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踏月来——西来君【完结】
时间:2023-07-19 14:42:02

  “以他的性格,你觉得,他会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林沐忽然抬起头来看向李鸢,鼻子一酸,眼中立时起了一层水雾。
  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都离不开眼前这个女子了。
  他被柴桑捡到时,他以为柴桑是自己的救赎,后来他捡到郑羽,北征时又想留下那个舞女……这么多年,他好像一直执着于此。
  因为幼年被丢弃的经历,他一旦遇到同样无助的人,便会放不开手。
  今天,他终于遇到了他的救赎。
  可此刻他面对她,连伸出手拥抱的勇气都没有。
  此时的南昭容和柏舟,正分东西两路,齐头并进,一步步逼近泞南的都城。
  日暮时分,柏舟刚刚攻下俞州,底下的士兵正在清扫战场。
  他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堆叠如山的尸体,突然想起柴桑那日同他说起郑羽的事。
  万箭穿心。
  此时城外那些躺在地上的大周将士,他们身上的箭,和郑羽身上的那些,一模一样。
  没有人喜欢杀伐,纵使他是个将军。
  所以面对那些战争带来的殊荣,他总是惴惴不安,因为他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把他高高捧起的,是无数兄弟的鲜血。
  他们昨日还坐在那里说笑,今日便可能化为森森白骨。
  军营中禁止饮酒,他一向以身作则,滴酒不沾,但此时,他拎起一坛酒,站在城墙边上,徐徐洒向城下。
  这是俞州城楼上,泞南人的酒。
  敬这些年,四处征战的大周将士!
  也敬一直喊他哥哥的,郑羽。
  “第十封了。”九歌把信放到一个盒子里,又重新数了一遍。
  自柴桑回到卫州,孙均的求和信便一封封地追来,柴桑往往看都不看,随手丢在一个木漆盒子里头。
  他关注的,只有大周的军队打到了哪里,久而久之,九歌也习惯了,看见了,便帮他收起来,收一封,便提醒他一次。
  她月份渐渐大了,行动不像之前那样便捷,但前线的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师兄,一个是她的挚友,她日日到书房来,也不止是为了柴桑。
  大周胃口再大,吞下泞南一时也难以消化,所以出征时九歌便知道,打到哪一步,柴桑心中有自己的打算。
  但是眼下看来,形势好像有些失控。
  柴桑不喊停,南昭容和柏舟便闷着头一直打。
  “陛下真的计划就此灭了泞南吗?”九歌试探着问。
  柴桑“啪”地一下合上手里的书:“朕就是要打得泞南气性全无,再也抬不起头来!”
  九歌知道,卫州的事,是真的惹怒了他。
第74章
  然而愤怒归愤怒,兔子急了也咬人,他也怕逼得孙均走投无路,要与自己拼个鱼死网破。
  所以半个月后,忖着差不多了,柴桑便点头同意了泞南和谈的请求,此时右路的慕容柏舟离泞南的都城连城相距不到二百里。
  “朕在卫州,等他十日,十日后不来,大周铁骑将踏平连城!”为了提醒孙均事情的紧迫性,出使大周的泞南使臣将柴桑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出来。
  这话未免有些狂妄,但举朝上下,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斥责,大周已经兵临城下了,柴桑好不容易松口,这可能是泞南唯一的机会。
  孙均心里惶恐不安,他不想去见柴桑,但更怕连城城破,他连见柴桑的机会都没有。
  一番犹豫之下,他最终还是连夜准备厚礼,一早便出发,选了遇不到大周将士的水路,北上卫州。
  由连城到卫州,逆水而行,但所幸泞南的大船足够好,第九日,孙均便安全抵达。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离开连城,从卫州城内穿行而过,一路到面见柴桑的金鳞阁,他不由在心中感慨,原来泞南还有如此穷酸的地方。
  一踏进门,孙均心中便有些忐忑。不过离柴桑越来越近时,这份不安开始有所缓解,高台上坐着的那个年轻人,看着好像没有那么难说话。
  他在打量柴桑的同时,柴桑也在打量着他。
  这种场合下,台下之人依旧一身华装,倒是与传言别无两样。
  坐定之后,十八名女子鱼贯而入,孙均满意地看着她们,对柴桑说:“泞南无所有,唯女子艳绝天下,这些,还望陛下笑纳。”
  九歌此时就坐在孙均对面,看着他那副嘴脸,一脸的嫌恶。
  这些女子在他眼中全然没有为人的尊严,像是精美华贵的礼物,生来便是为了讨人欢心。
  柴桑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你我今日谈的,是国事,莫要为难这些无辜的女孩儿家。”
  孙均脸上有些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不过区区女子,长得一副好容貌,生来便是男人的附庸,陛下今日不收,他们也回不了连城。”
  九歌心中的火腾地喷薄而出,拔出腰间的短剑,猛地向前一掷,剑不偏不倚地刺入孙均面前的矮几,吓得他赶紧向后仰去。
  “我的剑再往前半尺,足以让泞南王血溅当场,而我就坐在这里,你却伤不了我分毫。”九歌从座位上站起,手指着孙均骂道:
  “女子生来不是任何人的附庸,但泞南,注定是大周的附庸!”
