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酒花事录——椛媱挽辞【完结】
时间:2023-07-03 14:36:28

  “啪嗒”一声,烛火滚落在地上,屋内顿时一片漆黑,只是传来了慕卿的低吼:“滚,走开。”
  好嘛,师父不想告诉我就算了,干嘛这么凶呀,小花雕不再自讨无趣,去了隔壁厢房,窝在被子里安静地躺着。
  夜很黑,有很多虫子发出各种各样的奇怪声音,隔壁的屋子里传来噼里啪啦有东西摔碎的声音,花雕怕极了,用被子蒙住脑袋,死死地闭上眼睛,却迟迟未睡去,直到天边露出浅浅的鱼肚白,才被困意肆掠。
  第二天,慕卿起得很早,收拾了昨晚的满地狼藉,又在隔壁找到熟睡的小花雕,这才松了一口气。依旧像往常一样,做好了饭菜,等着睡到日上三竿的花雕起来吃,只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很怪。
  “狮虎,你昨天晚上怎么了,为什么要凶小花?”
  咳咳,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不能告诉这个小鬼,慕卿并不答她,只是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花雕并不开心,她只是小,又不是傻,哪有那么好糊弄。她知道昨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可是她有些难过,师父有事情瞒着她。
  反观慕卿,像个没事人一样,云淡风轻地吃着碗里的青菜,又给花雕夹了一筷子,再添了几筷子瘦肉,把她的碗里摞成一个高高的的小山丘。
  嗯,这是午饭,是该多吃点。
  “师父你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昨天为什么要打小花?师父要是打小花能让你不那么难受,你就多打几下子吧。”花雕抬头,满脸都是委屈巴巴,却又是一副愿打愿挨的模样。
  面对小花雕一连串的疑问,慕卿手中的筷子顿了顿,似是想解释什么,出口的却是:“你还疼吗?”
  疼,但是花雕不说,只是懂事地摇了摇头,她知道,师父有事瞒着自己,她也不想让师父太难过。
  “对不起,都怪我不好。”慕卿拨了拨自己碗里的米粒,犹豫着到底该不该把事实告诉她。
  该怎么说呢,她这么小,还什么都不懂。
  “唉”地长叹了口气,慕卿最后只是说了句“吃饭吧”,然后又给花雕添了一筷子菜。
  又是围绕着酒坛子打转转的一天,看似波澜不惊。入夜渐深,花雕却被身边的人惊醒。
  本来花雕一个人去隔壁厢房睡就很怕,慕卿也拒绝跟她同榻而眠,索性支了张小床,两人睡在了同一个屋子里。
  他睡得很不安分,带着似有似无的梦呓。
  “翎儿……”
  “空山谷……”
  “快走……”
  花雕在暗夜之中摸了摸他的头,摸了一手汗,拿了条面巾,打湿,给他捂着降温,过一段时间又给他换了条冷的。
  以前她发烧的时候,娘亲也是这么给她降温的。
  然后像只安静的小兽,蛰伏在他的身边,直到他的呼吸渐渐平淡下去。
  世人仰仗为圣地的空山谷,生长在闭塞小山村的花雕自然不知,但她知道,眼前的人做了噩梦,很难受,她要安抚他。
  相传,世有空山谷,炼得绝世丹药,千金难求。
  虽然只是块种植草药的地儿,却与不少修仙求道的世家齐名,只因出自这里的丹药,效果奇佳,这让不少医者病患趋之若鹜。
  而这空山谷,也是块风水宝地,这里四季常春,草木不凋,万物皆有灵性,奇妙罕见的生灵数不胜数。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花雕不知道守了多久,然后倒在慕卿身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是大下午了,慕卿倒是习以为常,小孩子都觉多,替她温了温饭菜。
  花雕吃着饭菜,看着眼前人脸上的云淡风轻,完全不像是一个有心事的人儿。
  又趁机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还笑眯眯问她:“好吃吗?”
  “嗯!”花雕重重地点头。
  以前花雕,骨瘦嶙峋,慕卿养了不过才一个多月,就已经可以明显有肉了。
  看着她津津有味吃着东西的模样,慕卿没忍住,伸出爪子,揪了一下她粉扑扑的脸蛋。
  嗯,手感不错。
  花雕一动不动,任由他揪着,末了,学着他的样子,揪了回去。
  磨精真软,像刚出炉的馍馍,还是香香的。
  哟,臭丫头,年纪小小的就已经学会调戏师父了。
  前几天发生的事情让慕卿心有余悸,他突然觉得,让花雕一直呆在自己身边不是长远之计,想了很久,到底把这个丫头放到哪里才会保险。
  思前想后,又经过了一段时间艰难的心理斗争,慕卿还是妥协了,决定把花雕放在自己的好友河叟那里。
  河叟是个摆渡人,专给湄河两岸的人撑船渡河,也象征性地收点报酬。大家不知道他的名字,就用河叟来称呼他以示敬意。
  慕卿在一次渡湄河时邂逅了他。这个老头,因为遇见的人多了,听闻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儿也多了去了。流转在耿安国各地,好巧不巧,慕卿每每来湄河都是他帮忙,一来二去,两人聊得比较投机,便奉为知己,他是为数不多的知道慕卿秘密的人之一。
  送走他的小丫头之前,慕卿还特地给去给她做了几十套稍大一码的新衣裳,是根据上次量的码子比对的,也没太跟小丫头声张。
  花雕收到这些各式各样的短褐襦袄时有些难以置信,随手拿起来一件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有点大了,以为这些是慕卿自己定做的衣服,又瞅了瞅慕卿的身形:“姐姐,你新定做的衣服是不是小了?”
