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小菜,也没太多,半碟子油炸花生米,一根拍黄瓜,二两酱牛肉,便是全部。若想要其他的下酒菜,还得自己带,只因花雕也不喜下山,她一个人,也拎不了太多重物,负责配货的店家也不太爱来她这儿,毕竟这半山腰路难走,采购量也不大,是个辛苦活。
当然,除了喝酒的人,也有人上山想要听她的故事,那个人便是许夜祈。
许夜祈第一次看到花雕,是一个风雪簌簌的晨,本来想着慕名来买两杯酒喝,却看见那个跟花伶容貌相似的女子,出口便问:“花伶?”
声音里夹杂着几分不确定,她们虽然长得像,精气神却完全不同,花伶阳光积极,面前的女子却是一股子阴郁,像是冬日里发霉的青苔,永远都干不了的那种,难不成这几年未见,花伶是彻底变了心性?
花雕闻言,愣了一下,这是谁?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问她名字的人多了去了,多到花雕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道:“慕卿。”
许夜祈却也不拐弯抹角,直击她心痛处:“胡说,谁不知道,慕卿早就死了,你就是个冒牌货。”
许夜祈虽知道慕卿死了,山上的女孩也自称慕卿,虽不是本尊,但听说她酿的酒也是极好的,并没有挂羊头卖狗肉的意思,还是想来尝试一下她的酒,没想到却见着了一张故人的面容。
酒还未盛,却被他一语戳破,不留情面。花雕怒从心起,把酒杯摔在桌上,只见里面的酒因为溢满而洒出,下意识就想赶人:“小店今天打烊了,还望先生折返。”
只料她是有事,许夜祈并没意识到自己话中的不对,彬彬有礼道:“那姑娘早些休息,鄙人明日再来拜访。”
说罢,便很自觉地起身离去。花雕心想,他大概会察觉到自己不受待见,不会再来了吧。
那个人的突然出现,让花雕一直生着闷气,忧思到半夜才睡,因为困倦便起得晚了些。
不曾想,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推开酒馆门一看,那人正笔笔直直地站在门外。
一看到是他,花雕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正欲关门。
不做了不做了,瘟神驾到,大不了今日关门肄业!
“唉,别别别。”来人慌了,赶忙用手去拦她,却被她正要关掉的门狠狠地夹了手。
许夜祈暗暗吃痛,看着自己手掌上斜成一条的红紫,有些惊愕。明明素不相识,这个姑娘却下如此狠手,这让许夜祈更加觉得,她跟花伶有着分不开的关系,下定决心要问出一二来。
“唉,姑娘,那个……”
花雕满脸写着不开心,又把柴扉往自己这边拢了拢,言行举止中无不透漏着,姑娘我不欢迎你,你快点走。
只是来人似乎领会不了她的意思,还用另一只手拨开门缝,钻了空子就往屋里挤。还自顾自找了张桌子坐下,拿起了边上的一个酒坛子。
气人!真的气人!这个人,大概是魔鬼吧!花雕无语,人家脸皮厚,她能拿他怎么办?
四目相对,尴尬无言,花雕坐在许夜祈对面,看着他自饮自酌,二人一言不发。
尴尬,空气中弥漫着大写的尴尬。
花雕纳闷,奇了怪了,今天怎么就没人来她的酒铺呢!
其实,大清早就已经有人来过了,只是当时她还在梦寐之中,来人以为她今日不营业,便下山宣导了一番,于是,花雕的铺子今天就凉了……
猜到了慕卿可能跟眼前的女子有些关系,自己才处处吃瘪,一杯下腹,终究是许夜祈先开了口:“慕卿的死,跟我们日辄国有关,我知道你不待见我,可是我就想知道,花伶她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不知道!不认识!”
一连三个感叹,把许夜祈怼得一愣一愣的,他还未说任何,怎么面前的女孩子就这么大的火气?
许夜祈不知道,花雕光是听到“慕卿”这个名字,心中就像燃起了一簇小火苗似的,现在他又加上一个“死”字,她心中的怒火,肆无忌惮地燃烧得更旺,似无止息。
花雕本来以为,那个人走了那么久,心中早已放下了关于他的一切,事实却不并不如此。
师父,我该怎么办?花雕心中欲哭无泪,却又在一瞬间冷静下来。等等,他刚才说,慕卿的死,跟日辄国有关?看来是知道些什么内幕了。
“慕姑娘,咱们有话好好说嘛,你能不能不一上来就冲我发脾气,女孩子,发多了脾气可不好,会长皱纹的。”许夜祈见她面上的表情稍微舒缓了些,又好言相劝道。
“花伶是谁?我叫花雕。”花雕也不急于打探消息,想着一点点的把许夜祈往话题上靠,徐徐图之,免得问得猝不及防。
“花雕?花凋?女孩子家家的,叫这个名字寓意可不好。”许夜祈摇头,笑道。
好不好用得着一个外人置喙?师父起的名字,就算是“如花”“美丽”,也是好的!花雕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反问道:“怎么,作为慕卿这辈子唯一的徒弟,用他的得意之作当名字都不可以了吗?”
