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文琦随即与钱文浩一起进了城，别的地方通通不去，直奔孙家的府邸。
他瞥了眼身边的钱文浩，这人一贯与孙家沆瀣一气，得把他看的死死的，以防给孙家报信。
孙家的家主听说钱文浩来了，一脸开心地迎了出来，待看到钱文浩身后的严文琦以及一队兵马时，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
然而只能硬着头皮将人请进去。
钱文浩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他在利州与孙家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这个差事，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可严文琦就那样坐着，端着茶盏独自品茗，丝毫没有要张嘴的意思。
孙家的家主孙钦看着眼前这个架势，心里不甚明白，但也能隐隐察觉不是什么好事。
等了一会儿，钱文浩坐不住了，只好一狠心、一跺脚，将此行的来意说个明白。
孙钦马上从座位上站起来，叫苦连天：“钱刺史你是知道的啊，这两年生意不好做，我家已然大不如前，都到了要变卖祖产的地步了，哪里有钱给陛下筹措军费！”
严文琦一听孙钦这副说辞，脸色一沉，然而还是不说话。
钱文浩只好自己开口：“陛下既然开了口，你还是多少拿出来点。”
钱文浩刚说完，就看见严文琦瞪了自己一眼，顿时心里一凛，猜测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孙钦见钱文浩一脸的畏惧，心知今日不出点血是过不了这一关了。于是找来管家耳语一番。
不一会儿，管家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抬着一口箱子，放到严文琦面前打开。
“将军，都在这里了。”孙钦恳切地说。
严文琦随意地瞄了一眼，话不多说，直接起身问了一句：“库房在哪里？”
孙钦一听这话，立马慌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军，将军，使不得啊，我一家老小的生计……”
严文琦显然没了耐心，提起孙钦的衣服就往外走。
孙家不愧是利州的大户，又有刘豫在背后撑腰，库房里塞的满满当当。
严文琦随意打开一个箱子，提起里面的一串铜钱，刚一用力，穿铜钱的绳子就断了，铜钱掉到箱子里，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他今日真是开了眼，严家在西南百年，然而自家那点产业，同眼前的财货比起来，当真是九牛一毛。
“搬。”严文琦一声令下，手下的士兵两人一组，排着队走进来，一箱一箱地往外抬。
孙家的人听到动静陆续赶来，看到有人在搬自家的财物，一个个的扑上来要阻拦，但看到来人身着盔甲，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坐在地上哭，一时间，孙家宅院里，哭喊声震天动地。
严文琦不为所动，只觉得吵闹的紧。
估摸着搬了有八成，严文琦才喊了停，此时排在孙家门口装满箱子的大车，足有十几辆。
“日后灭了刘豫，陛下回了京，自有你家的一份功劳。”严文琦临走前，蹲下来拍了拍孙钦的肩膀说道。
随后扬长而去。
他这一句话，可谓是杀人诛心。
孙钦愣在原地，感觉天都要塌了，以孙家和刘豫的关系，姜行云一旦灭了刘豫，孙家还有活路吗？
姜行云看到帐外那一车车的箱子，直夸严文琦差事办的好。
“做好清点和登记。”姜行云对着吴掌柜说：“三分之一用作军饷，三分之二运到大漓买粮。”
吴掌柜领命。
“可信吗？”盯着吴连的背影，姜行云问靳苇。
“安郎挑的人，我掌的眼，陛下还信不过吗？”
姜行云没有再说什么。
先前孟涪将孟家在西南的产业一股脑儿地都给了姜行云，为了方便打理，靳苇请严文琦帮忙物色，这才请来了吴连。
倒是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姜行云到利州城下时未时刚过，眼下已经进了亥时。
李昂的兵马就驻扎在离这儿不到二十里的地方，消息一早就送过去了，三个时辰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
三个时辰，严文琦把孙家都抄了一遍，李昂这边，却连个信儿也没有。
看来这位陈州的李将军对姜行云的拥戴，对北伐的热情，也没有信上写的那样高。
“这是要给陛下下马威啊。”谈及李昂，韩杨开口道。
此时，姜行云军中几个主要的将领在营帐中，对李昂的事作了一番探讨。
“倒也不是下马威”，靳苇说道，区区五万人马倒还不至于，而且，此时给姜行云下马威对李昂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怕是要跟陛下谈条件。”靳苇的脸色有些担忧。
