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迎儿出门的时候,梁夫人曾追着她给带了好些礼物回去苏府,有的是选给她的体己物什,有的是要转交给苏家老小的礼物。
一应俱全,每个人都照顾到来了,浩浩荡荡的送出梁府。纵然苏迎儿回家与徐氏哭着,但只要她自己说不出口,苏川也想不到是梁府招待不周。
苏迎儿偏是不信邪,梁冀怎么可能连瞧都不正眼瞧自己呢?
指不定是碍着苏云烟在那里,梁冀不好作为。
苏迎儿寻思了一番,没过几日便又要往苏府去。临行时候,却被苏川给叫住了:“做什么去?”
前一只脚都要迈出前堂的苏迎儿被苏川这一叫,呆愣在原地:“父亲……”
“这几日你动不动就要往外跑,干什么啊?”
“我去看看三姐。”苏迎儿尴尬的笑着转身走到苏川身边,抱着苏川的胳膊将自己父亲扶到座位上:“许久不见三姐了,也不知道三姐在侯府过得好不好?女儿去看看,父亲也好放心啊!”
“我看你不是去看你三姐过得好不好,是怕你三姐过得太好。”
“父亲……”苏迎儿没想到父亲会这样说自己,松开拉住苏川胳膊的小手:“迎儿在父亲心里是这样的吗?一家子姐妹吵归吵闹归闹,但嫁进梁府那样的高门大户,三姐的日子着实不容易过……”
“既然知道你三姐的日子不容易过,你就不要去给她添乱。”说着苏川还回眼瞪了下自己的女儿:“虽说我苏家与侯府门第相当,却不如侯府有爵位傍身,你整日动不动就往你三姐那跑,就不怕人说你这娘家人是去打秋风的?”
“父亲!你知道女儿没这个意思!”
“你有没有这个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旁人眼里有没有这个意思。旁人要如何看我苏家。本来你从蕲州回来,李曦年的案子又悬而未决,外人对你便颇有微词,你一个小姨妹整日往姐夫面前凑。”
苏川语气平平,话却说得有些难听了。心里倒也没有多记挂苏云烟,而是苏迎儿的作为实在荒唐,目的太过明显,连自己都看出来了,若是被外人看出了这心思,自己的这张老脸还要往哪搁?
站在苏川身后的秦妈妈也顺着苏川的意思往下说:“六小姐自然是没这个心思,但外人瞧了不免多心。家里娶亲没娶亲的公子小姐,不免要被婆家丈人多看一眼。六小姐与三小姐是骨肉,与那些兄弟姐妹也是骨肉,也不想他们被人低看一眼,被嚼舌根吧?”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姐夫面前晃悠了?!”被看穿心思的苏迎儿有些气急败坏,涨红了脸对秦妈妈大喊:“我只是说去看看三姐,父亲便能这样泼女儿的脏水?!一个家里的婆子,也能说主子的不是了?!主仆颠倒,怕是苏家也要有灾祸!!!”
越说越不像话,苏川盛怒,反手砸了边上的小花插:“你明知有错却故意为之!给我滚回熙澜院好好反省!”
“父亲!”苏迎儿难以置信的看向最是疼爱自己的父亲,如今竟为了苏云烟责难自己,她心痛之余全是不忿与不愿。
苏迎儿不明白,凭什么同样是嫡女,苏云烟怎么便能嫁入侯府平步青云,自己却只能嫁给李曦年那个卑鄙小人?!
自幼苏迎儿便明白,无论是什么自己都比不上苏云烟,偏偏自己得到父亲的宠爱比她要多得多!
