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钻在小阁子里,寒窗苦读十几年,不是为了窝在家里,伺候我姜行云穿衣吃饭的。”
靳苇看着姜行云真挚的眼神,眼前突然浮现出初见他时的样子。
她恍然发现,两人日复一日的相处,好像渐渐的,她只记得他爱她的样子,却忘了最初的他是如何吸引她的目光,如何让她一步步沦陷。
他爱她,但她不是因为这个才爱他,而是因为……
“你知道吗?你和别人都不同。”靳苇描画着姜行云的眉眼,温柔地说。
“怎么不同?”姜行云饶有趣味地问道。
“哪里都不同”,靳苇深深地看着他的眼:“世上纵有千万人……”
姜行云期待着后面的话,靳苇却一下转了话锋:“不知陛下需要我这位军师做些什么?”
姜行云顿时愣在原地,靳苇是懂怎么扫他的兴的。
“既然是军师,那从明日开始,便来军营里吧。”他悻悻地说。
“那我就再向陛下提一个要求。”靳苇多少有些得寸进尺。
“说。”姜行云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要一个单独的营帐。”
姜行云没有丝毫迟疑,爽快地应下:“准了。”
之后,靳苇便每日同姜行云一起到军营,同去同回。
几天下来,营中的人便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
众人虽然知道靳苇同姜行云的关系,但因她与人相处,一贯没有什么架子,一些武将很快便和她热络起来。
也有那胆大的,问起她同姜行云的往事,她总是笑着一掩而过,从不多讲。
大家得不到答案,也不恼,反而对她愈发敬重。
当然,她也知道了那日姜行云与严文琦所说的“议定之事”到底是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便年关在即。
靳苇现在比从前忙了许多,但即使再忙,每晚回来,还是倚在外间的榻上,抽空为姜行云缝制着过年的新衣。
“何必亲自动手”,姜行云一边说着,一边把烛台往靳苇的方向移了移。
“陛下莫不是,嫌我缝的丑?”靳苇玩笑着说道。
“不知好歹”,姜行云轻声埋怨着:“我是怕你累着。”
“白日里在军营,晚上又做针线活儿,光又暗,对眼睛不好。”
姜行云在一旁絮絮叨叨,靳苇只得对他说:“哪有那么娇贵,前后不过这几日,不碍事的。”
“可你在我这儿最金贵。”
靳苇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看着对面的姜行云,无奈地说:“陛下真是越来越贫了。”
姜行云撇了撇嘴:“卿卿开始嫌弃我了。”
靳苇看他那副故作委屈的模样,随手扔了本书过去:“书能不能堵上你的嘴?”
姜行云笑了几声,便在一旁翻开书看了起来。
靳苇觉着姜行云那边光暗,便把蜡烛往他那边挪了几分。
但不知何时,姜行云又偷偷挪了过去。
烛芯长了,他便拿起剪刀剪一剪。忖着靳苇该口渴了,便倒杯茶递过去。
以前在宫里,茶盏放在他桌上,他都不记得喝,如今在恒州,做起这些事来倒是得心应手,比训练有素的宫女还要细致。
一过小年,年味便越来越浓了。
军中放了假,春婶儿在府中忙上忙下,郑卫便也回来帮衬着。
今年过年,只有姜行云和靳苇两人,加上春婶儿母子一起过,姜行云便问了严文琦,要不要一同来府里守岁。
严文琦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虽然回了恒州以来,他与祖父总有许多矛盾,经常说着说着便吵起来。
但是年三十他若不回去,府里便只剩祖父一人,二人吵归吵,终究还是不忍心。
除夕这天,和春婶儿母子一起用过饭后,姜行云便早早屏退了众人,只和靳苇两个人围着炉子守岁。
炉子上烫着一壶热酒,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两人倚在一起,不免想起从前。
那年除夕,在京中小院儿里,春婶儿、黎叔、德叔还有他们俩围坐在一起,说笑着,吃着饺子。
转眼间,人到了恒州,只有春婶儿还在这里。
“不知黎叔和德叔怎样了。”靳苇说着,便有些担心。
姜行云抚着她的脸,安慰道:“你放心,黎叔有些本事。”
听姜行云这话,黎叔应该有些来历。靳苇侧过脸看着他,显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然而姜行云只是笑笑,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靳苇突然又想起了陵游,之前出逃时,自出了京城,陵游便不见了踪影,一开始她还以为陵游先行来了恒州。
谁知他们在恒州这几个月,陵游一直无影无踪。
“那陵游呢?”
