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酒花事录——椛媱挽辞【完结】
时间:2023-07-03 14:36:28

  慕卿始终没有躲,这结局本来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反正是都要死的,他怕什么!花雕已经到了赵泽毅身边,彻底安全了,他若不死,指不定这些人为了要挟他又拿花雕干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用他的两年换花儿的一辈子,这买卖多划算。
  他知道,血蛊能帮助修复身体里受损的组织,可眼下,恢复远远赶不上受伤的速度,慕卿承认,自己这么做,有赌的成分在里面,不过,他倒也无所谓生死了。
  报复的,疯狂的,许未缪把身旁倒地的人捅成了马蜂窝才泄气,只是这最后一口气没吊上来,就已经先慕卿而去了。
  日辄国太子薨。
  众人慌慌张张地处理好许未缪的尸体,才把目光扫向了倒在血泊里的慕卿,有人伸手去探了探,发现他已经没了鼻息,日帝皱眉,厌恶道:“拿去乱葬岗丢了吧。”
  乱葬岗中,白衣的男子被二人用鲜血浸黑的麻袋裹着,随意地丢在了草丛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雨滴落下来,冰凉地打在他的脸上,慕卿自寒冷中醒来,张开眼却发现被什么束缚着,眼前一片漆黑,就摸了随身的佩剑,“呲啦”一声划下去,惊起了旁边啃食腐肉的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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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雕本来是听从慕卿的指令,抱着一丝希望去找赵泽毅的。
  可赵泽毅一看到玉佩,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骗你的,估计已经遇害了。”
  他死了?花雕这才明白,慕卿又骗了自己,愣了半晌,只是淡淡说道:“那我们……去给他,收尸吧。”
  其实花雕打心底不相信慕卿死了,他有药蛊护体,它们怎么会让他死?她就想找个理由让赵泽毅陪她回去看看,去亲口质问一句:你为什么又要骗我?
  “好。”花雕的淡定倒是让赵泽毅颇为意外,他以为花雕那般在意慕卿,会哭得死去活来,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是她没有。
  二人一路打听,才知道慕卿被丢在了乱葬岗里。
  乱葬岗地处日辄、玉霄、耿安三国交界,三国权责划分不明,这片晦气之地索性也无人管辖。这里有几百几千具尸体,只因其连着玉霄国的思忆河,南靠望南山,东临铁岭山,故而那些宫里莫名死去的人,那些因战乱或其他原因而横死无人认领的尸体,都被丢在这里,任由日晒雨淋,或腐烂或被附近的野兽啃食,久而散发出陈朽的臭味。
  慕卿出事后的一段时间,乱葬岗香气冲天,所有人以为闹了鬼,在二人问路时谈之色变。只有花雕知道,那是她熟悉的味道,血蛊的味道,她曾眷念的香,慕卿曾背负的香。
  那些血,它们都曾真真切切地是慕卿身上流淌着的一部分,失了那么多血,他一定很疼吧,都怪她没用,要是年幼时跟着慕卿好好学剑,也不会落到贼人的手里,毫无反击之力……
  可是,一切都晚了,后悔也无济于事。乱葬岗香气遮盖了原本的味道,她循着那香的浓淡,一路找啊找,却始终没有找到慕卿的尸体,心里渐渐地凉下去,难道是被吃了?
