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舒躲在苏云烟的身后，没忍住乐出了声。
两人只见那梁六郎气急败坏的很抽了钱氏一巴掌，大喊道：“你就不知道丢人的吗？！”
“丢人？你这个只会缩头的蠢货！人家算计了你多少回你都不知道？！我为着咱们一家子争这些，你觉得我丢人？！你那只会吟诗作对的暗门子不会丢人！可别忘了，咱们院子分的那些月例早早被你败光了，你出去吃花酒的钱且是我爹给我的嫁妆钱！”
许姑扒着门缝见势头不好，赶紧唤了门口的姑嫂二人：“大奶奶，四小姐，柳公子叫回去，说是鱼汤差不多了。”
苏云烟这才意识到这么闹下去，梁炽早晚要出来的，自己可得躲得远远的，便赶紧拉着梁舒关上了门。
第135章 争执
外边骂得沸反盈天，烧滚了的水都没那般热闹。柳歇笑吟吟的端着鱼汤出来，挪下了小饭桌上的蜜饯：“怎么笑成了这样？”
“她幸灾乐祸。”梁舒说着，还是深知家丑不能外扬的道理，说什么也不提侯府分家的事。
柳歇趁着二人高兴问道：“这几日天气好，我想设宴答谢前阵子帮忙修院子的一众亲朋好友。但眼下嵩阳还没来人，也没有人帮我张罗这些事情，你们二位若能帮把手在下将感激不尽！”
苏云烟端着碗朝梁舒扬了扬下巴：“你找她，她如今很是发闲，出去散散心也是不错的。”
“对对对！”柳歇连声附和：“四小姐出身名门，且有嘉名在外，最合适不过了。”
“若是要我做事，大嫂也不能躲清闲！”梁舒机灵脑袋瓜带着眼珠滴溜溜的一转，心思便打到了苏云烟的身上：“你也得帮手，否则人家还以为我上门倒贴的。”
“对对对！”柳歇又是一阵附和：“是我太过高兴思虑不周，四小姐说得对，大奶奶若是出手，人只道是帮着表兄做事，便不会有那么多的闲言碎语。”
“我可不揽这活，我向来手松，花销是多是少没有个定数。若是我妹子做好做不好的，表哥都不会说什么，我就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你只管说要多少钱，我一次性叫账房支给你便是，绝不会叫表妹不好做。”
“你可想清楚了，若是现在叫我表妹，往后便不能叫我大嫂了。”苏云烟说话，眉毛也尽不老实，朝身边的梁舒挑了挑，叫梁舒脸色一阵绯红，恨不能用碗盖住自己的脸。
柳歇看了心中只觉得欢喜，一高兴，又跑去厨房炒了两个小菜。
院里一片祥和，外面却不尽然，钱氏和李氏一直打到梁炽回来才相互撒手。
苏迎儿见梁炽面有愠色，寻思了片刻，闭上眼睛往后一躺，装晕了。
梁炽心疼惊呼：“迎儿！快！快去叫郎中！”
根自己亲娘多年装晕经验，苏迎儿十足清楚，自己只要坚持不张眼睛，任是郎中来了也看不出什么来。
她便这样晕着，期望能将这场慌乱拖过去，就算不拖过去，也必须将矛头转移。
老六和老七两房人就等在外面，直到天黑了柳歇离开，苏迎儿才渐渐苏醒。她张开眼睛，第一眼便看到身边焦虑的梁炽，她四肢无力气若游丝的用手去攀附梁炽的手腕：“侯爷……”
“躺着，不动。郎中说你是身子虚弱，要静养。”
“六奶奶和七奶奶呢？”
“他们还在外面站规矩呢，你若不醒过来，他们便不能回去。”
听到这里，苏迎儿的泪花即刻涌出眼眶：“侯爷，都怪我，我是不是又给你惹祸了？”
“没有，你只管好好睡着。”
“本来我找了明白的人去问过，对了价钱，说是六公子七公子家分的家产都是一样的，七奶奶说这几日便要搬出去住，我便将侯爷放在我手里的地契和奴仆籍契身契一并给了七奶奶，免得她总是来回跑麻烦她。谁知道，六奶奶非跑过来说什么我与七奶奶狼狈为奸。我知道，她也不是冲着七奶奶分到的家产肥厚，而是冲着我这半月给侯府扯出的三千二百两空洞罢了……可我哪知道，侯爷怜惜我给的许多恩宠，竟那般的贵重？”
