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得到消息的伊都司空令和夫人心有不忍,最后还是伊延岭半骂半劝让她含泪点了头。
大婚之时公主府红绸艳烛,大堂上玉无言强颜欢笑,盖头下伊延春凄风苦雨,凉亭内胥蓝望月孤坐。
一场婚姻,三人悲凄。
伊延春成婚后梳了妇人发髻,虽未收敛性子规规矩矩做郡王妃,但也未再做出格之事。
昭华长公主常于华颜宫遇见伊延春,对自己挑选的儿媳满意得紧,虽此前商议婚事之时闹了些不愉快,但如今伊延春不再纠缠康乐王,自然越看她越觉得顺眼。
眼看三月临开春,帝京又遭寒潮。呼啸狂风割得人面颊生疼,百姓无心营生,街道上商家铺子早早就收摊。
空中风云诡谲,冥冥中似酝酿惊天变故,没来由得叫人心慌。
天气太过寒冷恶劣,人站在外头连呼吸都是冷的。玉思缘告假不入宫请安,在兰室陪挽陈焚香读书。
近日他总有不祥预感,书上文字如蚂蚁形迹,几番难以入心。
挽陈察觉到他心神不宁,放下书去摸他的额角:“王爷怎么了?这几天温度骤降,莫非感染风寒?”
玉思缘正要说些宽慰的话,一阵低沉钟声从皇宫处悠悠荡至玉台,荡进他的耳朵。
他忽地全身轻颤,挽陈不明所以,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
急促慌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子鱼单膝跪于屏风之外,风尘仆仆,悲声切切:“贵妃娘娘宣王爷速速入宫,陛下他……驾崩了。”
建熙二十二年三月五日,大越明安帝玉集驾崩,享年四十三岁。
作者有话要说:
丹樨:宫殿前的红色台阶及台阶上的空地,也指官府或祠庙的台阶。
*东越历任皇帝
开国女帝—君后弥氏
承宏帝—皇后管氏
怀景帝—皇后汝鄢氏
仁宁帝—皇后尉迟氏
隆元帝—皇后沈氏
和政帝(年号寿昌)—君后竹氏
继武帝—皇后策氏
宁远帝—皇后棋氏
永盛帝—皇后冬氏
文臻帝(年号洪武)—皇后云氏
明安帝(年号建熙)—皇后茹氏
第14章 帝京风云
翌日寒风吹彻,丧钟哀鸣隆隆,夹杂风雪侵袭摧残着人的身心。
停灵完毕后即大殓,宗室、大臣分列两队垂首而泣,高声悲呼哭丧。哭丧事毕,太女除衮冕、换斩衰,于灵前诵读祭文。
“大哉至圣,文教之宗。神其格思,是仰是崇。礼容全度,黍稷非声。周旋陟降,福祉是膺。清风逾迈,清辉益扬……”
玉思缘跪在伊贵妃身后听太女念祭文,思及父皇对自己多年来的疼宠,不由眼眶通红,泪珠滚滚而下。
宫内阴冷潮湿,伊贵妃哀痛欲绝,泣不成声,几乎支撑不住久跪之躯。
茹皇后跪坐之处距灵柩最近,她素衣白裳,眉头微蹙,瞳眸却无任何悲凄神色,反而有几分解脱。
待祭文诵完,伊贵妃已哭至昏迷,玉思缘忍住汹涌而上的哀伤搀着母妃,求助地看茹皇后:“母后,我母妃她……”
茹皇后回首叹息,挥手召两侧待命的侍婢:“你们扶贵妃回华颜宫。思缘留在这里,之后还要由你扶灵。”
玉思缘目送伊贵妃被侍婢们抬出殡宫,又回自己的位置跪好。
半个时辰弹指一挥,太女遣散朝臣和宗室。灵车承载明安帝的棺椁驶向皇族陵寝,太女、玉思缘皆身披丧服伴走灵车两侧,不久全身便都是雪花。
玉思缘麻木地往前走,此时与行尸走肉没什么分别。倒是太女看似不甚凄切,与茹皇后如出一撤。
棺椁下葬越陵。明安帝登基后不久便启修建陵墓,二十余年过去墓已修得极尽豪华。
玉思缘随太女出了陵墓,回宫路上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犹如他的未来一般迷惘阴沉,生来锦衣玉食的康乐王头回觉出一丝荒凉。
丧仪过后玉思缘无暇回玉台,如今明安帝新丧,宫官为皇位交接事宜忙得焦头烂额,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更何况伊贵妃卧榻至今未醒,他理应照顾。
虽说二十七天后方为登基大典,但是太女监国数月,对于国务已得心应手。
建熙二十二年三月七日,新帝册封明安帝后茹氏为皇太后、明安贵妃伊氏为贵太妃。
伊太妃苏醒那天已三月十一,帝京雪化放晴,即将迎来真正的春天。
她一时不能认清眼前景象,直到床畔有儿子出现:“母妃,可好些了?”
