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姑看上去十分愧疚，关切的瞧了瞧，小声嘀咕道：“不是说习武之人都会躲的吗？”
“他怎么躲也躲不过飞来横祸啊？”苏云烟一边推身旁的丫鬟去取药箱，一边去瞧承衍：“你把手放下，我瞧瞧？”
承衍听话的放下手，昂起头。苏云烟当即看到承衍鼻子下的两道血印，忍不住‘哎呦’了一声。
“怎么了？”承衍焦切的问：“真的撞歪了？”
苏云烟摇头叹息，拍了拍承衍的肩膀：“不打紧，许姑会负责的！”
许姑指了指自己：“我？”
“对啊！把人鼻子撞歪了你还不负责？承衍什么也不缺，你……愧疚难当，以身相许吧！”
“你……”许姑臊得直脸红：“你这侯府当家的大奶奶，怎么学人乱点鸳鸯谱呢？！”
说完许姑一转身就溜没了影子，苏云烟转头看向承衍，两人直觉得好笑。
“这丫头被我惯坏了。”苏云烟带着歉疚看向承衍：“撞了人脸，连句抱歉都忘了说。”
承衍不仅没有怪罪的意思，还要替许姑说上一句：“大奶奶那样说，她一个姑娘家自然慌乱……”
“哎呦？你再说我的不是啦？！”
“没有没有！我就是……不怪许姑”
“哦~”
苏云烟这一‘哦’身边的三个小丫头也隔着意味深长的：“哦~”
这下便换梁炽臊得慌了，苏云烟见其来后院定是有事找自己，便赶紧问道：“是大公子有事？”
“啊！”承衍继续揉着鼻子，可见是真的撞疼了：“主上叫我喊您过去，说是要去二房看看那孩子。”
“现在？”
“啊！”
“三姑母走了？”
“走了，走的时候怀里的孩子一直在哭嚎，像是被吓到了。”
“不会是大公子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得长辈不高兴了吧？”
“没有！”承衍连连摇头：“这次大公子一句顶撞她的话都没有，是三姑奶奶家的孩子，被咱们家主上的大刀给吓哭的。为着哄那孩子，主上还给了两只金知了，主上好是心疼了一阵。”
苏云烟算是明白了梁冀心中打的主意，原是为了将孩子吓哭耍了大刀，又借口自己一介武夫与这孩子不合，便将三姑母给搪塞过去了。
但一个孩子不成，还有另一个孩子，这事算是完不了的。不过苏云烟的心思大多不再那里，而是十分想去瞧瞧梁冀心心念念的孩子。
路上苏云烟便忍不住问道：“那孩子叫什么？”
“梁祯。”
“梁祯？”
“嗯，他父亲过世之前取的名字，那时候他还在娘胎里。”梁冀拉着苏云烟的手说道：“那是个长得不错的女孩。”
“女孩？”
“怎么？”梁冀回眼问道：“你不喜欢？”
“没有，我以为你会要个男孩。”
“那怕二叔拼了命也不会给。”
苏云烟垂着眼睛没有再说话，梁冀以为她是不高兴了，便问了句：“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
“我是喜欢女儿的，但我担心这不能解公爹心头之忧。”
第158章 圆团闺女
“要说认子这件事，还是要看缘分的。之前我与二叔提了一嘴，这次去便是瞧瞧到底有没有缘分，若是有缘分，咱们便将其带回家里。若是没有，再看看旁的。”
说到这，苏云烟忽而停住了脚步：“我……就穿这个去？不大好吧？”
“这有什么关系？”
“我应该提早梳洗打扮，怎么能这般蓬头垢面的去见孩子呢？”
梁冀不忍笑了笑，捏了捏苏云烟脸上的小肉肉：“怎么是蓬头垢面呢？就是这样家常的样子才好。”
苏云烟愣生生的点头：“我这心里紧张的很，比成亲当日还要紧张。”
梁冀手上力道加重，捏了捏苏云烟的手，示意她安心。
跟着梁冀绕到来了后街，终于是道了二房的院子。这条路苏云烟走过了多次，独独这次觉得又长又慢。
