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吔?”
两条腿不晃了,姜洛看她神色不似作伪,想着可能是被大白狐狸清除了记忆,不过也好,当时在黄泉道对话没鬼听见再好不过了。
她拍了拍手,指尖一指那锅大鼎里的孟婆汤道:“你锅里的活算多少阴玉啊,我买下来了。”
这般半开玩笑的口吻,孟婆不当真,只想打发了她,狮子大开口道:“五十枚阴玉,你拿得起吗?”
两枚阴玉就是辛辛苦苦忙碌一个月的俸禄,五十枚阴玉就能上赶辛劳好几年的俸禄,就算是张判官一下子拿这么多阴玉都要掂量掂量。
可没想到,面前的陌生姑娘听完,嘟囔了一声:“你们这物价好便宜啊。”
“.....”
孟婆不说话了,只见她从钱袋子抓了一把阴玉搁在一旁,喊着:“喏,刚好五十枚。我买下你的活计,你陪我逛逛吧。”
阴玉在面前飞翔,泛出腐朽糜烂的味道。
孟婆眼珠都看直愣了,此时的她深刻痛切自己的贫穷:“好说好说,有什么事好商量。”
扔了三生勺,一把抱住阴玉收在兜里,笑得脸都堆了花儿:“姑娘想去哪里逛逛?”
姜洛抬眉,指尖点在下巴上思考了一会儿,道:“你们鬼域有没有繁华一些的城镇?要中央的最热闹的。”
城镇?眼前倒是个不差钱的主儿,怕是刚来鬼域没多久。
孟婆捂着一堆阴玉,左右一琢磨:“那老...那我带姑娘去极乐城转转吧,你看如何?”
第85章 谁盼的此生相许
姜洛欣然答应:“好啊。”
孟大花立马撂了担子,把差事交给了两个劳碌鬼,就要带着姜洛往城中走去,姜洛跟在她后面,有点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不怕张判官来逮你。”
“哎呦我去。”孟大花一听这“张判官”这三个字条件反射就是心头一跳,赶紧东瞟瞟,西瞟瞟,捂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姑娘你这张嘴可真会说笑。”
“过奖。”姜洛笑嘻嘻,“对了,你在黄泉担任孟婆,你可知道你的上司张判官是怎么死的吗?”
孟大花走在前头步子倒是带点轻快,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步子有些停顿,道:“当时鬼飘到我们鬼域啊,身上边飘满了漫天飞的纸钱都挡不住那乌紫的嘴唇。明眼鬼一看就知道是一杯毒药下去,双腿一瞪,口吐白沫。给药死的。”
紧接着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好像当时张判官死的那段时间里,人间的王朝是叫大齐,当时莫名其妙死了很多鬼,生死薄上又查不出来就像被什么遮掩了一样,这个老娘我记得特别清楚。”
“不过啊,张判官好像依很多鬼魂的传言来说是被什么国师给一杯毒酒赐死的,反正死了也不愿意投胎,就往我们黄泉古道做了判官。”
国师毒死的?
姜洛皱了眉:她当时听见坊间传闻,说国师是从什么山下来的,能够制造出长生不老的丹药,当时她只觉得一个神棍而已,便从未放在心上,对此也没什么印象了。现在看来应该是官场的排斥和争斗的缘故。
可能站队不一样吧,人生起起伏伏浮浮沉沉乃常态,何况官场。
“哎呦,别提别提他”
孟大花低低“呸”了一口,用绣花鞋狠狠碾着地面,磨牙道:“油盐不进,管的忒严,还每天雷打不动的往奈何桥上望,一望就是一个时辰,也不知道一群死鬼有什么好看的,老娘我一个时辰都偷不得懒,舀得手都酸了!”
“....”
这倒是个发牢骚的鬼。
又意识到了什么,姜洛环视了下周围,发现走了这么会儿还是一片阴风怒号的荒原,有些迟疑道:“我们不会是要?这么走过去吧?”
