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闭嘴!”
“主母却连处庄子都不肯给!刚刚又要将奴婢灭口!”
“孙妙锦!”徐氏拼命嘶吼,正赶上孙姨娘住了声,屋子里静得连根针落下的声音都听得到。
越是心虚越是疯癫,徐氏的反应,恰好印证了孙姨娘的话。
苏云烟攥紧了手上的帕子,一字一句的问道孙姨娘:“你说什么?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事情到了这份上,苏慕便明白苏府已经被这几个女人推向了摇摇欲坠的悬崖边。他小心翼翼的看向苏云烟,刚想说话,却被苏云烟抬手止住。
苏云烟不顾苏川还在这里,起身走向孙姨娘,俯身盯着她的眼睛问:“你再说一遍,柳氏主母,怎么了?”
孙姨娘抽了下鼻子,昂起头来冷静的说道:“奴婢听到他们亲口说的,柳氏主母的病,是因为高郎中所致。就是因为柳氏主母发现了徐氏不诡,暗中调查!徐氏这才出此下策,杀人篡位!我将这些烂在肚子里多少年,直到前阵子两位小姐待嫁时,徐氏抢夺澈儿,我情急之下说漏了嘴,徐氏这才反应过来开始对我痛下杀手,将我禁足还不惜在我的饭食里下毒!就是昨日的饭食也是有毒的!家主可以细查!”
说完,孙姨娘再一次叩首大拜。
原来多年前母亲突发重病,怎么都治不好,不是意外!
这叫苏云烟慌了神,但她紧紧揪住许姑的手强装镇定。苏云烟指着徐氏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话都噎在了喉咙。
适逢门房小童匆匆而至,在秦妈妈身边耳语几句,秦妈妈便转头向苏川禀道:“家主,门房来报,三姑爷来接三小姐回侯府了。”
本来众人就怕苏云烟越裹越乱,尤其苏川怕到了最后不好收场,便低声说了句:“云烟,你先回去,你母亲的事情,为父会代你查清楚。”
“查清楚个屁!”苏云烟生平第一次,用此般不堪入耳的话驳了自己的父亲,苏川却也是第一次有火不敢发。
因为这个如羊羔般的女儿,竟露出了凶狠的杀相。外边等着她的,是侯府的大公子,屡立战功的世子爷。
苏迎儿却凄惨的哭着:“父亲,我知道三姐恨我,如今与孙姨娘联手啊——”
苏川起身挥手便是一巴掌煽在了苏迎儿的脸上,随着众人惊呼,便是高郎中忍不住去护倒在地上的苏迎儿,苏迎儿便觉晦气一把推开高郎中:“滚开!”
见到苏川动了手,孙姨娘终于是松下了一口气。因为这便意味着,苏川依然清醒,面对铁证,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嘴上依旧不肯承认。
苏云烟看着他们只觉得可笑,这一屋子的人都很可笑。
‘叫不醒’的父亲,不言不语的徐氏,歇斯底里的苏迎儿,还有信誓旦旦的孙姨娘。
这一切都叫苏云烟觉得天旋地转,昏天黑地。无论是谁打到苏家脸上的巴掌,他们都期望这是苏云烟在搞鬼,他们害怕苏云烟继续待在这里,便越说明了他们的心虚。
苏川本能的想要去骂自己的女儿,却发现如今的苏云烟,已经不是自己抬手便能打的了。僵持之下,苏慕赶紧拉姑苏云烟,摆手叫人将跪在地上的四人带下去,秦妈妈也顺势遣散几个帮手的下人。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父子三人。
此时苏川也意识到,这几日苏云烟频频回门为的是什么。苏慕不想叫事情闹大,便提醒苏川:“父亲,真要闹到府衙去吗?”
苏川摇摇头,指着苏云烟说道:“你真是好出息啊……不想我磊落一世,竟落得如此地步……赶出去,将他们都赶出去。”
“父亲,您可真是大度。”苏云烟冷笑道:“那对奸夫淫妇当您作猴一般的戏耍,还杀了你的发妻,还想着给他们留条活路呢?”