“别多想。”梁炽心疼的将弱小的人儿揽入怀中：“谁也没有说你些什么。”
“人家本就面子薄，初来乍到，想着的都是尽善尽美，到底是众口难调，是我罪该万死！”
“也怪我。”梁炽抓起苏迎儿枕边的汗巾子，擦了擦她如泉般的泪眼：“是我思虑不周，怎么能将这么棘手的事情交给你办呢。原本我想着，大体的东西都分完了，细枝末节不会出什么差错，看来是我想多了。”
苏迎儿见到梁炽松口，粉拳直打在了梁炽心口，直娇嗔怪道：“侯爷就是由着旁人欺负我，还说什么到了侯府，你说初一便没有十五，尽叫我逍遥自在的过余后的日子……尽是骗人的！”
“我怎么会骗你呢？这院子里我能叫你做初一，便不敢有人提十五。你且等着，我这便出去发落了他们，看今后侯府里，谁还敢驳你的面子！”
说完梁炽放下苏迎儿的手，起身大步流星的走到堂屋去。两个儿子耷拉着眼皮，李氏也自知理亏垂下了头，只有钱氏仍旧雄赳赳的站在原地，活像一只时刻准备掐架的公鸡。
但她也清楚，为着自己的出身与脾气，公爹一向不大喜欢自己，如今指着他刚到手的心肝宝贝一通好骂，自己更捞不着旁的好。
眼看梁炽坐到堂前的太师椅上，横眉竖眼的看着这群恼人的孩子们，瞧了许久才说道：“家不是分完了吗？还争什么争？”
众人低头不语，不敢去看梁炽那不容一丝违拗的眼神。
“怎么都不说话了？刚才不是打得很神气吗？！”
“公爹这话，便是说我们的不是了？”钱氏本就不忿，但多数委屈尽都吞咽到自己的肚子里，可自打梁炽将苏迎儿带进府上，这委屈便成倍剧增，她倔强的昂着头看向梁炽：“从前婆母在的时候，纵然是大哥也不曾过多偏袒，更不容这府上有脏东西。可婆母不再了，曾经按住的葫芦都起来了，什么牛马蛇神腌臜东西都能进侯府了。”
梁六郎觉着面上挂不住，又怕父亲动怒，低声怒吼：“闭嘴！”
钱氏却如同听不见一般继续说道：“就算是日后分了家，怕这深宅大院也不再会有安宁日子了。公爹以为，我们几个分家是为着一个女人？那从前公爹纳了那么多的妾室怎么不见得分家呢？说到底，还是因为如今公爹的荒唐！”
“闭嘴！”梁六郎最终还是忍不住，又甩了钱氏一巴掌：“信不信我现在便休了你？！”
“好啊！”钱氏尖声叫嚷，刺破宁和的夜色。
第136章 委屈
“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高门的公子哥，显贵的侯府六爷，荒淫无度不学无术，便是雍京询问去，有谁好人家的姑娘会嫁给你？！还不是我娘家落魄了，你闹大了老七姨妹的肚子着急收房，这才将我娶进府上。所幸你也不愿意我也不快活，咱们一别两宽算了！”
梁炽第一次见钱氏有这般的骨气，梁六郎却满不在乎的回问：“你以为你的娘家还容得下你？！若不是我娶你，你怕不知道要被卖去哪里，哪里还做得侯府的六奶奶！”
“你以为我稀罕做你侯府的六奶奶？！娘家容不下我？就算一头撞死，我也比在你这受窝囊气强！”
眼见情形便要控制不住，梁炽不禁好奇，从前的梁夫人与如今的苏云烟，是怎么打理得这一大家子。
还不等梁炽反应过来，钱氏竟真的转头冲向墙面。演技手快的婆子飞扑出去抱住钱氏大腿：“六奶奶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我今日就是死，也死在你们侯府！我要叫外人都知道，你们侯府便是吸人血的魔窟！”
