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行云一脸期待地等着小厮抓药回来,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小厮才两手提着药,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回陛下,除了莲安草,药方里的药都齐了。”
张天祜还留在这里,听完小厮的话,赶忙追问道:“为何没有莲安草?”
“我跑遍了附近的药房,都说莲安草已经卖完了。”小厮解释道。
张天祜突然脱口而出:“不可能!”
“莲安草并不是常用之药,用的人并不多,这个季节药房一般都会备一些以防不时之需,怎么可能会没有!”
“确实没有啊张大夫。”小厮的话中透着委屈。
姜行云此刻也听出了事情的不对劲之处,然而还是先布置下面的人全城去找莲安草,随后又问张天祜:“莲安草……不易得吗?”
张天祜跌坐在椅子上,缓缓吐出一句:“四月才有。”
而此时,已是十月。
第41章
“莲安草产自大周与漓国边境……”
张天祜继续解释道:“名为草,实则是一种花,每年只有四月才开花,开花的时节,当地的百姓会采了卖到恒州的各个药房,药房再自行晒干存好。”
此时姜行云才明白了为何方才张天祜反应这样大,因为照他说的来看,如果眼下整个恒州城都找不到莲安草的话,那这个药方,便很难凑齐了。
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
姜行云和张天祜就那样在正厅里静静地坐着,彼此都没有再说话。
姜行云心中渐渐有些烦躁,他原以为出了京城那个漩涡,靳苇的处境便会与之前大不同。
虽然北伐回京听起来长路漫漫,也免不了各种艰难,但只要躬身去做,总有那么一天。
但他没想到,平白的,还会牵连靳苇……
“陛下,芦安街附近没有。”
“城西一带没有。”
“城北没有”
“没有……”
随着外出的随从一个个回来,姜行云的眼神渐渐黯淡,直到最后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也摇了摇头。
他瘫坐在椅子里,浑身有些发软。他万万没想到,希望和失望的更迭,来的这样快。
“陛下!”正当姜行云陷入绝望里的时候,一声有力的呼喊打破了空气里的宁静。
是严文琦。
他像是从天而降一般突然出现在姜行云面前,晃了晃手里的物件,咧着嘴对姜行云笑了笑。
“陛下!”严文琦气还没喘匀,便有一名随从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来川赫的后院走水了。”
姜行云和严文琦对视一眼,有些难以言说的默契在,张天祜一把抢过严文琦手中的木盒,丢下一句:“交给我。”转身就要走。
姜行云的手只来得及搭在张天祜的后肩上,一脸郑重地说:“拜托了。”
张天祜的身子停顿了一下,随后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开。
姜行云和严文琦策马来到了来川赫的后院,只见里面嘈杂一片,屋顶上方冒着滚滚浓烟。
姜行云站在后院门外,并不着急进去,也没有差人赶紧救火,而是问带兵围在这里的统领:“这火烧了多久?”
统领名叫张英正,隶属姜行云前些天刚招募的新军,才提拔为百夫长没多久。
“回陛下,从冒烟开始到现在,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的时间”,姜行云自言自语道。
“进去看看。”随后他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一旁的小兵,大步流星走进去。严文琦和张英正立刻跟了上去。
火势不算大,但后院里的人忙前忙后,自顾不暇。
“先把火扑灭。”姜行云回过头对张英正说。
“是。”张英正领命。随后他带着一小队人跑了进来,救火的人一多,火势便也没那么猖狂了,渐渐偃旗息鼓,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火苗就全熄灭了。
姜行云准备过去看看,刚迈出一只脚,就被严文琦拦住。
“陛下,我去。”不等姜行云答应,严文琦就跨进了方才着火的屋子里。
火刚灭,烟还未完全消散,他只能捂住鼻子,在屋子里摸索着前行。
屋子四处都有灼烧的痕迹,除了东北角。严文琦有些好奇,走过去才发现地上堆放着几个麻布袋子。
好生奇怪,这类东西最易燃,在火场里却能保存完好,于是他顺手提了一个出去。
到了院子里,他把袋子提到姜行云面前,然后揪起一个角,将袋子里的东西抖落在了地上。
院子里此刻也混乱的很,既有来川赫的人,也有姜行云的兵,还四处散落着救火用的东西。
看到地上的东西,严文琦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便看到他蹲了下来,从一小堆的草中捡起一株,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
随后不动声色地走到姜行云面前,小声地说:“是莲安草。”
一听莲安草三个字,姜行云立马侧过脸,带着几分询问:“确定吗?”
