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听得心惊肉跳，却又在苏云烟说起徐氏母女的脸色时，笑得合不拢嘴：“你啊，且不敢再回去了，你这后娘是要吃人的。”
相比于徐氏母女如坐针毡，苏云烟同梁夫人在侯府西边的莲花池旁吃茶吹风好不自在。苏云烟在梁夫人面前显现出少有的小得意：“他们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们害怕我！原是家丑不可外扬，但大公子险些冲进火海，我只好与夫人解释清楚。”
“我听你说话的意思，还是要回去。李曦年就要赴任了，你父亲又不肯作为。你一个小姑娘家要如何报得了仇呢？”
从前苏云烟总是担忧，父亲包庇李曦年的事情传出去会影响苏家族亲，遂从未与梁夫人提及过李曦年的不孝之罪，及科考作弊的嫌疑。
她只恨父亲与李曦年缠得太深，不能连根拔起。
第35章 心中记挂
苏云烟有一下没一下的用食指敲打青石桌面，被梁夫人捕捉到了她的些许担忧，便又说道：“若是你没有打算，倒也不急着回去你外祖家，不如先且在梁府住下，也好观察雍京的动静。眼下没有的机会，日后指不定就有了。”
“我不怕他们。”苏云烟将眼波一转，由阴变晴：“他们越是闹，越是容易露出马脚。我不在家，没有鱼饵，他们也不好咬钩。遂我还是要回去。”
样貌明艳却不能舒心展颜，千金小姐却日日过得心惊胆战。回想起昨日梁冀将苏云烟带回家的时候，说得那战场一般的火情，梁夫人到了现在都还觉得心口堵得慌。
没了娘的孩子，或多或少是要受些委屈，却也不至于步步紧逼，想要她死啊……
梁夫人用扇面压着莲白色的衣襟，寻思了老半天才同苏云烟开口：“闺女啊，我虽不该多事，但我已然打定主意，不能就这样叫你回去。所幸我与你坦白了。”
梁夫人拿起茶壶，亲手给苏云烟倒了盏茶：“你脾性好，样貌好，母族家势样样皆好。我想，我的冀儿也算不错。我也知道，你想要促成你家二哥与杨家丫头的好事，以此制衡你的继母。但旁人终归是旁人，人家关起门也是要过自己的日子的，倘若他俩日后不念你的旧情分了，再当如何呢？”
只见梁夫人情真意切的继续说着：“我的冀儿心里有你，此番向西平乱，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绕着北巷朝你家的方向望一望。我不问你的父亲，我只问你，愿不愿意与我的冀儿定下亲事？我倒看看，谁人敢再动我定北候府的媳妇。至于你二哥的亲事，我也顺你的意思，应了你。”
此时苏云烟分不清楚梁夫人是真的喜欢自己，还是只想给自己找个顺意的儿媳。
但至少在母亲去世之后，并未有一个人会真正的替苏云烟说上一句话，哪怕是远在嵩阳名声赫赫的外祖，也只是自己虚张声势强搬出来的把戏。
一个失踪三个月都没有被发现的人，实在难想到，会有人真的在乎自己。
就算梁夫人只是想找个顺意的媳妇，那曾经守在自己病榻前为自己煎药的情分，总是真的。
“我知道这件事与你而讲有些突然，你可以好好想想，就算你不喜欢我的冀儿也是不要紧的。你算我半个女儿，长相往来，也不会有人敢在明面上欺负你。”
苏云烟低下头手上紧紧攥着帕子，梁夫人慈爱的笑了，朝苏云烟摆了摆手：“好了，回歇着吧。”
“诶。”苏云烟起身朝梁夫人行礼，转身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梁夫人见她慌乱，心中便已料定此事十有八九是成了，转头又朝假山后面唤道：“出来吧。”
