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老子娘到底是徐氏身边的妈妈。”苏云烟提醒道:“你老子娘来问东问西,你这个做女儿的如何不答?”
叫做茯苓的丫头连忙叩拜:“三小姐开恩,这些日子我定老老实实待在姨娘的房里不出去,专心侍奉姨娘!”
“这……”孙姨娘有些心软,她与徐氏就差在这一个心软上了,她为难的看向苏云烟:“三小姐,府上丢了个丫鬟,还是家生子,追究起来怕是麻烦。”
“其实也没多麻烦。”苏云烟站在站在一旁打量着这姑娘的身形:“证实徐氏有罪,就算过后她说什么,也都无济于事。也没有人会去听。只要捱过事发便好,我将她带出府去,事发后再暗地里送回来,也不会太麻烦。”
说着苏云烟仔细打量起茯苓的一双水水汪汪的眼睛:“二嫂说要调一批丫鬟去庄上取账,看中了主母身边妈妈的女儿茯苓,茯苓精明能干,自能胜任,便也不会再有人怀疑了。”
听着苏云烟清冷的声音,孙姨娘没来由的心慌,不得不点头答应了这件事。
苏云烟笑了,像是冰雪里绽放的雪梅清冷高贵,又带着凌霜傲寒的威压之感,她俯身抬手拍了拍茯苓细嫩的脸颊:“等下我带你走,可不要出声。否则你那在熙澜院的老娘,还有庄子上的阿爹、兄长,都要跟着你一通遭殃了。”
茯苓更加害怕,因为苏云烟竟然知道自己的父兄身在何处,那边证明苏云烟是关注着自己的,哪个出嫁的的主子会关注一个姨娘的下人?定然是记着当初的仇怨!
这一席话,叫茯苓瑟瑟发抖只能点头。
然苏云烟同杨绾知会了一声,杨绾很愿意帮苏云烟的忙,由着她将人带走。至于将人带走做什么,杨绾一概不问,但心里清楚,这是苏云烟针对徐氏而打的算盘。
苏云烟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带着茯苓出门,茯苓被许姑按在身后,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更不敢乱跑,心想着谁人可以将此事告诉自己的老娘,却一路上都被许姑盯着不敢声张。
就这样被带出了苏府,苏川很好奇为什么杨绾会差孙姨娘身边的人。再转而想想,茯苓身边有熙澜院妈妈的关系,杨绾想要拉拢也是理所应当。何况这是后宅的事,不便多问。
苏云烟站在苏府的门前,回眼对茯苓轻笑,柔中带厉。就此,茯苓不情不愿的上了车。
驾马回去的路上,苏云烟却一句话不说,只是闭目养神。
苍绿色的车帘微动,茯苓时不时的朝外巴望,苏云烟闭着眼睛开口:“别看了,没人会救你回去。”
“三……三小姐。”
“你不用害怕,我只是想叫你闭嘴,而不是要你的命。当初和跟在苏迎儿身边做的那些小勾当,我尽可不计较,但你也要听话。”
“三小姐,我当初……”
苏云烟抬手示意她噤声,这叫茯苓的心里更加不安。
现下里,苏云烟并没有与这种小角色计较的心思,更多的心力都放在了徐氏的身上。
车马行得很慢,走在人群涌动的长街上,眼看事情就要到了最后一步,苏云烟也不禁长长的舒了口气。
苏云烟握着许姑的手,忽而笑了笑。到了侯府,苏云烟才发现,梁冀早就散朝在府门前等着自己了。
他笑眼看着自己,不问自己去了什么地方,只是拉着苏云烟的手朝自己院子里走:“散朝后发现你不在府上,下人说你一大早便出去了,早饭都没吃。这怎么行?”
“你也不问问我出去做什么了?”