“云烟!”苏慕急唤,叫苏云烟不要再说下去。
可苏云烟偏是不听,想着梁冀在外面,苏云烟深深的沉下一口气:“今日若我不在便罢了,偏偏今日我在。现下里父亲也糊涂了,怕是已经无法辨明是非了吧?”
苏川指着苏云烟问:“你又要干什么?”
“我是您的女儿,您怎么能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呢?”
“你告诉我,今天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你安排的!”说着苏川急促的拍打手边的案几,发了疯一般的质问。
第100章 痛心疾首
“您说呢?”苏云烟不想回答,转而想起刚才孙姨娘的话:“说到了我母亲的死,我自然不会罢休。父亲若还是一如从前般搅浑水,那咱们就见官吧。今日的丑事传出去,别说家中兄弟抬不起头,父亲的官,怕也是做到头了。”
“云烟!”苏慕提醒道:“你也姓苏,你也不能置身事外!”
“我压根也不打算置身事外。”苏云烟坐回到椅子上:“这件事若张扬出去,板上钉钉的事实,咱们一家子都别好过!我若早拿了孙姨娘手上的把柄,焉有你们坐在这里威胁我的份?且感恩孙姨娘顾及苏澈,不肯将这致命的把柄说与我听罢了!”
一记话音落下,苏川捂着自己的眼睛不再说话,他到底是不愿意承认的……
另一头苏云烟平复了心情,抬手拿着冷掉的茶轻呷一口,继续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咱们的日子且得朝前看。我阿娘已经去了十几年,什么真凶与否都不紧要,父亲是否相信徐氏也不紧要,只要徐氏今日咽气了,我便也不好再提及此事。”
苏云烟的话像是在掐着苏川的喉咙,逼迫着叫他面对现实。
在这场对峙中,苏云烟始终是牵动局面的那个人,回忆过往种种,苏慕也开始觉得苏云烟有些不对劲,不由得替父亲说上一句:“云烟,还是不要逼迫父亲了。”
苏云烟闷头不语,靠到了太师椅上的白花理石背上,眼看着被骗得如此苦心的父亲,心也凉了半寸:“父亲,你可知,我年前失踪的三个月,去了哪里吗?”
苏川没有吭声,苏慕才问道:“不是去了嵩阳外祖家?”
“不是。”苏云烟摇摇头:“我没有去嵩阳,我被李曦年毒杀,扔在了城北破庙里的枯井中。”
“李曦年?”苏慕不肯相信:“那个时候……你便认识了李曦年?”
“父亲和二哥已经是这世上,为数不多与我血脉相依的人了。今日这就咱们三个,我不妨同你们直说了。”苏云烟又咽了口茶说道:“我与李曦年于前年三月相识于管夫人般的诗词集会上,那时候春闱还没放榜。我钦慕李曦年才情,得知李曦年连考两年都为中进士,便暗中资助他一年有余。”
苏云烟垂着眼眸娓娓而道:“因为李曦年家中贫寒,我叫他用心读书,想着他高中之后再表明我的身份,叫他来与父亲提亲。不想,这件事被迎儿知道了。她惯要抢我的东西,暗中截获李曦年。并以苏府千金的身份威压,以身相许为诱惑,威逼利诱下叫李曦年将我毒杀。所幸,那日骤逢大雪封山,许姑追着我到破庙里,碰见了正被雪封住的梁夫人,还有我如今的夫婿梁大公子。”
说到这,苏云烟只觉眼眶一热:“那日我命悬一线,阿冀将我从井下救出来,梁夫人身边正跟着梅先生,我才勉强捡回了一条命。我明知道是苏迎儿与徐氏做下的一切,却碍于没有证据不敢来找父亲做主。我怕苏迎儿再对我下手,便在梁家待了三个月。梅先生用强药养我,强药之痛远不及心中的痛楚。父亲知道这是为何吗?”
苏川听到这里,总算抬起了头。他看见苏云烟在笑,鼻尖通红泪眼婆娑,像是被撕碎了的风筝,好容易被补好了一般支离破碎。
“因为从小到大,父亲就没有相信过我。您的心里,只有苏迎儿。您竟然还要将我母亲留下的嫁妆,添给苏迎儿带去李府……这三个月里,您可有去过一封书信到嵩阳外祖家问问我的近况?但凡是有,也不会信了徐氏母女造下的谎言了。您的心里本就没有我,怎么这个时候还期盼我能顺着你的意思呢?您自己觉得可不可笑?”
