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本来和赵老将军在对弈,听闻此言,慌忙起身:“在哪里不见的?快带我去看看!”
最后,花雕窝在个馨香四溢的怀抱,朦朦胧胧问他:“磨精,小花捉迷藏赢了吗?”
因为常去赵府,慢慢地,两个孩子也熟识起来,慕卿开玩笑问花雕:“把你留在这里,永远陪着小哥哥玩好不好?”
花雕摇了摇脑袋:“不要,小花要跟着狮虎一起,狮虎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慕卿无奈地摇了摇头:“唉……”
时间飞逝,一转眼又是三个月,慕卿盘算好了时间,打算把花雕放在赵府几天。
有点不舍得,又怕她惹出什么乱子,慕卿蹲在花雕面前,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模样,嘱咐道:“师父这几天要忙,把你安置在这里,你要乖乖的啊。”
花雕不哭也不闹,心中笃定慕卿说的话一定会兑现,倾过身子去,在他脸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如同羽毛落在心上,挠得慕卿心里痒痒的。
“磨精你去忙吧,你不在的日子,我会乖乖的,会好好吃饭,也会按时想你。”
慕卿前脚刚走,后脚花雕就安静得不像话,赵泽毅看着她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朝她做着鬼脸,打趣道:“你师父不要你了,把你丢在这里了。”
花雕一脚飞踹过去:“你走开,磨精一向说话算数,他不会不要小花的。”
从最开始相遇黑夜中的那一句“在那里等我”,到后来,慕卿跟她说过无数次“等我回来”。每一次,花雕都会乖乖地等着他,有时候是片刻,有时候是半晌,有时候是大半天,不知道这次慕卿要去多久。
“那你说说,你师父去干嘛去了?”
“我……我也不知道。”
“你看吧,你连她去干嘛去了都不知道,说不定她丢下你一个人,跟她的如意郎君私奔去了,天涯海角,你再也看不到她了。”
花雕仔细地想了一番,的确,以前慕卿出去,不是去买东西,就是去卖酒,这些,都会告诉她。而这次,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说出去几天。
听完赵泽毅的一番话,花雕更没有精神了,饭也吃得不多,赵老将军纳闷,这小丫头前前后后变化怎么这么大?便让赵泽毅带着花雕出去散散心。
赵泽毅当然知道原因是自己的不当言论,给花雕买了一只小白兔赔礼道歉:“你师父不会丢下你的,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为什么送兔子呢?因为赵泽毅觉得这种乖巧温顺的小动物,乍一看跟花雕有点像。
花雕抱着兔子坐在花园的草地上,喃喃道:“兔兔你说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呀?小花想他。”
说好的定时想念,却泛滥成河,成了每天无时无刻不浸入骨髓的思念。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除去饮食之类的活动,花雕大多时候都坐在府前的白玉阶上,望向慕卿离开的方向。
第五天,慕卿拉着马车如约出现在赵府,车还没停稳,花雕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扑了上去:“磨精你回来了,他们说你不要我了,说你跟着你的如意郎君走了。”
慕卿把花雕抱在身前,拍了拍她的背,轻轻凑到她耳边,用低沉清冽的嗓音告诉她:“我就是如意郎君。”
“嗯?”
并未解释,慕卿抱着花雕下了车,跟赵将军浅浅地聊了几句,然后告了别。
赵泽毅立在一遍,把小白兔塞在她手中,尔后笑嘻嘻说了句:“小花妹妹,后会有期。”
马蹄声哒哒,赵老将军和赵泽毅目送着两人远去,花雕从窗子里探出脑袋,朝他们一直挥着手。
“父亲,慕姐姐要带着花儿妹妹去哪里呀?”
“有些人,注定四海为家。”马车再也看不见,赵老将军在夕阳的余晖里长长叹了一口气,拉着赵泽毅转身回屋。
没走多远,花雕坐在马车后厢里,揭开帷幔,探出小脑袋问道:“狮虎,如意郎君是什么呀?”