“断然没错。”严文琦表情坚决。
二人四目相对,瞬间心中有了底。
“国君可知道,这是什么?”姜行云举起手中的莲安草,看向来川赫,语气平静,却不怒自威。
来川赫一脸疑惑,身边的来希玥表情却没有那么自然。
姜行云敏锐地察觉到来希玥的表情变化,转而问道:“那公主一定知道。”
来希玥眼神飘忽,不自觉地咬着下嘴唇,似是很难张口。
姜行云冷笑一声:“朕寻遍全城,没有找到一株莲安草,原来竟都在国君这里!”
来川赫渐渐听出不对劲来,张口解释道:“陛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此事我确实不知情。”
“朕的未婚妻,中的是你漓国的毒,解毒必须的莲安草,全城的都堆在这里,国君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姜行云的话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来川赫的心上。
听姜行云的话,他似乎已经认定此事是他所为。
来川赫忙不迭地辩白:“陛下,这事有蹊跷!”
然而此时的姜行云哪里还能听得进这些,他瞥了来川赫父女一眼,冷冷地说:“此前所谈之事,作罢,国君好自为之。”
随后便拂袖而去。
上了马,姜行云对严文琦耳语了几句,便独自离开。
严文琦收拢了围在来川赫府邸的兵马,也领兵而去。
回到府中,姜行云一下马便奔向内室。
他整个人扑到床前,却看见床上的人还是紧闭着双眼,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张天祜还未走,见到姜行云这个样子,心中有些不忍,便开口劝慰道:“陛下不用着急,这药是有效的,只是一时半会儿余毒未清,姑娘才未曾醒来。”
听完张天祜的话,姜行云缓了一口气,但是人一天未醒,他便一天悬着心。
突然,姜行云瞥见床边放着的一个白瓷药瓶,于是拿起来问:“这便是安郎带回来的药吗?”
“正是。”张天祜点点头。想到严文琦为了姜行云,不远千里跑这一趟,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脸面,也没有那么重要。
“那人什么时候才能醒?”姜行云追问道,尽管张天祜解释的很清楚,但是他不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终究是不死心。
“明日吧”,张天祜忖度着,说完后又添了一句:“最多明晚。”
姜行云心中有了底,坐到床边,俯下身子,深深地看了眼靳苇,随后在她眉心浅浅印下一个吻。
“我还有事要出去,张大夫回家吧,这里有春嬷嬷看着便好。”姜行云躬身行礼,对着张天祜恭敬地说。
张天祜还礼。
姜行云转身向春婶儿叮嘱了几句,便风风火火出了府。
他并没有看到,在他转身后,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
姜行云出府后,便奔向了城东。
此时,一座不起眼的宅院里,十几个人挤在正厅,围着主位上的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公子,要不咱们杀出去。”一个青衣人站出来,挤到刘臣齐身边说道。
“现在严文琦把咱们围的死死的,只要冒个头,箭就像雨一样砸过来,怎么杀出去?”有人反驳道。
刘臣齐静静地坐着,对下属的争论毫不在意,此刻他眼神放空,脑中不断回想着近日的事。
到底哪里出了错,姜行云为何反应这样快?
事情一成,他得到消息便准备走,不想却被严文琦的人堵在了院里。
“公子,咱们还有……”刘臣齐身侧的侍从刚一开口,便被刘臣齐狠狠瞪了一眼,赶忙闭嘴。
严文琦见姜行云骑马过来,便第一时间凑上去,满怀期待地问:“醒了吗?”
姜行云垂下了眼帘,没有直接回答,严文琦顿时明白了,没有再追问。
“人在里面吗?”姜行云手执马鞭,指着宅院的大门问。
“在,一个都没跑。”严文琦显然有些激动。
他们在□□身上吃了不少苦头,尤其是,之前刘家纠合兵马勤王,让他和姜行云不得不逃出京城,他这辈子,没有这么窝囊过。
这一次,刘臣齐既然敢来恒州,他一定叫他有来无回,叫远在京城的刘豫白发人送黑发人。
姜行云从身边的士兵手中拿过弓箭,搭上弓,瞄准,对着大门就是一箭。
这一箭,如同冲锋的号角一般,严文琦顿时热血沸腾,他拔出长剑,对着宅门大喊道:“攻进去!一个不留!”