到了后院，苏云烟正见二房的婶母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打着罗扇，脸上笑得慈爱，转头看向苏云烟的时候，忙用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云烟便赶紧捂住了嘴，轻悄悄的走到了床前，床上正躺着个酣睡的小团子，那小团子粉粉嫩嫩的，身上盖着个墨绿色的青衫。
虽然这孩子正睡着，苏云烟却能分辨出其五官端正，只是现在还小，肉滚滚的没有出落成该有的玉立模样。
二房的婶母起身，将罗扇放到一边，朝苏云烟和梁冀摆了摆手，两人随即跟着走到了花屏后边的案桌前。
下人给两人煮了新茶，等到茶香都煮出来的时候才说道：“还以为你们会选个男孩，怎么就相中这么个丫头片子啊？”
梁冀闷着头说道：“这是我亏欠老五的。”
“什么亏欠不亏欠的，你们在外面争取的本就是搏杀拼命后的功名，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阿冀你不必负担过重。”
“这话二婶说过多次，但我心中还是过意不去。虽说将孩子从您和二叔身边带走去养，抢了您的天伦之乐，但咱们两家只隔着一道街，小沅也大了，说跑便跑回来了。”
“我们老了，和你二叔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了。今日脱了鞋和袜，未知它朝穿不穿，在我们身边只能说是养得活，不见得养多好。你们若是真心以待，我倒是很愿意将这孩子托付给你们，只是你父亲未必愿意。”
梁冀闷头没有说话，他也想到了梁炽知道自己想收养的是个女，父亲会是如何说辞。苏云烟也轻叹了口气，良久才听梁冀说道：“婶母不必忧心这件事，我自有办法说服父亲。只要您和二叔愿意，这件事便能促成。”
说到这，二房婶母看着梁冀许久不曾说话，苏云烟知道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舍，毕竟眼下多个孩子闹着玩，总比夫妇两个屋子里寂静无声的好。
届时苏云烟忽而想问问梁冀，此举是否有些不妥。
正当屋子里的大人沉默时，屋里的小团子自己套上鞋子跑出来，小手揉着惺忪睡眼，头上两个冲天髻，下边系着红绳缀着两个金铃铛，走起路来‘叮当’作响，找到二房婶母奶声奶气的问：“祖母，你怎么不陪小沅了？”
“哎呦我的小懒猫呀，你这一觉便睡到了晌午，不想去钓鱼了啊？”
小沅转眼，看到了端坐在对面的梁冀与苏云烟：“这两个人是谁啊？”
二房婶母拍着她圆滚滚的肚子说道：“小沅不得无礼，这是大方的伯父伯母，快叫人。”
小沅当即站直了身子，两只手拱在一起，像是个白白的肉包子：“见过伯父伯母。”
黑碧玺一般的眼眸又大又亮，小鼻子不比春笋尖大上多少，殷红的小嘴别提苏云烟有多喜欢。自己曾幻想过无数次，若自己和梁冀有个女儿，便该是长成这个样子的吧？
苏云烟忍不住朝她伸了伸手：“小沅要不要到大伯母这里坐坐？”
小沅转头，见到二房婶母点头，才走到苏云烟身边，蹲下了身子好好整理了下圆形的软垫，才一下子跪坐在了上面，嘴里还发出‘嘿咻嘿咻’的声音。
苏云烟与梁冀对视一眼，笑容都漫在了脸上，可见对小沅的喜爱。
“小沅啊？”
“祖母！孙女在听。”
“你大伯母自己再家很是无聊，想叫你带她去钓鱼，你可愿意？”
“大伯母也会钓鱼吗？”
苏云烟歪着头看向她：“我不会啊，小沅愿意教教我吗？”
“这件事是需要慧根的！”
她说得特别认真，叫人不敢怀疑这个小孩子真的知道‘慧根’是个什么东西。见到家中大人哄堂大笑，小沅倒是急了，很是认真的又强调了一遍：“真的需要慧根的！”