“……”许夜祈没想到,这个女子真的还跟慕卿有些关系,原以为她只是盗名欺世,良久,才说道:“那自然是可以的。”
“你说慕卿之死跟日辄国有关系,那你说,慕卿是怎么死的?”打死花雕也不会想到,她面前的人就是她仇人的弟弟,要是知道了,许夜祈根本不会安稳坐在这里了。
“他是自杀的,我亲眼所见,服毒身亡。”许夜祈想着,就算没有许未缪的补刀,那慕卿服了那么多毒,肯定也是活不了,故而特地省去了许未缪丧心病狂地捅慕卿刀子的事实。
花雕看他答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冷哼了一声:“要不是那病得要死了的许未缪逼着他,他会自杀?”
“是花伶告诉我的,他的血可以治病,可我们却没想要他的命。”
“那你肯定是被她骗了。匪贼行径,却还说得大义凛然。”什么普度众生,救人性命,纯属胡扯,救人的方法千千万,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么极端的一种。
如此看来,这个花伶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初心积虑想要害慕卿。
许夜祈倒是好奇,她们长得真的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和你长得很像,十有八九的相似。你难道不想知道,她经历了些什么,这些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想,没兴趣,你走。”她为什么要去了解一个仇人的消息?可花雕听他说着说着,不禁想起来了这世界上还有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她的姐姐。她们是双生子。
花雕大概地理清楚了几者之间的关系,就是说,当初那个初心积虑要害慕卿的人,也有自己的亲姐姐一份,这让她觉得十分讽刺,煮豆燃豆箕,互相伤害真的有意思吗?可毕竟是情同手足,已死之人不能复生,花雕最后居然有点释怀了。
许夜祈还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你跟花伶是什么关系?”
好歹礼尚往来,自报家门吧兄弟,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呢,花雕睨了他一眼:“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些?”
许夜祈意识到是自己唐突了,赶忙自报家门:“在下许夜祈。”
花雕久居西梁未外出,也未曾关心他国风云诡谲,根本不知道许夜祈是日辄国国君之子,以为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名字。
见来人一直很客气,倒显得她无理取闹了,花雕消了消火:“我不知道她跟我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害我,明明,我都没见过她。”
“无冤无仇的,她为什么要针对我啊。本来我和师父好好的,她为什么要出现啊。”满腹的委屈,无人诉说,突然出现的一个能听她诉说的人,让花雕卸下了所有防备。
许夜祈安慰她:“傻丫头,其实这些年来,她又何尝是容易的。从花伶到花二爷,她也受了不少的苦。”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管,她要把师父还给我。”
要是没有这个女人,师父估计现在还是好好的,老实说,释怀归释怀,可花雕不想再看见花伶,也不想和她相认,如果见着了,她们还是当陌生人的好,毕竟,她还是放不下慕卿的死。
“她……不见了……”
“那天,我去接柔竺回家,花伶邀我去看戏,可我没想到,这却是我们见过的最后一面。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所有人都叫她花二爷,我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孩子。”
许夜祈和花雕一样,都是陷在回忆里出不来的人,见花雕对他的故事不排斥,许夜祈哗啦哗啦说了好久。
许夜祈没有跟她说,他想见花伶一面,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以一个故人的身份。柳源戏班着火后,花伶不知所踪,没了顶梁柱,一场火又烧得柳源戏班人心涣散,沈佳期不得已,只好解散了戏班。
什么花二爷,什么柳源戏班,到头来,都只是过眼云烟,一曲佳期如梦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想写许夜祈和花伶的感情线的,奈何头发不够用,遂放弃了。最初的想法,花伶的生命中有四个男人,沈佳期,叶童舟,白无垢,许夜祈,后来也不知道写着写着,白无垢就死了,许夜祈的感情线也没了……
第54章 酒尽桃花凉19
两个人把彼此视为知己,对侃了好久,直到夜幕垂下来,许夜祈才仓皇告辞,他其实把自己的感情藏得很深,他没有告诉花雕,其实他也是爱慕着花伶的,不是一见钟情的那种喜欢,而是见色起意的贪恋。
许夜祈走后,花雕听着雪落的声音,思绪久久不能平静,又开始被那种满目满目的悲伤所沉溺,眼睛里就像进了沙子一样,只要想起慕卿,就有说不清楚的酸楚感。
想起那个叫花伶的素未谋面的姐姐,花雕觉得自己更可悲了,花伶既然知道她的存在,不主动出来认她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害她?她们本应该是情同手足的,最后为何要落得反目成仇的下场?
整个冬天,花雕都过得浑浑噩噩的,没有出山去采购物资,时有算错了账、加错了料、拿错了酒的事情发生,多数酒客都看得出来她有心事,也不怪她,还意欲开导她一番,可花雕从不与任何人分享她的这一段爱恨纠葛——本来就是自己的悲喜,说给别人听,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是戏外看客,多了些嚼舌根的料罢了。
望南山的桃花又开了,一团团,一簇簇,白的粉的,像是粉雕玉琢的上了妆的姑娘,煞是好看。
这么久过去了,花雕的心情依旧是平复不下来,满山桃花,每一朵都像是他,朵朵都眷着思念。花雕看得泪眼迷蒙,气愤地抄起剑就往一棵桃枝上劈去。
她也气花伶,一个明明名利双收的女子,为什么要在普普通通的她的生活里插一脚?花伶她明明有那么多人爱,那么多人欣羡,为什么却还不知足?
