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直看着楚纤歌,时而凝眉,时而勾唇,但无论笑还是恼,都如寒冰般森冷,整个园子一时间宛若地狱煎熬难耐。
楚纤歌请罪之后没有起身,皇帝若不开口,她大概要一直跪下去。
方荨心疼得紧,眼看刚换的茶又快凉了。
来时他千叮咛万嘱咐,无论怎样楚纤歌都不能与皇帝起冲突,可真目睹她跪在那儿,更难受。
皇帝不开口,所有人提心吊胆候着,太后几次想说话,一看楚霁云脸色也不愿招惹他。
楚纤歌跪得腿都麻了,挺直的腰背也是酸困不已。
方荨到底看不下去,起身走到她身边,同样行了跪拜大礼,“陛下,长公主受不住凉,再跪下去只怕半月都出不了门,恳请陛下允臣代她请罪。”
楚纤歌斜着眼看他,先是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然后用眼神问他,不是说顺着皇帝吗,你在自己怎么出来了?
方荨眼里全是心疼不舍,哪顾得那些。
果然,他话一出口,皇帝阴沉的脸色恢复了正常,但狭长的眼眸里依旧只有冰霜。
方荨挨着她,两人跪在一块儿,光是看着就足够让皇帝想杀人。
“苏安。”皇帝终于开了口。
所有人提着气等他决定,而楚纤歌和方荨却忐忑不安,摸不准皇帝心思。
“奴才在。”
“传膳。”
“是。”苏安心说这会儿就是给猪喂食,猪也未必吃得下吧。
皇帝看着楚纤歌,“皇姐起来吧。他二人之事交由刑部彻查,兵权的事···往后再议。”
说完,他拂袖离开。
太后牙都快咬碎了,把茶盏一丢,也气冲冲离了席。
第142章 想讨个赏
回宫的马车里,方荨双手一直捂在楚纤歌膝盖上,心疼地生闷气。
楚纤歌也因为今日之事心情不好,两人一路上也没说话。
长公主交还兵权的事已经传了出来,赵嬷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两人必定没吃好,于是做了一桌子菜,果然楚纤歌脸上乐开了花。
方荨看她喜欢,一直默默给她布菜,楚纤歌打了个饱嗝才发现他没怎么吃,先看了眼桌子,还好赵嬷嬷准备得够多,不然她现在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于是夹了一筷子方荨喜欢的辣丝过去,“凉了就不好吃了。”
方荨脸上这才有了笑,“原来公主的烦恼只需要一顿好吃的饭菜就能打发。”
她知道自己吃相不咋的,平常在方荨面前多少装一装,方才···给忘了。
“以前吃了上顿没下顿,长大后又跟着大老爷们在军营生活,吃饭也不讲究。”她解释完,还不忘诚恳地看着对方,“我知道这习惯不好,往后一定多注意。”
方荨把她夹的菜都吃了,动作优雅,细嚼慢咽,楚纤歌看着越发懊悔。
等最后一口菜咽下了,他又喝了茶去味,才说道,“我说过往后不必小心翼翼。你吃得快吃得慢,我都喜欢,永远喜欢。”
他不知要说多少遍才能让她放下那份不安,索性端起她吃剩的半碗米,就着半凉的菜继续吃。
“那是我用过的···”
楚纤歌要抢,方荨早防备着,没让她得逞。
“凉了!”
她着急,方荨夹了一块鱼从椅子上离开,像个不听话的孩子跑去海棠树下蹲着吃,一边咂巴一边还冲她笑。
他那么修长的身子,又穿一身干净的青绿色长衫,怎么看都和蹲着吃饭不搭调,可他就是吃得香。
楚纤歌也没追出去,倚门笑着看他,笑得笑得眼角就湿了,心里也像下了一场太阳雨。
方荨吃完还把碗边舔了一遍,虽然明显就是第一次干这事,脸颊都沾了米,但他笑得比所有人都灿烂,举着碗道,“好吃!”
楚纤歌唇角的笑放肆又大胆,叉腰扬声道,“方荨!再有一次···”
方荨一听,皮孩子似的又舔了一下碗边儿,“我就喜欢吃公主的剩饭!你拌了好多菜和汁在里头,现在都入味儿了。”
“再有一次,本公主下辈子还拿剑驾你脖子上给我当驸马!”
方荨看她凤目一片晶亮炽热,便觉自己心跳开始失控,喘息了好几下,对身边忍俊不禁的侍卫道,“吩咐厨房,以后公主的剩饭都给我留着!”
下辈子怎么够?如果这样就能生生世世被她喜欢,他宁愿一天三顿都吃公主剩饭!
楚纤歌听见了,笑得肚子疼,“你这话敢去后院对大黑说吗?”
