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烟心中不禁感叹徐氏母女的大胆与下手利落,自己前前后后在府上绕了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我趁着他们要绑人的时候狠咬了那人牙子一口,我身边那几个丫头跟着我一齐闹,这才让我侥幸跑了出来……否则这会,就已经叫她给卖出苏府了!”
徐氏曾是南苑戏曲板子一小角儿,这身份便已经叫雍京不少人心中鄙夷了。
但孙姨娘的身世更加不堪,她本也是清贵人家的小姐,配得上乡里的秀才。只是家道中落,到雍京投奔亲戚的时候被人坑害拐走,差点卖进了烟花之地。
可这女人对于逃走还是有些技巧的,刚一送进清月坊后边的柴房,便叫她发现了个匿于灶下的狗洞,那狗洞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一路通到城郊。
就她要被清月坊的人追回去的时候,碰上了外出的父亲,这便又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苏川将人带回来后,被清月坊追上门来要人。
为避免皇城中人因为这些许风流韵事背地嘲讽苏府,也看见了这美人楚楚可怜的清丽模样,苏川便花了大价钱将孙姨娘的身契籍契一道买了过来。
对外也只是说苏川好心,救人一命。
遂徐氏大有将其卖出苏府的资格与本事。只是这招数实在卑劣狠毒,同杀了苏云烟时候一般可恶。
想到这,苏云烟拍了拍孙氏的肩,还不等开口,便有丫鬟来禀:“小姐,二公子差人过来。”
“快请。”
外边的人进来,一露脸,苏云烟便认出是二哥的随从,那随从行礼:“三小姐,我家公子翻了熙澜院的院墙,看到了小公子,叫赶紧过来禀告三小姐快做打算。”
“好,知道了。”
孙姨娘神情复杂,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那随从打断:“我家公子出院子的时候,正好看见许姑带着秦妈妈从前堂赶来,这会应该已经都碰上了。”
“好。”苏云烟点头,回首安慰到孙姨娘:“秦妈妈找到澈儿后,一定会将其带回到你的院子里。”
“那我这就回去!”
苏云烟一把拉住孙姨娘:“主母既然敢明目张胆的做这件事,定是留了后手要在父亲面前与你对峙,若是你急着在父亲面前辩解,并提到了撞见我与二哥,那么徐氏便可能想办法将我们三人一齐咬住,到时候就可能没有人能来救澈儿了。”
况且,熙澜院除了秦妈妈旁人都进不去,更不能让自己的出现,使得秦妈妈在父亲面前不再是一个绝对中立的人。
“好……好!”孙氏满口答应:“我一定不会说出二公子和三小姐。”
苏云烟不怕徐氏找自己的麻烦,只是怕这样一来孙姨娘自己反而先乱了方寸,便抓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句的叮嘱:“刚才,碰上你去找澈儿的不是我与二哥,是秦妈妈!在父亲面前你也只管一口咬定,主母抢走澈儿后,你慌乱之中找到了秦妈妈!记得了吗?”
“好!澈儿回来就好!”
“不。”苏云烟摇头,再一次提醒:“将澈儿留在你身边,才是目的。”
碰巧许姑给秦妈妈捎话回来,带着孙姨娘从暖阁的后门离开。孙姨娘顺着暖阁后边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快步跑回了自己院子。一进门,果然见秦妈妈带着苏澈在院中等着自己。
苏云烟则回到前堂去,装作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只是,待杨梁两家的人离开,苏云烟都没有再看到梁冀一眼。不知道是遗憾还是怎么着,苏云烟的心里,回荡着阵阵失落。
本想悄无声息将孙姨娘发卖掉的徐氏棋差一招,她怎么也想不到孙姨娘身边的两个丫鬟真是忠心,竟拼死要助其逃跑。
心里越想越气,便是将这两个丫鬟给带走挨板子,暂时泄泄心中余火。
第52章 所谓奸夫
恰好苏慕到熙澜院的时候,碰到了那两个负责打板子的下人。那下人手上怀着家传的手艺,将人打死或打残……无论什么程度,都能拿捏出差不多的力道。
苏慕只身一人走到那院子里,不知是同那打板子的下人说了些什么,又掏出了两锭银元宝分别塞进行刑的人手里。
几板子下去,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孙姨娘的两个小丫头便断了气。
待到前边宾客散去,徐氏迫不及待的恶人先告状,哭诉着那孙姨娘的不诡之举。
本就应酬一天疲乏极了的苏川,气得当即摔碎了茶盏,将那一干人等尽数叫去了前堂问话。
那娇滴滴的孙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徐氏若是想要装可怜,是半分便宜也别想讨到,反而会叫苏川觉得吵嚷头疼。
苏云烟看热闹般的坐在暗处瞧着光亮里的三人推诿辩驳,这叫她不禁想起四五岁时候的自己,自己落到徐氏的手里是何等的凄惨?