更多的是气自己,怎么可以这么蠢?不过是一套《十音诀》,这么久还是没有领会其中精髓。
一棵又一棵,不少桃树上的桃花被她砍烂,枝桠也被她尽数削断,遍地狼藉,原本唯美的桃花林,变得满目疮痍。
却还不解气,又开始砍树干,最后大半个月过去,桃树是没砍完,剑倒是被她砍钝了十几把。
这天,花雕又像往常一样,一边练剑一边砍树,终于旁边有一个看不下去的男子出了声。
“小丫头片子,年纪轻轻的,哪来那么多怨气?”来人脚踩金缕靴,腰间环珏配玉,走起路来身上发出“叮当”响,浑身上下就散发着“老子有钱”的贵族气质,猜身份,定是非富即贵。
哪来的登徒浪子,扰人清净。花雕讨厌那些有权有钱之人,他们往往仗着身上有点子家底,便开始作威作福,欺人太甚,打心底里有些瞧不上这些纨绔子弟,并不给他好脸色,于是瞟了他一眼:“我在练剑,与你何干?”
玉龙吟轻笑道,与其说是练剑,不如说是拿这满山的桃花出气,却也不拆穿她,而是调侃道:“如此说来,姑娘定是剑法高超了?”
花雕仍是不理他,只顾闷头砍树,不过一分钟,眼前顶着繁花的桃树,已经秃了顶。
见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丝毫不理会自己的存在,玉龙吟试图在一旁刷存在感:“我有一妙计。”
花雕听见了,可面上仍是一副没听到的样子,心里想的却是:没兴趣,不想听,你走。
玉龙吟暗暗感慨,姑娘你收手吧,可别再暴殄天物,折煞了这良辰美景。
见她手中顿了顿的剑,玉龙吟知道她有在听自己讲话,紧接着提议道:“离这不远处有个村子,近来闹熊灾,村民们深受其害,我看姑娘也为一代女中豪杰,不如我们去除了那熊,给周边百姓谋福祉,你看如何?”
花雕并没有立马拒绝,想着好歹是个活物,可以试试最近剑术有没有进步,颔首道:“如此甚好,正合我意。”
那是半年里花雕第一次走出望南山,那天的阳光正好,风很和煦,如同玉龙吟面上的笑。
狗熊饿了一个冬天,正是出山觅食的日子,附近农户养的鸡鸭惨遭其毒手,庄稼也被踩得一塌糊涂。两人循着熊的足迹,找到了它的老巢,用半窝蜂蜜把熊钓了出来,并且约定,如果谁能先从狗熊的身上拔下一根胡子,谁就是胜者。
花雕性子纯,也不懂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抄了剑冲上去就展开拳脚跟那头狗熊厮杀,而玉龙吟则立在一边看着,全程面露出姨母笑。他既然敢喊花雕来,心中自然是有把握的,无论是除掉狗熊还是护她周全,可他并不着急动手,只想消磨一下花雕的战斗力,那个姑娘心中一定有无处发泄的愤懑吧,留在这里为民除害总比霍霍桃花要好。
眼看着她落了下风,玉龙吟拾起地上的一个小石子,朝那狗熊的下腿打过去,那狗熊站立不稳,颤颤巍巍几步,攻势顿时没了那么凌厉,让花雕逆转了不利的局面。
一人一熊大战几百个回合后,同时累趴了,到最后,花雕连伸手去拔狗熊胡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见狗熊瘫软在地上如同一摊烂泥,玉龙吟走上前去,直接就扯了狗熊的胡子,在花雕面前比划着,脸上一副得逞的笑容。江湖儿女,本来多的就是豪迈,花雕愿赌服输,赠了他几坛子酒,还颇为认真地告诉他,这酒名“红尘”。
为什么要给酒起名字?因为这是离了慕卿以后,花雕参照着他留下的古籍,独自酿的第一批酒,当然得起个名字纪念一下了。
玉龙吟此番出宫,是为了体察民情,恰好听说了附近的村庄闹熊灾,本想着前去为民除害。但又听说了耿安的望南山上,有个很有名的酿酒师,叫慕卿,恰好他路过此地,便想前去拜会一番,顺便在出发前喝点酒助兴。
原本以为是个饱经沧桑把生活酿进酒里的半百老人,四处打听上了山,却发现自己想多了,哪里有什么老者,只有一个丁点大的丫头片子,眨巴着眼睛跟他说:“我叫慕卿。”
玉龙吟坐在她的小酒馆里,“咕咚咕咚”地抱着那几坛子红尘喝着,只觉得果然是名不虚传,却又是止不住地好奇:“那满山的桃花,与你有何恩怨,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