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室成妻——启炎露【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13 14:47:45

  “茹三公子茹晚方,代卫尉茹晚姜少师赠《圣章承天贞慈汝鄢皇后游春图》一幅。”
  ……
  玉思缘和挽陈听子鱼念着礼单,来使在眼皮下一个个过去,犹如曲水流觞般连绵不停。玉台不缺金银财宝,然而难得那么多人来为女儿庆祝满月,他到底欢愉难禁。
  “西凉云和郡主秋若翡,代西凉国主赠蓝玺镶金珠弯月匕首一柄,愿平恩郡主安康太平、福寿永昌。”
  听过满月宴送珠宝字画、绫罗绸缎的,送刀剑倒是头一次见。
  一时四下寂静,众宾无不朝秋若翡看去。她今日算是盛装出席,身穿西凉风格的宫裙,金纱层层叠叠地从颈部蜿蜒直下,包裹住窈窕曼妙的身姿。浓妆弥补了她原本太过清丽的五官,看着美丽动人,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且她和身后那位随侍使臣神情一派认真,完全没有存心揶揄的意思。难不成西凉人当真送匕首做满月贺礼?
  平常生辰礼送刀枪剑戟倒也不妨事,但大越人认为未满周岁的孩子受不住剑气会损寿,故而惊于秋若翡送来的贺礼。
  静默不过片刻,挽陈朝秋若翡微笑致意道:“妾身代小女多谢郡主好意。”她轻挥手臂示意秋若翡落座,对其身后的冶临视若无睹。
  冶临喉结上下滑动一下,咬了咬牙关想说些什么,被秋若翡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侍立于秋若翡身后,他却不由自主地把眼光放在挽陈身上。
  比以前丰腴了些,看来康乐王待她不错,冶临心想。
  她是自己见过的女人里最特别的那个。风月场谋生的女子总或多或少带风尘气,这种风尘气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即便艺伎清倌也不例外。
  挽陈却出淤泥而不染,清冷飘逸得犹如九天仙女,全然不像个在泥沼里摸爬滚打的伎子。所以他才会被吸引,第一次动了真心。
  他们曾经度过一段美好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都令人向往。他常常做着一个梦,一个他们初次接吻时的梦。
  梦里挽陈一身古烟纹碧霞罗衣,灿若流光,美得夺目。他意动情迷,上前搂住她的纤腰,低头往唇上吻去。她不得已仰头回应。自己常年流连妓馆因而技巧极佳,吻得她吟哦连连,面色绯红,远胜于世间最好的胭脂。
  父亲让他娶季家的小姐他不是没有挣扎过的。关禁闭、动家法,能试的父亲都试过了,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早发过誓,违逆父亲也好,叛离家族也罢,今生今世必娶挽陈为妻。
  可姜到底还是老的辣。父亲贵为丞相,在西凉仍有千百种方法置挽陈于死地。既以挽陈性命为要挟,他就不能不做出让步。
  终究还是他负了挽陈,是以从此断绝了和她的来往信件,彻底投入到新婚准备中去。
  婚后他和季小姐相处倒还算和谐,虽谈不上琴瑟和鸣但也是举案齐眉。
  后来听说挽陈嫁给了康乐王为妾,入玉台当日又抬成侧妃,说不嫉妒那是假的,然木已成舟无从改变,加之他的嫡长子出生,便更无暇再想其他。
  如今再见挽陈,原以为早已熄灭的爱意奇迹般死灰复燃,他自知和挽陈再无可能,却仍然期待能和她单独说说话,向她解释当初的情非得已。
  贺礼送毕,来客入席开宴。
  挽陈被冶临盯得如芒在背,向身侧的玉思缘附耳道:“思缘,我身子有些不适,小睡一会儿。”
  玉思缘侧首轻声道:“生完银枝儿不久又日夜操劳,是该好好歇息才是。你去罢,这里有我呢。”
  挽陈轻轻朝他一笑,起身招珠摇跟上,挪着莲步往兰室去了。
  冶临的目光紧随她的背影,直到秋若翡发觉不对回眸提醒他。
  他早已受够了云和郡主的欺压,好容易得到了亲近挽陈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低声回道:“郡马的来信郡主可曾看到?”
