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女士潇潇洒洒、头也不回地跟姜仁划清界限,扭头投奔爱情去了。
说不清谁对谁错吧, 姜淮只知道自己在这个故事里就是个大倒霉蛋。
说回自己和傅明升结婚这件事。
姜淮认定傅明升是知道两家人背后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的, 但他没有主动告诉自己。
她气不气呢?气。
但她对傅明升, 爱不爱呢?那也是爱的。
就像是用一种错误的方式得到了一个正确答案。
但正确的答案是否就能抵消错误的方式?错误的方式既然能够得到正确的答案, 又是不是可以说明它不是完全错误呢?
太乱了, 姜淮不知道。
从餐厅出来的那一刻她是想要立马冲去找傅明升对峙的。可她现在好像连那股怒火也消失了。
有什么好对峙的?结果最多就是听他承认个错误罢了。
说实话, 姜淮还挺不想看他蔫儿吧唧给自己认错、袒露心声的样子的。总觉得人类在这种垂头丧气的时刻都会显得不够帅气, 会让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吧?
*
七拐八绕地姜淮竟然来到了那晚高见夜钓的那个小湖。
更巧的是,她又跟高见碰上了。
德国老头惊喜地站起身,远远跟她打招呼:“姜小姐!”
姜淮有些小惊讶,缓缓迎了上去:“怎么白天也敢来钓鱼了。”
高见咧嘴一笑:“你们中国的元旦假期,白天绕着湖巡视的那批人都放假了。”
“你还挺懂的。”姜淮看地上有两个折叠小马扎,挑了小的那个兀自坐下。
高见抖了抖鱼竿,也坐了下去,颇为骄傲:“那是因为我有一个中国儿媳。”
姜淮听到这话,转头看向他:“高先生,其实......其实我是傅明升的朋友。”
高见却淡然地盯着湖面:“我知道。”他笑了笑,“但我是那天晚上回去才知道的。”
“那你看到我不会连带着厌烦吗?”姜淮问。
高见哈哈大笑:“姜小姐是担心我搞‘连坐’?我不是那样的人,我的肚子里是可以游船的。”
姜淮知道,他想说的应该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高见收回鱼竿,重新挂了鱼饵扔出去:“而且,我想姜小姐可能有些误会,我对小傅也并不感到厌烦。”
他微笑着说:“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又压着声音做出一个皱眉的表情,“但他总是要帮着那个姓方的老东西,我就不太爱搭理他了。”
姜淮一笑:“还说不搞连坐。”
高见耍赖似的摆摆手:“这是不一样的!”他看姜淮干坐着无聊,提出给她一根小鱼竿玩玩。
姜淮摇头,指了指旁边禁止垂钓的牌子:“我看着你钓只算知情不报,我跟着你钓,就成从犯了。”
高见做出一个紧张兮兮的表情:“请不要说得这么严重,我是外国人,不识中国字的。”
姜淮又笑了:“那怎么办,刚刚我已经不小心告诉你了。”
高见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年纪大了,听力不是很好。”
姜淮就在户外坐了这么一小会儿,手都冻僵了,朝着掌心哈了口气,用力搓了搓:“高先生要在承州待到什么时候?”
“等油画展过了我就走。”高见冲姜淮粲然一笑,“我说喜欢姜小姐的画,是发自内心的。你的画虽然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比我见过的许多名家之作都要更有灵气。”
过了一会儿,姜淮的手机响了,她没有预料到,竟然是陆云松打的。
“晚上有空吗?”陆云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这么临时约你显得有些没诚意,但我的确是好不容易才抽出的时间。”
姜淮不想跟他吃饭:“我晚上有约了。”
“那现在可以见一面吗?”
少有见到陆云松这么步步紧逼的样子,似乎真的是有什么事情非要见自己。
姜淮想了想:“我在修美术馆附近,门口见吧。”
*
陆云松看样子是一路跑步过来的,站在姜淮面前,双手叉腰吐了好几口白气。
姜淮双手抱臂:“你别急,等气儿喘匀了再说。”
陆云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首饰盒,递给姜淮:“新年礼物。”
姜淮看了一眼,没接:“咱们朋友之间不用搞这么隆重吧,过个年而已。”
陆云松摇了摇头,四处看看,邀请姜淮跟他去旁边一个长椅上坐着聊聊。
姜淮刚一落座,陆云松盯着地面就兀自开口了:“潇苒姐结婚我没去,一直到昨天才去见了她。怎么说呢,短短一阵子而已,感觉和以前不像一个人似的了。”
姜淮沉默地点了点头。
陆云松接着说:“她跟我讲,结婚这个事情,她不后悔,只是略感遗憾,过去该爱的人没有及时去爱。”
姜淮听到这里,突然觉得这话苗头有些不对劲了。
“陆云松,其实——”
“其实我真的喜欢你。”陆云松转过头,注视着姜淮的眼睛,“我早就已经......喜欢上你了。我不想跟你当朋友,虽然那样已经很幸福了,但是我很贪心,我想要更多。”
“陆云松——”
“你听我说完。”陆云松再度将她打断。不知道是冬风呼啸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的眼睛有些发红,“我今天不是来找你要答案的,我知道你会拒绝我。我也知道,如果我可以将这段感情全部烂在肚子里,会让自己看起来体面许多,可是......”他顿了顿,“可是我仍然希望你能知道我的心意,狼狈一点也无所谓的。”
他拉过姜淮的手,把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塞入她的掌心:“新年礼物,给点面子,收下吧。”
陆云松送完礼物便站起身来,好像忽然浑身一轻似的,对她露出个畅快的笑:“那我先走了,新年快乐!”