伊太妃愣愣地望着这张脸,豆大的泪珠忽然止也止不住地流,抬起手抚他的鬓角:“我的孩子……你以后都没有父亲了……”
玉思缘听母亲提起明安帝,鼻头一酸,轻声道:“万望母妃节安顺便,切勿伤心太甚。”
伊太妃咬紧唇瓣撇过头去,干枯消瘦的手将被面抓得皱皱巴巴。无声的悲苦最惹人心痛,玉思缘转身嘱咐阿蔻好生照料母亲,遂急步而去。
太妃病愈后身体大好,却再也不愿笑了。
皇宫事务暂告段落,玉思缘终于得了抽身之隙回玉台见心心念念的妻子。
初春阳光和煦,却还有丝丝凉意。貂皮斗篷罩着挽陈稍显单薄的身躯,她交叠双手往手心里呵气,遥遥看见玉思缘向这处奔来。
“阿陈。”
“思缘。”
玉思缘半揽挽陈进兰室,于靠炭火的坐榻相互依偎,心疼道:“阿陈,你瘦了。我入宫二十日有余,这些日子冷落了你。身子可好?”
挽陈摇摇头,靠在他怀里道:“无妨,你操劳多日才是辛苦。听闻贵太妃深受打击一病不起,如今大好了么?”
尽管伊太妃不喜欢她,但左右还是玉思缘的生母,于情于理都该尽孝心的,哪怕不是出于真心。
玉思缘道:“母妃已病愈,阿陈不必担忧。”
挽陈长舒一口气,唇角翘起上扬的弧度,柔声迟疑道:“思缘,我……”
“嗯?”
挽陈埋在玉思缘怀中的脸绯红微烫:“五日前医师告诉我已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思缘,你要做父亲了。”
玉思缘一怔,猛然握住她的肩头,喜上眉梢:“真的?”
“当真。”
玉思缘喜不自胜,先是低声喃喃几句“我要做父亲了……”又唬一下跳起来喊,重复挽陈的那句话:“我要做父亲了!我要做父亲了!”
“阿陈!”他抱起挽陈转了几圈,“我们有孩子了!”
挽陈被他这份喜气感染,撑着他的双肩哭笑不得道:“快放我下来罢,下人们都看着呢。”
玉思缘恍然明白过来,扫视四下侍婢们偷笑的模样,这才略显出几分拘谨,业业矜矜将挽陈放回地面,摩拳擦掌地要为这个未出世的婴孩取个名字。
挽陈噗嗤一笑:“还不知是男是女,何故如此着急?”
玉思缘正色道:“孩子取名可是大事,须得早做打算。阿陈,不如你来取?”
挽陈沉思半晌,道:“这孩子怀于冬日,将降生于秋,古人云‘舞叶秋风落尽时,岸榛浮雪玉盈枝’,若生了女儿便叫玉盈枝可好?”