  云和郡主恍然一怔,冶临遂趁这怔愣的功夫疾步追随挽陈而去。
  秋若翡从那一瞬的愣神里清醒过来,暗暗咬牙切齿:“冶临,你有本事就一辈子别回来。”
  挽陈才走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银枝儿忽地大声哭闹不休,将玉思缘打个措手不及。他左右哄不好,无奈只有让珠纱抱了往兰室去寻挽陈。
  席间男客见在场女客不多,谈话愈发肆无忌惮。
  “王爷好福气,从小到大身边美人不断,我等就没这艳福,多惹人羡慕。你们说是不是啊?”
  在场的世家公子无不大笑附和。
  玉思缘下意识皱眉,待反应过来便缓和了神色道:“本王身边何来美人不断?不过都是些道听途说罢了。”
  “王爷此言差矣。”众人寻声看去,开口的是管丞相四子,名唤管恪礼,却十分的名不副实,是武康有名的纨绔子弟。
  管恪礼挥袖饮酒,行动间颇有豪放不羁的意味:“王爷先前与策廷尉订下婚约,策芙是谁?那是武康姻缘榜女榜的榜首,不说她的家世家训、能力才学,单论美貌,那在大越都是名列前茅的大美人。”
  “当年梨林鉴诗惊艳了多少世家公子,我敢说武康城内世族子弟至少三成爱慕过策廷尉。”他说到此处微微笑了笑,显然也是这“三成世族”之一。
  “再说茹四小姐,她和茹卫尉也是京城有名的姐妹花。挽夫人名动天下,在清冷美人里可谓登峰造极了,跟当今圣上相比也只输气势。先帝偏疼王爷,把这两位美人都送到你身边,说艳福不浅又有何偏颇?”
  话音刚落,马上就有揶揄管恪礼的:“管四,你家那三个姐妹可也不差,怎就可着王爷调侃呢?”
  管恪礼不以为然:“她们各有千秋不假,同策廷尉和卫尉姐妹却不能比,尤其是小五,成天四处云游不着家,没个正形。”
  “王爷与当今圣上血脉相连,可生得一副好皮相,”有人不想听管恪礼议论琐事,转了个话题,“我等再艳羡也没这福分。”
  另一人接他的话头赞道:“咱王爷连续多年高居武康美人册前列,容色自然没得说。”
  旁边的那人奇道:“武康美人册?自册首竹怀安离京病逝,这册子就没拿出来过罢。”
  管恪礼回答他道:“早重开了。重开之后册首是圣上的侍君莲端明,其次是我大哥,第三便是王爷。嫂嫂嫁入管府后大哥深居简出,露面少,又成了亲,也就退下来了。”
  这厢宾主尽欢,秋若翡则如坐针毡。她学过东越话但不算精通,一对一交流不成问题,人多嘈杂便无从招架。
  眼看宴会就要临近尾声还不见冶临回来,她心下焦急,寻了个机会向玉思缘辞行,转身直奔冶临离去的方向。
第16章 兰室遗乱
  玉思缘为准备银枝儿的满月宴动用了近乎整个玉台的人手,留守兰室的仆婢不过寥寥数人。
  玟红候于兰室门口,远远地便看见珠摇随侍挽夫人走近前来。夫人眉尖若蹙,眸似秋水,即便疲色尽显也别有清冷出尘的韵致。
  真是美人啊……玟红在心底艳羡地感叹一声,忙起身迎上去扶着挽陈的手臂道:“夫人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挽陈眼睫轻抖,思及方才冶临冒犯的目光,难免烦躁。究竟做了两年侧妃,玉思缘虽未要求她学什么礼仪,但这两年来耳濡目染,举手投足间总是带了些夫人样子。
  烦闷归烦闷,却还保持着一份矜贵轻声道:“有些累,回来小憩。”
  珠摇和玟红才服侍她躺下,玟绮便匆匆进来,“嘭”地在屏风外跪下道:“禀夫人,西凉冶临冶行人求见。”
  挽陈倚靠在床头,厌烦情绪一刹那达到顶峰。策风也好,玉无言也好,一个接一个已经应付得够多,怎么冶临也要凑这个热闹?
