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盈盈泛光:“判定任务完成……正在为宿主结算中……结算完成,将开启死遁模式……”
它猛地噤声。
光华刹那间泯灭,像是为了躲避不知何时出现,非人非物的怪物,连带迟露的眼前也被幕布般的漆黑遮挡。
鼻尖嗅到熟悉的气息,她被捞进一个清冷的,泛凉的怀抱,足尖迅速触及到实地。
…不,并非实地。
结界在一瞬间铺开,透明的巨网似乎辽无边际,横展于化魂渊上,周围的煞气顷刻间被扫尽,网外黑雾滚滚涌来,化作各种图案,无声地凿在巨网之上。
迟露被景述行抱在怀里,景述行将下颚抵上迟露额头,饱含眷恋地蹭了又蹭。
他怎么又下来了?等等,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迟露惊慌失措,下意识想把景述行推出去,被他抓住手掌,硬生生压到身侧。
“少宫主,你不讨厌我,不是吗?”声音恍如暖阳融春雪。“你不仅不讨厌我,还会奋不顾身来救我。”
“不是这样的。”迟露眼前发黑,她徒劳地跪在结界,想凿出个洞钻下去,“你快放我下去,再不下去……”
咦?
一直以来总是第一时间出现,语调冰冷系统并没有提示任务失败。更准确地说,再迟露被景述行揽入怀中后,它一直没有出声。
迟露觉得,她暂时,应该既不会死,也不会被电。
与其担心系统,不如更担心下自己面前的景述行。她的态度在一夕之间转变,而后对他呵斥、打骂,景述行绝对恨入骨髓。
他那么厉害,把她从深渊捞起,一定是打算亲自报复。
迟露心中暗道:“吾命休矣。”
强打精神和景述行对峙:“你想做什么?”
少女一双漆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又黑又亮闪闪发光。景述行想,最初她进入庭院,扬鞭抽走修士时,应当也是这样的眼神。
他伸出手,虚虚地握住少女细白的脖颈,对方亮着一双漆瞳,并无任何反抗的想法。
景述行明白,他现在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他可以缴下迟露的武器,能轻而易举地诛杀她,也能将这个人彻底困死在一方小天地。只要把看到过她的人全部抹消,灵华宫少宫主就会在修真界消失,再多的人都无法寻到她的踪迹。
那个时候,她将不再是上位者,不再是天赋异禀的修士,甚至不再是个人,她将彻底变成一个物品,他的所有物。
手掌从迟露的细颈处拂过,而后悄无声息地离去,落在景述行的胸口,仿佛从未像毒蛇般意图攀附眼前人。
巨网上升,将迟露托至高空,余光扫过,便能俯瞰全局。
迟露满心都是自己的花式死法,放烟花?绘地图?甚至就此彻底消失,什么都没剩下都想到。
冷不丁听景述行开口:“景洛云不在这儿。”
这关他什么事?
迟露傻在原地,僵硬抬头。
景述行亦顺势跽坐在她身旁,他捧起迟露的脸,无比珍重地将嘴唇附上她的额头。
落下一个吻。
“别在想景洛云了,少宫主,看看我吧,我一直在你脚边。”
迟露脑子里紧绷的那条线,突然吧唧一下,断了。
她再不通情爱,也看了无数画本,两个人亲吻意味着什么,她也是懂的。
她捂住额头,如惊弓之鸟般直往后仰。
“你,你,我……”脸上蹿起绯红之色,嘴唇僵硬地张开又合上。
他不应该恨她吗?恨呢?哪有人用嘴巴报仇的?
景述行的脸上溢出落魄,以及委屈:“少宫主还是看不上我吗?”
“不是这个问题!”迟露恼火。
她没来得及解释,景逸的怒喝遥遥传来,修真界第一宗师散布威压,逼得周围修士匍匐在地上,动弹不得。
“少宫主,我本意对你以礼相待,这可是你自找的。”
“既然你不惜弄虚作假,执意要救我儿,我不介意送你们去做一对亡命鸳鸯。”
他飞身而上:“至于少宫主这具身体,待用搜魂楔洗完脑后,勉强可用。”
景逸凭空抬手,漫不经心地推掌,一掌拍向迟露,一掌欲将景述行掀下化魂渊。
重重的两记闷响,迟露与景述行都身形纹丝不动,景逸的脸上浮现大片的惊讶。
他难以置信地动用八分修为,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听景述行道。
“少宫主,要留他吗?”