“有什么好问的,只要是你那娘家妹妹没跟来,我便阿弥陀佛了。”梁冀一边笑着一边将苏云烟带去后边。
梁冀出府门接媳妇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内院。这内院里的女人哪个都没有过夫君盼归的时候,更不懂得两人新婚的情意缱绻。
晚些时候,梁府的三姑奶奶来找梁夫人说话,适时家中媳妇都在,便邀着一道用了晚饭。
苏云烟并不善于此类应酬,但也迎着头皮去了聚辉堂用饭,一到席面上便有人煽风点火:“大嫂真是厉害,刚进门便将大哥给拿捏住了,娘家回门也巴巴的站在侯府门外等着,真是好福气。”
苏云烟瞧说话那人,正是庶出六公子家的弟妹。她是那种自己过得不幸福,便也盼着旁人不幸福的主。
听到这话苏云烟也只是笑笑,不大言语。梁夫人瞪了六公子媳妇一眼,她便也不敢提起这茬了。
梁夫人给苏云烟夹了新来的獐子肉:“这獐子肉味道不错。”
那姑奶奶可是神气,眼指那獐子肉说道:“这是我家宏儿去北郊练习骑射的时候打的,我瞧着新鲜,赶紧带来给大嫂尝尝。”
梁夫人温和的笑道:“下月北郊秋猎,你家宏儿可带人去?”
“大嫂说笑呢?宏儿哪里有人可带?一屋子闹闹泱泱的都是些填房的丫头,还没有正头媳妇呢。哪里像是冀儿,说什么也不肯要填房,只肯娶亲后,由院中主母做计较。如今亲事也成了,该是寻思开枝散叶的事了。”
第95章 逾矩造次
苏云烟心中翻了翻白眼,知道这又是旁人托来的说客,想着要通过家里女儿到梁冀这捞点好处。
可梁冀偏偏油盐不进,只好想着从梁夫人和苏云烟这里下手。
但梁夫人也一并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有什么打紧?孩子自己院里的事,我一把老骨头也没什么好操心的。”
梁夫人庇护苏云烟的心思都快戳到那些人的脸上,但那些个姑奶奶小媳妇,还是自顾自的喋喋不休。
从前在苏府练就了隐忍的本事,遂这几个人口蜜腹剑连番说服,苏云烟也只是点头应和,不正面回答,也不侧面点播。
直到那位六公子的媳妇笑吟吟的开口:“想来大嫂还不了解姑母为人,若非遇到好的,是不会带来给大嫂瞧的。大嫂何必要驳了姑母的美意呢?”
苏云烟吃得也差不多了,眼巴巴的看向那小媳妇,转而又羞愧得低下了头:“瞧瞧我这弟媳,人漂亮心又好,为着我夫君的事尽心尽力……反倒是叫我有些惭愧了。”
弟媳妇操心大伯哥的事,被苏云烟这么一说属实有些不好听,可苏云烟也没就此作罢,继续说道:“诸位长辈尽是为我好,可咱们也得一碗水端平了。六弟成婚都三年了,且膝下无子,姑母也不能尽可着我疼,不疼六弟啊。”
“啊?”梁家的这位姑奶奶当即挂不住了,毕竟这位六弟媳是她婆家外甥女。
听到苏云烟这般质问,自己也不好给自己添堵,便说道:“小六房里不是已经有两个侍奉丫鬟了吗?”