本以为训斥几句便能了事，哪里想过，钱氏真的会起身冲向墙面，想要一头碰死在这。梁炽指着钱氏怒吼：“拉下去！”
见梁六郎依旧不为所动，梁炽更气不打一处来：“将你院里的人带回去好好管着！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窝囊废！还有你！”
说着梁炽又瞪向一边的老七：“你也是个没用的东西，搅得一家不得安生！”
此时梁七郎怯生生的看向自己的父亲，一句话也不敢说，心里却想着自己媳妇争这一争，是个利于子孙的好事，将钱握在手里才是真的。
纵然父亲骂得再狠，他也不会像六哥那般拿款充大。
钱氏闹得再欢，也拗不过梁六郎的力气大，最后也还是被拎回了院中关起来了事，又佯装大度的与老七谦让了一番，最后由梁炽定下，就按照原来的分法，各自领了自己的东西回去。
再往后的几日，一院一院的都开始陆陆续续搬出了侯府，钱氏负气，临行前都不曾向梁炽请安，心里记挂着苏云烟几次帮自己掩盖帮衬娘家的事实，特意去看一眼。
苏云烟听说了那晚的事，心里也敬佩钱氏说出了众人都不敢说的话。
兴许是被自己的夫君关了几日食欲不振，也兴许是本就没什么活着的期望，钱氏的身子愈发的消瘦，坐在苏云烟身边都显得小了一圈。
苏云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得说了句：“往后得了闲，多回来瞧瞧。”
“这府上，已经没什么好牵挂的了。哪有一个是真心当我是梁家人的？说起来也可笑，我在这府上有几年了，只欺负过大嫂一个，帮我给娘家送救命钱的，也只有大嫂一个。”
“老六心中还是有轻重的，说是休妻也不过动动嘴巴。”
“你看这院里，各个都是夫妇一体，只有我们家这个是打心眼的瞧不起我。他总说我小家子气，为着个庄子和一母同胞的弟弟争。可我不争行吗？一处庄子一年出的钱便差了不止千两啊……为着给他赌那些风流债赌债，我不争不行的！想想我母亲，为着个铺面便将我嫁给他，还不若将我卖去好人家做奴婢。”
“你这是气话。”
说到这，钱氏忍不住苦笑：“刚进门的头一年，我便怀了个孩子，却被个妾室折腾到落了胎，到现在都不能有孕。只有婆母愿意出头为我做主，将那贱妾卖了出去。往后的日子，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过。”
放眼整个侯府，的确是没有比钱氏更委屈的了。无论是哪房闹起来，梁六郎不护不说，还要尽可着自己媳妇委屈，若换做是苏云烟，怕也一样想一头撞死算了。
想到这苏云烟拍着钱氏的手臂说道：“你傻啊？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只要活着，便都还有一线希望。公爹将这件事交到苏迎儿手上的时候，李氏不就去各个院里游说过，说是撺掇着闹一闹，到最后，她自己钻到苏迎儿面前去塞好处……分家了也好，日后你的院子尽是你一人说了算了，也受不到她摆划你。”
“怕是这家还不等我说了算，便要被败光了。”
“说到这个，我事先给你准备了个院子，不大，但够你一个人受用。这件事你不要同任何人讲，只当做山穷水尽时给自己保命用的。我知道你有绣房的本事，自己赚些体己钱也能做得到。日后真就到了紧要关头，你自己一个人搬过去住，自己养着自己也是一番逍遥快活。人总是要为自己打算的。”
钱氏愣生生的昂起头，难以置信的看向苏云烟：“大嫂，你说什么？什么院子？”
“我知道你嫁进侯府的时候，嫁妆不到两个箱子。遂真有一日老六闹了起来，你的背后是没有依靠的……我有的也不多，只能帮你这些了。若是日后你还想着帮衬娘家，替六郎还债，没能保住这处宅院，我便也没有办法再帮你了。”