苏云烟哄着她说道：“对对对！小沅说得没错，这件事就是需要慧根的！那小沅看看大伯母，有么有慧根啊？”
小沅仔细的打量着苏云烟的面容，沉思许久才说道：“大伯母生得好看，我想是有慧根的！”
此言一出，众人又哄堂大笑。小沅眨巴着眼睛，先然不清楚这些人都在笑些什么，大人总是这样其妙。
苏云烟便将小沅搂在怀里：“那咱们去钓鱼吧！”
“那我们现在就去！我要拿我的小背篓！”
“好，大伯母跟你去拿小背篓！”说着苏云烟起身，转头对梁冀点了点头，而后便带着小沅离开了。
当屋子里就剩下二房婶母与梁冀的时候，梁冀终于好将话说得明亮些：“无论小沅过继到谁的膝下，二叔二婶永远都是她的祖父祖母，必是用心孝敬。二婶自然不必忧心会不会时常见不到小沅，除了读书学习，剩下的时间她都可以到二婶这里来。”
二房婶母抬眼看向了梁冀：“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想说，我家你大弟弟的媳妇不好相与，待到小沅出嫁的时候，我们未必争得过她。若是侯府嫡女就不一样了，放眼雍京多少男人，皆会求之而不得，定能叫小沅有个好前程。”
说完，二婶捏起一边茶盏轻咽了口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第159章 竭力顶撞
最后也不知道是为着小沅日后议亲顺利，还是为着梁冀的一片赤诚，还是看着苏云烟求而不得的可怜。
总而言之，当梁冀见到苏云烟的那一刻，他表情何其轻松的说道：“二婶答应了，只要小沅愿意，便可以接到咱们府上了。你同小沅可还投缘？”
苏云烟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小沅坐在自己身边钓鱼的时候一言不发，根本不似在二房婶母面前那般活泼。
她拄着小下巴望向水面的时候，有着人四五岁时不该有的神情，像沉思也像烦闷。苏云烟猜想，她的心里应该是明白自己和旁人的不同吧？
或许，是因为生命中缺失的一部分，而感到不解与烦闷吧。
遂苏云烟自己也感受投缘与否，只是觉得这孩子的心思，异于常人的深沉。
梁冀见到苏云烟不说话，还以为是刚才的相处不尽融洽，便拉了拉她的手安慰道：“没关系，再相处几日试试。”
“说不上投缘，但也说不上无缘……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受。明明那么小一个，就是有种难以接近的感觉，还有些叫人心疼。”
“那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苏云烟笑着摇摇头：“只怕没这么顺利，单是父亲那里便过不去。”
梁冀没有吭声，虽然苏云烟说得云里雾里，但梁冀还是看出了她对小沅的喜爱，换而言之，是对属于自己的孩子的渴望。
回去之后夫妇二人便向梁炽提了这件事，以免四房和三姑母过多参与，夜长梦多。
可事情偏就如同苏云烟所担心的那样，梁炽开口便驳了梁冀的请愿：“一个丫头片子，何故费尽心思从二房过继？你那些兄弟谁家没几个外室生的女儿？随便接一个到侯府来养着，有何不可？他们还要跪谢侯府大义！”
“父亲前不久不是还说，只要我们不掺和您纳妾，便就不管咱们过继的事吗？”
“你三姑母和四叔家里，不是也有相当的孩子吗？何故只盯着一个小丫头？！”
梁冀垂眼摆弄着自己的白玉扳指：“父亲是被女人迷乱了双眼，遂看不出来三姑母的心思？”
“那……不是还有你四叔家的？”
“父亲，云烟不叫我顶撞您，但您也不能太过。”
“你说什么？”梁炽不确信的看向梁冀：“你再说一遍？”