“也怪我这不争气。”苏云烟情真意切的委屈着:“刚进门一个来月,肚子偏一点动静也没有,也该去找个靠谱的郎中瞧瞧,多多进补。据我所知,六弟那两个姨娘都收了有几年了,不若叫他们一起都瞧瞧吧?也不好显得厚此薄彼呀……”
刚进门一个月便谈论人家是否开枝散叶,怎么听都强人所难,姑奶奶还有那六弟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
都说苏家的三女儿温婉可人,跟个小羊羔般的性子,如今一见,人说话倒是好听,偏偏又不那么中听。
“大嫂,姑母也是一片好心啊?”六弟媳依旧不自知的维护着姑母:“说的对也好错也好,咱们晚辈说话不好逾矩。”
“你这话说的……”苏云烟轻笑着:“适才我明明在同你说话,你却往姑母身上扯。好像逾矩的不是我啊。”
“大嫂……”
梁夫人抬了抬眼,不再去夹那盘獐子肉,开口便打断了六弟媳的话:“吃着饭呢,说那么多不怕呛了风。”
六弟媳终于不情不愿的闭了嘴,梁夫人继续夹起酱野菜,语气迟缓的说道:“过日子,过的是自己的日子,不能总碍着旁人。自家人吃饭说话,讲的也不是理,何故用非用规矩说旁人的不痛快。”
梁夫人目光萧肃不怒自威,这群女眷里,包括姑奶奶,也都不敢仗着辈分托大继续说辞。
这顿饭吃得也不尽愉悦,尤其是苏云烟的几个弟媳,出门时候脸上也都是冷飕飕的。
他们心里大抵会想到,不是为亲娘的嫡母偏心是自然的,但没有想到会偏倒这种程度。
就几个院子的公子而言,一水小娘生的,如何造次也不会撼动梁冀的地位。定北候梁炽,为人是风流了些,但府内从不宠妾灭妻,孩子们的纠葛也从不像苏川一般,只为了自己舒心,一个劲的和稀泥。
因此,她们就算是再闹腾,也不会影响梁冀什么,苏云烟知道,全都是冲着自己罢了。
将人送走后,苏云烟便扶着梁夫人到后院里散步消食,趁着月朗星稀,探一探初秋的微凉。寻思再三,苏云烟还是低声开口:“母亲,要不我还是给阿冀选个妾室吧?总得断了她们的念想。”
“哈哈哈……”梁夫人听过随即眉开眼笑:“你当他们这是叫你给冀儿纳妾呢?他们是想叫你收他们推过来的妾室,往你院子里塞人添堵呢!断了她们这个念想,她们也还会有其他念想!傻丫头!做人可不能太好说话。”
梁夫人轻轻拍着苏云烟的手:“你当你公爹的这堆妾室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当初这些人塞进来的?男人嘛,只要养得起便不会嫌多。可人多了总是会有龃龉,他们便又想要这些女人少生事端。他们各怀心思,想要从你这里分走一点好,东家分一些,西家见了口子便也要分一些。到最后,你就什么都不剩了!多重的夫妻情义,也要把情分给分没了。”
言至于此,梁夫人望着皎皎月明轻轻叹惋,仿佛是想起了从前她与定北候的情谊缱绻举案齐眉,自顾自的说了一句:“这都是我吃过的亏啊……这时候,你千万不能因为惧怕他们的口舌而妥协,惹得日后一身骚。冀儿若是日后有了那种心思,你尽管将他骂过去,万别给他学人留恋花下的机会!”
“母亲,旁人家的婆婆都怕儿媳妇不容儿子的妾室,硬要往里塞呢。您可倒好,教我怎么往外推。您不怕我善妒啊?”
“哼,什么女人善妒?呸!”梁夫人啐了好大一口:“若是分去了多少都不在乎,那便说明本就没有爱意,没有了爱意婚姻便只剩下功利,功利促成感情是耐不住平生波折带来的消磨的。‘善妒’本就是慷他人之慨而立的罪名。不过也要有一定的度量。”
“可是,婚姻到底要讲究个门当户对啊,这不算是功利吗?”
梁夫人又摇头:“这不算是功利,这是规避。规避掉不必要的麻烦,规避掉有心人未达目的佯装出来的感情,也规避掉门第不同不一样的认知。其实只要心境一般,稍稍有些差别也是可以的。像你二哥哥,虽然是个庶子,但学富五车知努力懂进退,性子也温和,于杨绾这样跋扈的丫头而言,不失为良配。”
苏云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母亲与父亲的婚姻是功利,李曦年与自己的过去也是功利,这样的感情若不早夭,也只能害了自己。
第96章 仔细打算
“扯远了。”梁夫人摇了摇头:“话说回来,咱们侯府人多,是非也多。待到我一口气悬在半空的时候,我会将该分出府去的都分出去。没了那些个妖精在,你和冀儿的日子总归会踏实些。”
“母亲这又是说什么呢?”苏云烟赶紧驳了梁夫人的话,小声念叨着:“什么一口气悬不悬着的,说得怪吓人的。您啊,且宽了心,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有您在,我和阿冀的日子怎么会不顺当?”