姜行云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故意岔开话题,开始讲陵游的来历。
“那年宫中挑选侍卫……”
不过姜行云这一番话,靳苇也不是毫无收获,起码她知道了,陵游是姜行尧给他挑选的。
“我是问陵游去了哪里?”靳苇仍不死心。
姜行云讳莫如深地说:“你马上就知道了。”
翌日一大早,严文琦便登门拜年。
靳苇困极,天一亮便回内室睡下了。
姜行云于是将人领到了书房里。看着严文琦身后那个身影,不免替靳苇感到惋惜。
今日严文琦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身穿黑色外衫,正是数月未出现的姜行云的侍卫陵游。
而另一个男子,身穿青色外袍。
“陛下,这位是西北军的谢徇义将军。”严文琦侧过身,指着陵游身边的人介绍道。
一听“谢徇义”三个字,姜行云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他抬起头注视着那人的脸,因为此前只见过一面,对他的样貌可能记不太清,但是“谢徇义”这三个字他不可能会忘。
“可是西北出了什么事?”姜行云急切地问道。
“西北……”谢徇义斟酌了一下,然后说道:“人心涣散,山头林立,情况不太好……”
姜行云听着,眉头越皱越深,这个时候,西北可不能乱。
“自陛下南下恒州,臣便日日想着前来投奔”,谢徇义继续说:“机缘巧合之下,有幸遇到了陵侍卫,便结伴而来。”
随着,谢徇义便单膝跪地:“臣愿誓死追随陛下!”
多日不见,谢徇义的气质与当时在兵部时大为不同,声音更加浑厚有力,整个人多了几分粗粝。
“先起来。”姜行云赶忙上前将人扶起。
依谢徇义的意思,应是不愿再回西北了。
然而姜行云并没有立即答应,思索了一番后,才开口:“你得回去。”
谢徇义显然对眼下的情形毫无预料,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陛下……”
“你可知道”,姜行云缓缓说道:“当时为什么让你去西北?”
姜行云一句话点醒了谢徇义。当年杜家在朝中一手遮天,兵部尚书李明德无能软弱,他一直以为派他去西北,是杜家对他的报复。
然而眼下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难道,是陛下的意思?”谢徇义小心求证。
“正是。”姜行云肯定了他的猜测。
“谢将军真有报国之心,便在西北好好待着,眼下西北的形势,对将军而言,正是个机会。”
“至于以后”,姜行云顿了一下:“定有用得着将军的地方。”
平心而论,西北那个地方,谢徇义是真的不想再回去,但是听了姜行云的话,他却没有丝毫犹豫。
“是。”谢徇义爽快应下。
不为别的,就为当年那一个放在他脚边的炭盆和那件披风。
随后陵游又将此次前往西北的历程细细说了一番,谢徇义本想退下,却被姜行云开口留下。
听完了陵游的汇报,谢徇义才知道姜行云在整个西北的计划。
而以姜行云现下的处境,这些机密之事,毫不避他,无疑是对他莫大的信任。
谢徇义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如千斤。
议完了事,各人准备退下。
姜行云突然对陵游说:“别的先不忙,一会儿先去见见阿苇,她昨晚还提起你。”
陵游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心里瞬间暖烘烘的。
第48章
那日过后,谢徇义随即回了西北,陵游则留在了恒州。
上元节一过,京中以新君的名义集结兵马,以刘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携军南征。
姜行云这边一早便得到了消息,随后便拟好勤王令,广布天下,号召天下兵马齐聚恒州,勤王护驾。
一时间,整个大周成南北对峙之势,时局一下紧张起来,大有战云密布、剑拔弩张的迹象。
“今日请老将军来,就是想听听老将军的意见。”姜行云对着堂下的严霆恭敬地说。
这几日,对于如何应对刘豫大军,营中各人意见不一,有的希望主动出击,有的则认为应该守住恒州,以逸待劳。
对于姜行云招募的新军,严霆一向甚少过问,怕手伸的太长,惹得姜行云心中不快。
但既然姜行云问出了口,他也绝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依老臣的想法,陛下还是应该主动出击,择日北上。”严霆的话刚一落地,严文琦心中不免有些开心。
祖父的意见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严霆解释道:“自古,以北攻南易,以南攻北难,若是等到刘豫一路打到恒州,陛下再反击,为时晚矣。”
严霆短短的几句话,直击问题的症结,姜行云不禁在心中大呼佩服。
“臣赞成严将军的观点。”靳苇站出来说:“刘豫与陛下对峙,各地大都持观望态度,不敢轻举妄动。”