  只有一具白骨边,插着一柄剑,那是慕卿从不离身的佩剑,剑名“归去”。花雕抱着那柄剑,终究是哭出了声。
  年少时他教她《十音诀》,慕卿告诉她,这是师公传承下来的剑,名字叫“归去”,是把极其锋利的断剑。
  她知那是师公无涯子对慕卿的祝福,愿他有一天不再被身份所困,四处漂走,有一席地、一个家可以栖息,可以一人一剑,止于江湖。
  而今,他们终于可以不再东躲西藏了。
  花雕望着“归去”,痴痴地念道:“慕卿,我来带你回家,你也有家了。跟着我走,我带你回家。”
  我们就在望南山,好好的,哪里也不去。
  花雕抱着那柄剑,像一具行尸走肉,任由赵泽毅怎么叫怎么喊,都不搭理他,一路走回了望南山。
  赵泽毅呆在望南山陪了花雕好多天,任由他怎么哄怎么逗,花雕都始终沉默。
  “我想开一座酒馆,在这里。有时间的话,欢迎你来坐坐。”终于,花雕开了口,指着那座两人曾居住了好久的屋子说道。虽是面上带笑,眼眶却被泪水彻底氤氲。
  “傻瓜,别哭,你师父要是知道了,会难过的。”赵泽毅把花雕虚拦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我不哭,我不哭……我笑,我笑……”花雕扯了扯嘴角,拧成别扭的弧度,可偏偏眼泪不争气地串联成珠,然后再也控制不住,抱着腿嚎啕大哭了起来。
  赵泽毅只是望着花雕决绝的背影,也未阻拦分毫。其实他比谁都了解慕卿,起初花雕被交到他手上,慕卿只是希望往后赵泽毅能照顾好花雕。毕竟,一个没有慕卿的花雕,不再是任何人的筹码。但花雕有自己的想法,他当然要成全。
  “如果你需要有人照应的话,赵府随时欢迎你,慕卿对你很好,相比之下,我也不会待你差他分毫。”赵泽毅走的时候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他知道,花雕还是放不下慕卿。
  地位可以被替代,名分可以被取缔,永远不会被抹灭的,只有那些深深浅浅的记忆,一抹抹镌刻在花雕的脑海里。
  心那么小,只装得下一个慕卿罢了。同她走过的万里河山的是他,与她情深缘浅的也是他,到最后,虽身陷囹圄,却一心想保全她的,还是他。
  果然,有些人,从相遇开始,就注定要羁绊一生。
  日辄国太子驾崩的消息传得满天都是,可没有人知道,那个他们费尽心思千辛万苦寻得的药人,站在祭祀的高台上,面无惧色,衣袂飞扬,淡淡道:“什么长生?你们怕是在痴人说梦吧。”
  乱葬岗的香味渐渐散去,那些吸收了慕卿体内血液的植被,因为有了药蛊的滋养,倒是长得极其茂盛。
  赵泽毅常常来看花雕,明面上暗地里,品她的酒,看她的忙碌。有一次,正远远地立在村口看她,却撞见了慕卿。
  慕卿不再穿得花枝招展,而是一身肃杀冷清的白,立在自己的墓碑前,注视着碑文,赵泽毅差点以为自己大白天撞见了鬼,上前去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他有体温,是一个正常人而不是阿飘,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慕卿也常来看花雕,只是远远地,不和她说任何话,不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换了男装,撇去满头的钗篦和发型模子,也没人认识慕卿。
  赵泽毅不知道慕卿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下“活”过来的,只是想着花雕无数个眼睛哭成了核桃的日子,质问道:“你这样,不怕她伤心吗?”
  慕卿望着那个小小的空冢,上面立了一块碑,写的是“慕卿之墓”,他知道,在她心里,慕卿已经死了。
  一个死去的人,又能怎么左右她的生活呢?
  “她该有属于她的生活,而不是被禁锢在慕卿的名字里。”
  傻丫头,我可走了啊,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去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可不要再被我羁绊住了。
  要勇敢地去外面的世界闯荡,要坚强,不要再为一点小事哭鼻子了,也要独立,可以不再依靠任何人就活得好好的。
  许久未见,二人坐在桃树下,东扯西拉地乱聊天。
  刚说完花雕,赵泽毅突然惊喜道:“我发现了,你身上的味道变淡了。”
  慕卿笑得春风化雨:“是吗?”
  其实慕卿也发现了,不然他是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穿男装的,万一被人察觉,又会引起祸端。
  二人也聊人生,聊理想,聊以后。
  赵泽毅问他:“还有不到两年,你想去哪里?”
