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有两对师徒,所以整个故事分两条线,直到最后相遇,避免相遇时的太仓促。不定期切换,不喜勿喷。≥ω≤
第5章 戏子入画满临初2
“从今天起,这个姑娘,花伶,也是我们柳源戏班的成员,女扮男装的戏子。”
沈佳期撂下这句话后,拂袖而去,整个戏班几十号人杵在原地噤若寒蝉。
叶童舟本来右手挂着纱布,左手拿着半个还没来得及吃的肉包子,沈佳期话音刚落,那半个肉包子被惊得从手中掉落出去,咕噜一下滚到了花伶脚边。
花伶把包子轻轻地用脚推了推,挪给一旁翘首张望的狗狗,根本没意识到,这是种怎样的殊荣。
那只小狗欢快地朝她摇摇尾巴,以风卷残云之势叼走地上的包子。
在旁人看来,沈佳期面冷心冷,城府极深,却因实力超群,管理有方,才颇有声望。
更重要的是,他向来标准极高,不是随便一个人进来柳源戏班都可以入得了他的法眼,也不是所有人一进来就被默许去唱戏的,中间还会经历些筛选考核的环节。而这个孩子,才来戏班第二天,沈佳期就如此肯定她,这种待遇是旁人前所未有的。
也难怪,昨天为了她,沈佳期狠狠地惩罚了叶童舟。看看今天叶童舟的状态,就知道他伤得不轻。
“你们谁个儿要是走漏了消息,按班法处置!”班主见状,朝着懵逼的众人沙沙地补充了一嗓子。
柳源戏班的班法有三,一是不允许不通过戏班自己私下里接活,二是不得伤及同门,三是不准夜不归宿,违背其中任何一条,下场就是被扫地出门。
耿安国戏班之中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但凡哪家戏班中清扫出来的叛徒,别的戏班也一概不接。那些个戏子们,除去唱戏,也无别的谋生手段,净身出户,除了个别戏唱得好的能得之前的老主顾几分青睐,被收留下来,其他的,都不得善终,皆是凄惨余生。
故而,几乎没有人会选择叛离,不仅如此,在他们退台后,也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赡养费。
他们心中都亮堂如明镜,深知“一天是梨园中人,一辈子都是梨园中人”的道理——自踏上这条路开始,便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像是离弓的箭,根本回不了头。
叶童舟手伤得很重,同屋好心的小兄弟给他上药,他疼得直龇牙,却还拍着胸脯保证:“我明天还要上台呢。”
没人劝他,也没有人安慰他,大家都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不出意外的话,这本该是他第一次上台,为了发挥自己最好的水平,叶童舟选的唱段是已经苦练了半年的《西厢记诸宫调》。
疼归疼,可叶童舟打心底里一点都不怪沈佳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沈佳期作为管事,不多些手段,不心狠手辣一些,怎么管得住这么多口人?
花伶被安置在叶童舟隔壁的屋子里,不经意就听见有人给叶童舟上药时,屋里传来鬼哭狼嚎的惨叫声,顿时内心生出无比的愧疚,又夹杂着丝丝的担忧。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她决定去看望他。从起身到出门的那几步,花伶未曾有半分迟疑,可到了门口,心里却打了退堂鼓:这个小哥哥好像伤得很重,他会原谅自己吗?
花伶蹑手蹑脚来到叶童舟窗外,踮着脚听屋里的动静,小半个脑袋的倒影印在窗柩上,无意间还弄出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
“进来。”门内的人稍显淡定,毕竟老早就瞧见门上有个瘦小的倒影,知道了她的到来。
叶童舟的右手被纱布悬挂固定着,免得又不小心磕碰着。左手却因为花伶的到来显得拘束,先是放在胸前,立马又背至身后,没多久又放在桌案上,好像无论在哪儿都显得不合适。
叶童舟无奈,最后给花伶递了盏茶,面上却始终是无事发生的模样,仿佛那些疼和痛都不存在似的。
她还是个小孩子,本来就不该看到沈佳期收拾自己的那个血淋淋的场景,叶童舟想在她面前表现得泰然自若点,免得让小花伶对柳源戏班和沈佳期生出一种畏惧——本来就是个可怜的孩子,好不容易才有了新的归宿。
本应是“仇敌”见面,分外眼红,叶童舟却一心念着手该放在哪里,花伶以为他生着气,不太敢惹他,只能捧着那盏茶,用余光去偷偷瞧他,毕竟她才初来乍到。
两个人沉默好久,花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有没有事啊?好像很疼的样子,要不我给你吹吹,吹吹就好啦。”
花伶想着,应该做点什么,去减轻他的疼痛。这样她作为肇事者,心里也会好过几分。便学着娘亲很久之前在自己受伤时的举动,一把抓过叶童舟受伤的爪子,开始有模有样地一顿鼓气。
以前每次花伶哪里疼的时候,娘亲会给她吹吹,好像有魔力一样,后来就真的不疼了。
“不要,幼稚!”叶童舟立马从花伶那里抽走自己的手,一摆头,满脸的傲娇。
甚至在扬起头来的时候,花伶还看到他脸上的那三道疤。
深紫色的血痂,似乎才刚愈合,放在他白净的脸上,触目、惊心——那是她的杰作,这让花伶心里更过意不去。
总想为他做点什么,以此来弥补他。
明日高悬,恰逢何婶正在给大家送饭菜,今天的午饭是翠绿的青菜和焦糖色的红烧肉,伴随着扑鼻的香气,让人很有食欲。
其他师兄们本都在院子里练戏,一到饭点,他们便在外面的台阶上席地而坐,三五围坐着讨论起近些日子发生的新鲜事,屋里只剩下叶童舟和花伶。
叶童舟的右手换了药,现在正绑着厚厚的纱布,当然是不方便行动。
花伶坐在梨木方桌前,打量着他用左手吃饭的样子半天,语气里面有着浓浓的不解:“你是不是傻呀,为什么要给他打右手?”
