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室成妻——启炎露【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13 14:47:45

  “娘亲。”随着马车外壁被叩响,小姑娘尚未完全褪去稚嫩的声音传来。
  秋云漪道:“樰儿吗?进来。”
  行进着的马车顿住,有仆婢为小姑娘掀开帘子。
  陪着秋樰来的还有君后神酒倾,一袭玄衣纁裳配以金印紫绶,虽然比不上封后那天华贵,却也是郑重至极。
  秋云漪把秋樰抱在怀里,给她理了理衣服滚边的褶皱。
  “娘亲,我们要在麒麟庙待多久呀?”
  因为认为叫“母皇”显得太过生疏,秋云漪一直都让秋樰私下唤她“娘亲”,唯有正式场合才称“母皇”。
  秋云漪笑道:“樰儿才刚出来就想回宫了吗?”
  秋樰白嫩的脸颊漾出一个酒窝:“娘亲那么厉害,能把偌大的国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樰儿也想成为像娘亲这样的人。可是帝师给樰儿放了假,课业按时完不成的话,娘亲会不会怪我呀?”
  “娘亲怎么会怪我们樰儿呢?”秋云漪爱怜地蹭了蹭女儿的脸蛋。
  秋樰毕竟是嫡长女,承担着未来继承大统的重任,四岁起便跟随太祖母即帝师神镜学习,如今已有两年。这两年间她刻苦用功,加之聪颖伶俐,对课业上手很快。
  在秋云漪看来,没有比秋樰更完美更合适的储君了。所以她对秋樰慈严并重,寄予厚望,渴盼她长大后足以对抗摄政王。
  麒麟神庙很快就到了,至于神庙主持如何接驾、皇室宗族如何安置,自不在话下。
  距离正典开始的前两日,曲江王秋桦因被父亲限制出行,见阳光璀璨天气正好,哭闹个不休非要出去散心。他自幼体弱多病,是以秋云漪和越冬殊待他一向宠溺有加,除了不允许他到处乱跑,能给的都给了,惯得他比秋若翡家的秋梧秋桐还骄纵。
  越冬殊惦念儿子风寒初愈不能吹风,但苦于被哭闹得没有办法,秋云漪又因筹备大典不在身边,一时两难。
  暂住隔壁的神酒倾和秋樰闻声担忧赶来,问明了缘由。
  “桦儿久久闭门不出想必烦闷,”神酒倾道,“我二人就带他和樰儿出去走走,不必太久,让他散散心也好。”
  君后说话自然有用。越冬殊听从神酒倾的建议,给儿子里三层外三层套上厚衣,这才放心带他出了门。
  麒麟神庙依山而建,自然景致优美。树林间偶有秋风翩然而至,裹挟黄叶簌簌飘落。
  “舞叶秋风落尽时,岸榛浮雪玉盈枝。”越冬殊观景似有所感,微微笑道,“秋去必将冬来,大凉迟早统于冬雪。”
  他这话本意倒是趋奉神酒倾和秋樰,意在秋樰日后必将继承大凉皇位,但听在神酒倾耳里就多了层意味。“舞叶秋风落尽时,岸榛浮雪玉盈枝。”这不仅适用秋樰,更是秋云漪和玉思缘生的长女的名字来源。
  神酒倾目色一深,心道自己出于好心允许了秋桦外出,越冬殊却说出这番话来让人多想。但君后的身份和良好的教养让他没立即发作,只冷淡地回复道:“贵君好兴致。”
  越冬殊只知秋云漪在东越有过一个女儿,然而不知其名,本就对玉盈枝不甚了解,念了句诗也不过巧合,更不知方才还好好的君后为何忽然情绪不对。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只有手拉手走在前方的秋樰和秋桦吵吵闹闹,一如往昔。
  秋云漪身边的大姑姑海棠恰在此时奉命来找,说陛下有令,让君后和贵君前往神庙主殿进行大典排演,走一次流程。
  刚出来就要回去,秋桦当然不乐意,连声哭道:“我不走我不走!”