苏云烟抬手抹了把泪水,继续说道:“后来的事,你们便都知道了。是我给父亲出主意,将李曦年送去蕲州,也是我唆使李曦年薄待苏迎儿,也是我撺掇苏迎儿杀了李曦年。我知道孙姨娘的手里定有徐氏的把柄,便按照她的寻迹去找,果真找到了高郎中。但孙姨娘的嘴是真的严啊,怎么都不肯说出徐氏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勾当。我只好与徐氏示好,再一次协助他夺走澈儿,逼到孙姨娘走投无路。”
苏慕直勾勾的看着苏云烟,一字一句均如惊涛骇浪扑在自己的心上,他不由得问苏云烟:“遂今日,真的是你在操控一切,拉徐氏下水?”
“我有想过孙姨娘会说出‘偷奸’或是‘偷盗’之类的罪名,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徐氏得有必死的罪名。”苏云烟收起自己的泪水,直了身板眸色微微一沉:“我曾引诱李曦年说出徐氏母女唆使他给我下毒的事实,但他却很小心,不愿意配合我拿到证据,我只好弃了他。今日刚好,孙姨娘果真没有令我失望。无论是给我母亲下毒也好,给孙姨娘下毒也好,都有迹可循。只要府衙稍稍查办,便能真相大白。”
“遂你想闹到公堂上去?”苏慕小心翼翼的询问:“哪怕是以苏家的脸面做赌注?”
“到了府衙,我想孙姨娘一定会实话实说的,再不然,我也可以在公堂上,将今日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个清楚。您能灭孙氏的口,总不敢灭侯府大奶奶的口吧?无论是因为徐氏作恶多端,还是她欺骗父亲,父亲都没理由在我面前袒护她了,对吗?这是一笔很不划算的买卖。”
苏川终于看清女儿的真面目,堂堂一国宰府,第一次惶恐竟然是因为自己的女儿,他问苏云烟:“你想怎么办?”
“简单。”苏云烟昂起小脸告诉自己的父亲:“将徐氏母女交给我,我会叫他们无声无息的赴死。为了保全父亲与苏家的颜面,我会对今日的事情守口如瓶,半月后,你们为徐氏与苏迎儿发丧便是。再找个机会,汇集族中耆老,给他们的名字除了便是。”
第101章 逃之夭夭
“你……”苏川难以置信的问道:“你如今怎么张口便是打打杀杀?”
“哈?哈哈哈……父亲!哈哈哈哈哈……”苏云烟突然开始疯笑,指着苏川边笑边摇头:“父亲,您说什么呢?不都是您将我逼成这样的?有时候我觉着吧,只是杀徐氏母女算不得什么难事,但叫父亲疼上一疼还挺不容易的。您也别怪我,实在是您偏心眼,我又同您一个姓,没了辙了!”
苏川被气得涨红了眼,指着苏云烟长喘了几口气,不想苏云烟继续说道:“我才说了这么几句,您就气到不行?那徐氏可是偷奸,还生了个与您毫无干系的女儿,哄着您给养了半辈子呢!”
“云烟!”苏慕生怕再这样下去,父亲会被苏云烟气到背过气,赶紧呵止苏云烟道:“不就是要徐氏母女吗?你带走便是!别在气父亲了。”
“二哥,想杀徐氏的人不止是我吧?咱们一家人可别说两家话。”
“家主!大事不好了!”