李昂是个聪明人，若是在出征前跟姜行云谈条件，以姜行云的性格，多半不会理会，但是现在，情形不一样了。
全军上下都知道李昂的兵马就列在附近，都等着和他们一起会合然后向北进军，如果李昂一下撤了军，事情没法收场。
当着大周皇帝陛下的面，堂而皇之地撤军，折了姜行云的颜面，姜行云是翻脸就打还是就此作罢？
打的话，北伐怎么办，不打的话，连一个李昂都收拾不了，军前的铮铮誓言仿佛一个笑话。
所以这个时机下，李昂确实有谈条件的资本。
在靳苇的劝说下，姜行云沉住了气，第二天一大早，李昂果然单枪匹马来了军营。
姜行云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以礼相待，对李昂的出兵支持表示感谢。
说着说着，李昂便坐不住了。
“要臣出兵可以，但是臣有一个请求……”
来了，姜行云心想，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早早屏退了众人，就是为了“方便”李昂提条件。
“李将军请讲。”姜行云脸上依然挂着笑。
“事成之后，臣想回京。”李昂斟酌了一下说道。
李昂这个要求倒是与姜行云之前猜测的都不一样，从面上来说，不算过分。但换作是他，不会这样开口。
把有从龙之功的武将留在京城，是之前杜德佑的教训不够大吗？
姜行云盯着李昂的眼睛，看的李昂心里直发毛。
片刻之后，姜行云突然笑出声来，李昂发现自己之前对于他的判断似乎有点……草率。
他好像有点摸不清这个陛下的心思。
“可以。”姜行云爽快地说。
李昂怔了一下，随后便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与姜行云愉快地商议着北上的事。
“陛下就这么答应了？”李昂走后，靳苇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诧异地问道。
姜行云冷冷地说：“有命提，也得有命享才是。”
靳苇看着姜行云眼中闪出的寒光，突然觉得，他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姜行云注意到靳苇用奇怪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立马敛去眼中的凶狠，换上一副笑脸。
“怎么这样看着我？”他温柔地说。
靳苇与他四目相对，良久才摇了摇头：“没什么。”
“渴了。”姜行云看着靳苇，软软糯糯地说，眼神中透露着可怜。
靳苇低头看了眼，发现茶壶就在他手边。
姜行云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立马把手从案几上拿开，放在了膝盖上。
靳苇有些无奈，只得拿起茶壶倒了杯茶递给他，姜行云只是看着，却不伸手。
靳苇又把茶往前送了送，姜行云索性凑近了身子，就着靳苇手中的茶便喝了起来，嘴唇有意无意地，触碰着她的大拇指，然后是手心，手腕……
靳苇站在原地，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觉得手上湿湿软软的。
“陛下，有人来营前送粮。”严文琦不知靳苇在这里，掀开帐帘便走了进来，不巧正看到这样一副场面。
靳苇的脸“唰”地就红了。
姜行云赶紧起来，不动声色地站在靳苇身前。
然后从容不迫地问道：“谁来送粮？”
第51章
“那人不肯说。”严文琦稳了稳心神，如实答道。
“走，去看看。”
姜行云和严文琦出了营帐，走到军营门口，果然看见一支粮队。
为首的那人倒也机灵，一见到姜行云，先跪下磕了个头。
姜行云伸出手示意那人免礼，随后问道：“是谁让你送粮草来的？”
那人看了眼姜行云身后的人，说道：“家主只让小人说与陛下一人听。”
听罢后，姜行云回过头，与严文琦对视一眼。
严文琦摇了摇头，暗示姜行云不要过去。荒郊野岭的，这人来的蹊跷，他怕他会对姜行云不利。
姜行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陛下。”严文琦有些着急，出声制止道。
姜行云朝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担心。
严文琦心里紧张，手按在剑柄上，密切地注视着那人的动向。
只见姜行云走了过去，附耳听着，从严文琦这个角度看去，看不到那人的脸，但是他的手一直垂在身体两侧，没有任何动作。
严文琦这才稍稍有些放心。
不一会儿，姜行云转身回来，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吩咐士兵卸粮。
“陛下，送粮的是谁？”严文琦有些好奇地问道。
“宜安。”姜行云小声地说，面对严文琦，他从不隐瞒。
听到宜安的名字，严文琦才恍然想起，此处离周家剑庄并不远。
“公主为何不自己来？”
“生我的气呢。”姜行云脸上有些宠溺，又有些无奈。
回到营帐，姜行云便对靳苇说了此事。
靳苇笑着说：“自己不来，也不让周绍禹来，信也不肯写一封，宜安这是真生你的气了。”
姜行云没有搭茬，不知在想什么。