  见九歌动了气,柴桑立马从台上下来,握着她的手劝解,随后扶着人走上高台与他同席。
  孙均心中恼火,但柴桑的举动却让他不得不将这口气生生咽下去。
  这女子,定是赵九歌无疑,她和柴桑还真是天生一对,一个赛一个的狂妄。
  场面有些难看,但最后还是孙均低了头,让那些女子退下去,随即让人抬上了事先预备好的各色珍宝。
  这一次,柴桑倒是二话不说收下了。
  “泞南物产丰盈,朕只要四样东西。”在孙均一再的试探下,柴桑终于亮出了底牌。
  一听“四”这个字,孙均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柴桑有所求,便有得谈。
  “陛下请讲。”
  “盐、铁、钱、粮。”柴桑一字一顿地说。
  这叫“只要”?孙均一开始的庆幸顷刻间烟消云散。
  “看来是朕,叫泞南王为难了。”柴桑见孙均变了脸色,立马说道,没有给他留任何思考的余地。
  “罢了,那朕自己去取吧。”柴桑甩了甩衣袖,眼瞅着就要起身。
  “不为难,不为难……”孙均立马摆摆手。
  一听柴桑要自己取,哪怕心里清楚他是在威胁自己,他也不敢不当真。
  “好说。”柴桑脸色顿时和缓了几分,随后谈妥了各项事宜,不等孙均退场,柴桑和九歌便扬长而去。
  “不生气了吧。”九歌坐在榻上,柴桑轻轻给她按着腿,开口问道。
  “不气了。”九歌说着,把柴桑垂下来的头发拨到后面,露出朝向自己的侧脸。
  “我当时发作,一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话太不中听,再一个便是给他个下马威,陛下后面的条件也好谈些。”
  “是”,柴桑抬起头笑着看向她:“今日多亏了你。”
  柴桑哄着自己,九歌却不敢居功:“是多亏了我大周的将士。”若不是一路打到这个份上,拿什么和孙均谈。
  说到这里,九歌顺嘴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回京?”
  “左不过这几日。”柴桑小心跨过九歌的腿,坐到了另一边。
  “李鸢昨日同我讲,她想留下来,替李彦明,也替大周,守好卫州。”
  九歌点点头,这事李鸢同她提过。李彦明少小离家,卫州一直是他心神向往之地,如今魂归故里,也能瞑目了。
  “那林沐……”说起来,自己也好几日没见到他了。
  “他想留下来陪李鸢。”柴桑回答道。
  九歌丝毫不感到意外。李鸢在卫州举目无亲,林沐绝不会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愿他二人早成眷属,九歌在心里默念。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二征泞南回来已一年有余。
  这一年里,盐和粮不再是大周百姓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泞南上贡的铁和钱,无疑使大周的军力更盛。
  同样是这一年,九歌腹中的胎儿落地,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深得柴桑的喜欢。
  柴桑清楚地记得,得知九歌怀孕那日,卫州献降,从此大周在泞南,如入无人之境。因此他为她取名云霁,希望云开雨霁万里明。
  而一向不喜铺张的他,却声势浩大地为她办了周岁宴。
  那一日,百官来贺,连远在卫州的李鸢和林沐也来了。
  福明宫难得如此热闹,照着民间的习俗,九歌事先在中堂铺了锦席,烧香秉烛,放置了金银七宝玩具、文房书籍、道释经卷、女工针线等物。
  柴桑抱着霁儿出来,将她放在锦席上,周围围着一圈人。
  一年大的孩子,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却也不哭不闹。九歌对于抓周其实没有太大的好奇,毕竟秉性和喜好还是后天的因素多些。
  但是她没想到,霁儿会绕过那些金银七宝玩具,朝最远的短剑爬去。
  那是九歌及笄时,南昭容送给自己的礼物,这么多年她一直随身带着,方才她也是一时兴起,从腰间解了下来,随手放到了最远处。
  “好!”柴桑笑得合不拢嘴,一把抱起锦席上的云霁:“看来霁儿以后要做一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女将军!”