于此同时,系统的光屏重新出现,它像个畏缩的小偷,乍现一瞬便缩了回去。
“…结算完成,恭喜宿主完成本轮任务,现为宿主颁发奖励。”
“其一,当宿主内跳进化魂渊,我将为宿主打开灵脉,完成死遁。”
“其二,从即刻起,知道系统脱离宿主,宿主将不受任务目标‘判官’权能的影响。”
迟露咽着唾沫,正琢磨系统透露的信息,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回话。
她听见景述行再度开口:“少宫主不说话,那我便逾矩了。”
须臾,双眸被手掌遮住视野,如朗朗清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不想让他打扰我们。”
迟露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徒劳地等待。
眼前再恢复光明,只看见往下坠落的黑影,以及逢月城诸人惊骇,又不只是惊骇的神情。
宁夫人冲上前,哭着扒住岩壁:“逸郎!”
迟露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刚刚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就算在最后一刻也没感知到危险的逢月城城主,就这么从高空被拦腰斩断。
掉了下去。
景逸的脸上仍有杀意残留,其余人神色各异,眉宇间隐隐透起放松的架势。
迟露低头往下看,又抬头去看逢月城众生相,花了许多时间,才发现景逸死了。
被跪倚在她身侧的少年,一眨眼的时间内杀死。
迟露战战兢兢地回眸,看见景述行满面春风,浑身上下洋溢三个字:求夸奖。
“少宫主,我怎么样?”他尾音微扬。
迟露傻在原地。
景述行轻咬牙关,握紧拳头,俊俏的眉眼染上郁色:“还是比不过他么?”
“就算他心有所属,就算他在你开阵的日子不知所踪,在那心里,我依然比不过他吗?”
他恼道:“景洛云,他有什么好?”
迟露瞪大眼睛:“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惦记。”
出手,给景述行的额头送上暴栗:“是我不懂,我对这些情情爱爱完全不懂,大长老才送我画本子让我参透。”
“结果,你还把那画本子撕了!”
迟露想到自己那些莫名失踪的画本,笃定是景述行所为。
她还在搜寻跳崖的机会,找了半天,发现巨网四周密不透风,只得转头与景述行道:
“我对你的态度这么差,你就没想把我也扔下去吗?”
“前恭而后据,本质上,我和景逸是一类人吧?”
景述行脸上笑意不减半分:“少宫主不顾自身安危,跳崖救我,我相信少宫主是有苦衷的。”
“可是。”他话锋一转,“我不相信。”
尾音颤抖,迟露听在耳中,不由得紧张道:“你是不是又疼起来了?”
蓦地被按住双肩,那双仿佛压着层层暮霭的眼睛,倏然凑到近前,落在迟露耳畔的声音仿佛被割裂、撕开,字字句句皆是不忍听的痛苦。
“你分明是懂何为慕恋,若你不懂,你为何要向景洛云传递爱意,于进城第一日就朝他表白?若你不懂,若你不懂,当景洛云将其作为谈资夸耀时,你为何默认?”
眸中似乎长盛不衰的温柔与暖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地底修罗般的阴鸷,结界外煞鬼哭嚎,却比不上景述行的话语凌厉半分。
迟露作徒劳的挣扎:“外面那么多人,都在看我们——”
轰。
结界立时变得一片漆黑,将内部发生的事遮得严严实实。
景述行轻轻笑着,点亮一点浮光,将迟露耳畔碎发拢至脑后:“无需担心,如此便没人能看见我们了。”
他捧着迟露的手,抵在额前,嘴唇颤抖。
“少宫主,少宫主,我对您……”
他几乎就要不顾廉耻地,将那个字倾诉出口。
素手骤然抽回,上移,搭在他的头顶。
不知何处来的清冽凉风裹住少女的气息,在下一瞬侵占景述行的全部知觉。
“我为我之前对你做的事,道歉。”迟露低声道。
景述行的模样,简直像是马上就要哭出声,她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于是选择道歉。
她靠近他,说:“对不起。”
“我接触景洛云,以及之前做的那些,皆是受人所迫。过会儿,我还要依照那人的吩咐跳进化魂渊。”
“我亦不懂你说的那些,也不懂何为眷慕恋,何为长相思。”
景述行轻拽迟露的袖口,从脖颈到耳根,先是煮熟般翻红,又是堆雪般褪去,好看的桃花眼里隐隐透出水汽。
他的嘴唇被咬破,紧拽迟露的衣袖,身体酥软,发麻,心底却空落落的,宛如被摔碎的玻璃瓶。
她可以毫无芥蒂地赠他喜乐,却永远不明他的悲喜。
“少宫主……”幽暗的浮光照亮他的半边侧脸,仿佛镀上一层银釉。
“少宫主,别丢下我……”
迟露愣住,她垂眸看着景述行双眼迷蒙的模样,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
几乎可以确定,不管她跳下化魂渊几次,景述行都会拼命把她捞上来。
目光落在手环上,迟露问系统:“如果景述行也掉进化魂渊,他会怎么样?”
