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紧,我来本就是为了谢谢你上次在侯爷面前替我说话。”
“都是一个院子里住着的,这有什么要紧的呢?”绿纾见不好冷落苏迎儿,便坐到了苏迎儿的对面:“姐姐莫怪绛珠,我属实是病着,大奶奶的人我又不敢不见,毕竟人在屋檐下。”
听到绿纾这般说辞,苏迎儿便开始怀疑,这绿纾是不是也一样不喜欢苏云烟。
公爹的妾室一个一个的往家纳,她这个管家的差事定然是越来越不好做,指不定便会得罪谁,想到这苏迎儿的心思便安定了几分,看绿纾都没有那么碍眼了。
她将身边丫鬟手上的食盒拿过来,一样一样的摆到小案桌上,还从食盒的最下面拿出银针,将每一块糕饼蜜饯都探了一探,见银针无色,苏迎儿才笑着回答:“在侯府不比再外边,做什么都要多多留心。”
苏迎儿看似在提醒绿纾,实则是怕绿纾反手栽赃自己给她下毒,想拉进关系,又用这样的方式避嫌。
绿纾点了点头:“是,我都记下了。”
“侯爷也真是的,你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怎么能住着舒坦?回去后,我与侯爷说说,给你这院子里多添些东西。”
“大奶奶说,按照侯府的规制,我如今的身份便是要这样的。”
显然苏迎儿不大相信绿纾一如看到的这般清贫,要知道自己刚进侯府的时候,梁炽就用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的首饰,将自己砸得五迷三道。
虽说此番回到雍京时为了恶心苏云烟的,也确实被梁炽的做法惊到了。遂才会在意识到自己失了宠爱的时候,乱了方寸。
苏迎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没多会的功夫便提起了梁炽的饮食,她对绿纾说道:“侯爷最是喜欢吃桃子,前几日黔东的桃子来了,各个院子都能得了一筐,怎么偏你这里没有?”
“我也不知道,若是姐姐你不提,我都没听说过还有这码事。”
“哎……”苏迎儿轻叹了口气:“他们便是看着你好欺负罢了!几个桃子还能吃穷了侯府不成?不打紧,等下回去了我匀出半筐给你。”
绿纾嘴上感激,没多一会苏迎儿便离开了,下午,绿纾就见到了苏迎儿说的桃子。
丫鬟绛珠问到:“姑娘,这筐桃子怎么处置?”
“挖个坑埋了。”
“连同苏姨娘送的东西一道埋了?”
“嗯,一道埋了。”
绛珠听话,并不多问,到小库房里找了把锄头挖了一下午的坑,将那些东西都埋了。苏迎儿表面示好,心中却不怀好意,她当绿纾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梁炽对桃子过敏,尽是几根桃毛便能要了他的老命。
好在进侯府之前吗,苏云烟便告诫过绿纾,这才没有着了她的道。
苏云烟将所有院子的账目都分开来做得清清楚楚,绿纾的勤俭与苏迎儿的糜乱都显而易见。单是一个院子,便差出了几百两银子,城外寻常百姓一间房子一年的租金才几十两。
梁炽虽不缺钱,却也知道打拼家业的不易,不似寻常公子哥一般挥霍无度,自然不大喜欢苏迎儿如此作为。
然苏云烟很快的,又给梁炽的火上浇了一壶油……
第148章 平招晦气
初春时节,府上年轻一点的姑娘们,待嫁的小姐,总是会叫珍宝阁和天一坊的人带着首饰布样来府上裁制新衣,置办头面。
今年虽人尽在守丧,苏云烟也还是照着梁夫人留下的惯例,到珍宝阁和天一坊去请人,到各府各院走一遭。
一众小姐姨娘都会审时度势,选了些素朴简洁的料子、以及不大起眼的首饰,以表对梁夫人的敬意。
苏迎儿也难得聪明了一次,待到天一坊的人来了,她先是问了问各院都选了什么样的料子。天一坊随口说了几句应付,便将所有料子都摊在了木架上:“几位姨娘选的都是敦肃稳重的花色,年轻的小姐们,选得便是活泼些的花色。”
苏迎儿的小手从一众不起眼的料子上划过,最后只停留在了最下边的缎光桃红布样上停留了一下,仔细的摸了摸,也就只有这料子像样些:“这个拿出来瞧瞧。”
裁缝应声,将布料拿了出来摊放在了案桌上:“这是今年最时兴的布样了,配上海棠缂丝花样,正应艳压群芳的好意头!下边还有几个桃红色的,也拿出来给贵人瞧瞧?”
