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烟的一句‘父亲’哽在了喉咙里,再叫不出来。
只听那苏慕继续说道:“父亲,若是当真为了苏家的以后,刚才的话便不要再说了,您也知道,云烟今时不同往日了。”
这句话彻底叫苏云烟失望了,她抱着原本要给父亲的软枕黯然转身,许姑紧紧跟在她身后,提醒着苏云烟:“大奶奶,苏府的人是见不到那苏迎儿的!”
“见不见到又能如何?疼了二十来年,虽说不是亲生的,心里都还记挂着。”
“其实,二公子还是在乎您的。”
“他不是在乎我,而是在乎苏家的前程。若是与我闹翻了,对梁家都没有好处。他才是最像父亲的孩子,清楚利弊,利己为先。”
“大奶奶就别说气话了,眼下一切都是照着大奶奶的谋划一点点来的,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老侯爷便要厌弃苏迎儿了。”
苏云烟眸带阴鸷,狠辣又冷漠。若想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只有苏迎儿销声匿迹,死得彻底。现而梁炽只是知道梁家因为苏迎儿而散,却没有处置苏迎儿的意思。
正当此时苏云烟心里才想到苏迎儿,定北侯府的车驾便从远处驶来,到了柳府门前停靠妥当。
柳歇还以为是定北候梁炽亲自驾临,赶紧上前要去迎自己未来的岳丈,赶紧去迎。一躬刚刚弯下,却发现里边钻出来个姑娘家,正朝着自己弯起眼睛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吧露出两只小虎牙,很是俏皮可爱,但定睛一瞧,柳歇才发现这不是定北候新纳回侯府的苏迎儿吗?!
苏迎儿十分自然的扶着柳歇因为行礼而拱起来的手臂,柳歇心中一慌忙将手抽了回去,原本想要说的话全都堵在嘴边,叫柳歇甚为语塞,最后只结结巴巴的问了句:“侯爷未曾过来?”
“表哥怎么张口就问旁人?这是不愿意叫我来吗?我可是见了表哥的拜帖,想着侯爷今日没空便赶紧套车过来了呢。”
柳歇垂眼,在梁冀的注视下,又往后退了几步:“除了皇家贵戚,自古便没有妾室赴正宴的道理,恕柳歇实在不敢接您的礼。”
苏迎儿的脸色并未因此变得难看,好像是早就预料到柳歇这样冷峻的脸色:“表哥,同我你还这般见外啊?”
说着苏迎儿又朝前走了一步,柳歇下意识又往后退了一步:“迎儿姑娘自重,柳歇本就与您不相属实,算上今日也才不过见了两次面。何况,云烟与我虽远但也是有血亲的表兄妹,然柳歇与迎儿姑娘似乎没有什么亲戚关系……”
柳歇的话还不算难听,若是换成钱氏那样泼辣的,八成要骂苏迎儿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还敢与自己攀亲戚。
站在门外的梁冀暗自揉了揉手指,似乎对这个妹夫很是满意,但心里也因为苏迎儿扯着父亲的大旗出来丢脸而感到不舒服,便转身进了院子去。
梅玹瑞见梁冀走了,自己也赶紧跟上,虽不说一句话,他却知道梁冀心中藏着多大的怒火,还在这位爷还没发火的时候,苏云烟便从后边绕了出来。
见着苏云烟身后的许姑手上抱着软枕,梅玹瑞赶紧找话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诶呦,还是许姑用心,知道我喜欢躺在席上吃酒,便弄了个软枕给我作靠!”
第138章 舍人为己
说完梅玹瑞便将许姑手里的软枕抢下,往临水小榭前的一处空席一扔:“咱们就在这待会吧?外边实在乱遭,许姑,去和柳家公子说说,叫他给酒水上到这边来!”
许姑见苏云烟也点点头,才转身去要拿酒食。
柳府的院中抱着处规矩的圆型清池,顶数这处水榭最是别致静谧,顺着眼前的假山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廊下来来往往的宾客。
梅玹瑞担心的往下看,刚好看到苏迎儿自己走进来,转头看向梁冀夫妇也正朝那个方向看:“你们也看到了啊?”