系统:“马上打开的灵脉,可供多人进入。”
迟露心里默默盘算,从地上站起,为保持平衡,扶上漆黑的四方结界。
她随手按在结界上,竟当场敲出一条裂缝,顺着裂缝往外看,赫然看见结界外围绕数只巨兽。
那些巨兽见结界出现缝隙,顿时齐声吼叫,朝缝隙撞去,迟露挥手寄出灵力阻挡,这才发现那些巨兽数量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嘶吼声中,那些修士不忘朝结界传音:“少宫主,你快从里面出来,那些巨兽只会攻击景述行,不会动你。”
迟露皱眉:“景逸已经死了,你们为何还要做这种事?逢月城归为仙福地之一,就是这么当名门正派的?”
无人理她。
修士杂乱的声音顺风飘来:“景述行不知得了什么秘法,变得如此强大。眼下逢月城畜养的凶兽到位,耗也能耗死他。”
满是自信。
密不透风的结界开始摇摇欲坠,迟露武力不强,出手加固结界永远徒劳无功。
结界破碎时,她抬指凝阵罩住她与景述行,但手指变动速度太慢,刹那间,猛兽辛臭的鼻息从身侧擦过。
那帮修士早就在等这个时机,同时朝迟露冲来:“保护少宫主,别让她跑了!”
四面八方的手,同时朝迟露伸来,谁也不愿意放弃这把万能的解阵钥匙。
影影绰绰间。
无形的刀刃如月牙,围绕圆心画上满弧。
寒光绰绰,石榴的汁液被压榨倾出。
切肉的屠户似乎失去耐心,不管方圆,随手乱砍,自破碎的结界始,七零八落的碎屑像是从绞肉机里出来的那样,在空中停滞一瞬,扑啦啦地往下掉。
景述行仍跽坐在地上,以手遮面,不停地颤抖,许久后,方才咬紧嘴唇松开面颊,阴鸷的目光扫向被腥风血雨惊骇的诸人。
他直起身子,俯视在崖边瑟瑟发抖的修士们,一身白衣无暇,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
他问:“你们想说什么?”
“破坏结界,打扰我与她说话,可是有什么重要至极的事要说?”
身后之物如银河倾倒,如舞台幕布垂落,乱七八糟的杂音撞击迟露的耳膜,让她忍不住想回头看。
景述行扶住她的肩膀,与她说:“别回头,会吃不下饭的。”
迟露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不转头去看:“多谢。”
而后认真道歉:“对不起,我不知怎地,只是随手一碰,就破坏了你的结界。”
这是她过去没有的能力,或许就是系统提到的,“针对判官权能无效”。
迟露内心决定,下次景述行出手时,她一定乖乖把自己双手绑好,不去影响他。
耳畔的声音从落叶声变为惊骇的惨叫,宁夫人尖锐的声音尤为清晰。
迟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抓住景述行的手腕:“别再杀下去,背上太多杀业,未来会遭报应的。”
景述行的神色冰冷,浑身散发杀气,他似乎是发怒,又像是单纯的泄愤。
看向迟露时,硬是把坚冰碾碎,变作柔情:“不过是座不自量力,想靠邪魔外道延续寿命的宗门罢了,全部除去,何尝不是功德一件?”
迟露脸色微沉,听见景述行柔声道:“若是让我停手,也不是不行,只是少宫主,你还没有给我答复。”
刀刃已经斩断宁夫人额前的碎发,只差毫厘就能将她的头颅斩下,忽而不动。
景述行的一双眼睛像染上秋水,他眉语目笑,热切地看着迟露,等待她的回复。
等她朝自己发号施令。
迟露跳了起来,一巴掌拍上他的脑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夹子上各位对我的厚爱!我会完整地讲完这个故事,珍惜与诸位同行的时光。
第43章
◎他不是那个特殊的人◎
迟露用了十足的力气, 一下子把景述行打疼了。
景述行捂住后脑,凝眸看迟露,目光中流露满溢而出的委屈。
迟露瞪圆双眼:“你威胁我?”
她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你使用权能,损害的是你的身体, 若是杀了无辜路人, 攒的是你的杀孽,你居然拿你自己来威胁我?”
系统提供的剧情里, 整座逢月城, 无论男女老少皆一夕毁灭, 无论那人生前做过什么,是善是恶, 皆一视同仁被杀。
而她在时空碎片里看到的白衣青年,整个身子已然彻底崩坏, 他杀业过重,活着飞升不上诸界,死了也不得安息。
像个断了线, 却获得生命的木偶, 一跪一爬一前行。
“我是灵华宫的少宫主, 你威胁不到我,没人可以威胁到我。”迟露敲了敲景述行脑门,寄出一道灵力,往下打去。
分明是轻盈无力的灵力, 往下流转,直接消融锋利的刀刃。迟露背手在身后,高高地昂起头, 眸光将眼前的事物逐一扫入眼中。
逢月城的修士, 似乎第一次仰头, 以近乎跪拜救世主的目光注视迟露。他们忽地发现,虽然那名少女生得甜美可人,平日里态度温和,除去她高贵的身份,并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