届时梁冀才从假山后面走出来，一改往日沉稳模样，同苏云烟一般的慌乱。
细里瞧去，还能看出他那蓝色的袖口还有被手心攥过的微痕。
第36章 仅为一谢
梁夫人朝他摆了摆扇，示意他坐过来：“我可是替你问过了，得容人家思虑一番。”
梁冀坐到一旁：“是，听从母亲安排。”
“诶？说得还像你老大的不愿意了。”梁夫人终于抓住儿子的小把柄，最是得意：“那我不如撮合云烟丫头和梅家小子了，听说太史令陆颉还有个弟弟未曾娶亲，那孩子品行似乎也不错，比玹瑞踏实多了。”
梁冀不禁轻叹口气：“母亲就别拿我打趣了。”
“信母亲的。”梁夫人拉了拉青绿色的衣襟，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父亲最是风流，家中大小事宜得有个人把持。云烟丫头审时度势，能忍却不让，定会顾全自己的丈夫。就算母亲明日归西，她也能守住该是你的那份家业。了去后顾之忧，你才能安心在外奔波。”
母亲越说越是离谱，仿佛是在交代后事一般，听得梁冀心中十分不舒服。好在梁夫人轻叹口气，没有继续再说下去，扶着桌面站起身来要回去歇着，梁冀也准备去后院的靶场瞧瞧。
青柳垂丝荡漾着水塘波纹阵阵，风一吹，便划动出一阵涟漪。偏巧了，梁冀才走到拐角，迎头便见到苏云烟在和许姑说话。
苏云烟的身上是一袭梨花青双绣青罗长裙，天水绿绫衫上绣着连枝双缠的绣纹，衣摆上坠了透白的长珠禁步，配得一张淡然清丽妆容，雅致非常。
“咳咳……”
梁冀轻咳了声，苏云烟抬起眼，许姑立让开，站到了苏云烟的背后。主仆二人分别行礼，闷头对着梁冀不说话。
梁冀负手上前：“听说，你要回苏府去了？”
“啊。”苏云烟点点头。
“这么急？”
苏云烟抬起眼歪了下头狡黠的笑了，转身朝前慢慢踱步：“我喜欢陪着夫人，遂住在梁府我不急着回去，但肯定有人会急。我想，这两日二哥就该来了。”
“要来人，也该是你那继母赔罪吧？”
“她？”苏云烟笑着摇了摇头。
梁冀跟在她的身边：“你那继母实在狠毒，步步都想要了你的命。那个叫青玉的丫鬟也算是忠心，人都在牢里了，审问再三，愣是什么都没有说。”
“徐氏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要命的把柄在她手里，平日恩威并施，对下人也算管教有方。问不出来也正常。”
“可还需要我做些什么？”说完梁冀赶紧又补上一句：“母亲喜欢你，我常年不在家，有你陪着我放心。算是我谢你的。”
苏云烟小手紧紧攥着衣袖：“梁府对我恩重如山，大公子不必客气。”
梁冀点点头，抬手轻蹭了下鼻尖显得有些心虚：“你……仔细风大。我还有事，先回了。”
说完这人便转身离开了，留的苏云烟主仆两个感到莫名其妙。
眼瞧梁冀走远了，许姑才皱起眉头问：“小姐，你觉不觉得，这梁大公子最近看起来憨憨的？”
苏云烟转头背对着梁冀离开的方向：“没有啊。”
“不过小姐可以拜托大公子直接将青玉交到皇城司，这样，家主就再不能包庇徐氏了。”
“流言和被坐实的真相还是有分别的。秦妈妈那边可嘱咐好了？”
第37章 畏罪自尽
“已经按照小姐的意思打点好了秦妈妈的儿子，这几日便该有动静了。”
“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这是家事，刁仆纵火罚了便好，依照父亲对徐氏的宠爱，训斥一顿就没事了。往大了说，火情惊动皇城司，父亲就不能不整治后院，必然会向徐氏这个当家主母问责。”