姜淮看着陆云松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的小盒子,心中竟然平静如水。
她大概是个无情的人吧。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说了千百句“你好”、“再见”,她都如那立在北风中的枝桠一样,光秃秃的、坦荡荡的,淡然接纳一切的相遇和分离,尽管这份情感在对方处已经汹涌如海啸了,她还是能够做到波澜不惊。
可若是让她想象一下跟傅明升说再见的场景。光是想想,她都觉得心口一紧,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枯叶好似要将她就地掩埋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要剥离这份感情就跟要扒掉她一层皮肉那样艰难。
姜淮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她好像真的有些离不开那个人了。
*
晚上回家的时候,傅明升已经在沙发上等她。
刚一见到姜淮,他就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过来。”
姜淮虽然心情不佳,却本没打算兴师问罪,然而眼下看来对方倒是有要负荆请罪的意思,她默默走过去坐下。
“有什么想听我解释的吗?”傅明升问。
“该听的都已经听完了,还有什么需要你说?”连姜淮自己也没有想到,怎么刚一开口语气就这么冲。
傅明升默然片刻:“钟阿姨说的都是真的,但那也不是全部。”
姜淮转身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我外婆临终之前把我叫去,强硬地给我戴上了那块手表,让我去找姜家的小女儿结婚。”傅明升讲述事情的语气淡淡的,宛若一个旁观者,“我是什么性格你也知道。我答应她了,可我没打算真这么做。或许他们之前的情义是真的,但这种报恩模式显然是腐朽的。”
姜淮微怔地看了他一眼。
“我当时想的,说我背信弃义也好,知恩不报也好,爱骂就骂吧,我统统不在意。”傅明升说到这里露出个苦笑,“承诺又不是我作出的,没道理要用我的人生去还。”
姜淮低声喃喃道:“那你为什么又......”
“当时你表哥结婚,卞睿安没空去,让我替他跑一趟,还记得吧?”
姜淮点点头。
“一般的婚礼,我哪有这种闲心,”傅明升说,“我虽然不愿和这位‘姜小姐’结婚,但当时也好奇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故事说到这里,之后的事情姜淮自己也基本清楚了。
“然后这位姜小姐在光天化日之下,冒冒失失地拽着我的领带,亲了我一口,连道歉都没有,撒腿儿就跑,小小一只,跑得比兔子还快。我想着她年纪小、易冲动,没跟她多计较。”
“两个月之后,钟阿姨可能是看我这边迟迟没有动作,主动联系上了我,给我看了她女儿的油画账号,跟我讲了她女儿短短不到二十年的生平事迹。我本来听听也就过了,没太特意放在心上。敷衍她不是一件特别复杂的事情,我很擅长。”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被人施了法似的,我总是有意无意想要点到这个账号里去看上几眼。在机场、在高铁、在深夜、在日出时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的画。后来我意识到,我好像喜欢上这位姜小姐了。”
“虽然我很膈应老一辈的人情、承诺之类的东西,但与之相比,我更不情愿让这位姜小姐成为别人的妻子。”
傅明升低头把姜淮的手拉过来,攥在掌心里:“姜小姐,为此我跟你道歉。”
第39章
◎我的爱人。◎
姜淮觉得自己特没骨气。傅明升刚才这番话说得极其走心, 外加这一口一个“姜小姐”的,听得她早都没脾气了。
其实,姜淮关于吵架、争辩的相关经验并不丰富。
她家人不亲, 朋友不多,外加社恐。尽可能地减少冲突便是她的处世之道。
而且从理性层面,姜淮认为,态度端正的沟通可以解决百分之八十的问题。剩余的百分之二十解决不了, 倒也不是因为沟通这个方式是无效的, 而是由于当事人主观上不想解决或者不愿原谅。
既然如此, 那也没什么好吵的必要, 大家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就好了。
姜淮想了想, 从她主观意识上看,自己是不愿意因为这个问题跟傅明升从此一别两宽的。
如果当真两宽了, 她欢喜不了。
“好吧, 我知道了。”姜淮沉默了许久, 如是说, 脸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在她看来, 如春天不冷不热的微风,在傅明升看来,就像是风平浪静的海面下暗藏着汹涌的暗流。
她这么淡定的表现让傅明升犯了难。
“原谅我了?”傅明升试探道。
“原谅你了。”姜淮正色道。
......坏了。
傅明升设想过无数种姜淮听完这番话后的可能性。她大发雷霆也好, 嚎啕大哭也好, 自己早都已经想好了万全的解决之策。
可如今不哭不闹不上吊......上吊倒是也不至于。但总之她目
PanPan
前的反应过于冷静, 让傅明升觉得极度不正常。
就像一个看似还有着大量剩余空间的透明罐子, 实则里边充满了气体, 稍不注意, 玻璃碎片就会炸得满地都是, 扎得旁人鲜血长流。
他几乎笃定,姜淮心中有气。
傅明升解决问题的方式向来都是非常直接的,他琢磨不透,索性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淮淮,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开心?”
