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荨不甘示弱,“是吗?那我现在将你毒哑毒瞎,看看她会疼你还是罚我?”
他右手一抬,食指和中指间足有一指长的银针在苏郁面前泛着冷光,映着他精致眼眸下勾起的轻笑,像春花灿烂,像冰霜无情。
“你···”苏郁眸子一颤,脚步越发不稳,甚至尾音都在颤抖,半点主动堵人的嚣张都没有,“府里到处是暗卫,你若真伤了我,太后必要追究,到时···”
“追究便追究。大不了我在西院多待两天,你成了废人,下场能好到哪去。”
方荨步步紧逼,苏郁一退再退,看着方荨坚定的样子,再看已到眼前的针尖,脸色逐渐发白,掌心全是冷汗,脚下一个趔趄,分明该后仰,他却惊慌失措抓着方荨袖子往针上撞。
这才是苏郁真正的目的。
他就是要逼方荨出手,伤着静檀是失手,若再伤了他,即便楚纤歌不追究,太后也一定不会不管。
眼看目的即将达到,结果银针猝然消失,他冷不防撞在方荨怀里,右手腕子再次被不客气地捏住。
“嘶!”
这是真疼,苏郁眼泪都快出来了,趴在方荨胸口哆嗦着,“松、松手。”
方荨嘴角一抽,真是···娘们儿!
他故意只捏着手腕将人推开,苏郁疼得话都说不出来时又被他突然松开,旋即跌倒在地,又习惯性用右手手肘撑住身体重量。
结果,眼冒金星,牙齿打战。
方荨嘲讽一笑,打了个响指,对藏在暗处的暗卫道,“好好跟公主禀报一下。”
······
方荨很快配了药返回寻欢阁,碧玉果真在一旁替她温酒,果酒的清香弥漫四周,楚纤歌似乎真的醉了,隔着纱帐合目躺在榻里,睫毛湿漉漉一颤一颤。
他下意识放轻脚步,走到碧玉跟前,拿过刚烫好的酒壶,“我来吧。”
碧玉颔首退到一边。
府里就连后院看门的狗都更希望陪着公主的人是方荨,好歹是名正言顺的正室,眼下还吭哧吭哧追着公主,总比整日跟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侍待在一块儿好。
方荨走过去,给她添满一杯,蹲在榻边软软道,“手给我,我帮你换药。”
楚纤歌没睁眼,睫毛一闪,顺从将右手放到案几上。
碧玉将烛火拿过来,方荨仔仔细细解开绷带,清洗残留的药膏,再给钢针消毒,最后用修长温热的手指给恢复中的断指慢慢按摩。
他方才特意问了赵嬷嬷,才知那天她从城外策马回来差点撞着孩子,不得已弯曲手指勒了缰绳。
要不是他···她也不会生气冲动。
“对不起。”方荨重新缚好钢针,用丝帕帮她绑好,冰凉细腻的触感的确比绷带更好,“要不是因为我,关节也不会再肿,这几日返潮,夜里怕是难受得紧。”
楚纤歌缓缓扭头,目光顺着丝帕一路停顿在他愧疚深沉的眼里,这双桃花眼生得可真好。你瞧,一些愧疚,一点凝视,就能让你觉得情深如海。
他要是去骗人,一定没人能逃过。
楚纤歌有些醉了,眼神冷不彻底也狠不起来,稍稍带了点迟缓,反而像不谙世事的小动物,惹人怜爱。
当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对现在的方荨来说有多大的折磨。
她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苏、郁···为难你了?”
方荨怕她收手,隔着丝帕拉着她,“我还不至于被他算计。只是···你就算现在讨厌我,也别和他们在一块儿。”
“他···”一想到苏郁抵在她膝盖上的眼神,他就很难不生气,“他对你存了坏心思。”
楚纤歌抿唇,昂着脖子叹息,慵懒又诱惑,方荨不敢看。
“我知道。他有什么心思本公主看得见,但你有什么心思···本公主却瞧不透彻。”她抽了两下胳膊,发现方荨不松,便没再强求。
“人也赶出去了,往后不与他们在你面前寻欢作乐,手也给你看了···”她慢慢看过来,方荨低着头,只能看到发髻上的白玉冠,感觉冷冰冰的。
“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来,本公主都满足你。”
方荨心口一紧,不知她是不是喝多了才这么说,刚要开口,又听她缓缓道,“你要怎样,我都随你,别再来纠缠。”
方荨苦涩抿唇,果然···
“我不想住西院,我想回与卿殿。”
楚纤歌重新闭上眼,是真困了,“好。”
“我想继续为你调理身体。”
“好。”
“我···”
楚纤歌翻了个身,左手把榻里面的毯子一拽,身子缩了进去,只留给他一头散在榻边的墨发,口气更像不耐烦时打发人般敷衍,“好,都准了。碧玉,熄灯。”
方荨哑然失色,浑身血液好似停止了运转。
“你喝了酒,夜里寒,万一···”方荨心里像有只虫子来回噬咬,“我能留在这儿···吗?”