慕卿专心驾车,留给她个优雅唯美的背影,答道:“是男人。”
“哦。”这下花雕放心了,因为她笃定,自家师父是个男子。
第16章 酒尽桃花凉8
除了酿酒之外,慕卿也想让花雕见识不同地区的风物和人文。
此行他们去的是湖浙,湖浙临海,水产丰富。正值金秋季节,鱼蟹肥美,花雕每天都吃得肚皮滚圆,脸上都开始变得红润有光泽。
一转眼又是三个月,慕卿把花雕托付给了邻家渔民,打算自己去客栈住几天。花雕倒也很乖,笃定慕卿不会再将她撇下,不吵也不闹,每天帮着渔民夫妇两人收收网、捡捡鱼,日子过得倒也很快。
和往常的“等我回来”一样,慕卿又在几天后飘飘然而至,接走花雕的时候,还不忘把赶集买的物资分一大半给渔民夫妇。
隔天,花雕一睁开眼,慕卿又在收拾着屋子和打包行李,他还特地给花雕包了个小包裹,里面有她的衣物零嘴和各种小玩意儿。
花雕开始慢慢习惯这种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生活,也许明天一睁开眼,又是一个新的旅程。
其实花雕觉得去哪里倒是无所谓,只要有慕卿在身边,哪里都是人间仙境,胜却凡境无数玉宇楼阁。
收拾完行李,慕卿又把屋中的酒一坛坛搬进地窖。
眼见着小花雕睡眼惺忪地洗漱,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慕卿赶紧收走她脚边的凳子,怕她磕着,偶尔回头看着她在屋子里摸东摸西。
“饿了吧,快去吃饭,在灶台上的锅里,吃完了我们就出发。”眼见着小丫头总算是洗漱完了,慕卿把最后的一个酒坛搬进酒窖,还不忘嘱咐她。
天气越来越冷,放在外面的饭菜稍不留神就凉了,小花雕又如此嗜睡,慕卿只能把饭菜放在锅里,用热水沏着。
“这次我们又要去哪里呀?”花雕吃着温热的早饭,问他。
慕卿对桌而坐,捧着脸看她吃饭的模样:“过年了,我想去看看师父。”
花雕的记忆里没有了过年的一丝半点,只问道:“过年有好吃的吗?”
“有,只要你乖乖听话,想吃什么好吃的让我师父给你买。”慕卿莞尔,真是个小馋猫。
“师父的师父,那是谁?”花雕不解。
也许是听得多了,花雕慢慢意识到,自己一直说的“狮虎”其实是“师父”,但没有人告诉她,“磨精”应该是“慕卿”,只是渐渐喊成了习惯。
“叫无涯子,一个很厉害的糟老头子。”慕卿有问必答,完全将之前教花雕的“食不言,寝不语”抛在脑后。
“有多厉害,有师父你厉害吗?”花雕更是好奇。
慕卿一时也难以形容,只是大概地说道:“怎么说呢,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厉害吧?”
“不是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师父你有那么厉害吗?”花雕扒着碗里的米粒,还不忘八卦一番,纵使师父厨艺一绝,却不及师父的师父新奇。
“丫头,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青出于蓝,你出于我,可是你看看,你有比我更厉害吗?”
花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慕卿的话投以些许的赞同。
慕卿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交代:“丫头,师父的师父看不到,你到时候别被吓着了。”
花雕闻言,并不觉得惊吓,反而更多的是担忧:“看不见吗?那他不是很可怜,他吃饭怎么办,外出买东西看不见,别人少找他钱怎么办?”