姜淮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睛。
他这问题问得倒是突然把姜淮点醒了。
自己当下只是“没有生气”,远远上不上是“开心”的程度。既然对方有心哄她,那趁机提出三两个要求好像也不是不行。
于是姜淮端正姿态道:“傅明升,你还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爱我’。”
“我爱你。”这三个字对傅明升来讲简直没有难度,本来就是肺腑之言,双唇一碰,轻轻松松便说了出来。
“轻飘飘的,太没诚意了。”姜淮说,“电视里的男主角讲这三个字的时候,是像你现在这么淡定的吗?”
傅明升尽他所能换了一个诚恳一些的语调:“我爱你。”
“太严肃了,就像是对祖国母亲说的一样,”姜淮摇摇头,“我差点忍不住在你这句话后面加上两个字——‘中国’。”
傅明升微微皱眉,清了清嗓子,一瞬间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还是硬着头皮,一闭眼道:“我爱你,淮淮。”
“太沉重了。”姜淮说,“是谍战片男主英勇就义之前最后的告白吗?”
傅明升舔了舔微干的嘴唇,深深叹了口气:“宝贝儿,能不能换个方式为难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
“为难你?”姜淮下巴一扬,不满道,“我没让你下跪没让你脱衣的,说几句话悦耳的情话罢了,怎么就算得上为难你了?”
傅明升听了这话,好像生怕姜淮反悔是的,二话不说把自己上半身扒了个精光。
“你、什么意思?”姜淮被他这行为吓得不轻,心想你可千万别给我跪下,我还年轻我怕折寿。
傅明升一把抓住姜淮的右手,将她拽到身边,抬手揽过她的后脑勺,直接将她的耳朵贴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说不清楚的话,你自己来听‘它’讲吧。”
傅明升的心跳一下下冲击着姜淮的耳膜,让她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心脏在跳。两个人的肌肤紧贴着,她的脸颊霎时变得灼热,甚至连带着脖子都烧乎乎的。
她缓缓抬头望着眼前的男人,喉头一滚:“傅明升,耍赖是吧?沦落到出卖色相了。”
他大言不惭地“嗯”了一声:“管用吗?”
姜淮有些羞愤地在他后背上掐了一把,没说话。
傅明升注视着她的眼睛,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最终低下头去吻住了姜淮的嘴唇。
一个亲吻绵延到地老天荒。他托着姜淮的后脑勺,慢慢将她抵到沙发内侧,他在姜淮的耳边一遍一遍地说着“我爱你”,低沉的嗓音裹挟着唇齿间的热气,姜淮浑身酥麻,连勾着傅明升脖子的双手都发软了。
“你小时候很擅长作弊吧?”姜淮笑了出来。
“不,我小时候从来不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傅明升回答。
姜淮眉毛一挑:“那如今是越活越低级了?”
傅明升蹭了蹭她的额头,说:“如果考题是‘你’,作弊就作弊吧,我甚至可以拿枪指着出题人脑袋,逼他告诉我正确答案。”
姜淮勾着傅明升的胳膊直起身,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一口:“臭显摆,就你厉害!”
傅明升意有所指地笑了:“厉不厉害不得你说了才算?”
姜淮含着笑意骂了一句:“臭流氓!”说着随手朝傅明升身后拍了一巴掌,没注意竟然拍在了对方的屁股上。
傅明升笑着摇了摇头,抓起她的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到底谁才流氓?”
姜淮仰着头,理直气壮:“我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