  “没啊,这些是给你的,你要记得啊,师父以后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你要乖乖的……”
  虽说是无亲无故的,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慕卿还是有点舍不得,这一别,不知是多久,慕卿未雨绸缪,把未来两年的衣服都给她做好了。
  花雕不解地眨了眨眼睛,问道:“为什么师父会不在花儿身边呢?”
第12章 酒尽桃花凉6
  将小花雕的行李打好包,慕卿快马加鞭地赶到了河叟家,他明白,把花雕留在身边一天,自己心中的不舍就会增加几分,留得越久,到时候想走可就越难了。
  湄河水光潋滟,河岸芦芽满地,江花似火。一只木舟正停靠在渡口,随着河水起起伏伏,一群鸭子正“嘎嘎嘎嘎”地在河岸边散步,花雕见状,欢喜地追了上去,嘴里不断地念着:“鸭、鸭、鸭鸭……”
  像拎着只小鸭崽般把她拎回自己身边,慕卿打心底里大大地白了她一眼,想到上次两人扫到精光的酱板鸭,这个臭丫头,怕不是又馋了?
  许是收到慕卿目光中的警示,花雕不再追赶面前的鸭子,而是乖巧地跟在慕卿身后,继续往前走着。
  河叟的屋子就在渡口不远处,一来方便送赶路人过河,二来方便自己来回。
  慕卿一袭逶迤长裙,大步流星地走着,花雕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
  河叟躺在躺椅上,正沐浴着春日的暖阳,闻见了脚步声,依旧纹丝不动,倒是慕卿,整个人咋咋呼呼的。
  “老头儿,死了没?没死的话赶紧吱个声儿。”
  闻声,河叟依旧岿如泰山,倒是花雕,躲在慕卿身后,扯着他的长裙,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去看躺椅上的那个老头。
  浑身脏兮兮的,还散发着淤泥的腥气,花雕觉得,面前的这个老头,有点像湄河里的水鬼?
  花雕下意识往慕卿身后缩了缩。
  见河叟扔不搭理他,慕卿索性拉着身边的小花:“小孩,走,我们拆家去。”
  “磨精,拆家是什么,好吃的吗?”
  花雕吃着手手,一脸纯真无暇,问道。
  河叟一听这话,再也坐不住了,立马一个骨碌,从躺椅上爬了起来,随即颇有意味地打量了花雕片刻。
  “慕小子,我说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来看我这个老家伙呢,原来是有了一个小娃娃呀。”
  见河叟爬起来了,花雕很乖巧地跟他打招呼:“爷爷好,我是狮虎的小花雕。”
  “花雕,花凋,这名字不好,不好。”河叟听了,随即摇了摇头,否定道。
  “嫌我起的名字不好,要不你来起个?看看我们家小花喜不喜欢,然后再考虑要不要换,哈哈哈哈。”
  慕卿倒也不觉得尴尬,打趣道。
  “两个人,渡河?”
  河叟以为慕卿是像往常一样来渡河的,起身欲去收拾家当,却被慕卿一把拦住,尔后慕卿在他耳边轻轻地嘀咕了几句。
  河叟听后,面露难色,随即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向小花雕。小花雕仿佛是会意到什么一样,突然一把抱住慕卿的大腿:“狮虎你是不是不要花雕了,像娘亲一样,然后又把花雕送给别人?”
  慕卿:“……”
  这小丫头平时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现在怎么智商突然上线了呢。
  慕卿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安慰她:“放心,我会常来看你的。”
  花雕什么也没说,只是揪着他的衣角,不放开。
  慕卿未再说只言片语,只是挪下她的小爪子,又摸了摸她的头。
  他也舍不得啊。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潇洒自由,直到花雕的出现。这个女孩,成为他生命中唯一的慰藉,让他寥寥的余生,多了慰藉,不再是一个人,平添了牵挂。
  羁绊真可怕。
  花雕只是坐在院里的一方冰凉的巨石上,看着慕卿越走越远,从最开始的小声啜泣,到后来,变成了嚎啕大哭。
  他听不见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慕卿捂住耳朵,大步跑开。
  可无论跑多远,老有哭声,像锥子一样,一下一下地戳着他的心。
  “坏蛋!坏蛋!”花雕一边哭着骂着,还一把揪过石缝里长出的碧草,赌气似的摔在地上。
  她以为慕卿会像以往一样妥协,可这次他并没有,只是在花雕的视野里,逐渐缩成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小孩子精力有限,哭得累了,花雕就靠着巨石睡着了。
  就连梦中呓语也念念不忘:“磨精,磨精,磨精你为什么不要花雕了?”