那小小的苏澈若被徐氏拿捏了去,岂不成了下一个自己?
即便是别徐氏好吃好喝的供着,怕也得傀儡般的活着。
这大抵就是苏云烟想要帮助孙姨娘的另一个原由吧?
徐氏一把扯开孙姨娘的衣领:“这是什么东西老爷不知道,奴婢可是清楚得很!若非流连烟花之地,怎会染上这种脏病?”
那孙氏忽而冷笑了下:“怎的?花柳病的病症主母这般熟悉?只是一眼便能分辨?那主母得是见了多少同样的病症才能轻松辨别?真是阅历过人!”
苏云烟也点点头:“父亲,梅先生曾对孩儿说,很多病的病症相同病理却大为不同。看病自是要追根溯源,方能彻底根治。这样的红疹,怕也说明不了什么。还是叫郎中来瞧瞧吧?”
说起了郎中,徐氏身量挺得笔直,毕竟自己有备无患早就叫了郎中过来,难不成这一次苏云烟还能将梅先生拎到苏府?
莫说梅先生与之到底是何种关系,单是家主就不可能再叫更多的人知晓此事。毕竟从前受人戳过的脊背,是不好翻出来再叫人去戳的。
徐氏坐于上,不屑的看向孙姨娘:“当初为了你,家主可是叫人笑话了好久。如今不知廉耻,非要让我将人证物证尽丢在你面前才算完?那就请郎中吧。”
“主母的郎中,奴婢可不敢用。家主仁厚,当初为了奴婢的事情没少遭人白眼,主母当身有体会。”孙姨娘擦干净了脸上泪水,眼眶含着一泓秋水苦苦诉说:“老爷,您是知道奴婢的!这么些年奴婢心里时常挂念老爷的救命之恩,若不是老爷奴婢早就不知道会过成何种境地。遂奴婢怕影响老爷仕途,躲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除了给主母请安再不远走。那偷情的奸夫何来?”
说着,孙姨娘捂住自己的心口像是被气极了的模样:“想当初奴婢有命生下家主的骨肉,便说要送到主母膝下去养,奈何主母自己不愿意,这才叫我的澈儿和二公子一样留在自己小娘身边。我是个没主意的,可也总该知道什么事该在孩子们的面前做!我那澈儿自打出生起就未离开过我的身旁,我院子里多出个人他怎会不知?当初是他也是旁人不愿要的孩子,如今想想也是庆幸,怎的一丢就丢到了主母的院子里?!”
这一通话听完,苏云烟不禁心中呐喊一句:厉害。
若说苏川为了孙氏遭了许多人白眼,那‘许多人’里不过是家中奴仆、族中亲友罢了,抬了徐氏续弦,才是叫苏川受人置喙最多的。
一边说徐氏没儿子直戳徐氏心窝,还要一边暗戳戳的拉扯起徐氏不愿苏慕继名自己膝下的过往。
句句不挑唆,句句不辩驳,却实打实的叫苏川与苏慕记起了徐氏的小气与不堪。话锋所指,更是提醒众人,徐氏想要抢自己的儿子!