如今父亲也不向着自己,苏迎儿越想越难过,忍不住泪流满面,转身跑回后院去。
苏川见到自己女儿伤心,忍不住要去追,秦妈妈却再一旁将人喊住:“家主。”
“妈妈……”
“如今伤心的只是六小姐一个,若是落人把柄,伤心的可不止一个了。家主当明白,女儿家的任性,远不如家族的安宁重要。”
“妈妈说得是。”苏川冷静下来,又坐回到了位置上:“迎儿当真是被我惯坏了。”
“迎儿小姐的性子,若是能像家主一般,运筹帷幄行事得当,便也不会再有后来的事情了。蕲州的案子,家主是给按下来了,若是再生出事端案子按不住了,东窗事发,苏府时要遭累的。”
听到这里,苏川垂下头,心中更是悔恨。
想想前不久,蕲州的姚通判给自己送来书信,说是仵作查验得知是苏迎儿一人将李氏母子杀害的时候,苏川便对着祖宗牌位流下过两行青泪。
一半是惶恐,一半是愧疚,更是因不敢承认自己疼苏迎儿二十余载,竟然疼成了这个样子。为着自己最是疼爱的女儿,为着整个苏家,苏川只能打点姚通判,嘱咐他将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幸而他们离开蕲州后,蕲州便又起了一场洪涝。大水冲进蕲州城,姚通判趁机将风雨楼推倒,李曦年藏在风雨楼中大量黄金露顺水而走,这才将李曦年的罪行上报,叫苏迎儿作为受害者洗脱了罪行。
但苏迎儿远不知苏川为自己做的一切,只是带着恨意冲回到熙澜院,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哭得山崩地裂,徐氏还以为天要塌了:“怎么了?不是要去定北侯府吗?”
“去什么去啊?!”苏迎儿一脚踢刚归置好的香炉,香灰洒了满地。
“你……”徐氏指着她骂:“你这又在这发什么疯?!”
“母亲你尽管骂,反正父亲也是刚骂完!”
苏迎儿昂起小脸,梨花带雨可怜极了,徐氏实在忍不住心疼,坐到床榻边将苏迎儿扶着坐起身,甩开帕子去给苏迎儿擦脸上的泪水:“好了,不哭了。出了什么事,尽同阿娘说。是苏云烟又找了你的晦气?”
苏迎儿一边啜泣一边摇了摇头:“是父亲,父亲不让我去定北候府,还说我一小姨妹,不能总去姐夫面前晃悠。我说我是去瞧三姐的,他说我只会给三姐添乱。”
第90章 夺子之仇
听到这,徐氏总算明白自己女儿到底在气什么:“哎呦!你说你这个借口找的,府上谁不知道你和苏云烟的关系?别说你父亲不信,你去问问澈儿信不信?!”
“可是父亲怎么能这样说我呢?!他说因为李曦年的事情,雍京上下都对我颇有微词,叫我不要再生是非。我看父亲就是不疼我!他的心里,只有为他争了好女婿的苏云烟!”
“乖女儿啊……”徐氏虽然很不愿意,却也不得不劝着苏迎儿:“你父亲的顾虑是对的。这件事对你、对苏家的影响都不小。李曦年是朝廷命官,还是你父亲的学生,为了掩盖你的事情,你父亲不惜掀开李曦年贪赃枉法的丑事……哪怕是将自己拖下水,也还是要保全你啊。你怎么能说你父亲不疼你呢?!”
“可上次梁夫人备了那一些厚礼给我,叫我带回苏府,我当去拜谢才对啊!父亲还说什么我打秋风?!”
“就是因为那一堆谢礼!你才更加的不能能去!”
徐氏心中和铁不成钢,却又不好说自己的女儿笨:“那梁夫人才是真狐狸!真厉害!你去了一趟,她堆山码海大张旗鼓的将你送出门,城里人尽看见了!你若是常去,她越赠越多,人定会说你是打秋风去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难怪到了蕲州,连李母那样的老妇都斗不过!”
“母亲!”
“好好好!阿娘不说了!”徐氏摆手示意躲在帷账后边瑟瑟发抖的丫鬟进来将倒了的香炉收拾了,一边叮嘱苏迎儿:“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沉住气。你父亲这个人最不容旁人鼓动他的权柄,苏家的事尽先与自己,更先于咱们。他虽薄待苏云烟,却与苏云烟的婚事尽心尽力,为的不就是苏府日后的荣光?你在这个时候扒苏家的面子,还不是要他的命?”
苏迎儿终于是被劝住,止住了哭声,自己抓过帕子擦擦泪水,转头问自己的母亲:“阿娘,那怎么办啊?”