“我、我忘了……”面对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一截的女孩的质疑,叶童舟觉得很难堪,脑子是种好东西,怎么关键时候就没了呢?
但如果他不替花伶挨打,她受得住吗?她那么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沈佳期下手又重,这几十板子下去,不就去了半条命?
再说了,事情本来就是因他而起,他就想逗逗她,她却当了真……
“啊,我来喂你吃。”花伶熟练地端起了饭碗,夹了块红烧肉,以正好的角度,准备喂给叶童舟,提示着做张口的动作。
叶童舟有些不配合,花伶便步步紧逼,索性直接把肉肉堵在了他的嘴前。
叶童舟被压迫得很厉害,不得已伸出另一只手来,把花伶的筷子一把推了回去。
叶童舟的这番举动,莫名其妙地让花伶想起她的妹妹小花,那个小丫头也是这样,总不好好吃饭,毎每如此,她就会像这样喂小花,所以此时此刻叶童舟的拒绝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花伶并不恼,再次把筷子上的肉肉递过去,提醒他张嘴:“啊——”
“你干、干嘛?”叶童舟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这个昨天超凶的小女孩,今天怎么会这么温柔?
“我喂你吃啊!”花伶说得理直气壮,这个手残,他能自己吃饭吗?
叶童舟望了望地上的米粒,那些都是之前他不小心弄洒的。
“才不要,我自己吃。”叶童舟又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碗,放在了桌子上,又抢过她手中的筷子,抢的时候,肉已正好的弧度落进碗里。
“明明不行,还要逞能,一会儿给你吃鼻孔里去。”花伶在一旁叉着腰,气呼呼的,这个人,好心当成驴肝肺!她有点生气啦!
说话间,叶童舟夹起碗里的那块肉,却很不争气地呲溜滑掉在地上,滚到了花伶脚边,叶童舟望向她,欲哭无泪。
娘亲说了,粮食不能浪费,更何况是肉肉,但是掉在地上的东西人不可以吃,花伶又想起了白天那只小黄狗,要不,待会留给它吧。
“看吧,我就说了不行哦。”花伶立马上前夺走他的碗筷。
摒弃了所有的倔强,像个被母亲悉心照料的孩子,任由花伶一口口喂着。
那一瞬,叶童舟竟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他是孤儿,被班主收养,记忆里还从未有人如此待他。
“我的妹妹叫小花,也是个不爱乖乖吃饭的孩子,也总是闹脾气,她闹起情绪来的模样,就跟你一个样子呢。”两天了,她已经两天没有看到小花了,以前总觉得,小花又哭又闹,真的是很吵,现在见不到她的,花伶却有些意外地想她。
“那她人呢?”出于好奇,叶童舟问了句,花伶都好不容易才在柳源戏班安顿下来,她口中的小花或许跟她有着相似的境遇,也被谁收养了吧。
“不知道呢,娘亲好像是生了很重很重的病,不得已把我们丢了,管事他把我带回来了,小花一定被别人带走了吧。”
小小的年纪,已经经历过被母亲抛弃的滋味,花伶眼中尽是淡然,没有丝毫的悲伤。
“哦。”叶童舟并不觉得这是个好话题,所以闭口不言,接着闷头吃花伶喂的食物。
从远处看,花伶像个小大人一样,喂叶童舟吃着饭菜,小小的两只,画面无敌和谐。
惩罚归惩罚,沈佳期还是很心疼这个班子的每一个人的,毕竟大家同甘共苦,一起走了这么久,也不容易,就想着让花伶换下隔壁小哥,去替叶童舟上药,以此瓦解两人间的矛盾。
沈佳期拿着装药的瓷瓶路过门口,却不曾想被眼前和平的一幕刷新了认知,心念道,果然是孩子,心思单纯,根本不长记性,前脚闹矛盾后脚和。
叶童舟一眼瞟到了窗外的沈佳期,沈佳期倒也不觉得尴尬,反而顺水推舟地告诉他:“员外家的那场戏,让般若替你上吧。”
“可是,师父……”苦练半年,第一次登台的机会,就这么没了,叶童舟有点不甘心。
似是一眼看穿,沈佳期直戳中他的痛点:“可是什么!我就问你?现在的你,拿得起行头吗?”