看来苏云烟算是白为她担心了,自己还是坐在一旁老老实实多吃几口茶吧。许姑更是贴心,暗戳戳的递给苏云烟几颗烤好的花生。
徐氏翻了翻白眼,学着孙氏的模样往苏川面前一跪:“既然如此,吵下去也无用,不若叫老爷瞧瞧妾身是如何人赃俱获的。”
说话间,一衣衫不整的男子被从花屏后边带了出来。
那男人眉清目秀,一张女人似的芙蓉面,因为心虚后背稍许佝偻,神情上带着几分猥琐。年岁上,看起来同李曦年差不多大。
苏云烟瞧他的模样,总觉得哪里见过。
男人跪在地上,吓得双手发抖:“大……大人。”
再瞧苏川,双眼直喷火星!
想想自己当初也是意气风发文采卓然,多少世家小姐都慕名而来只为瞧那小苏大人一眼,如今这一顶帽子就要扣在自己头上,气得好似胀气的大雕,也似那期期艾艾的老南瓜!
苏云烟生怕父亲急火上头,不由孙氏为自己辩解便要将她处决。刚要说话,苏慕却先一步开口:“父亲,事关重大,不若先叫孩儿问个清楚?”
“问……”苏川半合着眼指向地上整整齐齐的跪着的三个人:“不问清楚,今日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苏慕领命,轻脚方步走到那男人面前,仔细打量许久才,盯得那人心中直发毛,且将头埋得更深了。
苏慕开腔,颇有苏川的风范:“抬头。”
那人迟疑片刻,将头抬了起来。苏慕仔细辨认,又问到:“你何事进入到我苏宅的?又是如何摸得清撷兰斋的位置?”
“我……”那人稍加回忆:“我是夜里子时进来的,孙氏传信给我,说是今日府上有大事人都忙着,叫我过来。至于如何寻得那院子……是她给我画了图,我这才找到的。”
“那你是何时到的雍京啊?”
“四年前到的雍京。”
“到了雍京所为何事?”
“进京赶考。”
“老家又是何处的?”
“……安……安陵。”
徐氏不知道苏慕越扯越远,到底是要干什么。直到苏慕继续说到:“让我猜猜……若是我问起你如何与孙姨娘相识,你便会说你们两个都是安陵人,他乡故知知心暖心,她欣赏你的才华,你沉迷她的貌美?是与不是?”
第53章 奸夫串供
自己的词都被苏慕说了,叫那男人活像只离开水的大鲫鱼,嘴巴一张一合说不出半个字来。
苏川紧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因为台下那人正在扯谎!
苏慕的心中也暗暗的松下一口气,接着问到跪在地上那人:“你说你今年进京赶考,敢问今年考试的试题是什么?四年前到的雍京,那么你上一届的考试也该参与了?考题又是什么?”
“……”
见对方说不出话,苏慕转身向苏川行礼:“父亲,儿子问完了。一则,此人根本不是今年的考生,二则,此人口音实在不像安陵人,倒像是祁县的。陆大人也在咱们府上,他的岳丈正是安陵县丞。可以将此人的名帖报过去,便能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下面跪着的人慌了,因为他的确不是什么考生,连个举子都还不是。
眼瞧他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苏云烟的心里直乐。想必徐氏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被孙姨娘拖到家中宾客尽散,和这证人串的口供也没来得及下那样大的心思。
无论此人还要用什么原由来辩驳,只要证明他不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且还不是安陵人,那么此人谎话连篇,无论再说什么,父亲都不会相信了。
也怪二哥问题刁钻,任凭徐氏苏迎儿,再饶一个李曦年,大抵也不会知道苏慕会问考题吧?