“对啊。”孟大花理所当然道,“你可能刚来,租一艘冥船要消耗一枚阴玉,还不如就这么走过去。比较省钱。”
“你也知道的我们小鬼修为低微消耗不起那么多的阴气,不能够御风飞行,只能这么走了。就这么走个半个月就到了,很快的。”
半个月?很快的?
姜洛内心疯狂吐槽,理了理额头冒出来的黑线,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幽道:“咱们别走了,还是御器吧。”
琉璃金光的曼华镜飞旋而出,发出一阵悠然的嗡鸣声,花苞朵朵相继蔓延绽放,又似有一丝香气扑鼻而来。
孟大花愣了,惊讶道:“你有御器的东西不早拿出来?我们刚走了那么老久。”
姜洛无力:“你也不早说要走那么久,我还以为就几步就到了呢。”
孟大花:“....”
姜洛:“....”
两两相视,相顾无言。
*
极乐城
夜色沉沉,空旷又寂寥的阴风呜咽着从眼前的破败的围墙,倒塌的墙壁处吹过,从每一处风洞吹过,吹起来的黄沙漫漫。
破碎和荒芜如虚空挪移般笼罩着一人一鬼。
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这里怎么样才能跟“极乐”二字搭边,姜洛凝噎了一会儿道:“这就是你声称的极乐净土,说着只要一路西行能够享受着其他世界所没有的种种快乐的地方,可真是看不太出来。”
孟大花看着也惊了,她摸了摸头上的大红花,又仔细转了转视线,瞪大眼打量了一番,道:“哎呦,怎么和传言的不一样。老娘也没来过,主要这里太远没阴玉做盘缠。不过听传言说,这里有个极乐河,极乐河有个极乐坊,登上就可以去往极乐世界...要不我们去极乐河看一看?”
又是传言。
姜洛没说话,略微犹豫了一下,才道:“走吧。”
人都来了,还能怎么样呢,总得看看吧。
一人一鬼又行至一条河水边,说是河水倒不如说是黑水比较妥当,像是被严重污染过的,里面还浮着一层不可名状的漂浮之物。
看着甚是浑浊不堪,站在旁边就会感觉有一种浓烈的窒息感,让人无所适从。
见此,姜洛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咳咳咳。”
孟大花捂着香肠嘴咳嗽了一嗓子。
河水好像就应和着什么暗号似的,从中心蜿蜒出一条黑色的条转物,并急速自旋形成一道道黑色的水流,流体旋转时形成一种螺旋形的漩涡。
漩涡越来越大,从中冒出来一条肌肉遒劲的黑鬼,举着一个挂着水草的三叉戟,水草上还蓄满了水珠,顺着它慢慢冒出头的动作,如泼水般滴落在河面上。
黑鬼很高大,这般冒出来头,姜洛需要仰着脖子才能和它的眼睛对视,它的眼睛不是长出来的,好像是个挖个坑埋进去的一样,深深陷入它的眼眶里面。
“可是要渡极乐河,渡极乐河五枚阴玉。”黑鬼举着三叉戟,微微稽首。
身旁的孟大花摆了摆手:“不不不,我们要登极乐坊。”
“咕噜噜——”
黑鬼的腹腔发出震鸣声,响声如同击鼓一般大。
它躬身,从中间的腰身开始整条鬼折断一般的往下倒,伸着脖子凑到姜洛面前,头往后倾,嘴巴往前送。
张开挂着诞液的嘴巴,露出其中黢黑的深不见底食管。
声音从腹腔发出:“上等极乐两百阴玉,中等极乐一百阴玉,下等极乐五十阴玉。”
这是要她投币的意思吗?