“你别哭啊,你别哭,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你有的是上台的机会呢。”沈佳期走后,看着泪如断珠的叶童舟,花伶赶紧安慰道。
“都怪你。”叶童舟声音很低,被淹没在了饭菜的咀嚼声中。
可花伶还是听见了,她并未言语,只是埋低了头。
顺理成章地,叶童舟与周员外的五十大寿的戏台无缘。虽说受伤了,理应好好休养,可是他那天清晨还死乞白赖地央求沈佳期带他去员外家。沈佳期望了望一旁的小花伶,只是嘱咐道:“你来护着他,人多场面乱,别让别人碰到了他的手,知道了吗?”
眼看着将功赎罪的好机会来了,花伶点头如捣蒜,心想,童舟哥哥就由她来保护。
这场戏很热闹,一唱完整个柳源戏班就马不停蹄地赶路,奔着新的委托去了。
大概过了个把星期,沈佳期把花伶叫过去谈话。
起初是些“最近过得还习惯吗”之类的问候。
可在最后,沈佳期问了句改变花伶一生的话:“等他好了,你们就一起学戏好不好?”
先前说让她留在戏班,当一名戏子,只是为了让她有个落脚的地方,让戏班里的人们不欺负她。唱戏还只是他单方面的想法,究竟想不想唱,还要看花伶的想法。
“嗯嗯。”此时花伶跟叶童舟已经摈弃了过去的种种不愉快,二人每天在一起玩耍,相处得颇为融洽,她自然知道,沈佳期所说“他”,指的是叶童舟。
看着小花伶颇为上道,沈佳期连连点头:“你是个可塑之才,而我也乐意教你。”
这是对花伶的认同,学戏讲究的是童子功,打好了底子,登台献唱便不是一件难事。
柳源戏班收养的是一帮孤儿,已经发展了几十年了,他们现在是第三代。
现任班主叫劳章驰,曾经柳源戏班的台柱子,在耿安国内颇有名望,负责的是整个戏班的运营,没事也吼两嗓子。他年纪也就四十来岁,因为天天操心,头发胡子白了一堆。
花伶年纪小,个头也小,身子骨弱,只能扮演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娃娃生一角当之无愧。
第6章 酒尽桃花凉3
七九已过,万物尚在懵懂之中,枯木还未绽出新芽,鸟兽蛰伏,远看去是毫无生机的灰暗,依旧是呵气成霜的温度,连风里都卷着料峭。
慕卿眼见着花雕身上的单薄旧衣,怕她冷,就把她的小手紧紧地圈握在自己温暖的掌心。
两人并排走在集市上,像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羡煞旁人。
在裁缝铺子里量过身形,慕卿挑选了最好的料子,掌柜乐呵呵交代过几日再来取衣,满脸笑意将二人送出店铺。
花雕刚出门就听见不远处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在吆喝,眼睛都亮了。
可是她没有钱,也不好意思找慕卿要,只是静静地咬着嘴唇不说话,用小手揪着自己的衣服,把布料揉成一个小团,放在手心里捏来捏去,眼睛还时不时地瞟向那个小贩。
慕卿刚想牵她的手,将她的这个小举动尽收眼底:“想吃?”
“嗯。”小花雕只是乖乖的应了声,没有恳求,也没有胡搅蛮缠,尔后顺势牵上他的手,正准备像来时那般同他回去。
本来就是寄人篱下,他有疑问,她就回答,他要是不买,她也当是理所当然。
以往在娘亲身边,吃一个糖葫芦都是逢年过节才有的奢望。面对陌生的慕卿,哪怕是再想吃,她也是不敢胡搅蛮缠,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又会流落街头,毕竟这个陌生人,愿意收留她,给她温暖和依靠,这于她,便足矣。
哪知慕卿二话不说,马上给她买了一串。花雕接过,说了句“谢谢”,笑得眉眼弯弯。
“以后不用跟我说谢字,见外。知道了吗?”礼貌是礼貌,慕卿觉得这句道谢像是鞋里的石头,怪硌人的,平白无故多了些讨好和客套。
“嗯,好。”正欲下口,花雕却发现身边人手中空无一物,他没有再买第二串,便问他:“磨精不吃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扫走慕卿心中的感动,他愠道:“不用管我。吃你的。”
三两颗山楂下肚,花雕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仰着小脑瓜问慕卿:“姐姐,我昨天吃饭是不是没有给钱?”
慕卿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想小丫头片子还惦记着这事呢,不过之前他给了那小二大半兜子铜钱,付她那面钱绰绰有余,便浅浅应道:“嗯。”
不过花雕并不知晓这件事。
“姐姐你可不可以先借我些钱,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见她眼里闪着小星星,态度相当诚恳,慕卿想起后来自己还点了盘小菜也未结账,就随手抓了大概几十文钱,也没有细数,把它们一把放在了花雕的小爪子上:“自己去给老板。”
他不敢去,老实说,头次吃霸王餐,还是他出的馊主意,他怕老板为难他。不过再怎么苛刻的老板,应该不会为难一个孩子吧,好歹还是回来付钱的。
倒是花雕,一板一眼,数得很仔细。慕卿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这个小姑娘啊,单纯又较真,要是他,早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