可以停下脚步,拥有真正属于我们的栖息之地,四面八方的人们便会闻声而来,而不是我们四海为家。”
声是声音,是能唱好每出戏的唱功;势是权力,即手握重拳。
屁大点娃娃,哪里懂得沈佳期话中的含义,但花伶一听来日可以免于流离,又开心地继续把玩她手中的狗尾巴草。
没人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小小的身影已经将目光瞄准他们。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问我是谁?悍匪白无垢。”白无垢扛着把锈迹斑斑的斧子,说了段自认为很炫酷实则土到掉渣的开场白,拦住最前面那个牵马车的人。
见队伍不动了,马车后面的人立刻向不远处的沈佳期报告:“沈师父,前面有个娃娃挡住了我们的去处。”
听闻又有小娃娃,沈佳期眼睛都亮了,眼下戏班正是发展壮大的时候,怕是又有好苗子自己送上门来了,遂大步往队伍最前面走去。
那孩子个子单薄,皮肤黝黑,脸上的稚气还未脱去。他腰上随意地系了条红绳,红绳下缀着枚螭龙白玉璧。那玉璧浑体通透,不含半点杂质,在阳光照耀下闪着纯净的光泽,必然是价值连城。拿着黄金千两出来打劫,沈佳期被眼前人逗乐了,转而走向叶童舟,满脸神秘地逗问他背上的花伶。
“小花伶,想要个师弟吗?”
花伶立马会意,沈佳期这意思是把这个小哥哥也拐到戏班里面来?她眸子骨碌一转,立马有了主意:“让红柳姐姐去给他下毒?”
沈佳期被她逗乐了,开玩笑,柳源戏班里都是五大三粗铁骨铮铮的爷们,怎么会怕个小毛孩?
——
两个小时前。
霜满天赤着胳膊,翘着二郎腿,斜卧在方竹塌上,手中还摇着把蒲扇,哪里有半点平日里风流倜傥的大当家模样。
身旁立着个彪形大汉:“老大,我要跟你说说这白无垢,真的是一点正事都不干,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关键吃得还贼多,白白耗了咱们粮食。要不咱们找个机会把他送下山吧?”
说话的壮汉是赵亮,回风寨二当家,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但此人在带兵打仗方面颇具天赋,早些年他曾是霜满天的副将,二人共同驰骋沙场,立下不少战功。
“咱们回风寨缺这点儿粮食?”霜满天面上不悦,心中亦是。
这回风寨谁走都可以,白无垢这小子不准走!再说了,无垢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怎么啦!!!
“主要是白无垢这小子啥都不会啊,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说我们上回打劫,是不是就让他给搅黄了?几千两银子啊,说没就没。”赵亮摆着副深受其害的模样,看得霜满天心里都烦。
此时的白无垢就在屋子外面偷听,又听到二当家一副恨铁不成钢气得牙痒痒的语气,下定决心要搞点事情出来。
于是乎,在众目睽睽下,他挽着袖子下了山,大伙也只当他是小孩心性贪玩外出,并未阻拦。
本来就是燥热的季节,霜满天仅有的耐心被他的碎碎念磨得所剩无几:“这回风寨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成天就知道瞎嚷嚷,给老子滚边儿凉快去!”
看着自家老大这么维护个小屁孩,赵亮觉得有些委屈。在军营时,他和霜满天可是穿过同套盔甲的战友,是一起在刀尖舔过血的兄弟;落草后,他和霜满天同甘共苦经营回风寨七八年,劫过贪官,打击过别的帮派土匪,救济过难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如今,就为了这么个小破孩,霜满天居然冲他发火,两人的情谊竟然比不上个毛头小子,这可真气人。
“你不懂,这叫策略。白老头子精明着呢,面上装作毫不在乎,好让我们放松警惕,觉得我们拿错了筹码,再主动把白无垢给他还回去,完璧归赵。那我们不是白忙活?你放心,只要白无垢在回风寨,他就不会不管,我们只需按兵不动,看他还有什么诡计,见招拆招。”
长渝一战后,霜满天所带的部队落草回风寨,不愿回朝,目的就是让白家家主彻查长渝之战的真相,还所有将士一个公道。
而白无垢,据说是某位死去的将士的遗孤。昔日这名将士救主有功,其子被赐国姓“白”,取名“无垢”。后来这位将士战死在长渝之战中,白无垢就和众多长渝之战的将士遗孤一样,被霜满天收养在回风寨。
因回风寨匪寇大多都原是军队将士,又有霜满天的带领,故而作风良好,训练有素,从不干打家劫舍、烧杀抢掠的勾当,只劫富济贫。又因战地多条件艰苦,将士们养成了能吃苦耐劳的性格,对物质要求也没那么高,所以这些人在回风寨日子过得也不错。
再者铁岭山占尽天险,易守难攻,饥荒年间回风寨还救济过不少灾民,也算是帮朝廷解了忧,功不可没。一来二去,虽有些官宦地主人家被劫了钱财报了官,耿安、玉霄两国对他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剿匪也只是做做样子。
赵亮是个直肠子,听不懂心计里的那些花花门道,但听霜满天分析,好像说得是那么回事,也就没太细究。
“老大,不好啦,白无垢那小子今天下山去,整天都没回来。”在明月高悬的时候,赵亮的大嗓门不适宜地出现在蝉鸣和蛐蛐声中。
“这不是挺好吗?白天你还嫌他费粮食费钱呢。”霜满天仿佛说着件无关紧要的事,面上淡定从容,未见半丝慌乱。