两人本来不好的心情,这下更加不好了。
苏云烟摆手示意许姑去找人拿酒食,自己也算是明白了梁冀的脸色为何那般难看。三个人闷不做声,最后还是梅玹瑞咳了两声:“这也没旁人,想说什么便说吧。”
梁冀坐到另一侧,冷哼了句:“有什么好说的?也不是第一天丢人了。”
苏云烟不紧不慢的拿起放在一旁案桌上的茶水,自己给自己倒茶:“妾室赴正宴,她不仅仅是杀了侯府的面子,顺带也打了柳家的脸。这样下去,往后怕是没有几个敢与侯府来往了。”
梁冀强将一口恶气吞下说道:“苏迎儿回来,目的便是要扒下我们的脸皮。这般招摇也不过是想看我们生气难过。咱们不作为,反倒是不遂她愿了。”
“如今,她竟也将主意打到了柳公子的身上,这不是要扯着舒儿一起……”说道这里,苏云烟的眼中露出了些许叹惋和无奈:“偏是母亲这个时候过世,舒儿守孝不能出嫁,要在家里看得一眼脏。”
听到这,梅玹瑞也叹了口气:“就算是舒儿的婚事办完了,只要苏迎儿想,还是会将手伸到舒儿身边,重要的是你柳家表哥的心思。若他如阿冀一般明辨是非,便能免去很多麻烦。听说因为这个瘟神,你们侯府都快搬空了?”
苏云烟撇撇嘴:“人家是躲出去了,不像是我们,想躲都躲不掉。咱们瞧着人家是个瘟神,摸不准,还是旁人心心念念的主呢。”
“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随便使些手段不就叫她滚出侯府去了?”
苏云烟闻声回望,看到了正朝这边走的永嘉郡主。苏云烟刚转头看向梁冀,永嘉郡主便赶紧解释:“不用瞧了,我可不是为着你丈夫来的。”
说完,永嘉郡主便自顾自的坐到梅玹瑞的对面,拿过茶壶给自顾自的倒茶:“本来我是不想来的,梅先生非要叫我来,来了便瞧见定北候府这么大一出笑话。你不是也有雷霆手腕的吗?怎么这次就有着苏迎儿叫嚣?这么下去,别是毁了侯府。”
“尝尝这个。”梅玹瑞很自然的将柳歇从嵩阳带到雍京来的一品酥递到永嘉郡主面前:“这是雍京买不着的,多吃几块。小云烟,你去找你表哥多要两包给郡主带回去。”
苏云烟瞧着两人亲昵又自然的模样,便是将永嘉郡主的来意探了个明明白白,便抱起胳膊不愿理会他。
永嘉郡主只顾着闷头吃糕饼,趁着两个男人不注意,一把将苏云烟薅到自己身边:“你往苏迎儿那边瞧。”
苏云烟顺着永嘉郡主的眼神,看到假山另一边坐在宴席上头的苏迎儿,正拄着案面拖着下巴,弯起眼睛看向人群中的柳歇,另一首磋磨着酒盏。
这般情形,怕是她真的要对柳歇下手了!苏云烟不自禁的便颦蹙起了眉头,还未等自己开口去叫梁冀,便见一个端菜的丫鬟从苏迎儿身后经过,一不小心将一整海碗的银耳汤从苏迎儿的头上灌下。
即便是坐在这样远的距离,苏云烟还是听到了远处苏迎儿响彻天的尖叫。紧跟着永嘉郡主耸耸肩:“好了,这下苏迎儿不回侯府去也不行了!”
苏云烟这才反应过来,眼下一切都是永嘉郡主的手笔,便指着那端汤的丫鬟:“苏迎儿是不会放过她的。”
“心放肚子里吧,她是我裕王府的丫鬟,换了身柳府的衣裳罢了,我看看苏迎儿敢动她一下试试,仔细我扒了她的皮,只要你们夫妇不吭声,定北候也保不住她!”
永嘉郡主一如既往的跋扈嚣张,便是这跋扈嚣张的小模样,才叫梅玹瑞挪不开眼。紧跟着苏云烟便看到下边苏迎儿揪住那丫鬟不撒手:“来人……来人!将她给我拖下去!”