靳苇偷瞄了眼他的脸色，又补了句：“生气归生气，宜安还是念着陛下的，不然也不会专程差人来送粮。”
姜行云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宜安无非是气，出征这样大的事，都没有同她打声招呼，如今到了利州，离周家剑庄不到三十里，也不派人给个信，全当没她这个妹妹一般。
靳苇知道姜行云的考量，他只想周家能对宜安好，不想他们与朝廷扯上关系。
可宜安，偏偏是个不怕事的性格，姜行云越是这样，她越来劲。
因为明日大军要开拔，所以夜间各人早早便各自回了营帐。
到了亥时，靳苇正睡的迷迷糊糊，突然听到外面似乎有刀剑撞击的声音。
她的营帐旁边就是姜行云的营帐，想到这里她瞬间惊醒，来不及穿好衣服，一脸惊慌地往外跑。
张语禾与靳苇同住，自然也听到了声音，看见她不管不顾地往外跑，起身抓起一旁的长剑就跟了上去。
在军中，夜间喧闹是被严令禁止的，搞不好会引起军中哗变，是大罪。所以二人都不敢声张。
姜行云的帐内灯火通明，从外面甚至可以看到里面有两个影子缠斗在一起。
靳苇赶紧大步跑过去，到了门口发现，两个卫士都瘫倒在地。
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猛地掀开帐帘，地上跪着一个人，姜行云穿着中衣，长剑抵在那人的脖颈。
姜行云听到门口的动静，转眼看到靳苇衣衫不整地站在那里，赶紧说：“我没事。”
看到姜行云没事，靳苇才松了一口气。
张语禾跟在靳苇身后闯进来，看到帐内的景象，也吃了一惊。
立刻走到那人跟前，就要将人绑起来。
“去找严将军来。”姜行云吩咐道。随即从张语禾手中接过麻绳，将刺客的手反绞在身后，用绳子捆了起来。
不一会儿，严文琦便跑着过来了，进营帐时，嘴里还穿着粗气。
他一进来便看见，地上跪着一个人，被反捆着。姜行云穿着中衣坐在床边，靳苇则披着姜行云的外衣，坐在他身侧。
他有些后怕，还好姜行云和靳苇都没事。
不过，营中好好的，怎么会有刺客。
而这，正是姜行云找他来的原因。
“好好查查，不要声张。”姜行云说着，又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张语禾，想着今夜她反应着实快，于是补充道：“语禾跟着一起查。”
“是。”张语禾很高兴地领命。
严文琦不太情愿，但是当着姜行云，也不好说什么。
押着人出了帐门，张语禾似乎有些兴奋，小声地跟严文琦说：“陛下的身手竟然那么好！”这实在是令她出乎意料的事。
严文琦冷哼一声，似乎是在嘲笑她的无知。
“切”，见严文琦不愿搭理自己，张语禾翻了个白眼。
但是想到临出征时严文琦曾质问自己为什么出现在军营，现在却不得不和自己一起追查，张语禾心里暗爽。
第二日全军开拔，走了十几里，便与李昂的队伍会合，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北进发。
刘豫的队伍一路向南，路过的州县要么逢迎，要么观望，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挡，所以倒比预计的行程要快几天。
姜行云这边，到了朗州便兵分两路，姜行云、严文琦、韩杨一路，领着十万兵马继续向北，正面迎击刘豫的队伍。
张怀领着五万新军，还有李昂的五万兵马从东北侧绕道，侧翼包抄。
得到这个消息，刘豫初时不以为意，直到他发现第三路人马。
北边也有一路军队在行进，就追在他的身后。
塘报骑兵回来报，主将姓谢，从西北过来。
姓谢的将军，他不曾听过，难道是西北军？
西北军是杜德佑的旧部，自杜德佑死后，军中便派系林立，他也曾动过收拢的念头，可是努力了一番，实在无从下手。
于是便暗中动了一番手脚，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便让他们自顾不暇。
可是眼下这支姓谢的队伍分明就是朝他而来，难道是姜行云的安排，他竟然能指挥动西北军？
刘豫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看到父亲复杂的表情，刘臣齐也皱起了眉，北边这支队伍的出现，他也感到意外，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事的时候。
“父亲”，刘臣齐打断了刘豫的思索，开口说道：“咱们应该赶紧派一支队伍北上去拦截，不然将会腹背受敌。”
刘豫点点头，深以为然。
此次出征，刘豫号称四十万大军，实则只有三十万不到，又分了五万人马出去，跟着他继续南下的，也就二十万出头。
二月二十，姜行云所率的部队到达岑州，一番讨论之后，决定入驻岑州城，就在此地设置防线，待刘豫前来。
二月二十三，刘豫到了岑州附近，在岑州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
严文琦和张语禾行军途中便走边查，刺客一事终于有了着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