“可是大哥你不是说,白无垢是白老头子在意的人吗?现在他跑了,我们该怎么办?他要是跑到白老头子那里点我们,这不是肉包子打狗吗?”赵亮倒是急得满头大汗。
回白老头子那里?那倒是不至于,宫里现在乱着呢,白老头子赶白无垢走都来不及,怎么会留他在宫中呢?更何况这小子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
“放心,不出个把月,无垢那小子会自己回来的。”霜满天轻拍他的肩,安慰道。
先前有人来报,下午有个戏班子路过铁岭山,当时兄弟们还问他劫不劫,霜满天当时眉头微皱,几个破穷酸唱戏的能有多少钱,就没理他们,放柳源戏班离去了。
他霜满天要劫的人,是那种欺行霸市之人,是那种大奸大恶之辈,是那种一毛不拔之徒。换句话说,他们劫的,不是钱财,是正义。
八成白无垢是瞧着好玩,跟这帮人下山去了,能有什么危险?这让霜满天倒是放宽心。
——
这边,白无垢躲在树荫里,翘着二郎腿,盘算着他的抢劫大计。在黄昏时刻,太阳将人影子拉得老长的时候,终于看到柳源戏班经过的几辆马车。
于是便出现白无垢在山上拦住柳源戏班的这幕。
“谁?烦请山大王再报下名号,我上了年纪有些耳背。”最前面赶车的是个比白无垢大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看白无垢形单影只没啥架势,朝他嚷嚷道。
悍匪白无垢,心里是这么想的,但面前的人高他几个头,双方实力对比悬殊,嘴上却迫于压力,并没说出口。
眼见着来人噤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嬉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心想着怕是个山贼窝里被惯坏的孩子,全身上下没半点危险气息,却也学土匪出来打家劫舍,不给他点亏吃,他体验不到社会险恶。
你们别忽略我呀,我超凶呀,白无垢心里念着,可就是不敢说出来。唉,出师不利,遇见了这么多强劲的对手。
“悍匪?让我来告诉你,悍匪是个什么样子!”几个赤膊男人将白无垢团团围在中间,面露坏笑。
“你,你们想干什么?”被两个汉子抬着手架起,白无垢扑腾着不着地的双脚,有点慌了。
在沈佳期的指挥下,大家把白无垢五花大绑,塞进马车。
白无垢觉得这是他土匪路上的污点,什么都没劫到,居然还让对方绑走,这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耻辱啊耻辱……
很快,柳源戏班就到达玉霄国,白无垢被人关在柴房里。沈佳期安顿好大家之后,便去瞧他。
“我白无垢这辈子下定决心要当个合格的土匪,要让你们承认我,还要去路上劫个十儿八两的银子。”白无垢摆着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阵势,碎碎念道。
沈佳期翻了个白眼,这小屁孩,真没志向,随即朝他丢了锭白银过去。白无垢眼冒金光地捡起来,不可置信地咬了口,好家伙,居然是真的!
“那咱们说好了啊,这银子算是我劫来的,不是你给我的。”又像是害怕沈佳期会告密,彻底打乱自己成为悍匪的计划,又让二当家赵亮说成是只会添乱的废物,白无垢特地“嘱咐”他。
第14章 戏子入画满临初7
白无垢宝贝地把银子塞进衣襟里,又揉了揉鸡窝般的乱发,讨好地望着沈佳期,憨笑着。
“行,都依你。”沈佳期嘴上应着,心里却唏嘘,这孩子怕不是对“悍匪”二字有什么误解,为什么立志要做坏蛋,当个好人不行吗?
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傻不愣登的气息,还说要当大奸大恶之人,这能得偿所愿才怪。
白无垢得了银子,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该什么时候回去跟霜满天炫耀一番。沈佳期也有自己的算盘,两人各怀揣着自己的心思,并不言语,空气中弥漫着有默契的安静。
念着沈师父因为自己一句“想要个小师弟”,就绑了个人儿回来,花伶趁着大家不注意,想偷偷去柴房看看,这个小孩究竟是什么来历。
花伶记得,自己也是被沈师父捡回来的,不过半年时间,因为沈师父的保护和关爱,她从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变成了柳源戏班的团宠,收获了何婶和班里一众师兄们的喜欢。不管怎样,看见沈佳期对别的小孩上心,花伶就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抢去的感觉,心里很难受。
花伶好奇,为什么师父总喜欢在路上捡一些活泼可爱的小孩子呢?
一路疑惑着,却看见烛光下斑驳着人影,有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和白无垢攀谈着,正是沈师父。
“说说?为什么下山?又为什么想当个悍匪?”沈佳期蹲下,和白无垢并坐着。
“因为二当家嫌弃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也想做点什么,证明我不是无用之辈,能够像老大那样,做一个受人尊敬的土匪。”大概是因为十两银子的缘故,白无垢放下戒备,对沈佳期有问必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