“生老病死总有这么一日。”说完梁夫人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又垂下了眼角:“咱们梁家本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老太爷是随同前摄政王平叛的副将,这才挠了个官做。你公爹借势带兵北征,才有了这么个侯爵之位。你的三位姑母呢,那是打秋风的惯主儿了,他们都想借着一人得道跟着一同升天罢了。若是你不喜欢谁,尽管像今日一样,怼回去了事。念着侯府的份上,他们谁也不敢说出个什么来。”
“那人家岂不是会说我不尊重长辈?”
“人啊,都是相互的。长辈也要有个长辈的样子,晚辈才会照样学样的孝顺。你瞧瞧那几个,有长辈的样子吗?况且伸手不打笑脸人,你何故非要酸着脸去说呢?你笑嘻嘻的说去,句句都挨着尊敬,她也不好说你什么。”
苏云烟借着月光,呆呆的看向自己的婆母,这不像是婆母说的话仿佛母亲过世后缺失的那一部分,好像是被梁夫人给补全了。
紧跟着梁夫人又问:“今早你说要回门,可我怎么听说,你离开侯府,并未直接去苏府呢?”
“这您也知道啊?”
“你那院子透风,说话的时候得多注意。虽然你已经嫁进梁府,但娘家人的把柄,一样不能落进旁人手里。”
苏云烟听明白了梁夫人的嘱咐,又答道:“是,儿媳明白。”
脚踏闲竹疏影,手掌兰纹明灯,侍奉梁夫人安歇后,苏云烟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表情显得有些呆滞。
她想,梁夫人定然是知道自己的筹谋与打算的,甚至连自己背后做的事情,都一清二楚。然今日说了这样一番话,是要点拨自己小心行事。
就连许姑都听明白了,梁夫人暗指苏云烟的院里并非密不透风绝对安全。想到这,许姑便问道:“大奶奶,咱们需得将那些嘴巴不干净的发卖出去。”
“一道发卖出去,空缺太大,他们又急吼吼的送人不说,外人还以为咱们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呢。先将内院和外院的人都换一换伙计做,选些体己的伺候在屋前。还有那几个不安生的,时不时的就要伺候大公子打拳的,都暗地里记下。”
“这样……不若直接轰出去来得干净。”
“婆母不说,那是心疼我,但不能叫外人抓住了把柄。且放宽心吧,他们各自背后都有佛祖,拉扯之间指不定会伤到谁的面子,到时候再做计较,总比无缘无故给人轰走来得实在。姓高的郎中还没动静吗?”
“您也别急,今日这个时候该是宵禁了,安安稳稳睡到明日再说吧。”
夜里宵禁,苏云烟明白高郎中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去找徐氏的,但自己就是睡不踏实,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倒不是怕扳不倒徐氏,而是自己终究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将个咿呀学语的孩子都算计进来,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不算夸张。
但若问苏云烟再有一次机会,会不会绑走高郎中的幼子,苏云烟大抵还是会这样做。
寻思寻思,便迷迷糊糊的进入看混沌,饱饱的一觉睡到了翌日清早。
许姑带着洗漱的丫鬟进门,苏云烟暼眼看到端着面盆的、洗擦脸巾子的、梳头发的、负责脂粉的,尽都是些新面孔,心中不由得感叹许姑做事利索。
待到梳好了头发,旁的丫鬟散去时,许姑才低声告诉苏云烟:“大奶奶,秦牧传话,说是高郎中一大早被苏府的人请去了。秦牧的人去打探,说是苏府的主母病了。这会,人应该还没到苏府呢。”
苏云烟抬眼,简素的妆面掩盖住心中的激动,头上插着一个镂雕芙蓉的白玉扁方簪,人看起来素雅又淡然。
她站起身来,由着许姑给自己套上黛青花式银缎褂衫,拖着新做的象牙作柄双绣白芍绢作面的短柄瓜棱扇,还缀着一颗海南花梨公伽南香做的扇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