有点新奇,姜洛从钱袋子里抓了一把阴玉,慢慢伸出手去塞进它的嘴巴里,阴玉从它的食管向着肚子里掉进去的时候,发出一整整碰撞声。
“玎玲珰琅。”
随之而来的,是它越来越清晰的腹腔滚动而出的震鸣声。
“咕噜噜——”
她又继续抓了好几把,抓完钱袋子就剩下一点了,而黑鬼也被喂饱了,它极快的收缩回去,腰身明显粗了一圈,肌肉也肿大的像个毒瘤挂在上面一样。
“请。”说完,黑鬼如同细流归海一般,融入黑水之中汇成一条条黑色状物奔流而去。
紧接着一艘双层画舫从水底浮起而上,卷起层层波涛巨浪,画舫装饰华丽,装饰着鹢鸟图案,但依旧在黑夜中暗沉无光。
一抹倩丽的鬼影,提着一盏幽暗的魂火搁下船板,对着面前的一人一鬼曲膝行礼:“两位客鬼,请——”
凑近来看,它的面皮光滑泛着油脂,毫无五官,但声音却隐藏着淡淡的人的愁绪,特别是在这黑夜里就如同怨鬼一般在扯着嗓子凄喊。
对于鬼域的审美无能为力。姜洛踏上船板,身后的孟大花抬头挺胸的跟着。
画舫的下层有两个舟鬼穿着蓑衣戴着蓑笠在奋力的划船,手下的船桨搅的黑水四溅。上层则有鼓乐齐鸣点吹拉弹唱,吵的那叫一个锣鼓喧天。
姜洛刚迈进上层的画舫,四五个穿着红绿的乐鬼齐齐把视线放在她身上,就开始唱:“一进门来把头抬,望见孝子泪满腮,哭得死去又活来....”
“???”
险些一个趔趄,姜洛发自内心的乏力。
她摸着额头道:“几位别唱了,下去吧。”
“嘎——”二胡的声音没有止住,稍微用点力,声音像锯木头一样难听,真如哭伤了的喉咙。
抱着二胡的乐鬼纷纷哭丧着脸,摸了摸泪,嚎道:“一路好走——哟—”
声起,乐响。断断续续哭完,花红柳绿的四五个乐鬼就抱着乐器投了河。
“噗通——”“噗通——”
几息后,略感疲乏的姜洛坐在画舫的桌子上,看着上面盛食物的器皿,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先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样看着还算有点满意,那两百阴玉应该没白花...吧?
孟大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两条腿叉开,一只腿架在旁边的凳子上,一只腿踩在桌子下面的横木上。
给自己倒了壶美酒,嗦了一口,满意的喟叹了一声:“好酒啊好酒哈哈哈,对了姑娘你怎么不继续听了,那几个乐鬼唱的真不错,要是老娘死的时候也有鬼这么唱就好了。”
姜洛笑了笑:“叫我姜洛就好了,别老是姑娘姑娘的叫。你死的时候没有哀丧吗。”
孟大花翘起涂着丹寇的指尖,点在酒肚上,浑不在意道:“老娘死的那天啊,好大的雪啊,好冷啊,老娘我可是被活活冻死的。当时连个草席都没人给卷,就这么成了个孤魂野鬼在人间飘啊飘,飘飘...”
倒是挺酸楚的,姜洛也不想戳鬼伤心事,搭着眼帘道:“节哀。”
“...”孟大花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死的,你应当是才死没多久,所以对这里一概不知。但死得早却有如此丰厚的财力,莫非?你有什么当官的亲眷在这边?”