苏云烟凑到前边去,瞧见那丫鬟恶额角渗出微微细汗,并没有永嘉郡主说得那般硬气坦然,突然意识到永嘉郡主是要借着苏迎儿的手,折磨这丫鬟一通,她便有了向苏迎儿问责的机会。
意识到事情不妙,苏云烟便快步绕过假山,趁着事情没有进一步恶化,从苏迎儿手里将那丫鬟夺走,自己则站在前边与苏迎儿对峙:“叫嚷什么?还觉得不够给公爹丢人的?”
“你瞎了吗?没看到这死丫头将热汤泼到我身上了吗?”
苏云烟将那丫鬟的胳膊撩开,见到苏迎儿将她掐得胳膊一片青紫,便将人又往自己身后藏了藏:“我若是你,便赶紧滚回侯府去,该做什么做什么,而不是在这里现眼。”
“苏云烟!果然是你!是你指使她的对不对?”
“来人。”苏云烟冷增着眼,唤过不远处的承衍:“给她送回侯府去。若是不走,便打晕了绑回去!”
而苏迎儿还想要说些什么,便见身边刚还与自己寒暄的女眷都满眼含笑,似乎在等着看自己出丑。
最要紧的是,围观的人群后边,苏迎儿一眼便看到了苏川,自己从前日思夜想的父亲,或者说,是‘养父’。
回来的那一天,苏迎儿做过了万全的打算,却独独没有想过要如何面对苏川。身上的烫伤与疼痛也渐而麻木,一时间心悬半空不愿面对,转身钻进人群里,叫下人快马加鞭回了侯府。
苏川看向苏迎儿离开的方向,心头涌上一阵酸楚。苏云烟却只担心身后的丫鬟,那丫鬟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应该是被发了疯的苏迎儿吓到了,这才红了眼眶。
第139章 伺机栽赃
苏云烟拉着她的手臂问:“烫到自己了吗?”
丫鬟傻傻的摇摇头,苏云烟这才放开她的手:“回去吧,没事了。”
这丫鬟怕也是屈服于永嘉郡主的威压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的吧?依照苏迎儿的性子,怕是不逼着梁炽出面将她打死,也会打残。
苏云烟最是明白这种身不由己的困苦,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困顿,将旁人牵涉其中,才会挡在她的面前与苏迎儿对峙。
或许自己可以下手狠辣,但终究不能‘无所不用其极’。想到这,苏云烟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真的变成疯子。
苏云烟吩咐身边的许姑:“带她下去上药,等会送到永嘉郡主身边去。”
看到许姑应声将那丫鬟带下去,苏云烟想永嘉郡主骄纵一世,应该没有真的体会过什么是阎王易过小鬼难缠,最是身边的下人得罪不了。
另一头的永嘉郡主远远看着苏云烟,同样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她这种慈悲心肠,怎么斗得过苏迎儿?”
梅玹瑞没有吭声,梁冀也没有接茬。
另一头苏迎儿回到侯府,掩着心口跑到梁炽面前去哭,梁炽怎么问她也不说话,边哭边换衣裳,给烫伤了的肩膀上药。
梁炽见她不愿意说,便也识趣的不再开口,转身要去瞧瞧旁的姨娘。苏迎儿见势头不对,赶紧追着梁炽出去:“侯爷若是走了,便再别回来!”
这般小性子,梁炽作为风流阵里的急先锋,应对也算是手拿把掐。回头看了眼嘟其嘴巴的苏迎儿,神情多少有些轻蔑:“怎么?现在又想说了?”
“侯爷你真是好狠的心,看我受这么重的伤,转身说走就走。”
“我不是问过你了?是你自己不愿说。”
意识到梁炽开始心烦,苏迎儿终于收起了廉价的泪珠子,带着哭腔说道:“今日我去替侯爷赴宴,苏云烟便早在那里等着我了。她叫柳府的丫鬟朝我泼热汤!时候还护着那丫鬟,不叫柳家公子发落。我也知道她自幼便不喜欢我,又为着我阿娘的事情痛恨我,可那归根结底不是我的错,直说出来我赔罪便是了,何苦来这般羞辱我,闹得我一身伤!”