“下边的可是比这个还好?”
“差不多的东西,只是价钱高了些,有几个院子的小姐选了。”
苏迎儿打量着下边几个更加鲜艳的料子,想着前不久梁炽曾提及过自己院子里的花销,便免了样样求好的心思,以自己的年纪选个稍微像样点的也不错。
便开口说道:“都有旁人选了,我便不瞧了,就这个吧。”
“好嘞。”
一边的丫鬟提醒道:“姨娘,咱们老夫人新丧未过,选了这出挑的布样不合适吧?”
“哎呦姑娘呀!”那裁缝老大的诚恳模样:“若是大奶奶真的这样嘱咐过了,小人还敢将这些花样拿进侯府来吗?还不得被大奶奶给打出侯府去?”
“就是,苏云烟如此敬重她的婆母,又那般听侯爷的话,若是真有冒犯,还会由着这些东西进后院吗?就这个了。”
“是。”
苏迎儿转身去瞧了瞧一众丫鬟手里的托盘:“这些都是珍宝阁送来的?”
为首的女人回答:“是,这都是咱们珍宝阁今年最新的头面首饰,都是按照宫中贵人们的妆面头饰来的。”
“是吗?”苏迎儿充满狐疑的说道:“可是真不如多年前了……就不要了吧。”
“是。”
苏迎儿这般谨小慎微,心里想着总该不会出错了。
待到新衣送进侯府的时候,绿纾又特意传给了梁炽看,梁炽见还是那一如既往的素朴,便问了句:“这布样看起来不是很显眼。就没旁的可选?”
“自然是有的,只是今年老夫人新丧,府上的人都真心实意的想要给老夫人服丧,不好穿的太过张扬。本来听说今年的春衣要免了,但大奶奶说府上年岁小的小姐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弥足珍贵,不好叫他们无光无彩的过了闺中几年,这才叫人来给裁新衣的。也有些好的布样,但大家也都心照不宣的弃了。可见老夫人在世时,定是将府上一切打点得十分妥帖,这才有了侯爷院中的一片安澜。”
梁炽看向绿纾,一席话叫他想起了曾经的发妻,那是个极其聪慧又值得敬重的女人,自己这一辈子有过多少女人,就是再没有一个如她一般的妙人。
若说是谁有几分相似,那便是眼前的绿纾了。
想到这,梁炽便将绿纾又朝怀里拉了拉。
天已经入夏,侯府满院花红柳绿天光一泻,又是逛园子的好时节。往年这个时候,侯府都会收拾府院,大宴宾客,或是交际或是答谢,总之是热闹非常。
但经绿纾提醒,梁炽想起了发妻,倒也没有那般心思了,只将搬出侯府的孩子们叫回府上,坐在院中一并赏花了。
对于分崩离析的定北侯府,这样的家宴也算是难得了。
众人里,即便是最喜颜色的钱氏和李氏,也都穿的十分素朴,头上不带一点珠翠。闻言最是风流的梁六郎,都有半年的光景不曾寻花问柳,新宅里也都不见管弦丝竹。
这样的家风,梁炽十分欣慰,看着一众儿女不计前嫌的坐在一起,为首的梁冀却显得不那么和谐。
显然他仍旧记恨父亲将苏迎儿带进侯府的事情,但碍于苏云烟的嘱咐,迟迟未曾动怒。
席面上,那位惯会打秋风的三姑母见到苏云烟,不知道是看旁人日子舒坦了自己不高兴还是真么着的,竟当着一众人等面前问道:“阿冀媳妇,怎么快有大半年了,还是没个动静啊?”
