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枝——元曲曲【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5:24

  这暖阁背面是火墙,下面是暖炕。
  深春入夏的时节本用不着这些,但苏川还是允下修了起来。毕竟苏云烟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嫁,这屋子修好腾给谁住都是好的。
  苏云烟一头栽进软枕里,浑天黑地的睡上了好一通。待到醒来,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许姑等在青纱帷账外,听见‘哼哼唧唧’两声,便掀开帷账走进床阁:“小姐安歇好了?正好鸽子汤也炖好了,起来用些。”
  “嗯。”苏云烟懵懵的坐起身,接过许姑递过来的温水:“二哥将单册送过去了吗?”
  “送去了。”许姑回道:“这些人太狡猾了,谁能想到好好的登云履,内嵌的黄金鱼饰都被抠下来了。若不是小姐仔细,一个个翻开对比,还真找不到到底丢了多少!家主见到,也是一惊。”
  “父亲多忙啊,怎么会留意到这些事情?单单是嵌在母亲婚鞋上的那么一条纯金的小鱼,就够寻常百姓吃上小半年了……若非是父亲知情故意纵容,他定会勃然大怒。”
  “是,小姐猜得不错,家主发了好大的火,根本忘记了小姐狠煽迎儿小姐那一巴掌。家主指着徐氏鼻尖骂,说是家里遭了贼都不知道。”许姑无比兴奋:“看那迎儿小姐机灵模样,又一次弄巧成拙了。无论这次能否证明徐氏偷盗,家主又要冷落她一阵了。”
  苏云烟将茶盏递还给许姑:“人家续弦,在发妻面前都要行妾礼,可我们现而的当家主母,可是真威风,还偷发妻的物件。昨日我一通打理下来,才知道母亲的嫁妆都是外祖家花费了心思的,这样受宠家势显赫的女儿下嫁给父亲,却还要膝下有子才能入宗祠,真是可笑。”
  “从前在老家便罢,自打家主调任入京,主母的娘家山高水远且不大起势,家主便也对她不尽温热了,日子也就没那般的好过了。”
  许姑说到了伤心处,昂起脸看向帷账,抬手作势打理几下,实则是不想叫眼泪落下。苏云烟听得,也暗地里叹上口气。
  本是得了件大快人心的大好事,心中却也不尽畅快。
  许姑比自己年长十几岁,自己还未出生的时候就被母亲买到身边,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母亲过世的时候,自己都还是个不知‘生死’为何物的小娃娃,母亲只得拉着许姑的手一阵托孤。
  想着这么些年,父亲冷落徐氏刁难,真正相依为命的也就只有许姑这一忠仆,苏云烟便上前将许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两人走到外边的茶桌前坐下,盘算着以后的事情。
  许姑对丫鬟摆手:“去给小姐的鸽子汤端过来。”
  而后她便理了理凭几一侧的迎枕,叫苏云烟将手肘靠上去好舒坦些:“等到杨家小姐进府门,一切就都好了。”
  “哪能那么快呢?”苏云烟细里盘算到:“今日梁夫人赴宴,只是探探口风。待大公子上门,才是正头日子,这事才算是定下了。定完了这桩亲事,梁夫人才会转头帮我二哥提亲。”
  苏云烟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这是她的婚事啊!
  “小姐是不是不愿意嫁梁大公子?”
  听了这话苏云烟先是一怔,而后心中慌乱如同打鼓一般。
  许姑遂看着苏云烟长大,但最近也愈发猜不透她的心思了,甚至开始以为,苏云烟是为了报复徐氏将他们母女踩在脚下,才应下了梁冀的婚事。
  于是开口询问:“小姐若是真的不喜欢,定要说出来才好,只要好好说明原由,梁夫人会明白小姐的。我瞧着梅先生对小姐也极为上心,梅家家势不在定北候之下,肯定不会叫小姐委屈。”
  越说越离谱,好端端的怎么就扯起了梅玹瑞?
  鸽子汤也迎着许姑关切的眼神端了上来,苏云烟嗅了一息浓厚的甜香,忍不住自己伸手掀开盖子:“我还真是饿极了!”