慕卿噗嗤一声笑了,师父的眼睛是年少时与人比试时弄伤的。那个时候还未全盲,他倒也任性,索性弃了视觉,用听觉和触觉来感受这个世界,听声辩位,摸骨知形。
“没事,他是个高手,万人之上的高手。”听得慕卿一番解释,花雕心中更加景仰。
两人是划船去的,湖水里有着些许的冰碴子,一路颠颠簸簸,走得并不顺利,险些有几次翻了船。
弯弯绕绕,远远地就看见有座茅屋,还冒着几缕炊烟。
“师父,你能不能换个地儿住,徒儿来这里找你太不容易了,呜呜呜,有好几次都差点翻了船。”慕卿熟练地推门而入,直奔屋内正在推磨的古稀老人,一把抱住大腿,一番哭诉。
见老人不理他,慕卿便自顾自说道:“师父,我在耿安国大大小小的宅子,您看上了哪处,尽管跟我说,我给您搬过去。”
屋内的老人双目紧闭,一脚踹开他,哼哼了几声,不再理他。
唉,这个臭小子都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皮。
也许只有在他面前,慕卿才会卸下所有的防备,自登上来这座岛的那艘小船开始,他就换上了男装,卸下了所有的妆容。
剑眉横飞,白衣胜雪,身佩了柄长剑。花雕当时看得都惊呆了,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看自家师父男装的模样,除去这次,她也就在他们相遇的第二天见过一次。
无涯子继续摸索,推着石磨磨着豆子,奶黄色的豆浆和豆渣顺着磨子淌下去,一滴滴地汇集到桶里。
花雕本想去帮他推磨,却被桶里的物体吸引过去,觉得这一定又是什么好吃的,伸出小手去蘸了蘸,味道有些生涩,又吐了出来。
石墨悠悠地转着,无涯子嘀咕了句:“别叫我师父,我可没认你这个徒弟。”
“可是师父……”慕卿表情有点受伤,没一会儿又恢复自如。
“我们喝过拜师酒了吗?行过拜师礼了吗?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既然如此,你就不是我徒弟,哼。”
“那我们现在拜?师父请喝酒。”慕卿打开了随身带来的两个坛子,随手摸过灶台上的一个陶碗,斟了满满一碗,递给无涯子。
“你呀,就仗着酿得出几分模样的酒,就来威胁我当你师父,哼哼哼。”无涯子表情虽然是拒绝,可手却出其不意地去靠近那碗酒。
并不是接酒,而是手腕一翻,伸出两根遒劲的手指,向慕卿袭去,试图将慕卿的那碗酒打落在地,却被慕卿察觉。
酒盏离手,在空中翻转了一周,里面的酒尽数被洒了出去,慕卿打回无涯子伸过来的手,又神态自若地去接那空碗。
“师父别来无恙呀。”只是转眼间,那碗酒被悉数装进了慕卿手中的陶碗里,摇摇晃晃,却滴酒未漏,慕卿露出一大口白牙,痞笑道。
无涯子心生安慰,一年不见,看来臭小子并未疏于练武。
师徒二人一唱一和,花雕却觉得,眼前这样的慕卿有些陌生。虽然那熟悉的香味还在,那一贯宠溺温柔的语气还在,可那如瀑的长发不再绾成各种好看的模样,精致的妆容被悉数卸去,就连平时用衣绸遮挡住的喉结也凸显无疑,整个像换了个人似的,她还是习惯那个女装的“他”,螓首蛾眉,巧笑嫣然。
“这是你徒弟?”无涯子感受到屋内还有别人,脚步很轻,看来还是个小娃子。慕卿终于注意到了石磨边偷吃的花雕,下一秒她就像只小鸡仔般被拎到了无涯子面前。
“师父的师父好。”花雕学着慕卿的样子,倒了满满一碗酒,鞠了个躬,递给了无涯子,算是问候礼。
慕卿教过她,酒满茶浅。酒要倒满,方能彰显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豪气,茶要倒得七分满,还有三分留给人情。
“叫师公。”慕卿纠正。