“盈、枝,”玉思缘念着这两字,越想越觉得不错,“好名字,若是女儿就叫玉盈枝。”
得知挽陈有孕以后,玉思缘又给兰室添了十多个侍婢照料她的起居,自己更是天天留宿兰室照看,连南楼都鲜少回去,生怕挽陈磕着碰着。
茹晚凉和竹怀茗得到这个消息自然喜不自胜,本欲多往兰室看望,无奈玉思缘常在此处,因聊得不甚尽兴,渐渐也就少来了,只是隔三差五做了虎头鞋、兜布这些小玩意儿送来。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眼看太女登基大典临近,玉思缘自知深受皇姐厌恶,巴不得自己离她远远的,干脆告假不入宫观礼。
建熙二十二年四月二日,镇国静乐公主、皇太女顺利继位,成为大越开国以来第十二位皇帝,世称静乐帝,定年号元昭,帝京改称武康。
次日,擢廷尉正策芙为廷尉重修《大越律》、卫尉丞茹晚姜为卫尉、太仓汝鄢锐为治粟内史,降伊都司空令为内官长。
至于丞相管氏职位不变,其余诸臣各有升迁贬黜。另册修文棋胜为端明,封号“莲”,位居九郎。
同月宣布推行恩荫制,使庶出子女享有和嫡嗣平等的家业继承权。重开前朝科举之法,官方设太学,同时允许民间兴办乡学。
五月,削平民税七成,废重农抑商政策,限制贵族拥有土地,同时废除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序制,大赦天下。
一道道敕令从景明殿向外发出,顷刻在武康掀起惊涛飓浪。
这些却未惊扰玉台之中将为人父母的一对璧人。
玉思缘不甚在意玉台外面发生的那些事,对于说静乐帝“疯”的言论亦是一笑置之,他现在只在乎兰室那一方小天地。
这是他的家,是他的夫人、孩子所在的地方,是他幸福的寄托。为了把这份幸福延续下去,他甘愿做出任何牺牲。
看着挽陈熟悉的睡颜,玉思缘在心里暗暗发誓。
七月份时挽陈已显怀,起了严重的妊娠反应,吐得昏天黑地。
天气闷热,玉思缘备了许多大冰块在玉台地窖里搁着,每天亲自更换冰鉴的冰。
数月来他和挽陈忙于迎接即将到来的小生命,若非静乐帝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倒暂时忘了还有婚约一事。
宣读圣旨的是刚升任了司礼监总管的横舟,身穿昭示大太监身份的锦袍皂靴,诠释了何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声音低沉厚重,别有余韵,并不似寻常太监般尖细。
“圣谕:康乐王玉思缘才德有失,于国家社稷无益,于祖宗江山无谋;廷尉策芙端方明礼、懿淑天资,乃治世之能臣,二者实非佳缘。今特解除婚约,双方各自婚配。钦此。”
这道圣旨抬高策芙,把玉思缘贬低得一无是处,难免让跪拜听旨的挽陈和仆从心生怨怼。策少傅固然有称量天下之才,但王爷怎么就“才德有失”了?为了免除退婚带给策芙的声誉影响,圣上不惜折辱亲弟实在不合常理。
玉思缘听完圣旨愣了愣,圣旨内容令人生怒,但心心念念的婚约终于解除,故而也没有太过怨愤。当今圣上厌恶自己这点他早就清楚,在他和策芙之间偏向策芙没什么不合常理。只是……
炎夏的阳光正对他,刺眼无比,他一时间恍惚离神,圣旨也不去接。努力了那么久的退婚……就这样结束了?