  见许姑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苏云烟赶紧解释:“你且宽心吧,梁大公子人很好。反倒是梅先生,明明手握着能和鬼差抢人的本事却整日没个正经。放眼雍京难求一见的医仙,闲云散鹤的缥缈人物,没想到这样小孩子气。不知道以后得什么样的姑娘家才能给他收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梁夫人算计起小姐还有二公子的婚事时,奴婢总觉得她不是真心对小姐的。”
  “真心?”苏云烟呷了口浓郁的汤水回道:“梁夫人定然是有真心的,但她也要为自己的儿子做打算。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日后就算是梁公子有些许对不住我,我也会念在旧情分上隐忍三分。喜欢我是真的,但为自己的孩儿打算也是真的。若我真的刁蛮任性,似苏迎儿一般,她就算是再喜欢换我也不会叫我做她的儿媳妇。”
  见到自家小姐如此通透,许姑的心里着实高兴。她想着,自家小姐都做到这份上了,剩下的事情二公子总该出些力了,便在用完鸽子汤后将苏云烟哄回榻上迷瞪一会。
第47章 烂账鼠祟
  另一头的苏慕果然朝徐氏发难,先是顺着父亲的话痛斥了家中下人一顿,后又修书要给岳阳的外祖家送去,苏川阻拦之下,话口便又扯到了衙门。
  苏慕言之凿凿,说家中贼人不捉,难以安定后宅。
  徐氏没了法子,回到自己屋里找了早先拿走的东西准备栽赃,谁知秦妈妈这时候跑过来传话:“主母,家主叫主母过去回话。”
  简单的一句话,徐氏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想必苏川还是会如同往常一般,害怕孩子们听了不便说的话,先且叫了苏慕回去。
  于是,徐氏擦掉脂粉拔下一根翠珠簪花,一绺头发顺下来,开起来可怜又楚楚动人。
  见到了苏川,徐氏直接往地上一跪,话也不说只含着一眼秋水。
  苏川刚刚起势要骂起来,火就被浇灭了一半,只暗骂一句:“好好的一个家,让你管成了什么样子?!”
  “妾身知错,都是妾身放纵下人,才酿成大祸……从前还未发觉,如今三丫头回来了,二公子也继成嫡出,家中怪事便接踵而至……”
  “闭嘴吧你!”苏川厉声呵斥:“你还在拉扯云烟和慕儿?!你看看你自己,当初要将慕儿继到你名下你不肯,现如今倒是怨恨起来了?你中易你的女婿,云烟替着瞒下了祸事,上次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云烟也为了家里绝口不提。好好的一桩婚事摆在咱们家眼前,你是生要给毁了不成?!”
  “老爷今日……怎么这样呵斥妾身?老爷你是知道的,妾身没有这个意思!那李曦年当初是如何中得状元,其中玄机想必老爷你最是清楚,云烟还能害了苏家家不成?”
  徐氏长长的吸了口气,歪歪着身子颜面哭诉起来:“这么些年里对待老爷的孩子们妾身何曾厚此薄彼?只恨妾身出身卑微,也没念过太多的书,不知道要如何说些感恩老爷的话,只得将家中大小事宜都放在自己手头,亲力亲为,为的不就是老爷在外奔忙全无后顾之忧?如今这么多事出来,妾身慌得实在不行……这可如何是好啊……”
  她倒是亲力亲为,照料得苏云烟差点死于荒郊。
  而她说的那句‘不曾厚此薄彼’更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神话,只要苏川对这些孩子的吃穿用度用用心,便能发现徐氏给这些孩子的,有多少是实的多少是虚的。
  想必为了抢夺李曦年而暗杀苏云烟,并不是徐氏真正的心思,府上一笔笔的烂账要了结在苏云烟身上才是真的。
  然苏迎儿未必这样想,她单纯的恨苏云烟拥有的一切,哪怕苏云烟只是拥有一件破烂的袄子,她也会想要问问:苏云烟怎么还有衣服可以穿?
