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两只鬼眼睛转啊转,这俩是之前认识,还是看对眼了?不管是什么,眼下这情形倒是个好机会。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孟大花两只手捂着嘴跪道:“是,孟婆领命。不过身旁这位是我姐妹,她想去鬼域,就交给判官大人了,还望判官大人好生相待。”
说完就“嗖”的一下立马夺了大汤勺舀汤,边舀还边礼貌的微笑:“到此已忘千古事,何妨再饮一碗汤...来来来,好喝的啊,别抢别抢,喝那么快,呛着了怎么办,害,怎么不听呢。”
拥挤在一起的鬼魂们:“.....”
姜洛:“.....”什么鬼,怎么成姐妹了?
她一头雾水,就看见孟婆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干活,偶尔还带有声服务的。
而黑白两鬼早已经飘远了,收回视线一回头她就发现张子安抄着手站在自己对面,脸上毫无情绪波动。
还是这身赫赫官威啊,又好像回到了最初,时光好像一点都没有改变这个少年。
姜洛笑了笑:“张大人,做官做到了鬼域,可算是遍地开花啊。”
这话带了点揶揄,张子安抄在后面的手虚握了一下,不似外表表现的那么平淡,哪怕如今思绪翻涌,他说话却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感觉:“为何来鬼域。”
“找我夫君,你能指引我去见鬼王吗?”
俗话说,熟人好办事,姜洛看见张子安的确是欢心的,但是也就那么一刻就被愁绪给压下来了。
张子安的手指慢慢的松懈下来,眼神刻板:“你的夫君也是妖吗...”
不是妖,是魔,不过魔在阴阳簿有记载吗。姜洛突然狐疑起来了,这找到阴阳薄能查到吗?
孟大花在旁边手下干活不含糊,两只耳朵竖的尖尖的,正在听他们两个的对话,乍一听什么妖不妖的,还有那个“也”子。
她立马就想反驳:胡说,那个红衣女人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什么叫也是妖。张判官也是上任几十年的,怎么连这个都看不懂,真是白瞎了身上那本生死簿了,要不是不识字,这个判官早就应该给她来。
第83章 鬼王
站在大鼎前面的鬼魂看孟婆心不在焉立马不满了,他排队排了好久,鬼都飘麻了,眼下好不容易排到了,孟婆给他舀的汤洒了大半,还有很多汤汁都撒到自己手上,一看就知道干活不专心。
他原本在人间孤岛也就是不大不小监工,现在那督促的瘾就上来了,死了都拦不住。
鬼魂没忍住嚷嚷:“孟婆啊,你就给这么点孟婆汤,也太失职了,就这么点不够用耽误我轮回怎么办,这误了的事情你担待的起?”
“…”这鬼嘴欠的。
孟大花香肠嘴里挤出个笑容,狠狠的舀了满满一大勺,满满当当的一碗黄黑之物递在他手上:“来,全给老娘,喝了。”
前面那一群喝的眼冒金星的鬼魂端着小份的孟婆汤,朝这个端着大份孟婆汤的鬼魂,都纷纷投来同情的一瞥。
不过现在哪管别人瓦上霜,现在自扫门前雪要紧。
他们捏着鼻子就要继续喝自己手上的那一碗孟婆汤,只是刚低头就感觉魂魄受到极其锐利的撕扯,一口灰灰的纸血就咳出来,手上碗砸在地上,瓷片碎裂汤洒了一地。
“啪擦—”
失力跪倒在地上,连着魂魄的颜色都淡了好几分。
“豁榔——”一声。
三生勺顺着手腕掷在黢黑的地面,泼了一地的汤水,孟婆失了言语。
张子安寡淡着眉眼,率先反应过来,他掀开被溅了一身的官袍前摆,跪地叩拜。
“判官张子安,叩见鬼王。”
哪怕没有看到来人,但能够释放出如此浓郁的地阴之气,除了执掌着鬼王令的鬼域之主,不会有别人。
鬼王?鬼王来这偏僻的黄泉古道来做什么?
只一瞬间,也只是一刹那。
孟婆下意识就要像往常一样面对大人物摆出讨好的神色,尤其是这般顶天的大人物,就更加不多见了,露个脸说两句没准就能飞黄腾达了。
可她到底不是猪油蒙了心的蠢货,原因有二,其一是不知道这位鬼王,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位老鬼王,尤其最近几天鬼王殿那边闹的凶,各位罗刹阎罗互相倾轧,争权夺位风波骤起,那一片不得安宁。
鬼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能者居之,你打赢你就当,打不赢被人拽下来落个魂飞魄散,轮回道都不收你的。
其二,鬼王威仪从上到下,不可触犯,这般来黄泉古道,一般是来巡视几番,要是是老鬼王也还好,除了抠门了一点也不管事,特别是他们这些小兵小卒小虾米,那是理都懒得理你,所以他们这些鬼差平日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懒散惯了。
可是万一是新鬼王,鬼王殿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般离的远也无从得知,要是新官,那上任三把火,那岂不是...要遭。
还是先规矩一些的好。
这般想了个来回,脑子里再活泛,孟婆也只是老老实实的扣个礼。
“孟婆孟大花,扣见鬼王。”
黄泉道上没了声音,连三生河那猩红的河水都平和了些,流动的再也不似之前那般粼粼,密密麻麻的鬼魂排着长道排的笔直,魂光闪烁,应当是痛苦万分的,可是谁也不敢说话。
道上跪满了乌泱泱一大堆鬼魂,姜洛暗暗戒备。
她把视线放在面前的黄泉古道上,三生石旁,彼岸花堆里....生怕鬼王从哪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冒出来,然后又跑了。
不过待会儿见到他拿捏什么措辞好,先客客气气的絮说一番,还是直接先揍一顿再说?就是不知道鬼王自己打不打的过,就算打的过的话又要怎么威胁,先捆起来好呢,还是十八大酷刑先上一遍...