虽然只有几百人,但在这方寸之地却造出了千军万马的声势,一群人乌泱泱地涌上去,对着大门又踢又撞,终于将大门撞开。
大门一开便收拾不住,上百人瞬间冲了进去,见人就砍,只消片刻便将院子里的人杀的七零八落。
这些士兵全是今年刚招募的新军,不过在韩杨手下训练了月余,此时冲起来,却毫不胆怯。
院子里很快寂静里下来,姜行云走进院中,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都是寻常百姓装扮,但手上常年握刀留下的厚茧却不会骗人。
张英正带着手底下的人,将尸体一一翻过来,正面朝上,严文琦过去挨个检查,看到最后一个,突然变了脸色。
“陛下,没有刘臣齐!”
姜行云登时皱起了眉,没有片刻迟疑,立即下令:“封锁城门!”
第42章
刘臣齐回过头,看着自己身后缓缓关上的城门,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
尽管来时他身边的人今日都葬送在了恒州,除他之外,无一幸免,但他终归还是逃出来了,在姜行云和严文琦的严密布控下。
姜行云,来日方长,那就,期待再会吧。
城东的宅院里,血腥味还未消散,院中的尸体一具具被抬出去,姜行云在正厅坐着,一言不发,正中间的地上,摆着一副新军的盔甲。
“陛下!”张英正单膝跪在地上,满是自责:“是属下思虑不周,才让贼人逃脱,恳请陛下军法处置!”
随后,严文琦也站了出来:“陛下,是臣的过失!”
一时间,在场的各人纷纷请罪。
姜行云看着地上的盔甲,右拳紧握,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
刘臣齐敢只身来恒州,甚至把手伸向了靳苇,分明就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而他,居然就这样让刘臣齐在他眼皮底下逃脱了。
他恨刘臣齐,但更恨自己。
“都起来吧。”看着地上跪着的众人,姜行云缓缓说道:“这事怨不得诸位,是朕想的太简单了。”
众人都站了起来,虽然嘴上没有争辩,但姜行云的话,却让各人羞愧难当。
在一片死寂中,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陛下!”
一众人纷纷扭头去看,随后便见一个侍从跑了进来,喘着粗气:“陛下,醒了!”
姜行云“噌”地一下起身,来不及说什么,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出去。
对于这突然的变故,正厅中的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有胆大的,试着问严文琦:“将军,谁醒了?”
“别瞎打听。”严文琦白了那人一眼,随后说众人:“陛下宽宥,但我等要知耻后勇,今日之事,切不可再犯!”
“是!”
姜行云冲进内室时,靳苇正靠在床边,宜安坐在一旁,笑着与她说话。
姜行云的身影一闪现,靳苇便注意到了,四目相对,隔着众人,一时竟有前世今生的恍惚感。
注意到靳苇的目光,众人回过头,这才发现姜行云就站在门口,纷纷识趣地离开。
姜行云看着靳苇,竟觉得有些不真切,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在离靳苇还有半丈远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他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上满是灰尘和血污,犹豫着不敢靠近。
靳苇看着他的衣袍,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停下,她向床边挪动着身体,想要下床走过去。
姜行云见状,赶紧快步走到床边将人扶住,靳苇却猛地栽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
“我去换个衣服,身上脏。”姜行云拍了拍靳苇的头,她才刚醒,他实在怕她碰到他这一身污秽。
靳苇不仅不松手,反而搂的更紧了。
“我好想你。”姜行云的腰间传来虚弱的一声。
他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浑身发麻,四肢像是突然苏醒了一般。
鼻子一酸,眼眶就湿了起来。
他紧紧地回抱住靳苇,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七天,前后不过七天,但于他,却无比漫长,陪在床边的日日夜夜里,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会不会就此失去她,会不会那日早上她为他系腰带时,他低头的一吻,就是诀别。
但是此刻,两人紧紧相拥,他从她的怀抱里,从她的颤抖里,才突然读到她的恐惧。
她沉睡的那七日里,是不是也很害怕,自己再也醒不来。
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在了自己的头上,靳苇抬起脸,看到姜行云的脸上竟有一道泪痕。
她挣扎着起身,勾到姜行云的脖子,他配合着弯下身来,坐到床沿。
“小孩子一样,怎么还哭。”靳苇嘴上说着,双手却托住他的脸,轻轻地将他脸上的泪痕抹去。
她这才发现,短短几日,姜行云竟然又瘦了。眼窝更深了,眼底一片乌青,下颌线都有些硌人。
靳苇一下一下摩挲着姜行云的脸,眼中是止不住的心疼。
“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靳苇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眼睛瞬间湿润。
“我”,姜行云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会让我心疼。”说完,靳苇两行泪便流了下来,人也开始抽泣起来。
姜行云一下子就慌了,他一边笨拙为她擦着眼泪,一边慌乱地说:“我没事,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