  可想而知,苏云烟成婚要从家中带去那么一大笔嫁妆,苏迎儿心中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况且,这本就是母亲准备给自己的。
  另一头苏川拿到单子后,并没有过多的疑虑与纠结,因为这本就该是苏云烟的东西,就算是闹到宗祠族亲跟前去,这也该是苏云烟拿走的一份。
  如今苏云烟还提出拿出一部分给苏慕下聘,定北候府魏国公府的面子,一下子就都有了。苏云烟也就此打住,不再咄咄逼人。自己只是拿出些银钱,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苏云烟呈来的单子里,实在缺少了太多的东西,苏川看着单册不忍皱皱眉头:“妈妈,这里边的亏空属实这么多?”
  秦妈妈敛衽回到:“先前柳氏主母出嫁,是名动岳阳的厚嫁,放在雍京也是上层。十里红妆一百九十二抬的嫁妆,各个都是过了账的。家主升迁举家迁至雍京时,家中打发下人,除了苏府的一份遣散,主母还给每个下人贴补过额外的银钱,剩下的花费便是给主母发丧了,其余的再没出账。若是要补……”
  苏川只觉眼前一黑,抬手揉了揉眉心。他宠爱徐氏,却没有想到会宠成了这个样子。
  当初举家搬进雍京时,柳氏知道家主新官上任,日后凶险是非会多起来,为省小人口舌,才从嫁妆里拿出了那一部分额外的费用打点一通,这才了去后顾之忧。
  反观徐氏,来到苏府的时候就那么一个破包袱,里边有一袋碎银子。管家之后无度奢靡,一寻常官眷穿得比那王府妃子都贵气。更想不到,苏家再难的时候都没有想过打量柳氏的嫁妆,她倒是一点都不手软。
  乍暖还寒时候,苏川的喉咙不堪冷热交替,时常觉得奇痒,又因徐氏动怒深吸一口气,呛得自己直咳。
  钱妈妈忧虑的看向苏川,倒了杯温水想给苏川顺气。
  阵咳过后,苏川的脸色也透出了纸一样的白,呷了口水又长舒口气:“这个云烟……从前没看出来这般厉害。”
  “云烟小姐从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只是逼急罢了。家主心里阐明,这件事无论与主母有无关系,都会有人出来扛下。家主要做的,不过是如何平了这笔烂账,如何敲打鼠祟。”
  听到这苏川又是一阵头昏脑涨,有道是‘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单单是这第三样都不能手拿把掐,还怎么去做第四样?
  秦妈妈跪坐一侧,自然清楚苏川的心思,便又旁敲侧击说道一番:“许久不见家主这样心烦了,纵然是当初在凤阳,家主那般忙碌那般小心用功,也没有这样愁眉苦脸过。”
  苏川嘴角微动,理了理下巴处的一绺胡须:“那时候云烟也才出生,郭氏刚刚过身留下一个慕儿。柳氏一面教习孩子们,一面照料家里,外面应酬面面俱到,谁不说一个‘好’啊?”