这般想着,却在是见到面前立着的来人之后,来了一个大转弯,所有的纷繁心思被杀了个猝不及防。
枯萎大半的彼岸花堆上站了一个人,还是那般俊美无俦的长相,银丝缕缕垂散在身侧,一袭白袍如清冷的月光一样辉辉袅袅,又为他添了一抹华贵。
柴岫。
姜洛望向他那双如琉璃般剔透的琥珀眸子,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藏在银发里,微微向下耷拉着,属实无害又温柔。
身后拖着蓬松的大尾巴被自己薅过千千万万次,上面的每一根白发都曾对她舒展。
翩翩起舞的爱恋,一如既往。
可是如此熟悉中却又带了一丝陌生。
她没有说话,任由张子安和孟大花山呼海啸的对他称作鬼王,任由他身边的彼岸花在触碰他飘飘衣角的那一刻变得凋零残败。
从十九州追到鬼域,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着神经,这根弦啊,绷紧了也会痛的,它也会断。
姜洛压着自己的表情,把唇角微微一勾,却生出难为人道的晦涩出来。
见到他的欣喜,雀跃,欢喜...
这些表情她都做不到了,以往大白狐狸做了什么事情她都不闻不问,装聋作哑,每天都照顾着他的感受,生怕自己对他表露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每天变着花样哄着他,依着他。
说什么自己都会信,什么事情在他面前都会退让。
可是如今这件事...他拿自己生命去冒险的这件事...
眼角眉梢都是倦怠,姜洛瘫着脸漠道:“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这种表情她从未出现过。
柴岫琥珀色眸子暗沉闪过,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从未有半分偏移,他慢慢伸手去够身旁萎靡的彼岸花,只是指尖还未碰到,花茎上面惨败的几片花瓣都掉光了,只变成一片焦黑的细沙,散在地上。
指尖流沙一般,握都握不住。
他想摘朵花送给她的,她说送花有讨喜欢人欢喜的意思,他想再讨她喜欢一点,可是如今连一点活物都碰不到了。
“洛洛,听我解释。”
柴岫收回了手,亲昵的唤她。
他动了动自己两只狐狸耳朵,耳廓划出一道白色圆润的弧线,再抖了抖自己耳朵的绒毛。
姜洛平时最喜欢他这个动作,每次都能第一眼就够注意到,上手上嘴都能捏捏亲亲揉揉好几遍。
可是她现在没反应,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是瘫着张脸,连墨发中别的金步摇都在折射着冷光。
姜洛唇边挂了隐隐的讥讽,在片刻的静默之后,笑出声来:“别喊我洛洛,我只跟我的大白狐狸熟,和你这鬼域新主可一点瓜葛都没有,何况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喊我小名的。”
承认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但是大白狐狸这般激进行事,他都完全不在乎她的感受,那么自己又在意那么多作甚。
狭长的眼缝里流泻出一缕黑气,柴岫只垂了眼睑,站在那里颇带着一丝委屈道:“洛洛是不是不要我了。”
又来了。
他站在被腐蚀的七零八落的花泥里,落寞的垂着狐狸头,瞧着倒是孤孤单单,可怜兮兮的。
可姜洛不为所动,她狠心的偏了偏头,望向不远处矗立的三生石,三生石呈椭圆形表皮光滑,上面力透三分錾刻着“三生”二字。
在凡世有种说法,三生石分别代表着“前生”“今生”“来生”。
可哪有那么美好的传说,三生石瞧着也只是一块大点普通的石头而已,可能只是因为够大不好挪移,就一直扔在河畔。
至于这些赋予美好的想法,都只是因为凡人的寿命太短了,所以他们格外相信这些,上辈子的姻缘,下辈子的缘分。
可她和大白狐狸的寿命很长啊,漫长的修真岁月就像这条永不干涸的三生河水,不过纵使岁月漫长,她也不想和他吵些无意义的架,闹些幼稚的变扭。
所以会格外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每天想着的都是抱着大白狐狸开开心心的过。
但有些东西不挑明,不说穿,那还算是亲密无间的恋人吗。
有些惘然,姜洛将目光移回到大白狐狸的眉眼上,他的眉毛长的很好,清隽的长眉,眉尾又略微入鬓,该是俊美风流的长相,可是眼下却眉尾却低了一些。
眼帘也低低的搭着,一副遭人抛弃的样子。