他肆无忌惮望着榻上的背影,蜷起的手指想碰又不敢碰垂下来的头发,可悲自己连个合适体面的理由都找不到。
这几天他一直在问自己,是喜欢楚纤歌这个人,还是喜欢她对自己的百依百顺,结果发现他想起的都是她卑微而热情的好,抛开这三年数不清的宠溺,他竟连她的喜好都一无所知。
这让他又着急又不安。
楚纤歌听着他的请求,总觉眼眶涩涩的。
他是想弥补,还是想改变什么,想用她从前的方式讨好她还惩罚她?不管是什么,既决定不回头,就不该再被牵动情绪。
她晕乎乎开口,“去帐子外头,我不喜欢离太近。”
方荨兴奋又失落地挪出纱帐,“好,你安心睡,我不会打扰你的。”
没多久,榻上的人呼吸轻柔均匀,方荨提着的气终于放松下来,目光里一片无奈。
以前她想尽办法缠着他要一起睡,打雷的时候突然冲进他房间,问他害不害怕?他睡眼惺忪将人推开,她就赖着说,“我害怕。”
威震四境的楚纤歌说怕打雷?方荨认为她把自己当傻子。
然而现在隔着薄薄一层纱,他才理解了她当时的心情。
第44章 多晚都等
天还没亮,方荨就去厨房炖药膳,因为昨天凭一己之力把静檀和苏郁赶出寻欢阁,在众人眼里有了可取之处。
连带着秦太医都给了笑脸,顺便嘱咐以后公主那边让他看着,千万不要太早或者太晚叫自己,开春他老毛病犯了,需得多休息。
但是后院的看门狗都知道他是躲懒儿。
估摸着楚纤歌该醒了,他端着几样爽口小菜和药膳回了寻欢阁,今日是宋停值守,见他端着吃食顷刻冷下脸,吩咐人验毒试吃。
方荨侧耳听着里头动静,等宋停都检查完了,正要拿药膳时被拦住。
“药膳就算了,公主现在用的药不少,安全起见,驸马就不需要操心了。”宋停要拿盅蛊,方荨不肯松手。
这是他费了不少心思制的方子,担心太苦她不肯喝,特意跟赵嬷嬷请教了食材搭配,做成药膳。
“那些药没少喝,她身子也没见好。”方荨在宋停质疑的目光里挺直腰身,“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先吃一碗。”
宋停哂笑,“驸马前科太多,而且手段了得。这一锅都喝了也未必有事,公主可不一样。”
楚纤歌的身体他心里清楚,再经不起折腾了。明明才值壮年,又有最好的太医守着,那么多药喝下去,看似强健,可一旦动用内力,反而会更加虚弱。
原本方荨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他的心根本不在公主身上。尤其现在这么殷勤,更让宋停不得不时刻防备。
方荨无奈,又无处可抱怨,只能耐着性子解释,“整个过程厨房都有人,食材也没经我之手,都是吩咐厨子弄的。我现在就是自己死,也不会让她怎么样。”
但他就是说得天花乱坠,宋停也不信,“你还想让她怎样,命都差点赔给你了,现在装模作样给谁看。她哪次受伤不是因为你?要不是···”
宋停说急眼了,握刀的手都突然加重力道,刀鞘发出轻微声响,他才压住心头火,“请驸马配合属下。”
方荨凝眉,宋停比百辰难缠多了,尤其因为六福楼一事被罚过,今日自己想进寻欢阁是真不容易。
踟蹰间,阿四从与卿殿出来,累得直冒汗,一看宋停黑着个脸,他拉着方荨到一边,颇为担心道,“确定都要搬回来吗?待会儿公主醒了再被赶回去···我可真没脸在府里待了。”
阿四还记着上回的教训,又知道楚纤歌昨日喝了酒,说过的话八成不会算数。本想劝方荨等人清醒后问问再说,没想到方荨反催着赶紧搬。
方荨见碧玉支起窗子,看来楚纤歌已经洗漱完毕,他拍了拍阿四肩膀,笑道,“放心吧。就ᴊsɢ是怕她酒醒了反悔,才要赶紧搬。”
“哦。啊?”阿四眼睛瞪得老圆,一时欲哭无泪。
你是驸马爷,别人不会当面议论,可我只是个奴才,别说当面嘲讽,后院那条大黑狗这两日见着他过,都要汪汪好几声。
方荨自然不晓得阿四的难处,他目光越过宋停从支起的窗户上捕捉到楚纤歌。碧玉替她穿外衫,今日依旧是大红马面裙,同色织锦长衫,缎子似的墨发一半用金冠竖起,一半垂在腰间,贵气又精神。
“宋侍卫放心,昨日公主已准许往后我继续替她看伤。”方荨觉得她要出门,着急握住宋停手臂,眸光坚定深邃,“若她有个什么,我站着不动让你杀。”
宋停被他认真坚决的样子一晃,脑子有片刻空白,正要开口,楚纤歌已经出了屋子,大步朝月牙门走来。
方荨看她一身红衣踏着晨曦而来,仿佛四季都在扬起的裙面上,臣服于她问鼎山河的气势。这一瞬,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加速跳动,只···因为她的到来。
这是心动吗?