方荨擦了擦嘴角饭渣,又吩咐侍卫,“把我的饭给大黑。”
······
谭容和杜飞的事虽说严重,但两人配合,刑部很快递交了结案呈报,皇帝当日就批了。
每日早朝依旧吵得不可开交,直到皇帝突然寻到错处处置了陈阁老两个门生,陈阁老也告了病假,太后一党才算消停,革新的事总算有了进程。
这一忙就将近半月,皇帝刚得空就传召楚纤歌,特意吩咐苏安提前半个时辰点上她喜欢的鹅梨香。
一见他消瘦不少,眼窝都塌下去了,楚纤歌还以为皇帝病了,“陛下多保重身子。”
苏安奉上热茶,多嘴道,“陛下连着几日都没休息好,怎么劝都不听。”
楚纤歌一闻这茶香,忍不住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儿,皇帝见她动容,“皇姐还记得这茶。”
先帝没娶太后时,他们只喝糙茶,一来没钱,二来时常打仗,一熬就是大半宿,糙茶最解乏。后来有了太后,她这人讲究,不准先帝喝这些粗东西,每年炒些新茶命人带着,专供他们父女俩解乏。
先帝跟宝贝似的喜欢,还娶了个名,叫“媳妇茶”。
楚纤歌想到这才回神,把茶盏放在旁边,“臣还不满三十,记性没那么差。”
皇帝见她没喝,刚浮起的一点笑意又消失无踪,“喝不惯了吗?”
楚纤歌摇摇头,“现在身子不似从前,喝了怕晚上不好睡。”
楚霁云目光一凝,“皇姐可是怨朕纵容母后?你伤势一直不好···当时是朕守在你身边亲尝汤药,母后也知道,所以未必···”
楚纤歌没想到他还惦记这事,私心也怕他因为自己和太后闹翻,那她就真是一辈子也不安心了。
“陛下多虑。”她心里动容,面上冷清,“猎场与图鲁蒙一战···加上年纪越来越大,早年又不把身体当回事,眼下难熬也是活该,与别人没关系。”
她越是这样,皇帝心里🈷🈷越不舒坦。
他索性饮尽糙茶,湿黏感给了满身烦躁发泄的勇气,“皇姐愿意给朕一点时间么?朕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为难你。”
楚纤歌也听说了朝上的事,庆幸他终于有了做皇帝的觉悟。这些年她看在先帝面上不与太后计较,但实际也盼着终有一日,太后成为楚霁云历练的最佳对手。
楚霁云虽怪,但怎么也是她拉扯大的,不会让她失望。
楚纤歌便也放心了,“一ᴊsɢ直以来,陛下对臣荣宠之至,何来为难一说。臣与太后处不来,真要追究也是继母和继女的千古矛盾,没什么打紧。”
怨也不跟他讲,恨也不跟他说,她这幅样子早晚要逼疯楚霁云。
“可你当初让朕当这个皇帝时也说过,会一辈子为朕镇压四境!”楚霁云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话。
然而楚纤歌对他的急切视若无睹,“这话自然算数。臣只是将兵权还给陛下,四境有人敢犯我大宁,臣义不容辞。”
可是楚霁云不信,目光越发阴冷,“当真如此吗?皇姐突然交还兵权,难道不是想与驸马双宿双栖,逍遥自在过你们的小日子,从此离朕远远的吗!”
他像只低怒的狮子,眸光快把面前的人吞噬了。
楚纤歌没想到他竟看透自己那点心思,一时有些意外,但也没打算隐瞒,“陛下哪里的话?臣只是想跟您求个赏罢了,谈不上离得远远的。”
楚霁云手握成拳,她竟连狡辩都没有!
“皇姐想要什么?”他压下心头万千思绪,红着眼问她,想知道她究竟还能狠心到什么地步!
楚纤歌一直低着头,若她看一眼,一定不会再说下去。
“陛下待臣,远胜于对自己母后,臣心里欢喜却也惶恐。请陛下再纵容臣一回,给臣一块不大不小的封地,让臣离开京城,也享几年清福。”
她起身跪拜,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这样真心恳求了。
楚霁云手边的宣纸都快揉碎了,阴沉不定的目光几乎能把楚纤歌吞没。
好,好极了。
她果真是想走!果真是不管他,不要他了!
什么欢喜,什么惶恐···都是骗人的!
一旦去了封地,无召不得回京,就算他下诏,她也可以用身子不适的理由拒绝!
第143章 变心
楚纤歌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会晕。
讨要封地的事让楚霁云很生气,他砸了手边茶盏,滚烫的水洒过来,烫得她手背一颤。
楚霁云看到急忙扑过来,她只记得最后看到他满眼愧疚地问,“烫着哪了,疼不疼?”