  “哪里也不去,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着。这天地太大了,我走过那么多路,也累了。”慕卿双手抱头,靠在那株老桃树上,风轻云淡地答道。
  赵泽毅摇头,颇为不赞同,好不容易慕卿“死”了,理应借着这次新生的机会,光明正大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天地浩大,窝在家里像是什么话嘛。
第51章 双生12
  听闻慕卿拒绝给许未缪提供药蛊治病,被许未缪丧心病狂地刺死,尸体被丢在了乱葬岗,后来花雕去找,也只是空手而归——那慕卿早就被附近的野兽啃没了影。
  可是花伶一点都不开心,原来的那种一心想要报复花雕的仇恨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手足无措,就像是心里装着个无底的深渊,内有填不满的寂寞和空虚。
  腹中的孩子一日日长大,她却一日日更加不知所措——那孩子的到来本就是个错误。
  要是无垢还在就好了,他可以和花伶一起带着他们的宝宝,看孩子一点点长大,而他们步步老去,这辈子呀,也不需要大富大贵,吃穿不愁,无疾无忧,就很好。
  可是白无垢只余下一尊空荡荡的牌位,不会哭也不会笑,只是静静地伫立在案几之上,享受着香火和供奉。
  白无垢贵为一国之尊,虽然上位没多久,死后却也是风光大葬,入了皇陵。
  花伶想要留个念想,霜满天自然是应允了,白无垢的牌位被她带到了柳源戏班的一间闲置的屋子里供奉着,每当花伶闲来无事,或心中的压抑无处抒发的时候,就时不时来缅怀一下他。
  叶童舟常见花伶来,也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听她跟那人絮絮念叨些什么。
  不知为何,今日却见花伶怒地扬手,将那尊薄薄的牌位打落在地,随着她伸手的动作,墙上的烛影摇曳着,诡异而又凄楚。
  “师弟,撒气归撒气,何苦跟一个死了的人过意不去?”见花伶闹得如此大动静,叶童舟走过去,弯腰将那个小方木牌捡起,端正地摆放回原位,掸去上面的灰。
  叶童舟看得出来,花伶心中有事,每当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她总是喜欢一个人呆着,摔手边的东西撒气。
  尽管来人是关心她的,花伶却并不领情,没好声气问了句:“你来干什么?”
  这次的撞见并不是偶然,叶童舟没事的时候,目光总会尾随着花伶,看她在干什么。可叶童舟也不会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总在看着花伶的一举一动,无论是戏台上,还是戏台下。
  叶童舟没想到花伶会这么问,沉思了片刻,说道:“我来……看看你……”
  随即叶童舟又顿了顿,补充道:“师弟,有话就说出来,别闷着掖着,会出问题的。”
  师弟,这个称呼让花伶觉得很讽刺,明明是女子,却要冠着男子的身份活下去,台下那么多观众,每一个都像是傻子,被他们玩弄于股掌,骗得团团转。除了白无垢,柳源戏班所有人都喊她“师弟”。只是那个会跟在她后面缠着她喊“师姐”的少年,早就和她天人两相隔。
  忆及此,花伶心头又是一阵凉,又在心里恨自己,好端端的想起他干嘛,眼泪不要钱是吗?