“你说,是云烟安排人将热汤泼在你身上的?”
显然梁炽不大相信苏云烟会做出这种事情,苏迎儿见状语气更凶了:“怎么不是她!从小她便嫉妒我备受家中宠爱,长大了也一样嫉妒我嫁给新科状元,如今在这侯府里,更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梁炽看着苏迎儿,坐到画屏前的罗汉床上,满是疑惑的盯着苏迎儿好半晌,直到盯得苏迎儿浑身发麻。
“侯爷……作何这样看着妾身?”
“这件事,你做得本就不妥。”
苏迎儿的神情怔在脸上,不解的问:“怎么不妥?”
“我只是给你看了眼柳家的帖子,你作为一个妾室,贸贸然的跑到人家正宴上去,这不是等着话茬落在旁人嘴里吗?我们梁柳梁家的婚事说得也差不多了,你这样做,叫舒儿到了婆家如何自处?不是叫她落人口舌呢?”
“侯……侯爷!”
梁炽虽与苏川一般风流,却与苏川为人截然相反。他拎得清看得透,喜欢苏迎儿年轻可爱不假,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分得清亲疏远近的。
他更不是李曦年,不需要为了权势向自己低头。
且梁炽后院的姨娘,养过的外室,苏川再其面前都算是小巫见大巫,哪里会因为一个女人真的同自己的嫡子嫡女闹不痛快?
苏迎儿拿着当初徐氏对待苏川的做派、拿捏李曦年的方法去对付梁炽,看来是行不通了。怕是自己再说下去,梁炽便要动怒了,赶紧调转话锋说道:“对!这件事,是迎儿不对。可苏云烟她好好同迎儿说,迎儿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说到这里,苏迎儿终于看到梁炽的脸色略有缓和,才敢继续说道:“柳家才到雍京,初来乍到又是头次摆这么大的场面,又同咱们家有这样的关系。我想着侯爷你不去,咱们这一辈里总得有人去吧?别叫柳家公子以为咱们薄待他。本以为侯爷说要娶我,迎儿想,尽管现在我还不算是侯府名正言顺的主母,也差不多是了,不过早晚的事……才自作主张去赴宴的。”
紧跟着,苏迎儿又挤出两滴委屈的泪水:“迎儿哪里想过旁的?怎么会拿侯府的颜面和四小姐的未来做儿戏?苏云烟又何故要用热汤泼我?都知道我是侯爷的人,这哪是劝我回府?这不是在打侯爷您的脸吗?!若是侯爷今日不给迎儿做主,明日他来泼我一碗热汤,后日别个来泼我一盆脏水,迎儿就没法活了!”
“好了好了好了。”梁炽对苏迎儿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样子甚烦,一连说了三个‘好了’,又想着苏云烟的做法实在极端,便安抚着身边年轻的娇妾:“待他们回来,我替你好好问问。赶紧进去歇着吧。”
“那侯爷去哪?”
“我去外边院子里走走,清静清静。”
说完梁炽便不耐烦的自顾自起身朝外走,丝毫不去看身后苏迎儿的脸色。
本为着前一阵子分家闹得一直心烦的梁炽,并没有多少好心情给苏迎儿闹。想着偌大的侯府,一下空了一半,那些陪在自己身边年头长的妾室,多数也都心如槁木,跟着各自的儿子搬出了侯府。
想找个老人说话,都难。
梁炽便自己找了处闲亭吃茶,顺带的,等着自己的儿子儿媳回府。
柳府的事情忙完了,苏云烟一干人等,都帮着柳歇上下收拾过了才驾马离开,待到侯府的时候,已经渐入黄昏。
下了车,苏云烟便觉得整个人都快累得瘫软下去。梁冀的大手裹着苏云烟的小手,心疼的说道:“看你这样子,幸好没留在柳家用晚饭,否则,还不累到得我背着你回院子了?”
“柳家哥也真是的,这样大的场面,怎么不从老家带些人过来?若是柳家舅母在,咱们也好早些回来。”
第140章 两相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