她一起身就像踩在软泥里,眼前一晃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最后一点意识是被楚霁云抱在怀里,身上浓烈的龙涎香让她很不舒服。
她想要方荨。
“陛下,奴才这就请太医过来!”苏安隔着帘子心急如焚,看到皇帝轻轻扶着长公主脑袋靠在自己胸口。
可见陛下对长公主比传言还要在意。
“不用,你们都下去。”
楚霁云抱起人往里间走,口气听起来竟没一丝先前的愤怒不虞。
苏安不解,可是又不敢再问,只好带着内侍缓缓退下。
“苏公公,要不要叫太医过来候着,万一长公主有个什么···”
跟着苏安的小太监走到廊下担忧地问了一声。
苏安沉思片刻点点头,“嗯,让太医在偏殿等。”
真奇怪,陛下那么在意长公主,怎么人晕倒了反而不让传太医。
内室。
楚纤歌在昏睡中皱着眉,清甜的鹅梨香太过浓郁,加上染着龙涎香的锦被枕头,让她潜意识一直无法放松。
楚霁云跪在床前,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楚纤歌挣扎了好几次,甚至疼得轻呼出声,他还不肯松。
“你不逃,我不会伤害你。乖一点,不好吗?”他哑着声在她耳边低喃,目光痴迷又绝望,如同开在炫耀峭壁的花。
楚纤歌似乎安静了些,楚霁云腾出一只手去抚她紧蹙的眉心,结果手指还没碰到皮肤,她就像看到了一样惊慌地缩起身子侧过脸,精准躲开了。
楚霁云心头一紧,下意识唤,“皇姐?”
“皇姐···”
她浑身冷极了,猛地凑过来像寻一团热火,喃喃道,“离我近些···冷。”
他眉头一跳,眼里如同生出汹涌的泉水,难以自抑。看着她伸过来的手,白皙纤长···更像什么了不得的机关钥匙,一碰就没法收拾了。
楚霁云喉咙滚动好几下,眸子沉得骇人,堪堪忍着没碰她。
“冷吗?朕让人架炭炉过来好不好?我、我不能抱你,不能···”
他跌跌撞撞退开几步,看她难耐地在床上挣扎,失落道,“在我这儿连睡觉都不安稳了吗?”
楚霁云勾唇冷笑,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然而这还不够,楚纤歌陷入混乱的梦魇,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只觉得那温热远离了自己,便以为方荨又不要她了。
渐渐地,眼角润出几滴泪,难过地唤,“别走,方荨···”
“别不要我,我不想一个人了。”
“方荨···”
祈求,卑微,无助,却还那么深情。
像一把利剑穿胸而过,楚霁云逃避克制的眼神瞬间变成张牙舞爪的恶魔,他只觉全身血液猛地冲到头顶,仅有的一点理智也被蒙蔽。
宽大的身形压下来,楚纤歌察觉到不舒服伸手要推,结果轻而易举被他摁在床上,湿热暴躁的气息扑面而来,在她闪躲抗拒中,一字一句道,“我不会不要你,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但是方荨···”
“你就别想了。他算什么东西,要从朕身边夺走你?我们才是一家人,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你怎么出尔反尔先变心了呢。”
他既像安抚,又像质问,容不得她有半点反抗,整个身子压在楚纤歌上方,强悍又疯狂的力道连他自己都害怕。
楚纤歌的意识察觉到危险,身体做出昏迷状态下最大程度的反抗,但手脚都被禁锢,仅凭潜意识里那点倔强根本于事无补。
那个极度危险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告诫,“别再反抗,我舍不得伤你。但假如只有打断你的手脚才能让你断了离开的念头,我也可以尝试。”
······
楚纤歌一睡就是整个下午,皇帝也没出来,偶尔让苏安送些茶水或热帕子进去。
如此几趟,苏安每次从里面出来都一身虚汗,像死过一回似的,下头小太监担心他,可不管怎么问苏安都摇头不语。
“传太医!”
苏安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到皇帝在里头吩咐,光听口吻就知道不妙。
“是!”苏安把擦汗的帕子往袖子里一塞,急匆匆往偏殿走。
小太监拉着他袖子,畏畏缩缩道,“苏公公,还是小的去吧,万一您一走陛下又有吩咐···”
苏安顾不了那么多,“你去不行,咱家得嘱咐太医几句。”
“可是···”
小太监还没说完,苏安已经出了园子。
没一会儿功夫,果然皇帝又唤人,“架炭炉进来!”
小太监四处看看,除了自己再没内侍,颤声道,“奴才遵旨。”
好在苏安之前让人准备着,现下端进去就行。小太监走进内室,也不知眼睛怎么回事,直勾勾盯着帘子里瞧。
好巧不巧看到陛下解了里衣,赤裸上身掀开被子,里头明明还躺着···长公主。
“轰!”
炭炉从半人高的地方落下,幸好落在地毯上,即便如此也足够吓得他半死,“陛下饶命!”
楚霁云根本没看,轻手轻脚躺下去,声音也格外温柔,“下去。”
小太监觉得自己耳朵出毛病了,陛下何时这样温柔过?可打小在宫里生存,脑子再迟钝,身体也会在第一时间麻溜滚出去。
两人同床共枕的画面挥之不去,小太监好久都回不过神,甚至有点风吹草动就心惊胆战。
苏安送太医进去后,才发现小太监神不守舍,以为他害怕,便道,“你去歇息吧,唤小安子过来伺候。”
“多谢苏公公。”
······
秦太医自打从公主府全身而退就递交了辞官信,如今太医院最得力的是他的门生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