  那短剑分量不轻,又是精铁所铸,九歌怕她伤着自己,便想拿着别的玩具去换,结果短剑一离手,霁儿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莫非霁儿是白虎星下凡?”林沐开玩笑地说。
  李鸢一脚踩在他脚面上:“胡说什么。”
  众人说笑了一番,各自散了。
  回到家中,换过衣服,南昭容和张婉在家中闲坐着。
  “那老道的事,怎么没见你和陛下说?”张婉倒了杯茶,送到了南昭容面前。
  她说的是今日早些时候,他们去往皇宫的路上,突然一名老道出现在路中间,拦下了正在行驶的马车。
  当时他二人都没下车,老道走到马车旁,从袖口掏出一张纸递给南昭容:“烦请将军转交陛下。”
  “今天是什么日子,陛下难得高兴,哪能用这神神叨叨的事坏他兴致。”南昭容手里捏着那张纸,在指间慢慢地揉搓。
  那老道张婉不认识,他可是见过,当年第一次出征泞南时,在翰城外扎营,这老道便前往军营求见过柴桑。
  如果他没记错,那道士应该是自齐云山而来。
  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他竟然又出现在京城。
  只是,南昭容回想着纸条上的四个字,他为什么一直纠缠柴桑呢?
  国子监重开,谢徐安功不可没。
  霁儿渐渐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离不开娘亲,九歌的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便寻了个日子,专程前往国子监拜访谢徐安。
  “姑娘来的正好”,谢徐安和九歌一左一右,在国子监中闲逛,谢徐安突然停了下来。
  “姑娘知道,经义课程是国子监的重中之重,只是国子监,至今还缺一名讲授《礼记》的夫子。”
  九歌笑了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谢祭酒可是看上了谁,不好出面去请?”
  谢徐安笑着摇摇头:“听闻姑娘当日以《礼记》驳斥孙怀安,不知国子监学子可有幸,请得姑娘前来教授?”
  这倒是让九歌吃了一惊,她于《礼记》也不过是泛泛读过,并不精通,那日对上孙怀安,也是脱口而出,让她在那么多学子面前讲述,她一时心里还真没有底。
  于是便开口谢绝了谢徐安的好意:“非是托大,只是晚辈才疏学浅,怕是难以胜任,开封人才济济,祭酒还是另择他人吧。”
  谢徐安也不再相劝,两人又聊起别的话题。
  只是过了几日,柴桑散朝回来,一进门便说:“看来谢徐安请不到你,是决不罢休。”
第75章
  “怎么了?”九歌接过他脱下的朝服,挂在一旁。
  “他今日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举荐了你。”
  柴桑的话倒是让九歌吃了一惊。
  那日她拒绝谢怀安的提议后,他并未多言,她还以为此事就此作罢,没想到他今日会在朝堂上再提。
  “他大概是真的中意你。”柴桑继续说:“这么多年了,从未有人在朝堂上举荐过你,即使他们心里清楚,你可堪大任。”
  “因为我是女子。”九歌直言不讳。也正是为此,她和柴桑的关系不管怎样变化,她心里对他始终怀有一份知遇之恩的感激。
  “而且他今日上朝举荐了你,背地里一定会有人骂他媚上。”柴桑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谢怀安欣赏她的才学和秉性,柴桑希望她能够坦然接受这份欣赏。
  “可是我于《礼记》,真的算不上精通。”九歌心虚地说。
  “你可是赵九歌,堂堂赵九歌,也有畏惧的时候?”
  柴桑这话一出,九歌知道这差事她非接不可了,还是柴桑了解她,她一向最受不了别人这样激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里,九歌终日捧着本《礼记》,从天亮读到天黑,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赵珩生前做过的笔记,都快翻烂了。
  柴桑批完手中的奏折,见九歌还在灯下伏案看书,这样认真的她,倒是很久没见过了。
  他坐到了她的对面,托着腮看着她全身心都投入在纸上,全然没觉察出他的存在。
  他曾以为天赋异禀加上家学渊源,铸就了她满腹的才学。
  如今见她这样,才在心中猜测,她五岁随赵珩离京,之后固守在安乐谷的那十年里,她是不是一直像这几日一般,抱着那些书反复琢磨。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她对那些学子的哀叹、恨铁不成钢,从澶州到开封,对开办书院一事的执着,不仅仅是因为赵珩的官场受挫、怀才不遇,也是因为她本身,也是一个读书人。
  “睡吧,别把眼睛熬坏了。”柴桑从她背后,拿掉她手中的笔,半劝半搂地将人从榻上赶下来。
  “又不是考状元,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
  九歌仰着头看向他:“陛下有说笑的功夫,还不如帮我看看,那句是什么意思?”
  “好好好,到床上帮你看。”柴桑一路哄着她,吹了灯就寝。
  终归是努力没有白费,九歌在国子监讲授的第一课,搏得了满堂喝彩。
  抱着书走出来,阳光洒在肩头,她长出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独自走在道上,一片寂静中突然听到有人在吟诗。
  她悄悄走了过去,那人坐在池塘边上,右手执笔,膝头叠放着几张纸,一边苦思冥想,一边嘴里念叨着:“日暮秋风起,叶落百鸟啼。”
  “这个百鸟啼,用在这里好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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