  越冬殊极其头疼,半蹲下身子摸头劝他:“这是你母皇的命令,爹爹不可抗旨,必须要去。桦儿,听话。”
  秋桦全然听不进去,继续哭道:“不要不要!爹爹不疼我了,以前我要什么你都答应我的,呜呜呜……”
  越冬殊不禁皱眉:“桦儿……”
  在一旁安静观望的秋樰轻轻拉了拉神酒倾的袖子,抬首看他:“父亲,既然母皇有令,不如你和贵君先去,我带桦儿再玩一会儿。”
  越冬殊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神酒倾摸着女儿毛绒绒的脑袋,温声问道:“樰儿能行吗?”
  秋樰一听这话就来了精神,拍拍胸脯道:“父亲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桦儿。”
  神酒倾欣慰地颔首,最终留下一众仆婢跟着姐弟二人,以防意外。
  君后和贵君一走,秋桦自是没了约束跑将起来,把秋樰和跟从的仆婢们远远甩在后面。
  “桦儿,慢点跑。”秋樰焦声喊道,跟着跑了上去,众仆婢紧随其后,生怕两位小主人离开视线。
  她看见秋桦猛地顿住,回过头冲她笑开:“樰姐姐,你快看!”
  她顺着秋桦的手指方向望去,开阔的草地圈出一片澄澈清明的湖面,似被秋风吹皱的丝绸,浮光跃金,美轮美奂。
  “我们放风筝吧!”秋桦喜道,“好久没跟樰姐姐放过风筝了。”
  秋樰也来了兴致,想到自从开始学□□课业后陪弟弟玩耍的时间少了许多,不由有些愧疚,遂转头吩咐仆婢问神庙的师傅借了风筝来。
  秋樰拿到风筝,熟稔地放线飞了约莫一柱香的时辰,秋桦跟在她后面跑,着急叫道:“你放的太低了,让我来让我来!”
  秋樰无奈,将手中的风筝给了他。
  风筝到了秋桦手里果然放了长线,越飞越高。可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怎么控制得住飞上高空的风筝,他半主动半被动地跟着风筝跑,直到秋风渐弱,那风筝也挂到湖边一棵树上。
  仆从们争先爬树要取下风筝,却被秋桦制止:“我还没爬过树呢,我自己取。”
  秋樰一把将他拽回来道:“我跟父亲和贵君保证肯定看好你,你身娇肉贵的,可不能让你爬树。”
  秋桦嘴角一撇,眼看就要掉金豆,泫然欲泣的模样。
  秋樰心软无奈道:“樰姐姐替你爬上去拿风筝,好不好?”
  秋桦抬眼看看她,委屈地就要哭。
  “不然我们就回去。”秋樰瞪着圆圆的眼睛打断他,看在仆从们眼里可爱得紧,在秋桦眼里就是最怕的姐姐即将发火的模样。
  他垂下头,不情不愿地道:“……好吧。”
  仆从们见秋樰真要爬树,纷纷上前拦住她急劝。
  “殿下,万万不可啊殿下!”
  “殿下身份尊贵,这种活还是让奴婢们来吧。”
  “殿下三思啊。”
  秋樰回头看了秋桦一眼,挥开挡在前面的仆从:“退下,违令者诛!”
  仆婢不敢不从,只得后退一步,又不敢离得太远,就在树下等着。
  秋樰身量尚小,爬树缺乏力道。她边爬边心道,不该在骑射课偷懒的,等回去定要请申屠叶将军帮自己补起来。
  梧桐树靠近湖泊,叶子入秋后变得枯黄,风吹而落,厚厚一层遮挡了树下小片湖域,看不清深浅。那风筝挂在树枝末梢,摇摇欲坠。
  秋樰年纪小体重也轻,爬过树枝也不见颤动,她小心翼翼捏住风筝的尾翼往回拉,终于将风筝抱在怀中。
  临了她想,得亏是自己来,而不是那些成人体格的仆婢,不然树枝早压断了。
  她松了口气正待返回,转头看见秋桦和仆从们脸色骤白,身下传来树枝一寸寸断裂的声音。
  “殿下!”
  “樰姐姐!”