靳苇的话,引得严霆侧目。这时他才发现,一旁这个身材瘦小的男子竟然是姜行云的未婚妻靳苇。
靳苇继续说:“大敌当前,陛下应该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和决心。兵贵神速,迟一日,便失一日的民心。”
靳苇的话,让严霆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他知道这个永安年间的状元,在京中名气大的很,但也知道,姜行云沦落到今日,与她不无干系。
可在恒州,见了几次,她都是一副淡然恬静的样子,看上去与京中那些官家女子并无两样。
然而今天站在这里,她的气度和自信与他之前所见判若两人。
各地在观望,这是事实,但是旁人未必敢讲。
他看着靳苇,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
“臣也赞成。”本想着祖父在这里,自己多少避避嫌,然而靳苇的话一落地,严文琦也憋不住了。
“战争一事,最是消耗民力,刘豫贪婪自私,不会爱惜,所过之处必会遭到极大的破坏,就算将来陛下完成一统,恢复民力也是难事。”
“不如主动出击,将交战的地域缩小,这样下来,波及的范围小一些,受难的民众也少些。”
严霆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能从严文琦口中听到这番话。
在西南,严家秉承的原则一直是“不畏战,不恋战”,严家虽然以战力卓著而闻名,但是骨子里,是不希望陷入战争的。
他打了一辈子仗,战场上,最勇敢的是年轻人,最恋战的也是年轻人。
没有一个士兵不想在战场上博取军功,没有一个将军不想在战场上证明自己。
严文琦这个年纪,正是想要在战场上有一番作为的时候,此时却能跳出战争本身,从长久来看问题,实属难得。
三人的话,姜行云很是认同。
有人说眼下时机不成熟,不宜贸然出击,但时机什么时候才能成熟?敌人会等你做了万全的准备之后才来攻城吗?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本就应该审时度势,这才是用兵。
在三人连番的表述之下,原本持反对意见的人最终噤了声。
姜行云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再说话,便一锤定音:“那便做好出兵的准备,择日出征。”
一说起打仗,严霆与严文琦这对祖孙的矛盾似乎消失殆尽。
二人结伴回府,难得的,心情都不错。
“靳苇这个小姑娘,大气,咱们严家,正需要这样一个媳妇。”严霆回想起今日的事,有感而发。
严文琦听到这话,吓得赶紧回头看了看,好在路上没有其他人。
“祖父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借孙儿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同皇上抢女人。”
谁知严霆话锋一转,突然来了句:“不过,张家那个女孩儿也不错。”
严文琦不再搭话,也不打声招呼,长鞭一挥,就冲了出去。
严霆见状,也快马加鞭追了上去,嘴里还喊着:“臭小子,等等我!”
白天在军营中,虽然统一了意见。但自古以来,打仗用兵事关国家社稷,更关系到万千黎民的生死,毕竟不是儿戏。
况且以姜行云眼下的处境,这是绝地反击,不成功便成仁,一旦行将踏错,再无回旋的余地。
他不得不慎重。
于是晚间,姜行云专程到严府,拜访了严老将军。
似是知道姜行云要来一般,严霆早早便在书房等候。
姜行云一到,进门便看见严霆请出了太1祖皇帝的手书,摆在案几的正中央。
他立马整束行装,掀起衣袍跪倒在地,双手交叉放在额前,朝着手书深深叩了一个头。
这是他第二次见存放在严家的太1祖皇帝的手书,手书上的内容,他到恒州的第二天便知道了。
“若失祖业求到此处,必先痛思其咎……”先前的三日面壁,便是老祖宗的意思。
起了身,严霆请姜行云上座,姜行云拒绝了。
他站在原处,躬身作揖,朝着严霆就是一拜。
“出兵打仗,于我是头一遭,还望将军教我。”姿态放的极低,态度极为虔诚。
严霆立马上前一步将人扶起,谦虚地说:“老臣不敢,不过有些细微处,要嘱咐陛下罢了。”
“陛下,请。”
于是严霆凭着自己多年行军的经验,将出征前的准备一项一项说与姜行云听。
从点将到衣甲、器械、马匹、粮草等物资,再到军誓和行军路上要注意的事项,事无巨细,一一点到。
听到自己未曾注意到的,姜行云便牢牢记在心里。
一番交谈下来,足足有近两个时辰。
“行军打仗,有常法,却无定法。陛下只需记得,遇事沉着冷静,切莫急躁冒进。”严霆耐心地说道。
姜行云点点头。
“西南军中有几位将军,跟着我多年,无论是武力谋略还是人品性格,都是上等,陛下若是不嫌弃,这一趟,可以让他们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