苏云烟差点一口酒呛住了,纵然是生着七窍玲珑心,一时间也不好当着这这么多人的面谈及自己为何生不出孩子的事情,遂对着那三姑母的发问,话就梗在了喉咙好半晌,怎么也说不出口。
到底是梁冀开了口:“三姑母最近好是清闲,也开始管起侄儿的内宅之事了?”
那三姑母愣了愣神,很快便反应过来说道:“我这不是怕你过了几年又要戍边或是又要北征,那你们长房岂不是……我这不是为了你考虑?”
梁冀板着脸没有答话,但还是防不住三姑母贼心不死,自顾自的说道:“以你如今的官位和在雍京的声望,后院一直这么空着也不是那么回事,你不怕旁人笑话你,也得为人云烟考虑一番。不知道的,会说咱们侯府的大奶奶善妒,才叫大房子孙空虚。”
子孙空虚?
这大抵是苏云烟开年以后听得最大的一个笑话!
且不说孙子,梁炽的儿女便是两只手加在一起都数不过来,且后院莺莺燕燕那么一堆,往后还有没有都未可知。
但那三姑母像是看出了苏云烟在想什么一般,压低了声音对着小两口说道:“我说的长房可不是你父亲,是你们夫妻两个。阿冀常年在外,本就是用命拼前程了。若膝下无所出,有什么闪失,被旁人吃了绝户可怎么好?不是三姑母说话晦气,是这事,便就这么个理,你们且说是与不是?”
第149章 满头珠翠
三姑母情真意切,虽然话难听,但苏云烟还是听出了几分道理。想着梁冀身后的兄弟们各个荒诞无度,日后怕也没有什么大出息,运气好些能得个荫封,那边算是不错的了。
若是自己无儿无女,梁冀真的有了什么闪失,这几个人怕是连同自己的骨头都一道敲开了取髓。
身边梁冀却说道:“就算是我死了,自然也有我的兄弟吃我的绝户,三姑母你怕是占不着什么便宜的。若是你送个妾室进了我的门,便大有不同了。”
梁冀的话一如既往的简单直白且难听,颇有在外行军打仗的风范。
苏云烟笑了,虽说这三姑母为人性劣读书颇多,却没学会多少手段,还好到了侯府先被苏迎儿请去了她的院子,不然还真想不出这么好的点子,来点苏云烟的火枪头。
可她却不见苏云烟生气,反倒是这侄子,并不为有人为其做纳妾的打算而感到高兴,还拎着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讥讽自己,活脱沾了一手的晦气。
说着梁冀还用手肘碰了碰苏云烟,一副邀赏的模样,苏云烟却不搭理他。转头看向梁炽,他的样子并不算高兴,许是自己交代绿纾的话已经在梁炽面前说透了。
便见梁炽举起酒盏,听着身边的弟弟说道:“大嫂去了之后,头次见家中这番景象,不禁叫人感慨。”
梁炽只苦笑:“她选的儿媳,像她。”
“你家阿冀的媳妇,厉害!”
“是,她的确厉害,家里的花销锱铢必较,对各院的人毕恭毕敬,只要她开口说些什么,必然是要带着些道理。她打定的主意,即便是我都很难推翻。”
“这才是当家主母的风范!咱们家世代从军,年关时候,人皆阖家团圆,只有咱们不是这个去戍边,便是那个受皇城,要么便是到哪里驻扎,总也没有齐的时候。想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了,这样的光净还能看几年呢?”