  啪。
  一瞬间,树枝彻底断裂,秋樰小小的身躯落入不知深浅的水中,仅余鸢尾风筝静静漂浮于湖面。
第34章 麒麟失子
  棺椁里紧闭双眼的女孩在华贵服饰的衬托下更显面色青白,经过初步防腐处理的身体略微萎缩,满身珠宝也难掩尸体的颓靡。
  秋云漪伸出右手爱怜地抚摸秋樰的脸颊半晌,眼帘低垂,遮去眼底化不开的沉痛。
  她将右手从棺椁中收回来,回头问海棠:“桦儿还未苏醒吗?”
  海棠道:“弘徽殿越贵君遣人来报,曲江王中途醒来过几次,但大多数都在昏迷,且太医说病情不见好转,有更重的趋向。”
  秋云漪沉沉叹了口气,迈步朝殿外走:“命人好生看顾太女遗体,朕先去弘徽殿看曲江王。”
  秋云漪登基后从东宫搬到先皇寝宫清居殿,赐君后住漪兰殿、贵君住弘徽殿,漪兰殿是秋云漪原本在皇宫的暂时住所,而弘徽殿则曾为先君后即秋云漪生父和安成公主未夭折时的住处。
  以往金碧辉煌的弘徽殿此时一派阴沉,上上下下,从仆婢到越冬殊,皆是神色悲戚,毫无生气。
  秋云漪坐在床榻上摸秋桦的额头,脚边是跪着的越冬殊,再往外便是满面愁容的仆从婢女和太医。
  秋桦额头的温度将秋云漪烫得手一缩,她眼眸向下看越冬殊:“从麒麟神庙回来已有五日,桦儿醒来了几次?”
  越冬殊眼眶泛红,答道:“三次,他每次苏醒都哭着要姐姐。”
  秋云漪听到此处觉得自己甚至没力气叹气了。小儿子因为亲眼看见打捞上岸的姐姐的尸体惊吓过度,愧疚惧怕之下重病不起。这些天失去嫡长女的悲伤把她淹没,加之对秋桦病情的担忧,她几乎被情绪击垮。
  上一次是因为什么?秋云漪想,啊,是五年前,先皇骤然薨逝的时候,她也像现在这样六神无主,被逼得无路可退。
  “太医,桦儿还要多久能痊愈?”
  她已经不能生育,今后都不会有子嗣出生,如今没了有意培养的储君,决不可再失去这个亲生的孩子。
  太医期期艾艾道:“回,回陛下,曲江王他,他恐怕痊愈不了了。”
  “你什么意思?!”秋云漪猛地转头盯住他。
  太医身体一抖,“扑通”叩拜在地:“曲江王本就先天不足,又因太女落水一事惊惧交加,他年纪幼小,病重难以自愈,哪怕用人参等珍贵药材吊着,也难撑过几天了。”
  越冬殊闻言,在床前强撑跪地的身体轰然坍塌,一滴一滴的眼泪砸落,说不出一句话。
  秋云漪眼疾手快扶住他,心下却一片茫然。她下意识似的让人带越冬殊下去休息,转头伏身跟秋桦额头贴额头,想用自己偏凉的体温给儿子降温。
  “母皇……”
  秋云漪听见秋桦低声喃喃,忙退了半身看着秋桦苍白的病容:“桦儿,你醒了?”
  秋桦用力撑开水肿的眼皮,断断续续道:“母……皇,你……你来看我啦。”
  泪意涌上眼角,秋云漪应道:“母皇在这里,桦儿你想跟母皇说什么?”