“这件事,也怪母亲,是母亲选错了李曦年。当初那般鼓动你,将他从苏云烟的手里抢走,却落得如此地步。苏慕夫妇更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如今,咱们娘俩只有养好了苏澈,才能争得个明日。”
“可母亲,若是我能选个好夫君,咱们一样能争得明日。”
苏迎儿意志坚定得叫徐芸翘分不清楚她是为了自己的以后,还是为了抢走苏云烟的一切。她明白自己女儿对苏云烟的嫉妒,越是如此,苏迎儿越是要证明自己能够比得过苏云烟,越是要拥有苏云烟拥有的一切。
这样近乎病态的‘嫉妒’,使得徐氏颇为头疼。
适逢此时,熙澜院的掌事妈妈来报:“主母,孙姨娘堵在门口想要见小公子,我等按照主母的意思给打发回去了,却不想,她竟偷偷溜进院子要给小公子抱走。幸而小公子身边的婆子机灵,发现这件事赶紧将小公子抢了回来。这会人已经给按住了,还请主母前去定夺。”
熙澜院的掌事妈妈身材臃肿,一个人能装下两个苏迎儿,有她在,那娇弱不堪的孙姨娘自然得不到好果子吃。
待徐氏赶到时,苏澈的屋子已经闹得沸反盈天,哭嚎的苏澈,被四五个丫鬟按在地上不停咒骂的孙姨娘,还有不断发出警告的婆子。
刚被苏迎儿哭到心伤的徐芸翘,实在见不得这样闹人心的场面,迈进门栏便是一句:“当我熙澜院都是死人吗?!”
“徐芸翘!”孙姨娘猛而用力试图推开几个丫鬟,目眦尽裂小脸涨红,额角青筋微凸,恨不得用后槽牙嚼碎了徐氏:“你将我的澈儿还给我?!”
“荒唐!”徐氏居高临下暼眼瞧着孙姨娘:“满雍京问去,谁家的孩子是放在小娘身边养的?!家主疼你给了你天大的恩惠,你这会是要蹬鼻子上脸了吗?!”
“小娘?你从前就不是小娘了吗?!”孙姨娘恶狠狠的盯着徐氏:“你从前连我都不如,家主还不是将孩子放在你膝下养着?!柳氏主母可是有你这般咄咄逼人?!啊——”
见孙姨娘竟还拿着当初的柳氏与自己作比,徐氏终于忍不住上前一巴掌狠抽在孙姨娘的脸上,而后又俯身捏起孙姨娘的脸颊:“孙妙锦你且记着,那是柳氏的规矩,不是我的规矩!若是你再敢口出狂言,我便名正言顺的将你发卖出去!若你再不听话,我有的是办法叫苏澈难活,你永生永世都不能见到苏澈,你这辈子都不能看到他长大成人!直到你黄土枯骨,都不能再见到他!”
孙姨娘听到她拿苏澈做威胁,终于老实了。徐氏一把甩开她的脸,摆手招呼下人:“送走!”
这于孙姨娘而言,是最为恶毒的事情。被扔出熙澜院后,下人便将熙澜院冰冷的大门一关,隔断了这对母子的情分。
回去的路上,孙姨娘心心念念都是自己的儿子,风萧影瑟,人也开始消瘦憔悴。若是当初,自己肯听苏云烟的话,将那件事说出来搬倒徐氏,自己和澈儿便也用不着受这样的苦了。
可如今苏云烟已出嫁,徐氏又将自己看得紧,家主十天半月都不来自己这里一趟,自己尚且出不去府门,帖子更是递不到侯府。
说什么都晚了。
可孙姨娘怎么也不知道,在她的人被限制不能出府的时候,苏云烟已经将人证准备好等着她了。
另一边的苏云烟由许姑和秦牧带着,来到了城西一处偏僻的小院。那小院荒废已久,杂草都有一丈高。
曲折小径的最深处,才能见到这处院落的大门。
身材高皮肤黝黑一身血腥气的秦牧推开大门,许姑先行探过身子朝里瞧。院中间坐着两个负责看守的伙计,见到秦牧来了,赶紧站起身:“秦大哥。”
秦牧微微颔首,转头对苏云烟说道:“这二位是我回雍京前一起开肉铺的兄弟,小姐要找人手的时候,我便将二人带到雍。人在雍京也算是生脸,底子干净,做事要更加方便。”
第91章 囚而无食
“嗯。”苏云烟点点头,秦牧又摆手叫人:“这位是咱们的主子,苏府三小姐,定北候府大奶奶。咱们兄弟的吃穿用度,还有你们老家的人,都是大奶奶安置的。高兄母亲的病,便是大奶奶求得医仙给治好的。”
闻言,二人皆对苏云烟感激不已,唤了一句:“大奶奶。”
苏云烟却没有更多的功夫由着他们感激,赶紧问道:“人呢?”