苏云烟话音刚落,便传来屋外秦妈妈急促的敲门声,急促到还不等苏川叫她进来,她便已经推开了门,快步到苏川身边,急忙上禀:“家主,外边好些不知道是哪路官差,将苏府围得水泄不通。徐氏本欲从后门逃走,却不想与官差撞了个正着,又被扭送回到柴房去了。”
苏家父子对视一眼,突然想起梁冀刚刚来到苏府,便又将目光投送在了苏云烟的身上。苏川急忙起身,扶着苏慕的手一路朝前堂走,脚步快到险些被路边的石子绊倒。
苏云烟也跟在身后,捏着许姑的手腕朝前走。
到了前堂,梁冀横坐在堂下案前,一边品茶一边去欣赏下人刚刚插好的黑里透红的墨菊,闲情雅致悠然非常,不悠然的是,案上还放着他长为三尺重六十两的佩剑。
见到苏家父子的那一刻,梁冀斜过了眼,缓缓起身向前行拜礼:“小婿见过岳父。”
苏川指着他,气到手指微颤:“你……你围了苏府?!”
“下月北郊秋猎,小婿便到北郊巡营去了,听说云烟回门,我便来不及遣散亲兵,到这来接云烟了。无心之举,万望岳父大人见谅。”
随后苏云烟也到了前堂,看到父亲正怒不可遏指着梁冀,不由得低下了头,却也在见到梁冀的这一刻,放下了心。她想之所以父亲会对梁冀生气,是因为梁冀的亲兵彻底断了徐氏母女生的念想。
担心之余,父亲突然转头看向了苏云烟:“你真是做好了万全的打算!”
说着,苏川便要挥手泄愤,巴掌还未落在苏云烟身上,梁冀便快步迈向前,挡在了苏云烟的身前:“岳父大人!”
苏川的手悬在了半空,梁冀横眉怒视正义凛然:“我只是叫亲兵在外面稍作等候,不想岳父大人府上小人作祟想要逃走,我怕事情闹到府衙将其扭送回府,怎么还成了云烟的不是?”
“可这到底是苏家……”听到这里苏川冷笑虚眼问道:“你这样做,是不讲道理吧?”
“我本就不是来讲道理的。”梁冀微笑着再拜:“小婿只是来给云烟撑腰的,您不疼她,总得有人疼她。”
事已至此,再无转圜的余地。
其实苏川心里明白,外边是梁冀的亲兵,只是歇脚等自家大奶奶旁人也不会议论纷纷。也正因为有哪些亲兵在,便也不会有人跑出去,将苏家的丑事传出去。
苏云烟到底还是顾念家中骨肉情分,已然替苏川想好了退路。只是苏川心里气恼,却又不知道自己的气恼该向谁发。
自己当真是老了,谁也操控不了了……
苏云烟看到苏川挺直的后背愈发佝偻,父亲慢慢的朝前踱步,看了看苏云烟,又看了看手边的苏慕,清泪两行划过纵横面颊的沟壑,他朝着天上的列祖列宗长叹了口气,右手食指指了指苏云烟。
良久,苏川才负过气来:“好……好好好!都依你们,你们想如何便如何罢了……好歹也是跟了我二十多年了人了,好歹是我养了一辈子的女儿了,到头来终究是虚妄成空!芸儿啊!竟戏耍我成了傻子……哈哈哈哈……”
“父亲!”苏慕扶着苏川,支撑着他不叫他倒下。
苏云烟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揣着大仇得报的畅快,也有着说不出来的苦涩。梁冀看到她落寞的身影,将她揽进怀里,嘴上不忘提醒道:“入秋天凉,咱们早些回家吧?”
怀里的人,烟云含水垂眉愣神,缓了良久才长舒一口气,仿佛是完成了大夙愿:“阿冀,你看到了吗?母亲那样的名门闺女,纯良心善,用自己的嫁妆救苏家于水火,父亲的心里始终没有她。就连她被奸人所害,也不稀多问一句。而徐芸翘,始终是他毕生所爱。就算是给天捅下了窟窿,都还希望她能活命。你说,我阿娘是不是太傻了?自古书生最无情……”
“既然不喜欢这,咱们带上人,回家吧。”
“回家。”苏云烟点头,抬手抹干脸上的泪水,一字一句的说道:“咱们回家。”
梁冀吩咐承衍,去找苏慕领徐氏母女。
苏府外,定北候府的亲兵围拢在前院大门,马车却等在了后边的小角门。趁着天色昏沉人迹罕至,承衍扭送两个脑袋上带着头套的人上了马车,吩咐一对人马将车上的人送去指定地点,而后便跑去苏府前堂找到自己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