“哦,师公好。”花雕又大大地鞠了个躬,毕恭毕敬地把酒盏往前递,却偷偷地去看无涯子的表情。师公看不见,他怎么知道酒盏在哪里,怎么喝酒,花雕小小的心里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殊不知无涯子靠的是气味去辨认酒的方位。
“好好好,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臭小子的徒弟,啧啧啧,不错不错,以后等她学有所成,把你的酿酒手艺尽学了去,看你还能拿什么要挟我收你为徒?”无涯子淡然自若地接过花雕手中的酒,就好像看得见一样,尔后一饮而尽,罢了还意犹未尽地抹了抹胡子上沾的酒沫子。
“哼,那我不教她了。”慕卿一仰头,满脸傲娇道。
反正他的笨丫头也学不会,慕卿心里念叨着。
“哼,枉为师名。”无涯子听出了慕卿话里的玩笑,也不恼,继续跟他调侃着。
慕卿倒觉得无所谓,反正他的小丫头还小,人又好糊弄又容易满足,来日方长。
黄山岛四面临泊澜湖,与外隔绝,出行基本靠船,冬季水面渐渐冰封,三人基本没有再外出。
天气越来越冷,尽管毛裘和皮衣裹了一层又一层,不过这并不影响花雕开心。她有时会跟在无涯子身后,看无涯子拄着一根枯木,在地上敲敲打打,然后继续前行,偶尔会在他停住时,一路小跑上去:“师公,你是不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让我来做你的眼睛”。
“好、好……眼睛……”无涯子扶着花雕,步子稳健,喜笑颜开道。
偶尔会跟着慕卿一起去垂钓,有时也会看慕卿去练剑,而更多的时候,都是围着通红的火炉,睡得天昏地暗。
哪怕只是炖着湖里新杀的鱼,就着无涯子新做的豆腐,也能吃得津津有味。无涯子每天瞧着花雕吃了一碗还要一碗,啧啧道:“不错不错,不挑食,也不闹腾,好养活。”
转眼便是除夕。
外面的世界鞭炮喧嚣,烟火缤纷,黄山岛只有一片祥和宁静。
白天慕卿烹了茶,教花雕品着,细细听着窗外雪落的声音。晚上三个人围在一起,任碗里白气氤氲,吃着简单朴素的一餐。
“小丫头倒很能吃苦,这里不比外界,辛苦你们来陪我这个糟老头子过节了。”
花雕也不理他,只顾着和碗里热气腾腾的酸菜炖鱼作斗争,倒是慕卿客套了句:“师父哪里话。”
无涯子转身,从墙角的坛子里摸出一大锭银子,放到花雕碗边:“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这……”
这不太好吧,师父您住在这个空无人烟的岛上,也没有什么经济来源,这十两银子怕是能吃上小半年。花雕尚小,而且她根本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啊。
刚打算说出口的话被无涯子桌下暗踢的一脚怼了回去,慕卿吃瘪,好嘛好嘛,反正我养您就是了。
“第一次见到小丫头,咱们就别这么客气了嘛。”
花雕没见过银锭,好奇地把玩着:“好漂亮的石头呀!”
无涯子面朝慕卿,露出不满,慕卿读懂了,那意思是,看你怎么教的孩子,她连钱都不认识。
慕卿无辜得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真金白银太沉,平日里大的花销他都是用的银票,小的花销都用铜钱,小丫头不认识银锭也很正常嘛。再说了,两个人带着真金白银四处漂也很扎眼,这不明摆着跟别人暗示“我有钱,快来打劫我吧”。
“这是压岁钱。可以镇邪驱鬼,保你岁岁平安,免受妖魔鬼怪的侵扰。”无涯子并不怪花雕,见机便解释道。
只听懂了那一句“这是钱”的花雕,宝贝似地将银锭揣进了自己的口袋,她有一个小想法,暂时还不想告诉任何人。
日子过得很快,烹茶煮酒,赏雪摘菜,倒也逍遥快活,转眼泊澜湖的冰雪渐渐融去,又快到月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