那位姓高身材矮胖面向憨厚的男人回道:“回大奶奶,人在后院呢,按照大奶奶的意思,还饿着呢,不过给留了口气。”
苏云烟点点头,转头对许姑说道:“那就开饭吧?”
秦牧得令,转身去安排人手。在那郎中的房间外边,支起了饭桌。几个壮汉拦在饭桌前边,苏迎儿和许姑坐在后边。
隔着花屏苏云烟瞧着里边的人装死,自己也不着急,招呼着秦牧一同坐在红木圆桌前。
院外的小厨房‘叮叮咚咚’的开始忙碌烧火做饭,炊烟浅浅,饭也没多一会就做好了。卖相好看,滋味也足。
苏云烟相中了块晶莹可爱的胖香菇,张嘴便要大快朵颐,里边终于传来窸窣声响。苏云烟可不管,自己早上是饿着肚子出来的,这会已经开始饿了。
“诶?这笋尖不错,咸嫩清脆。”许姑举着筷子示意苏云烟:“比侯府后厨还不差!”
“你这是什么记性?”秦牧笑着附和:“不就是侯府的厨子过来的?点心局也是一并来的。”
两人正打趣,外边又端进来一口海碗,碗里炖的是银耳小乳鸽,后边是石板炙羊肉。鲜香味道一提,里边的人终于是受不住了,掀开帷帐钻出花屏,苏云烟正眼看,是那郎中一家四口。
郎中见来人,竟是个柔弱不堪的女人,当即便要发火,那和身边几个壮汉拦着,他也不敢上前。
那郎中已经饿得渐有虚势,眼皮半耷,手连拳头也攥不成,只是轻轻的扶着自己的小儿子。另外一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姑娘家,大抵是郎中的女儿,她看向苏云烟手里的羊肉时,眼睛都泛出了幽幽蓝光。
再瞧女孩身边的妇人,看模样当时和徐氏年纪相仿,脸上却没有荣光,嘴角还微微起皮。她紧紧盯着金灿灿流油的烧鸡、干嫩焦香的至羊肉,润白带翠色的笋尖,还有那油润的鸽子汤……
殊不知这几日仅凭着几碗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大人尚且如此,何况那两个孩子呢?
苏云烟自顾自的吃着,丝毫不理会那些人。
郎中疑惑的看向苏云烟:“你到底是谁?”
苏云烟还是不理会他们,郎中急得想要冲过来,却被人拦住:“你到底要做什么?!放我们出去!”
“前些日子好吃好喝,不是待得还挺习惯吗?”苏云烟垂眸呷了口汤,一边暼眼去看那几人:“如今知道雍京的日子不好过了吧?”
这郎中也是个少有的无赖,黑心的钱赚多了,结下的仇也多了,起先被绑走的时候自是不在乎,苏云烟好吃好喝的供着也愿意在这里住下。
他消失个几日没人去找,苏云烟这才开始一点点断粮,直到给人饿晕了头,才到人面前摆席面。
那郎中还在喊,苏云烟不耐烦的瞪了一眼,身边人即刻抽出短刀指向他最小的儿子。
“吃个饭,闹闹泱泱的成什么体统。”苏云烟抬手,许姑便将边上空着的小碟子递给了苏云烟。
苏云烟夹了几块香味最浓的羊肉,又配了一只烧到冒油的鸡腿,站起身走到这一家四口面前,踱步到那小姑娘身边,故意将手上的吃食拿到姑娘面前晃了晃,见小女孩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便将盘子递到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