“是啊。”梁炽也一道感慨:“遂这一顿团圆饭,都拖到了开春。”
二房的叔父继续说道:“本以为今年这次回春宴是要免了,而后便收到了侄媳妇的帖子就送了过来,说是怕你因为大嫂离去而伤感,叫家中多几个人陪着你吃酒说话,只是衣着席面皆素朴些,不设歌舞笙箫,也算是圆了大嫂‘齐家团圆’的夙愿。很是孝顺的孩子啊……”
另一边的苏迎儿对着自己的新衣发了难,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子看这件衣裳,只觉得心中堵得慌,却又说不出来因为些什么。
丫鬟端着刚从小库房找出来的头面首饰叫道苏迎儿:“姨娘该换衣裳了,前堂人都到了。”
“……”
见苏迎儿不吭声,那丫鬟又唤了唤:“姨娘,该换衣裳了!”
“啊……”
“姨娘想什么呢?”
“这件衣裳好归好,总觉得不合时宜。”
“怎么不合时宜呢?”丫鬟走过来细里瞧了瞧衣裳,又转而瞧了瞧苏迎儿:“这套衣裳最衬姨娘你的肤色。且各个院子都穿戴新衣赴家宴,姨娘不必担心太过张扬。”
听到丫鬟这么说,苏迎儿也点了点头:“换吧。”
那丫鬟终于得以侍奉苏迎儿更衣,并看着苏迎儿套着那身桃红色的衣裳朝前堂走去。
前堂里,座上是梁炽,左侧前排是为数不多邀来赴宴的长辈,身后是侯府的一干妾室。对面是梁冀夫妇和梁舒,身后是梁炽的庶子庶女,呜呜泱泱的一屋子人有说有笑。
直到苏迎儿迈进门的时候,发现屋子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苏迎儿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便从前到后的开始打量着屋子里的人,为首包括在内的长辈们身上不是黑色便是灰色,年轻一辈的不是苍绿色便是天蓝色。
那些女眷的头发上没金没银,连颗带颜色的珠子都没有,多数都是以白玉或是青玉的扁方别着,再看梁炽的新宠绿纾更是懂事,头上只斜斜的插了一支雕芙蓉的木钗,风摆之下鬓角碎发微漾,显得更加楚楚可人。
再瞧瞧自己桃红色的衣装缂丝海棠,头上带着的是丫鬟从库房里翻出来的整套翠珠金饰。
刚还因为梁夫人而感到叹惋的梁炽,见到府上的人都为着梁夫人而服丧,苏迎儿身上的一抹红边显得格外扎眼。
苏迎儿也意识到了梁炽的脸色越来越沉,两人隔着前堂屋子好大一块地方,像是隔了天地之遥银河之宽。
屋里众人齐刷刷回头看向苏迎儿,苏云烟也跟着回了头,见到苏迎儿抿着唇恶狠狠的盯着坐在角落里的绿纾,她像是在发怒却又见不到愠色。
片刻寂静之后,忽而一酒盏砸在地面碰碎了的声音划破了宁静。梁炽恶狠狠的剜着苏迎儿:“你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穿得这样花俏,是要唱戏吗?!”
“……”苏迎儿站在原地,不敢说话。
坐在角落里的绿纾,小心翼翼的站起身:“侯爷……兴许,迎儿姐姐真的不知道!”
苏云烟轻探口气,起身对梁炽说道:“父亲喜怒,容儿媳问问。”
梁炽便不再吭声,只是坐在原处朝苏云烟摆了摆手,苏云烟这才问道:“是谁给苏姨娘换的妆面?”
等候在门外的丫鬟闻声,闷头走进前堂,跪到地上大拜:“见过侯爷,回大奶奶的话,是奴婢。”
“你不知道今天不是什么日子吗?怎么给苏姨娘如此穿戴?”
“回大奶奶,奴婢按照府上惯例,回春宴上给苏姨娘穿新衣,头面首饰也是配着带的。”
“裁制新衣选料子的时候,你可在?”
“奴婢在,奴婢还提醒了姨娘,换个颜色的料子,姨娘说……只有这个颜色鲜亮些,还配得上她的好年岁,还说这缂丝海棠是艳压群芳的好意头。”
这话本不是苏迎儿说的,也是苏云烟教那裁缝说的。苏迎儿意识到近身侍奉的丫鬟,也是苏云烟安排在自己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