  她蹙眉摆手吩咐:“不见。”
  玟绮碎步小跑着出殿,不多时又进了来,委屈巴巴一副要哭的模样:“夫人,他说您若不见他,他便不走了。”
  挽陈咬了咬后槽牙。三年不见,冶临的性子还是那么恶劣。她顿了片刻,掀开薄被重又换上来时的衣裙:“走,去打发了他。”
  三个侍女垂首遵命,珠摇扶着她的手,玟红、玟绮则落半个身位紧随其后。
  冶临看她出来,唇角向上微勾,妖艳无双的一张脸魅惑至极:“别来无恙,挽陈。”
  美丽的皮囊总能轻易打消防备之心。挽陈心里一紧,知道这是他贯用的伎俩,他向来清楚如何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
  平复了因这张脸汹涌而上的澎湃心绪,恨意和不耐一齐袭上心间,她开口太冲自不必说:“冶行人有何贵干?”
  冶临笑着回望她,轻佻道:“你还是没变啊,生起气来跟只炸毛的猫崽子似的。”
  珠摇、玟红、玟绮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皆低着脑袋,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消息。
  “你来找我不会只为了叙旧罢?”挽陈冷脸道,“若为庆我女儿满月,那我真心感谢你,但若为些无聊的事……恕不奉陪。”
  冶临笑容僵在脸上,显然不是他曾预料到的反应。他唇角翘起的弧度归于平缓,语调亦低落了些许:“你不必如此,我只想解释当初的误会,今后再不与你见面。”
  挽陈平静地看着他。
  “回西凉后我才得知父亲和季太傅家订了亲事,我抵死不从,他即以你的性命要挟我,我没有办法,只能同意娶季家小姐。”
  “所以?”这番说辞简直和策风一模一样啊,这些贵族公子维护自己所谓的“清名”的时候连话术都懒得改么?
  挽陈讽笑。他们唯一的区别,恐怕就是至少策风还面有愧色和痛惜,而冶临则全然一副“看吧我都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你不能怪我”的虚伪样子,令人作呕。
  冶临一噎,自知聊不下去了,摇摇头苦笑道:“平恩郡主和我儿子差不多大的年纪,生得玉雪可爱,恭喜。”
  说什么来什么,挽陈正待开口就见斜前方珠纱抱着银枝儿走来,同行的竟是西凉那位云和郡主。
  冶临顺她的目光看过去,瞳孔霎时放大。
  珠纱的步子既快又稳,赶到挽陈身边把孩子交给她。
  挽陈轻拍银枝儿哄她入睡,朝秋若翡颔首示意:“郡主。”云和郡主这次满月宴代表西凉皇室的面子奉上厚礼,且她同她并无过节,没道理因为冶临冷落人家。
  秋若翡眼眸一深,右手置于胸前行了个西凉礼:“若翡御下不严,惊扰夫人实为罪过,我这便带冶行人回去。”
  挽陈再点点头:“有劳。”
  秋若翡向挽陈微微倾身致意,转头剐冶临一眼,拖拽着把他拉走了。
  挽陈目送二人离去松了口气,被珠摇姐妹和玟红玟绮簇拥着回到兰室。银枝儿将将入眠,挽陈也疲累不堪,把孩子交到珠纱手里。
  谁知银枝儿刚一脱手竟又惊醒哇哇大哭,挽陈赶忙接过来哄,这次却怎么也哄不好了。她看了看怀中的女儿,再次压下心底的厌烦,命玟绮唤奶娘过来。
  奶娘此时正在宴上吃酒,听闻小郡主饿得直哭,登时放下碗盏火急火燎往兰室赶。
  挽陈倚在床头看奶娘喂银枝儿母乳——康乐王这样的出身,他的子女自然不需要生母喂养。
  困意潮水一样涌来,沉入梦境之前挽陈心想,自己果然不是个仁爱的慈母,哪怕装出万分疼爱的模样,她骨子里还是讨厌小孩子的哭声,厌恶婴孩的诸多麻烦,尽管这个婴孩是她的亲生女儿。
  再醒已是夕阳时分,橙红橙红的阳光温柔地照进殿内,天色没那么亮,自有温软静好之意。
  奶娘早抱银枝儿去了南楼,珠摇、珠纱退居屏风外侍立,等候她苏醒。玟红玟绮仍留守殿外静待调遣。
  挽陈恍惚地想一阵银枝儿,唤珠摇姐妹进来伺候。换衣裙的时候她问:“现在什么时辰?”