还真是被她猜着了。
姜洛眨眼一笑:“是啊,有个亲眷在这边。”如果鬼王也算是当官的话。
想起一事,把钱袋子递在她手上,“这里面还有些阴玉帮我递给鬼鱼,再匀一些给黑白无常。”
孟大花微微一怔,抛了抛钱袋子收在身上。她夹了几筷子嫩肉塞嘴里,也不多问。
放眼望了一圈江边景色,姜洛有些疑惑:“鬼域很少鬼吗,为何这么荒芜又落后,连划船都要鬼力亲自动手。”
孟婆嚼着嫩肉道:“我们鬼域最不缺的就是死鬼,你新来你是不知道啊,我们鬼域呢,现在被割裂开来。”
“分为东部和西部,掌管着两部的分别是东部的不死阎罗和西部不灭阎罗,他们二人是前鬼王殿的两个儿子。”
“哎呦,老娘说错了,呸呸呸。是前前鬼王的两个儿子,他们虽然不是鬼王,没有持有鬼王令和掌管天下生灵命数的阴阳簿,但他们二鬼才是整个鬼域的中心,处在权利的巅峰啊,那叫一个鬼气哄哄的。”
“至于前任老鬼王,只不过是性格懦弱些,好拿捏的软蛋。只因为两兄弟争斗的你死我活,鬼王殿位置互不相让逼不得已才把这个软蛋踹上了宝座。”
“老鬼王这怂包玩意,拿着我们底下鬼的俸禄去讨好两兄弟,那两兄弟也到处敛财,一看哪个鬼有钱就去抢,声称孝敬。这些个鬼都变成怨鬼了,都只感怨不敢吭声啊。所以他们两兄弟更加肆无忌惮搞得鬼域这几百年乌烟瘴气的。就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似乎说的有点口干,孟大花见姜洛对这些吃食不感兴趣,一筷子都没动。只当她是人间孤岛过惯了奢靡生活的金枝玉叶富贵小姐,对这些看不上。
她就直接对着酒壶吸了一口,抹了抹嘴巴道:“不过这个新任鬼王倒是个狠角色,听说直接下手就干掉了老鬼王,不声不响的夺了鬼王令和阴阳簿。连不死不灭两兄弟都没反应过来哈哈哈。这下有好戏看了。”
姜洛倒是对自己的大白狐狸并不担忧,他那一身连自己都探不到底的修为,在鬼域显得越发诡谲。哪怕面对着两大阎罗就算打不过,也能全身而退。
想了想,状似不经意的问:“你对新任鬼王有什么看法呢?”
“没什么看法,能够不克扣我们鬼差的俸禄吗?不克扣老娘跪地喊他爹!”孟大花蠕动着香肠嘴,砸吧砸吧。
姜洛嘴角轻轻扯了一下,无奈道:“会的,但别喊爹了。”
她也没有这么大的女儿啊。
“那新鬼王能把我们黄泉古道修缮一下吗?”
“会的。”
孟大花喝多了有些微醉,那手掌撑着自己的头颅,靠在画舫上的架子上,随着江水的起伏而微微摇晃的大红花颤巍巍的。
她打了个酒嗝,开始漫想:“那老娘的望乡亭都要是金子做的,还要奈何桥都是金子铺的,还有老娘的大鼎,老娘的三生勺...金子金子金子...钱啊。”
“....”
这朝大白狐狸吹吹枕边风应当可以。
忍不住笑了一下,姜洛道:“会的。”
孟大花脸上沾染了酡红,她咿咿呀呀的点出自己的兰花指在那里唱:“睡也不醒,醉也不醒,忽听孤鸿两三声;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化作连江点点萍~~”
怨调慢声如欲语,眉目透露着消极忧伤。
唱完这一嗓子,孟大花凄厉的朝着江水一声喊:“周郎——周郎啊周郎——你说的话都没有别人画的大饼香,你这个负心汉呜呜呜。”
“....”姜洛茫然,她什么时候画大饼了?还有周郎是谁,她夫君吗?
嚎完这一嗓子,孟大花酒到酣处,丧着眉眼低低的哼。
声音像泡沫般细腻,好似又由薄纱般绵密的声响所编织成的。
哼完一段,她点了点自己的香肠嘴,凑到姜洛面前道:“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吗?”
除了这个香肠嘴,有碍瞻仰之外,其实孟大花眼睛鼻子脸蛋都长的不赖,身段也好,娉娉袅袅不做什么豪迈的动作的话会给人一种婉约清丽的感觉。
没等姜洛回答,孟大花继续道:“这啊,这个嘴巴被酷刑夹的,老娘我小时候原本是一穷苦人家的大女儿,没读过什么书,也不认识几个大字。身后有几个弟弟妹妹还要等着老娘这个长姐补贴家用,一辈子也没什么见识,就准备这么凄苦的过了,直到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