“小姐，此番能一举扳倒徐氏吗？”
“怕是不能，无论对错，父亲定然会极力压下此事。”苏云烟轻舒一口气：“徐氏惯会借刀杀人，无论做了多少坏事都不直接授意，也不亲自动手，只要青玉这条线断了，查也查不到她的头上。不过二哥的心里，就不会太舒服了。”
苏慕对苏云烟言听计从，是因为他要杨绾，苏云烟对苏慕示好，是因为她要将苏慕作为刀。
只是苏慕心思缜密，自己不能不推波助澜。
晚些时候，苏云烟命许姑再次打点了秦妈妈的儿子，利用他铺面人来人往，将苏府起火的内情传得神乎其神。
有人说，苏府三小姐流落在外也不肯回家，是有人蓄意纵火。
也有人讲，府衙带走的青玉已经惨死狱中，有可能是苏川为了隐瞒徐氏杀害发妻留下的女儿，有意为之。
更有甚者，说是细作入侵，要借助这场火毁了雍京，好在梁家大公子及时赶到。
越是离谱的说法，人们越是津津乐道。
本因为苏云烟的言说，对京西魏国公府抱有希望的苏川，真的恼火了。他生怕杨家听到这样的传言，自己就再攀不上与杨家的亲事。
然而心中最恨的莫过于苏慕了，他瞧着徐氏更加的碍眼。他专门跑去找过父亲，提议要将苏云烟接回家里。
苏川允了之后，苏慕便赶紧套车奔去梁府。与梁冀客套过后见到了苏云烟，张口便说：“云烟，梁府虽好，但你在这一连住了两日，怕是搅扰人家，不合规矩。”
两人心中阐明，只有苏云烟回去了，外面的流言才能不攻自破。
苏云烟轻叹口气，慢悠悠的拿起茶碗：“可我实在是怕啊，怕得我根本顾不上规矩。二哥，你应该知道我有多惶恐的。”
“青玉……”苏慕地下头小声说道：“青玉已在牢中畏罪自尽。”
“畏罪自尽？”苏云烟想过青玉可能会被处理，但没想到收拾得这样快：“可是有人去牢里看过她？”
“府上并没有人去过，听说是畏罪自尽。父亲斥责了徐氏，熙澜院的一众下人尽数发卖，秦妈妈选了批乖巧的送过去。家里的事，父亲也有意不叫徐氏管着，只是除了徐氏母女，内宅的事也无人料理。我同父亲讲，要不交到你的手里？”
苏云烟赶紧摆手：“算了，咱们家这摊子烂账，我可不想沾手。”
若是自己沾手了，往后自己还要如何暗地里闹幺蛾子？
苏慕点点头：“那咱们就不管。见你之前，我先去与梁夫人道过谢了，她说……”
“说什么？”苏云烟横波一笑看向自己的二哥：“是提起了二哥与杨绾的亲事吗？”
第38章 楼听柔雨
“梁夫人说，想先定下你和她家大公子的亲事。”
说完苏慕羞愧得垂下了头，生怕苏云烟对苏府心灰意冷，不愿意帮助自己。若是苏云烟真的一举促成此事，苏慕的千恩万谢都会涌上心前。
苏云烟自然清楚，眼下二哥对自己的好不过是基于求于自己，遂苏云烟并未对二哥有多大的期待。
于是苏云烟垂眼道：“上次将二哥过继到我阿娘名下的事，我同父亲提了，父亲虽未直接应下，但也打定了主意。二哥回去想想办法，废废口舌将此事促成。这样我也好拿起十足的把握去求梁夫人。”
听到苏云烟这样说，苏慕神情缓和，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那……梁公子的事呢？”
“……”苏云烟啜一口翠绿油润的茶汤，芝兰之气舌尖微甜，四肢都觉得畅快了：“这事，不急。”
“放眼雍京，梁公子与你堪称良配，再难找到这样的人了。”苏慕难得语重心长，劝解着苏云烟：“有了梁大公子，你的日子也能过得安生些，该为自己做些打算了。就算……就算没有我这档子事，你也该好好想想。”