眼见那‘奸夫’就要扛不住了,孙姨娘的心里也已经认定是徐氏棋差一招,可那唯唯诺诺的奸夫忽然撕扯开自己的衣裳,苏云烟不自禁的提起帕子掩住鼻息,垂眸不再朝前看。
苏慕见到那人的身上也起了一片一片的红疹,苏云烟余光瞥过,看到了那是和孙姨娘一样的红疹。
“事已至此,想着我也是无法活着走出苏府了。”那奸夫缓缓抬头,露出了摸淡淡的奸笑:“我这人贱命一条,只身赴往牡丹花下,不幸染上了些小毛病,这毛病也刚好过给了你家姨娘孙氏。刚才说什么,无非是我心虚扯的谎罢了,现下才是真证据。”
苏慕见状,趁着苏川还没反应过来,一巴掌将人打翻在地,脱口怒骂:“你这下三滥的东西,竟当着我苏府女眷的面前坦胸露背?下贱至极,孙姨娘就算再不堪,也看不上你这登徒子吧?”
奸夫从地上爬起来,笑眼擦掉嘴角的血迹,眉目含情的看向孙氏,问了众人一句:“是吗?你一男娃娃,懂什么?”
徐氏也开口应和:“本来今日想要说的,就是孙姨娘的奸情,二公子无端地提起什么考题算是什么意思?故意帮助孙氏说话吗?”
唇枪舌剑里,寻常人且要被绕晕了头,然苏川是官场里打滚的老油条,察言观色间,已然发现事情的端倪。
“呵呵呵……”孙姨娘冷笑,笑得双肩膀发抖:“徐芸翘,你不就是想要我死,好霸占我的澈儿吗?无端害我得什么花柳症,诬陷我偷奸。你别是以为旁人都不知道你背后的勾当!你偷奸的时候,怕是柳氏主母还未故去呢吧?!”
这一消息炸到苏云烟的心头,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孙姨娘的嘴到底是吃了火药似的可怕,要么寡言少语,要么鱼死网破。但孙姨娘的话并不重要,徐氏反应才是苏川最为关注的。
就见那徐氏愣了片刻,她也知道苏川正暗暗观察自己的反应,只见徐氏先是冷哼了下,随后跪到苏川面前‘砰砰砰’叩了三个头,苏迎儿紧随其后也跪到了前面。
徐氏举起自己的三根手指,指向青天:“家主,今日妾身向皇天后土列祖列宗起誓,若有不忠之举,定受凌迟之苦!剜骨之刑!若是家主还不相信,我便一头撞死在这以证清白!”
“好啊!”孙氏跪坐在地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若是死便能证明清白,主母先请,奴婢紧随其后!”
苏川终于是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了青木案上,指着地上的几个人说不出话来,家中荒唐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凡是稍有顺心,定要闹出些什么幺蛾子来。
苏云烟四处张望着,瞧瞧徐氏还有没有什么帮手在这,巡视一圈也就剩个李曦年还没来了。苏云烟这便放下心,撩开袖子咳嗽了两声:“咳咳——哎呦,这话也是越说越远,单是咱们几个人在这,说破了天也是没有定论。父亲,不若先叫郎中来瞧瞧,孙姨娘的病症到底是从何而去的?”
徐氏斜了眼瞪向苏云烟,万万没想到,如今这院子里头也有苏云烟和苏慕这两个狼崽子说话的份了,然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再不能叫他们闭嘴,那便从苏川心里的软处说话:“这样的丑事,家里的人知道还不够吗?三姑娘是非要闹得梅家梁家全都知道才肯罢休?三小姐,听母亲一句劝,你就要嫁到梁府,这件事传到梁家对你没什么好处。”
“何故要请梅先生?”苏云烟斜眼看着地上的奸夫:“太史令陆颉陆大人不是还在府上吗?陆大人什么都懂些,简单的病症也是能瞧的。咱们这么大的动静,约摸着陆先生早就听见了,不若说是家中姨娘病着,叫大人帮忙瞧瞧?父亲再差人去这人家中搜搜,看能否搜出个什么东西来?”
秦妈妈闻言,知道了苏云烟心中是要保住孙姨娘的,便凑到苏川的身边说了几句:“老爷,三小姐的方法可以一试,总好过闹到外面去。只是陆大人那里,需稍稍应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