  “回夫人,卯时三刻。”珠纱给她披上最外层的罗衣。
  挽陈又问:“王爷还没回来么?”
  “未曾。”
  换好了衣服一主四仆往南楼的方向走过去,预备看看银枝儿如何,不想竟在路上碰见宫里来的人。
  横舟虚叠的双手中间握一拂尘,那拂尘全身雪白无一根杂毛,墨玉手柄彰显内侍中无人可比的地位。他笑眯眯的:“杂家有礼了。”
  他是静乐帝跟前的红人,跺跺脚内廷都要抖三抖,挽陈不敢怠慢,还礼道:“横舟大人客气。”
  横舟右手向旁侧一伸,低头双手持谕诏的小太监立刻恭敬上前交予他。
  一主四仆跪地听谕。
  “太妃懿旨:前日病体之由不忍相见,今大愈,闻吾孙平恩郡主玉盈枝满月盛宴,心中挂念不已,着康乐王侧妃携女入宫,不得有误。”
  挽陈接令起身,疑道:“现已卯时三刻,太妃这么晚还要见银枝儿?”
  兴许是打点内廷笑习惯了,横舟不笑时嘴角也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挽夫人有所不知,太妃大病一场虽愈,身子骨却一日不如一日,在宫里卧床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长得多了。今日半下午起来,用过餐后听阿蔻姑姑说起平恩郡主的满月宴,一时心血来潮就要见见。”
  太妃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挽陈腹诽,这都卯时了,等看完孩子再出来,不知要到几时呢。
  饶是再怎么在心里编排太妃,挽陈表面仍保持好儿媳的顺从:“让太妃忧虑是为人子女的过错,我这就带银枝儿入宫,请大人稍等。”
  横舟好脾气地笑道:“自然。”
  大行令,西凉使臣院。
  朱雀教盛行的时代大行令曾为官方主持修建的神庙之一,因而极度巍峨壮丽,供神职人员居住。和政帝临朝时朱雀教日渐衰微,神官四散,此处遂改为接待外国使臣的场所。
  西凉使臣院前身乃大祭司居所,故规模宏大,容纳使臣团区区数百人不在话下。
  使臣院呈“回”字型结构,中央一块占地颇大的白沙地,四周厢房环绕,内里结构一致,用具却各有特色。仅一条石子小路与外界相连,在保证私密的同时视野开阔,一览无余。
  秋若翡很喜欢大行令居间的布局,还特地询问过沈典客,得以知晓庭院设计者是策氏初代家主策渺。
  现在她手持长鞭站在平沙地里,享受着西凉使臣来自四面八方的惊惧的视线,对策渺的那份崇敬更上一层楼。
  可惜策渺的后人不尽人意。思及策芙拒绝她的提议时大义凛然的样子,她啧了一声,转变心情,抬眸好整以暇地望向前方衣衫褴褛的冶临,悠悠然笑出声来:“你可知错?”
  冶临双臂平齐被绑在刑架上,身体血痕交错,皮开肉绽。他低垂着头了无生气,看不清那张由于饱受折磨而灰白的脸。
  刑架是用阿檬和瞿赏用临时找来的两根木头搭成的,木刺细小且多,刮得人皮肉生疼。
  秋若翡听不到冶临的回应脸色一变,指使瞿赏泼一盆冷水方让他转醒。
  “你可知错?”她又问了一遍,这一遍已不像初次问那般闲适。
  冶临颤抖着嘴唇道:“臣知错……”
  秋若翡满意地轻笑,紧接着看似和气地问:“错在哪儿了,你说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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