苏云烟拄着下巴望向窗外云烟氤氲绵雨霏霏，撅起小嘴轻叹口气。
“好了。”苏慕搓了搓自己的掌心：“既然你还不想回去，二哥就先不带你走了。待到二哥完成你交代的事情，再来接你。”
苏云烟放下茶盏：“我送二哥。”
这会雨还不大，苏云烟且能送苏慕出梁府的门。
站在台阶下送苏慕上了马车，再到马车隐没在雨雾里，苏云烟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回去的意思。
佳人独立，撑住一把暗黄色的油纸伞，梁冀站在身后看得好不心动。
梁冀撑着伞走到苏云烟的面前，手上还攥着厚袍子，他问：“今日难得雨丝柔长，能赏得奉江上难得雨景，母亲身子不爽利，叫我带你瞧瞧。”
许姑心里激动得直攥小拳头，竟开心得嘴巴咧到耳根去：“大公子好兴致！我家小姐正说要去府上的高阁去赏雨呢！”
梁冀低头笑着，伸手将厚袍递给苏云烟：“奉江水畔白石桥边有个听雨楼，那里景致比府上好得多。”
见苏云烟不说话，许姑一把将梁冀递过来的厚袍子收到手上给苏云烟披上。
梁冀说的听雨楼，是处毫无气派可言的小楼，但小楼内部曲径通幽，处处透着清新雅致，廊道三转才豁然开朗，推窗见着了奉江水。
小厮将二人让进一靠水的雅间，推开了窗便是奉江水悠悠，远处水天相接岛屿隐现，近处红墙碧瓦相互映衬，旁边处船只应雨献一曲琵琶。
这是苏云烟生在皇城长在皇城从未来过的好地方，她欢喜的看着眼前一切，拽紧了梁冀拿给自己的厚袍，手上握了盏刚下的温酒，眼中掩不住笑吟吟的。
“这地方难找，玹瑞常来。不是他带路，我也找不到这里。”
“你日日不是上朝就是巡营，要么远走……哪有心思发现这样的地方？”
第39章 太仓屉米
梁冀听得这一通开解，心中乐开了花，修长的手指将旁边的蜜饯递到苏云烟的面前：“你二哥这人心思缜密。”
苏云烟端起小二倒好的热酒：“二哥是最像父亲的一个，书生气质人也聪慧，也难怪杨家姐姐喜欢。”
“想必他定能将你交代的事做好，这样用不了多久，你就要回家了。”
梁冀说完，温酒的炉子烧得‘啪拉’两声，烤的苏云烟小脸红扑扑的，她带着一脸坏笑，活像个狡猾的小狐狸：“我现在就想赶紧叫杨家姐姐嫁到苏府来，这样我那继母就有好日子过了。”
“我听母亲说了，这二人两情相悦多少年，你二哥都不曾想着提亲。最近才有胆量言说此事。”
“这也不全怪他，有徐氏插手，什么样的亲事都要搅合没了。”
“徒负昂藏七尺身，实只太仓一屉米。大丈夫顶天立地，要什么，便破釜沉舟自己争取。何故将期望都放在你一小姑娘的身上，也不知是真聪慧还是假聪慧。”
“人总归是要计较得失，总得选个益处最大而风险最小的。”苏云烟摇摇头：“梁公子你是整个梁府的宝贝眼珠子，所有人都爱着捧着，自然不知道二哥这种人的辛苦与谨慎。”
“你二哥可还说了别的？”
“没说什么。”苏云烟望着轻飘飘的答到：“二哥劝我嫁给你。”
“咳咳——咳——”
虽然这是已经料定的事，但苏云烟这般轻巧的说出来，还是叫他呛到了。
苏云烟颦蹙起眉，将手上的帕子递给他：“干嘛？这件事有叫你这般惊讶吗？”
“没有……”梁冀接过帕子擦擦嘴，又小心翼翼的问：“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我？”苏云烟撇嘴笑了：“我的意思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