  河叟看她闹够了,罢了摇了摇头,心中唏嘘道,不是不要,是不能,毕竟,他是从空山谷出来的人。
  白天,河叟摆渡,将岸上来来往往的人送去送回,花雕呆在船艄,趴着身子,伸出手去捞水里的游鱼。
  夕阳西下,一天的忙碌结束,花雕眼见着白天智叟送了很多人回家,非要他送自己回家,河叟不答应,小花雕当然不饶人,坐在船艄上,“哇”地一下哭了起来。
  “别哭!再哭,给你丢湄河里喂鱼!”河叟呵斥道。
  小花雕一听这话,哭得更凶了,哭声游荡在两座山峰之间,愈显得凄厉和惨绝人寰。
  不仅如此,花雕还变本加厉地一把抱住河叟的竹竿,死死不松手,阻止他继续前行。河叟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借力打力,一竹竿把她丢到了水中。
  也是那一瞬间,花雕明白了,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待她如慕卿一般好。
  花雕被呛了好大一口水,再也哭不出来,她不会水,只是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水里的竹竿,眼神干巴巴地瞅着河叟,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会意到了她求助的小眼神,河叟看她不闹了,给她拎了上来,迅速靠岸擦干,给她生了一堆篝火。
  望着她安静烤火的模样,河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唉,这孩子是慕卿的心头肉,要是慕卿知道了他这样对她,指不定又要把他的小屋子翻个底朝天。
  没过多久,花雕病了,是心病。
  起初看她一言不发,只是望着窗外发呆,河叟以为花雕是碰到冷水着了凉,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烧,也没太放在心上去。
  好家伙,这个小鬼到后来连饭也不吃。
  “小娃娃你这样可不好,要是瘦了,慕卿肯定又要责怪老头子我了,说我没有照看好你。”
  河叟盛了满满的一碗菜,放到花雕面前。
  花雕不仅不吃,还开始耍起小性子来,一把摔了面前的碗,“叮当”一声,清脆的瓷器声回荡在空气里,地上有散落一地的碎片和饭菜。
  “哎哟,我的小祖宗。”
  河叟哀嚎了一声,赶紧扯过花雕,看看她有没有伤着哪里。他倒不是舍不得钱,大不了可以找慕卿报销嘛,只是害怕小花雕伤了自己,不好向慕卿交代。
  花雕更是得寸进尺,蹦到他面前,扯着他花白的胡子,疼得河叟龇牙咧嘴:“你你你!慕卿不在,还没人能治得住你这个小娃娃了是不是?”
  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河叟也没好好吃饭,干脆躺在院子的躺椅上晒起了太阳。
  三月的暖阳暖暖的,日光不骄不躁地打在人脸上,清风徐徐,没人过河的时候,恰好是河叟最清闲的时候。
  河叟气在心上,睨见花雕在院子里拔草,打算吓吓她,索性躺在躺椅上,继续装着尸体。
  等了好久花雕却并不搭理他,躺椅上的人沉沉睡了过去,直到日落,一双小爪子推醒了他,声音里满满都是急切:“爷爷,你怎么了爷爷?”
  河叟从昏沉沉中醒来,扶了扶额:“小丫头片子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管我这个老头子的死活。”
  可下一秒,花雕小脸一抬,满满都是斑驳的泪痕:“爷爷,我想回家,我想他了。”
  “那,我们明天回去看看他?”
  河叟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个屁点大的小鬼丫头居然会有这么深的执念,心中一阵欣慰,终究是服软了。
  “真的吗?”泪光晶莹,花雕眼里闪着日月星辰。
  “不骗你。”
  细数来,花丫头已经在自己这里又近一周了,这一周,慕卿又在干嘛呢?肯定私底下偷偷想过这个小鬼无数回了吧……
  第二天一早,河叟带着花雕回家。
  慕卿套了马,正欲离开,看到不远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心里咯噔一下,随即被无法言状的欢愉填满。
  是她。
  她回来了。
  他本来想去下一个藏酒的地方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刚巧要出门的这一段被花雕撞个正着。
  “磨精你要去哪里,为什么又不要你的小花了,说好了会回去看你的小花呢,现在是要去哪里?”
  不行,她不能放他走,这个人要跑路!
  蓦地死死抱住马腿,整个人挂了上去。
  那马是伴随慕卿多年的良驹,能日行千里,性子温顺,见到眼前突然趴上去的小女孩,庞大的身躯一震,随即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还好,慕卿虚惊了一场,没惊着马,没伤了小花,随即把小花从马腿上扯了下来。
  “我不管我不管,磨精去哪里,要带上小花。”
  “好吧。”
  慕卿望向河叟,目光中有幽幽的埋怨。
  河叟老脸沧桑一笑:“管不了咯,管不了咯,家要被这小娃娃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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