  花伶转身,揩过眼角的泪,故作坚强道:“我……没事。”
  这一幕被叶童舟尽收眼底,可花伶不说,他也不太好过问,怕如此显得他唐突,叶童舟只是在心底默默地悲凉了片刻,就随着花伶出了屋。
  夜静得像鬼魅,那天夜里,花伶辗转来去,一夜未眠,终于在天边露出浅浅的鱼肚白时,她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件大事。
  她要告诉沈佳期,她想离开柳源戏班。然后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抚养他长大成人。后半段花伶不敢告诉沈佳期,未婚先孕,本来就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情,沈佳期又是那般严肃,花伶怕沈佳期会发火,会责骂她。
  虽然戏子从生到死都会留在戏班里是一个心照不宣的传统,但柳源戏班三条规定,一说不许夜不归宿,二说不能伤及同门,三说不许在外接私活,没有哪一条清楚明白地写着不许离开戏班呀。
  可即便是歪理站得住脚,见到沈佳期,花伶心里仍旧是虚的。
  “师父,我想走了,想离开柳源戏班。”
  “为什么?”沈佳期没有想到,花伶有天会跟他说这样一番话,所以他初听来,着实觉得震惊。
  回答沈佳期的只有沉默。花伶当然不敢说是因为自己有了白无垢的孩子,可她也找不到理由搪塞过去。既然如此,只能当做是她无理取闹吧,花伶心想。
  简单地跟他表达了一番自己的想法,花伶立马看到沈佳期眼底升腾起来的怒意:“你说要走,我偏不成全。纵使你是名满九州的花二爷又怎样?要是没有我,怎么会有今日的你?”
  是,她是名满九州,她是忘恩负义,归根到底,她只是沈佳期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弃子,她卑微,所以她就可以不被人所爱?不配拥有自己的感情了吗?
  名满九州?呵,她花伶宁可不要这劳什子名声。
  戏台上风光满面,可私下的委屈又有谁能懂。
  无数个暗无天日的日子,陪伴她的,只有白无垢,那个看起来没心没肺,天天想着办法哄她开心的男孩。
  可是白无垢死了,花伶的心,早就死在了那个白无垢离开的晚上。本来就难过,却看见她的“好妹妹”那般被人宠爱着,满腔悲楚,付之不见,剩下的,只有报复。
  为什么?她和花雕明明是在一起的,可花雕遇见了一个那么好的师父,待她千般万般好,望向她的目光无敌宠溺温柔,看得她嫉妒丛生。
  不,花伶不甘心,凭什么花雕可以过得那么好,她只能活在一个虚假的身份里,用自己薄凉的眼泪,换来世人几点唏嘘,凭什么,凭什么?!
  所以她要亲手毁掉花雕的幸福。
  呵,本是同根生,亦该同时走向毁灭。仇恨的种子一旦在心底种下,在嫉妒的滋养下,只会越长越旺盛,直到有一天,冲出幽谷,直面天日。
  世有双生花,此消彼长,此长彼消,却同生同死,缺一不可。花雕和花伶就是一株植被上的两朵双生花,一朵向阳,一朵向阴,虽同处雾霭,却走向了两个完全一样的结局,同生同死,共同毁灭。
  慕卿死后,花伶有些想通了,当时自己的心绪像疯长的杂草。平静下来后,她甚至想不懂,当初是什么让她嫉妒得发了狂。
  除了白无垢爱而不得,其他的一切人都很好。
  沈佳期待她很好,霜满天爱屋及乌,叶童舟和戏班里的其他人都对他很好。
  除了有时候看到姜瑾旭,花伶就莫名其妙地很难过,那样活蹦乱跳的孩子,她也想拥有,她也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家。花伶也无数次想过这样子女绕膝父母跟前,其乐融融的场面。
  可是她,无论如何,都已经做不到了。
  要是当时沈佳期带走的是花雕,慕卿带走的是她,一切会不会就都不一样了?
  花伶不解,问沈佳期,为什么当初带走的是自己而不是她的妹妹?
  沈佳期说,是因为眼神,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种不甘、倔强,不像花雕,眼睛里只是一片雾蒙蒙的迷茫。相比之下,你的眼神可以勾人心魄,这正是一个戏班人需要的,为的是能把自己身上的角色演活。
  沈佳期还没有告诉她,也是因为那个眼神,故而觉得,花伶一定会不甘平庸,所以接受了女扮男装,接受他的所有安排和摆布,在戏台上博得众人喝彩,成为了花二爷,成为了沈佳期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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