梁冀半倚在椅背上，像是从前一般昂起首，语气徐缓的提醒梁炽：“父亲，当初，是你叫二叔家的小五跟着我们到漠北，说是建功立业。到了漠北，是您指派他做先锋攻打居龙关。其身陷敌营，是你下得军令不让我去救。最后他被削首悬于城墙示众的过往，您应该没忘。现在我替他养个女儿，有何不可呢？”
“混账！”梁炽一拍桌子，上边的茶碗都跟着一颤，苏云烟起身毕恭毕敬的走到梁炽身边，生怕他一生气便要将茶盏摔倒梁冀的脑门上：“父亲息怒，阿冀是太心急了些。”
“你别忘了！你爹还没死！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定北候的位置还不是你的！”
“您的位置，我还真不稀罕。”说到这梁冀轻舒了口气，掸了掸衣角的褶皱，起身踱步到梁炽的正前方：“其实我想将小沅接到府上，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为着父亲您的体面，我才来问问，若是您实在不愿意，日后不要来见就是。左不过您前院后院这么些小娘，天天换着见也见不过来。”
说完梁冀上前将苏云烟拉到自己身后去：“不若父亲您就对外说，这爵位不传给我了，我也好搬出去，躲个清净。”
“梁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混账话？你别忘了你能有今日的出息，尽是我这个当爹的在背后拖着你，否则焉由你号令三军屡立战功的份？！那是因为，你的身上溜着我梁家的血！”
“是啊，儿子的身上流着你的血，遂出息。六弟七弟的身上也流着父亲的血，遂风流。您倒是雨露均沾，不偏不倚的。”
“闭嘴！你给我闭嘴！”
“父亲不就是看不上小沅是个丫头？您一向看不过家中的女儿，舒儿长了这么大，父亲抱过多少回都是有数的吧？”
“你懂什么？”梁冀手上攥着拳头，带着被戳破颜面后的心虚：“我忙，忙得很！”
“您再忙，也不见您遣散妾室。”
被梁冀这么一说，梁炽的心中一嗔，尤其是在留意到苏云烟还在这里的时候，想到自己是在儿媳面前被儿子这般数落，脸色更是红一阵白一阵的难看：“你不就是恨我当初没有放你去救小五？你得知道当初你是有去无回的！”
梁冀抬手，止住了父亲的话：“儿子承认，当初您追随先帝南征北讨，为了保住梁家的爵位刀剑舔血几番死里逃生，开疆拓土救驾勤王，是英雄所为。但英雄不能只对家外，对内，您上对不起祖父祖母不曾为其养老送终，中您辜负妻子愧于手足，下看不上舒儿是个姑娘对她不冷不淡。您不能拿着外边的英雄对家里耀武扬威，您的功绩祖父祖母还有母亲，也都有份。”
梁炽怒视梁冀许久不曾说出话，苏云烟也愣在原地看着梁冀不敢做声。
却见梁冀摇摇头复摆了摆手：“也罢，事扯远了些，小沅的事情父亲不用操心了，今日来我也只是知会一句罢了。”
那金色的衣领上，梁冀依旧昂着稍显黝黑的脸，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剑眉入鬓浓墨一般。他紧紧握着苏云烟的手，将她拉倒了自己身后：“儿子先回了，父亲好生歇着。”
说完梁冀躬身行礼，甩了玄黑的衣袂，带着苏云烟转身离开了。
梁炽坐在上位看着自己的儿子宽大的背影，心中无尽回荡着刚才梁冀的那番话，虽有动容却依旧执拗。
做父母的，总是不肯在儿女的面前承认自己做过的错，尽管真的是自己错了。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会发现，自己原本听话的儿子，愈发的不受控制，甚至能将自己抨击到无法言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