听到这里，钱氏的眼眶渐而红润，眼下乌青一片，却带着因为感激而发出的喜色，手足无措间竟望了感谢的话，直到苏云烟将地契掏出来推到她面前，才缓过神来：“这如何使得？”
“你不用谢我，这本就是你自己的钱。”
“我的钱？”
“当初婆母不是罚了你院中的月例？虽然是罚你，却实实的叫六郎不好过了一阵。婆母叫从账上，将罚的月例摘下来，替你存起来，我又稍稍添了些……就算是你给自己留的底气吧。在这个世上，父母会厌弃你，枕边人会背叛你，就连你的孩子也有可能对你不孝，莫说什么旁的兄弟姐妹。出手帮衬的前提，永远都是自己得以安身。我想，离开侯府，于你来讲会是件好事。”
说着，苏云烟便将装着地契的盒子推到了钱氏的面前。
多拿了一处宅子的钱氏，心情似乎也没那么差了。何况这宅子不算做家产，仅仅是属于自己的一口气。
第137章 不速之客
回去的路上，钱氏一直垂着头，不敢抬眼去看那高耸入云的屋脊，谁让眼前的一切都是梦中泡影，只有怀里的一张纸才是属于自己的。
走着走着，她便忍不住哭出了声，哭的尽是这么些年受过的委屈，和对苏云烟的感念。
苏云烟站在院门前看着钱氏离去的背影，看到她微颤的肩头，不由得轻舒了口气。许姑将水蓝色的披风盖在了苏云烟的身上，小声说道：“大奶奶，如今就剩六房这一院没搬出去了。”
“她本是不愿分家的，她担心没了侯府这杆大旗，日子更不好过。”
但如今苏迎儿这通闹法，对于钱氏来讲，搬出侯府的确是最好的打算。
因为梁家的孩子多，一个个的搬出府去，加上横空出现的苏迎儿，叫人知道免不了一阵闲言碎语。
遂搬出侯府后，这几个兄弟不约而同的免了新修院子大宴宾客的事，只有柳歇紧锣密鼓的广下请帖，几乎是请了大半个雍京的人到场。
其中包括柳歇要喊一声姑父的苏川，还有亲事叹了一半的梁府。席间人群往来，多数人都知道这场宴席是柳歇的表妹苏云烟帮着办的。
遂多数人也在慨叹，曾经最不起眼的苏三小姐，竟有这等本事。各个门户哪家有过节席位要挪开的，哪家相互交好需要席位近些的……
照顾各家的喜好还不能乱了辈分坐次，这且得一副好记性，也得熟知人情冷暖。
在苏府的时候，可没有人会教苏云烟这些，尽凭着梁夫人那不多的教导，一点一点的摸索。为着柳府的宴席，苏云烟夫妇帮着柳歇招呼了大半晌的宾客，直到听说自己的父亲到了，才转身进院，准备去与父亲请安。
心里想着父亲腰上有旧疾，坐久了不舒服，便吩咐身边的许姑：“你去找两个软枕，给父亲靠着。”
“诶。”
苏云烟穿着淡紫色云纹广口齐胸襦裙，带着许姑要去给父亲请安。她兴致冲冲的走到了后边院子的青天落水的石景旁，刚好看到父亲坐在石桌前与苏慕说话。
苏云烟才刚要上前，便听到苏川问道：“往常迎儿最喜欢凑这样的热闹，想必今日她也会来吧？”
苏川的一句话，叫苏云烟停住了脚步。便听后边苏慕说道：“迎儿已经不若从前了，她本就不是苏家的女儿，况且……失踪后又跑去定北候府，全然不顾苏家于她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更不顾云烟的处境。父亲往后，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家外，都不要再提及她了，会叫云烟伤心的。”
“嗯。”苏川叹了口气：“这些年是有些委屈到云烟，可毕竟她现在过得也算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