  死去了人贯有这样一个好处,那就是无限的怀念。
  但苏川沉迷徐氏的温柔乡良久,若非最近家中怪事频出,他也记不得柳氏的这份好。
  秦妈妈瞧着火候到了,便又递上一句:“可惜了柳氏主母红颜命薄,没能等到家主青云直上,更没过上家中的好日子。”
第48章 愧疚难当
  这一番话说得苏川更是愧疚,大笔一挥平上了柳氏的这一笔嫁妆,也叫苏云烟能风风光光的出门去。
  可这雪花银两堆出来的账目,到底不是一笔墨水就能平去的,那是要笔笔落在实处才行的。
  徐氏眼睁睁的看着本打算给自己女儿的嫁妆被从手里抢走,还要添上这许多真金白银、雍京里外寻不得的好东西,真是不甘不愿咬牙切齿的恨。
  可待到苏川来的时候,她便又换上一副笑脸,芙面如画香腮胜雪,声和色柔,柔荑细手捏在苏慕的肩头。
  秦妈妈见苏川进了熙澜院,怕是二半夜不会回来了,便按照苏川的意愿将今日补足的账目拿去给苏云烟瞧。
  踩着铺了一地的月光,秦妈妈一手拖着账册一手掌着灯走在熟悉的石板路上,到了暖阁正见苏云烟捧着绣蓬构绘画样,见到许姑领着秦妈妈来,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迎上前去:“秦妈妈。”
  秦妈妈将手上的东西交给许姑,福身与苏云烟请安,又四下打量着这个不大的小屋:“三小姐安好。今日家主还问起暖阁修得如何,说是毕竟暖阁偏屋实在小了些,委屈了三小姐。”
  “我这一切都好。”苏云烟将手上的绣蓬收到一旁的笸箩里,将秦妈妈让到案几对面坐下:“多谢父亲挂心,好在这暖阁本就是个规整的院子,无需另起,只需稍稍修整便能住进去。今日我差人去瞧,工匠手快做活利索,再有个三五日便可以归置进去了。”
  秦妈妈点头,将一旁的账册递到苏云烟面前:“三小姐的事,尽都办好了。过几日梁家的人上门,这门亲事便算是说定了。家主也应允了小姐的请求,小姐的那份嫁妆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听秦妈妈说话的语气,像是心里悬着石头,如今稳稳当当的落地了。
  自打她的儿子秦牧回雍京一事落定之后,秦妈妈便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在苏府的境地。
  她深切的明白徐氏不是可堪托付的人,而家主吃着自己的奶长大,虽说事事敬重诸般抬举,归根结底也是主仆有别。
  依托苏家养老,且不是为一个很好的主意,何况她还想要为自己的儿子争一争前程。
  眼前苏云烟笑眼看着自己,神情举止如同从前的柳氏一般无二,苏云烟试探着问话:“这件事如此顺利,其中定然少不了妈妈的助益。还有一事想要问妈妈,青玉的事你可知道?”
  秦妈妈一怔,眼中掠过一丝不安,接过许姑递来的温茶才拖着沉沉的声音开口:“三小姐是问青玉的死?”
  苏云烟点头:“秦妈妈是府上老人了,是知道熙澜院甚至府上各个院子里主子丫头的性子,青玉我见过,听说她老家还有牵挂,可不像畏罪自尽的人,死的多少还是有些蹊跷。”
  “三小姐的这件事可大可小,家主自然想要早早了结。小姐心中有个数,日后不好再提了。”
  苏云烟听着话,心里更加确定青玉之死,为父亲手笔。
  自己的委屈是苏府最小的损失,自己的委屈能够换取全家的安宁与欢心,遂父亲再一次选择了‘装睡’。
  想到这里,苏云烟还是温温的笑着,看不出喜怒。
  秦妈妈也趁机代苏川问道:“账上的事,小姐打算怎么办?”
  “父亲操持整个家不容易……我哪还能不懂事?”苏云烟并未对秦妈妈全然放下警惕,故意说着违心的话:“本来我也不是硬要阿娘的这份嫁妆,毕竟母亲嫁来苏府,如今又不在了,东西便该是苏府的东西。我只是被迎儿妹妹气得太急了,遂才得理不饶人的。父亲没有怪我就好了。这嫁妆补上多少就是多少,其余的父亲就不要多操心了。我也是苏家的女儿,嫁到侯府去有这些东西傍身,相信父亲也能放心了。”
  苏云烟乖巧,一边提醒着一切都是因苏迎儿摔禁步而起,一边顺着苏川的意思说母亲的东西尽归父亲所管,末了还不忘提醒一句自己也是苏家的人,感念父亲给自己‘置办’的一切。
  更懂事的,是苏云烟后面的话:“这几日我也想了,二哥要求娶的是杨家的幺女,咱们不能怠慢。就从这账上划去现银,给二哥置办聘礼。这样一来,苏家的、梁家的、杨家的面子,就都有了。也算是我阿娘尽了些心意。”
  “三小姐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家主听了一定十分欣慰。”秦妈妈不住的点头,不知道是真的为苏云烟的豁达感到欣慰,还是因为苏川顺意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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