“参见公主!”宋停与侍卫俯首问安,“公主可是要出府,是否需要属下准备马车?”
楚纤歌直视着方荨,所以他眼里所有情绪她全接收到了。
若是从前看到这样的凝望,她能开心得一宿睡不着。现在她清醒了,这样的眼神她见过很多,街头巷尾,血海沙场···
惊艳于她长相的人很多,臣服于她实力的人也不少,她从不否认自己的吸引力,所以当初逼方荨成亲也不觉得委屈了他。
只是太喜欢一个人,就跟中毒一样,一点点挖坑把自己埋了,清醒过来后还得挖到十指血肉模糊才能出来。
而血淋淋挖出来后才发现自己早已变了模样。
“不用,本公主骑马。”
宋停和方荨同时凝眉,宋停看着她的手,“握缰绳太危险,请公主三思。”
方荨听着也很担忧,“早上巷子里人多,骑马未必好过坐车。”
楚纤歌也没有明显不快,下意识看了看右手上的丝帕,还是方荨昨夜换好的,手背处系着个蝴蝶结。
“行。普通马车就成,侍卫少带两个。”
宋停神色一松,也不问她去哪,就立刻吩咐人准备。
方荨倒是想问,还没开口,楚纤歌已经走过来,看了眼石几上的盅蛊,像交代差事般,想也没想,拿起来就灌进了喉咙。
“公主别喝···”
宋停脸色僵硬,几乎是冲过去从她嘴上夺走,一看里头已经半空,急得直剁脚,“您怎么···万一!”
楚纤歌倒是慵懒松散,嚼了两口像蘑菇似的东西,对宋停道,“以后不用拦他。”
“可是···”
宋停觉得她又被方荨洗脑了。
而方荨却半点快乐都没有,比起拒绝,这样的敷衍,才让他真正不安。
楚纤歌无视他半低垂的眼眸,口气更谈不上冷漠或热情,更像对擦肩而过的普通人留一句施舍。
“有事,晚上不一定回来,别做了。”
方荨下意识要拉她手腕,被楚纤歌侧首瞪了一下,伸过去的手僵在半空,哽了一下,“我等你,多晚都等。”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走远。
阿四从院墙边探出脑袋,看方荨一副肝肠寸断又不愿赴死的模样,上前叹道,“驸马,有时间能跟奴才说说,您究竟为什么突然跟换个魂儿似的,瞧着长公主背影都一副···要死不活的痴情样。”
方荨看着托盘里原封不动的几样小菜,自嘲一笑,“上次让你偷偷出去买的药买齐了吗?”
阿四神色一凛,左右看了看,附耳道,“好是好了,你确定要用吗?那可是能毒得三魂六魄都烂了的东西···”
“用对了也可以是救命良方。”
“可是风险太大了,您就算要压制蛊虫也不必一开始就下这么重的手,万一您哪天早晨醒不来了,奴才可怎么办?”
方荨总觉得这傻子就是在咒自己,索性拂袖而去,“放心,我明日死,今日也先毒死你,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大宁孤苦无依。”
阿四顿时捶胸,一副真心错付的无力感。
宋停跟着楚纤歌一出府,看到百辰带着苏郁和静檀已经等在外头,顿感不妙。静檀一见楚纤歌,巴巴跑上来要搀她,一脸喜色,“公主要带我们去哪?”
苏郁手腕裹着绷带,不影响他扭腰贴上来,“您睡得还好吗?奴才一宿担心果酒会不会让您不舒服。”
楚纤歌在宋停惊诧的目光下,一左一右拉着两人,笑得像个浪荡子,“带你们去个好地方,今日没别的,就是痛痛快快消遣,上车。”
百辰拉着宋停,眼看三人上了马车,才松开捂着宋停嘴巴的手,嫌弃地甩了两下,“哥哥,你能别总在不该说话的时候找死吗?”
宋停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交头接耳,边追着马车边道,“好歹、好歹···避着些人!传了出去像什么话!”
第45章 警告
百辰看着宋停,满脸写着孤陋寡闻,“你瞎操什么心。赵嬷嬷都没你这么老妈子。”
“今日一早,管家收了二十几封情书,都是署名跟公主自荐的青年才俊。”百辰看了其中几首酸诗,想起来都起鸡皮疙瘩。
宋停冷哼,“荒唐!怎么不将人拿下治个以下犯上之罪!”
“我的亲哥!你真是自己做棵铁树还见不得别人开花?公主没成婚前,每日府前都是半人高的情书,厨房做饭引火都用了大半年。”百辰说起来还是忍俊不禁。
“不像话!”
宋停这次声音低了些,隐约听见马车里传出静檀的笑声,不知那俩狐狸精又在公主眼前弄什么。
百辰见他眉头皱得紧,索性揽着他肩膀,冲马车努努嘴,“这也未尝不好,公主多年打仗,何时见她享过清闲?不管是不是真放下了驸马,她现在学着潇洒不挺好么。”
宋停经不起百辰这样劝,只替楚纤歌心酸,“好什么好,公主从来想的就是解甲归田,得一人心。现在倒是左拥右抱,你见她真心笑过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