“王爷请接旨罢。”横舟笑眯眯说道,双手抬圣旨交给玉思缘。
玉思缘领旨谢恩,扶起身侧跪的挽陈。她身怀有孕,正是需要万万小心注意的时候。
横舟待他起来,道:“陛下还给了口谕:凉夫人出身太后母族,不该为妾,着康乐王择日送凉夫人回茹府。”
跪在旁边的茹晚凉一愣。
“是,思缘明白。”玉思缘颔首。
横舟点点头,将目光在挽陈身上一转,平静笑道:“王爷待挽夫人如此贴心,叫人好生羡慕。”
说是羡慕,却听不出半分羡慕的情绪。
玉思缘不动声色,拱手还礼:“横舟大人谬赞。”
横舟连声道“不敢当”,启程回宫去了。
挽陈随玉思缘又进兰室,看他把圣旨供在神龛之前,聊感欣慰道:“如此也了去一桩心愿。”
“我与策少傅一别两宽,各自欢喜。”玉思缘如释重负,回首笑道,“陛下既肯下旨退婚,我便能再请一道旨意封你做康乐王妃。阿陈,我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长相守了。”
心脏“突突”跳得紧,挽陈预感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然而玉思缘正兴致颇高地畅想他们的未来,她犹豫半晌,最后咽下无端猜测。
正如挽陈所忧虑的,彼时玉思缘怎么也想不到这是风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更是之后一连串打击、分别、痛苦和噩梦的开始。
而他祈愿册立心上人为康乐王妃也并非如想象般轻易。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哉至圣,文教之宗……”选自《景祐祭文宣王庙六首》
【后宫等级】
君后/皇后
皇贵君/皇贵妃
四君/四妃:贵君/贵妃,良君/淑妃,宸君/德妃,华君/贤妃
九郎/九嫔:端良/昭仪,端明/昭容,端文/昭媛,俊良/修仪,俊明/修容,俊文/修媛,晏良/充仪,晏明/充容,晏文/充媛
二十七士/二十七世妇:书使/婕妤,宥华/美人,顺华/才人各九人
八十一御夫/八十一御妻:宣林/宝林,御冠/御女,侍冠/采女各二十七人
第15章 满月宴
按照大越皇族祖制,周边国家朝贡每五年一次,一般留京半年。西凉、北朝于元月入京,至七月刚好半年整。
然而静乐帝初登皇位,又对朝臣进行了一次彻底大清洗,除去有血缘姻亲关系的茹氏、策氏、沈氏、管氏等家族以外,把原本支持她的旧贵族得罪个干净,正是皇位不稳、朝堂动荡的时候。
此时若放使臣归国只怕再生变故。静乐帝为防两国趁势来攻,下旨延迟秋若翡和左贤王世子的留京时长——名是留客,实为人质,同时封锁边境严加防范。
秋若翡数月前拜谒策芙本是求她通融,使得徘徊于越凉两国边境的死侍入境,不料遭策芙拒绝并上报当时尚未登基的静乐帝,加了巡护边境的人手。
秋若翡还年轻,手段和心机到底比不上在明安帝手底下摸爬滚打过的静乐帝,登时气急败坏,回绝一切邀约把自己锁在屋内。
眨眼间夏去秋来,挽陈于十月产下一名女婴,玉思缘遂挽陈之愿取名玉盈枝。女儿出生那日窗外银杏枝叶簌簌,于是乳名换作“银枝儿”。
消息传到大行令,冶临一时没握住的瓷杯“啪”一声砸碎在地上,宛如被刻意撕裂的白花,四分五裂。
秋若翡和冶临虽各有各的情绪,但前宗主国嫡亲王长女满月,总归是要好生准备贺礼的。
玉思缘上书静乐帝:今侧妃挽陈诞臣弟之长女盈枝已近月余,得其为王妃乃臣弟之夙愿,若陛下允之,则臣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静乐帝驳回了这道奏折,反下一道册玉盈枝为平恩郡主的诏令,对请封挽陈为康乐王妃不以为意。
银枝儿的满月宴设在玉台主殿南楼,办得极尽奢华热闹。
玉台金碧辉煌,钟鼓齐鸣终日不绝,漫天红绸绮罗遮住由上而下的阳光,将亭台上空染成一片赤色,喜庆而温馨,处处昭示康乐王对长女的疼宠。
玉思缘命令半数下人在玉台口接待遣使来客,自己则在上首亲自抱着孩子同挽陈并肩而坐。
“管四公子管恪礼,代丞相管清堂太师赠玉如意一对。”
“环溪书院山长策驰,代宗正策轩太傅、廷尉策芙少傅赠金銮宝鉴一面、夜明珠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