站在枯萎成一堆黑灰的河畔边,有些飘扬的灰尘都飞到他的白毛上,倒是像明珠蒙了沙砾,不复之前的光泽。
平常那么爱惜自己身上的毛毛,一天梳个好几个来回,怎么现在也不知道隔个屏障挡挡的。
这只脏狐狸。
姜洛慢慢走在他面前,拿指尖轻轻抚他的眉眼,又觉得这样子有那么几分心疼,实在不忍心让他难过的,一点点都不忍心。
她踮起脚亲了亲他的脸颊一口,叹了口气。
“没有不要你,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柴岫的眉眼舒展开来,尾巴尖没忍住拍了拍地面,拍起一圈黑灰。
但该明说的还是要明说的。
姜洛不紧不慢继续道:“你算准了我吃你这一套,每次一有什么事就会这般样子,可我哪是吃你这一套,我只是太过于爱你了。”
“可是你呢,你如此擅自行事,你把我当什么了,是一个特别好糊弄的,可以方便行事从来不过问你去哪里干了什么事的高阶修士吗。”
“没有,洛洛。”
尾巴尖不拍了,浮起的黑灰裹在大尾巴上瞧着有些脏兮兮的。
柴岫琥珀色的眸子闪着慌乱,他用手抚了抚她的后背,又勾了她的腰将人打横抱起来。
“洛洛别生气,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凑近她的耳朵旁,嗓音有若幽泉击石,低沉而又有磁性:“洛洛,咱们回去我再给你解释好不好。”
一阵天旋地转,被抱起的姜洛手不自主的攀着他的肩膀,又遭受了一波音色诱惑。
这会儿被迷的七荤八素的,暂且压了逼供的心思。
也知道这里是在外面,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事情和大白狐狸私下说比较好。
“好,先回你的狐狸窝再细说。”
姜洛答应了下来,柴岫抱着她看向密匝匝跪着的鬼魂,有些薄弱些的现在都已经魂飞魄散了。
视线略低,只意味深长的看向跪着的张子安。
没想到鬼域倒是撞着了。
他笑了一笑,含笑的神情却比这极阴的鬼气还要让人发寒。张子安只觉得有一片巨大而浓重的阴影覆盖在他头上,让人无端的从灵魂深处发出颤栗。
柴岫没有说什么,只紧紧抱着姜洛,好似在宣告所有权一样,逐渐化作一道浓稠的鬼雾消失在黄泉古道,朝着鬼王殿飘飞而去。
威压一消失,张子安和孟大花跪在地上,神情闪过一丝迷惑,同一种想法都冒了出来。
他们跪在这里干什么?
张子安按下想法,慢慢起身拢了拢身上的官袍,看向上面喷溅的汤汁,不明的颜色还散发着不太好闻的味道。
眉头有些微妙的变化。
他淡淡道:“本官先走了,切勿玩忽职守。”
撂完这句话,张子安也消失在黄泉古道上,唯孟大花看向地上碎了一片的黑瓷片,头突突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长。
咧开香肠嘴,她一只手掐着腰怒骂:“去你们的,一群死鬼。把老娘的碗都给砸了,不想投胎早说啊,魂飞魄散等着你们,犯得着摔老娘的碗吗?!”
鬼魂们:是我们摔的吗?冤枉啊!
*
柴岫抱着姜洛飞入鬼王殿里,将她放在大殿内的王座上。
鬼王殿的王座也不是一般的王座,上面全是用白骨累积的,头颅拼凑在一起,腿骨和掌骨以及很多是人的非人的不知名的骨头作为填充头颅和头颅之间的缝隙。
密密麻麻阴恻恻,白惨惨的骨头挤在一起。
姜洛坐在上面浑身刺挠的很,有些接受无能。
柴岫第一时间就发现她的这种不自在,便将人抱在自己怀里,自己坐在上面。这下姜洛面前的视线又化成了恐怖的殿内。
殿内有好几根大柱子,柱子上蜿蜒盘桓着几条巨大的蟒蛇,每一条都有水桶那般粗,活灵活现神态逼真也不知道是画上去的还是真的,现张开血口獠牙吞咽着自己的尾巴。
这里没有什么光亮,灰惨惨的,暗处总会给人一种断头女鬼会飘过来咬你一口的感觉,四周还在冒着鬼哭狼嚎的风声,似乎从很多风洞吹进来的。
凄厉呜咽。
默默的吸了吸大白狐狸,姜洛整个人缩在他怀里,捏住他的狐狸耳朵定了定神,就要开始严刑拷问模式。
本有很多事想问他,这是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怒火倒是少了很多了。
想问什么来着?
想了想还是先从身份问起:“你不许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先问你,为什么别的鬼喊你鬼王?”
柴岫狐狸耳朵被捏,一副不敢乱动的样子:“鬼域的鬼王能者居之,谁能抢到鬼王令,就能当这个鬼王。”
说话间,他便拿出一块正方形的令牌出来,托在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