  秋桦道:“若……若不是我……非要出来散心放风筝,樰姐姐不……不会爬树取风筝,也不会……落水而亡了,都是……我的错,桦儿害死了……樰姐姐,桦儿……不配做樰姐姐的弟弟,也不配……做母皇的孩子。”
  秋云漪轻柔地抹去他满脸的泪水,因病生理性而流的、悲伤而流的,都抹去了:“这不怪桦儿,你樰姐姐在天之灵也不会怪你的,都是因为负责照顾你们的仆婢失职,他们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好起来,母皇只有你一个孩子了,你不能有事。”
  秋桦笑了笑:“母……皇,我方才……听到了太医的话。生死有命,桦儿自知活不了多久,请……母皇放那些仆婢和他们的家人一条生路,也好……好让桦儿和樰姐姐安心。我很……幸运成为母皇的孩子,也很幸福。”
  秋云漪含泪道:“桦儿……”
  秋桦继续道:“父亲……父亲他很在乎母皇的恩宠,桦儿希望……我走后,母皇依然……能对父亲多加照拂,也请莫要……亏待君后,桦儿有生之年,怕是不能为父亲尽孝,也不能……不能赎罪、请求君后的原谅了,请母皇……代我……向君后致歉,桦儿……对不起樰姐姐和君后。”
  秋云漪握着秋桦发烫的小手,连连颔首道:“母皇都答应你。”
  半个时辰后,待越冬殊从昏迷中醒来接替秋云漪,她才离开弘徽殿。
  秋云漪踏出弘徽殿,抬眸望向高远蔚蓝的天空。大凉秋天的天空依旧那么美、那么澄净,可她早已无心欣赏。
  海棠问她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她收回视线,坐上辇轿:“漪兰殿,朕想见见君后。”
  漪兰殿内,神镜正安慰神酒倾,听通报秋云漪来此探望,便走到殿外下拜迎接。
  秋云漪亲自扶起神酒倾,神镜见状告退,将内殿留给两人。
  仆婢上茶退去,神酒倾刚刚哭过,眼眶通红,倒还是佯装平静地问道:“陛下近日可还劳累吗?”
  秋云漪不忍道:“酒倾,樰儿新丧,你不必如此强撑。”
  只一句话,就让神酒倾几乎霎时崩溃,他把整个漪兰殿扫视一圈,眼泪夺眶而出:“……樰儿走后,这漪兰殿就像空了一样。臣侍多想回到从前她还活着的时候,她那么可爱乖巧又聪明,上天赐给我一个听话懂事的女儿,她是我的依靠,为何要将她带走?”
  “酒倾,你可怨恨冬殊和桦儿?”秋云漪沉默片刻,还是说出了徘徊心底的疑问。
  神酒倾布满血丝的眼睛回望她:“臣侍也不想怨恨,可平心而论,臣侍做不到全然不恨。若非桦儿心血来潮放风筝,我们樰儿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臣侍可以不怨桦儿,但越贵君身为父君失职,间接导致我女落水身亡,臣侍为何不能恨?”
  “酒倾,你偏激了。”秋云漪道。
  “我偏激?”神酒倾重复念道,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同自己生活了五年的枕边人,末了冷哼一声,“陛下,樰儿死了,你半分难过都没有吗?你的第一反应竟是替桦儿和越冬殊开脱吗?也对,你一直都偏袒秋桦,他要什么你给什么,对樰儿就多了许多严厉,寅时起床学习功课直至午时用膳,到了下午还需骑马射箭工于书画,自她三四岁起便如此,她还那么小啊……”
  不是的,秋云漪想,不是这样的。她对秋樰严厉是因为要把皇位交给女儿,“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储君将来需承担国祚,怎能跟对待普通皇嗣一般?而秋桦只不过一个亲王,没有资格插手国务,自然也就不需要掌握太多技能,且他生来体弱,所以对秋桦更宽容些,但自己心里分明是最看重秋樰的。
  她正要开口解释,就被疾步匆匆而来的海棠打断了:“陛下,弘徽殿来报,曲江王……殁了。”
  神酒倾猛地站起身来。
  秋云漪眼前一黑,身子不可控制地向后倒去。
  “陛下!”
  再次醒来时已是一日后了。
  头疼欲裂,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转脸望去,神镜、神酒倾、越冬殊、海棠,以及良君乔延问、端良萧缜、端明连获、端文应无恙、俊良邬容笑、俊明凌晦嗔,跪了满地,内殿以外还有人侍立,但看不清人面。
  她愣愣地凝望着床铺的吊顶,知道现在正处于清居殿。蓦地,她想起自己为何昏迷,一股浓重的悲伤席卷心头,泪珠连续砸在枕头上,发出清晰可闻的闷响。
  不知是哪个侍君轻声说了句:“陛下,节哀。”
  秋云漪的情绪奇妙地被安抚下来,她坐起身缓神,待心情彻底平复,冷着声音问:“桦儿的后事,处理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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