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踏月来——西来君【完结】
时间:2023-07-19 14:42:02

  柴桑摇摇头,看到林沐的眼神瞬间黯淡,于心不忍,便说:“不如你回卫州,左右这里还有南昭容和柏舟,无碍的。”
  “不”,林沐一口回绝:“她有她要守护的人,我也有我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在卫州的这些时日,倒让九歌想起先前在澶州时。
  当时柴桑刚接手澶州,府衙上下一片混乱,他二人费了好大功夫才理出个头绪。
  看着手中这些东西,九歌不得不承认,相比吴勇那个酒囊饭袋,吴士良实在算得上是文武双全,落得这个结果,实在是有些可惜。
  “今日怎么人都不在?”郑羽说着,大跨步走了进来,把手中的油纸放在桌上,走到九歌身边:“外面有个卖栗子糕的,我买了些,姐姐尝尝。”
  “李将军到城外去拜祭先人,李鸢跟着去了。”九歌说着,放下手里的卷宗,来到桌子旁坐下。
  林沐赶紧将油纸包一层一层拆开,平平整整地摊在桌面上。九歌伸手捻起一块儿,咬了一小口,她一向不大爱甜食,这个对她而言,有些太甜了。
  但她看着林沐期待的眼神,还是笑着说:“味道很好,你费心了。”
  林沐满意地笑了笑,默默倒了一杯茶递到她跟前。
  看到她嘴边沾了栗子糕的粉末,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擦,猛地看到她的小腹,最终只是在袖子底下动了一下,便马上缩了回去。
  原先在演武场上不顾众人的眼光,坚定走向那人的少年,不知何时,也有了诸多顾忌。
  两人正说着话,刺史府外突然响起兵刃撞击的声音。
  九歌眉心一拧,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在里面待着,我出去看看。”郑羽安慰着九歌,走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眼下情况不明,李彦明和李鸢又都不在府里,她在里面,他不敢擅自离开。
  正巧这时一个卫兵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郑羽在门口把人拦住,压低声音问着外面的状况。
  整个刺史府的守卫不过几十人,但此时,府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数百人。
  卫兵的话还未说完,一支飞箭便射了进来,堪堪擦过他的耳朵,在长廊的柱子上扎进数寸,卫兵一个哆嗦,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起来!”九歌大喊一声:“我大周的将士什么没见过,区区几百泞南降兵算什么!”
  郑羽循声回头,只见九歌一把取下墙上的长剑,利落地拔出,将剑鞘掷在地上:“莫说是吴连,便是吴士良来,也没什么好畏惧的!”
  九歌这厢话刚落地,门外便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什么卑贱的女子,也敢直呼家父的大名!”
  紧接着,便是大门倒落在地的声音。
  十几名大周士兵退守到院内,一个年轻男子手持长弓走了进来,看起来与郑羽年岁相近。
  看到那熟悉的眉眼,九歌几乎第一时间确信,这就是吴士良的独子,吴连。
  郑羽一个闪身,站到九歌身前,将人护在身后。
  看清郑羽的动作,吴连冷哼一声:“没用的,墙外上百名弓箭手,你们今天插翅难逃。”
  九歌循声望去,果然院墙上都布满了人,架起弓对着院内。
  “你想要什么?”九歌按捺住心中的慌乱,沉声问道。
  “要你!”吴连斩钉截铁地说。
  “做梦!”郑羽脱口而出,随即拔出身上的剑,飞身向吴连刺来。
  那剑来势汹汹,吴连接了几招便知道自己远不是郑羽的对手,此时泞南的士兵蜂拥而上,将郑羽团团围住,吴连趁机脱出身来。
  九歌见情况不妙,赶紧执剑上前,于人群中奋力撕出一个口子,与郑羽汇合,两人并肩作战。
  吴连人多势众,但郑羽毕竟在战场上拼杀了几年,渐渐杀红了眼,几十人围着他,竟然占不到便宜。
  眼看着士兵一个个倒下,己方伤亡越来越大,吴连渐渐皱起了眉。
  “闪开!”他突然大喝一声,泞南的士兵随即避让,生生让出来一条道。
  打斗也停了下来,九歌的手下意识地摸上小腹,方才在拼杀时还不觉得,猛地一停下来,她的小腹竟开始隐隐作痛。
  郑羽不敢有丝毫走神,紧密关注着吴连的动作,几乎在吴连抬起胳膊的一瞬间,他旋即转身,将九歌拥在怀里,整个背部暴露在吴连的视线下。
  九歌的头抵在郑羽的胸口,整个人被他圈着,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便听到头上传来一声闷哼。
  “放箭!”吴连一声令下,院内的泞南士兵纷纷散开,利箭瞬间从四面八方飞来。
  郑羽一只手护着九歌,一只手挥剑挡着,九歌望向他的侧脸,他紧皱着眉,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和着飞溅的血迹,一脸的脏污。
  她左手握着剑,想要抬手去挡,但腹中的剧痛让她提不起剑来。
  一轮过后,郑羽和九歌的周围都是击落的羽箭,二人竟然毫发无损。
  吴连心中升起几分恐慌,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万一李彦明父女回来,他的一切筹谋便功亏一篑。
  “再放!”吴连心中笃信,郑羽背上中了他的袖弩,一定撑不久。
  尚未得到喘息,密集的羽箭便再次飞过来,郑羽每挥一次剑,背上的伤口便撕扯一次,仿佛身受凌迟。
  终于,又一支箭插入他的背部,随后,两支、三支……
  他再也撑不住了,把九歌扑倒在地,覆在她的身上。
  她怀着身孕,他不敢压着她,胳膊依然强撑着,与她隔开一定的距离。
  “停下!快停下!我跟你们走!”九歌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朝着吴连所在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喊。
  她想站起来,可腹下的疼痛和郑羽的压制让她动弹不得。
  吴连依旧没有喊停,箭一簇簇飞来,依次扎进郑羽的身体里。
  他的脸渐渐狰狞,额上青筋暴起,撑着地的胳膊开始抖动,但他不敢卸力。
  “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走……”九歌依然在不停地喊着,视线渐渐模糊。
  “别喊了。”耳边传来微弱的声音。
  九歌抬头看向郑羽,心里堵得喘不过气来,脑子里了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
  “他们不会杀了我的,我一死,他们就没了筹码,陛下定会……”她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郑羽。
  “我知道”,郑羽笑着打断她,嘴里的鲜血即刻涌了上来,顺着嘴角流落,滴在了九歌的脸上。
  他艰难地伸出手,把她脸上的血迹擦干,这是这么多年,他对她做过最亲密的举动。
  “但我不能让他们把你带走。”
  箭终于停了。
  郑羽已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他凭着一口气,紧紧地将九歌护在身下。
  吴连走上前来,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有点心软。
  他只是想活捉赵九歌,和柴桑谈条件,为自己和手下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搏一条生路。
  在他的计划里,郑羽并非必死。
  他厌恶那些人,对待父亲的方式,但今日,他却让这样一个骁勇的少年将军,死在这样的箭下。
  “九歌!”门外闪出一个人,手握一杆长枪冲了进来。
第73章
  李鸢二话不说,径直奔向吴连,不带丝毫犹豫,直取他面门。
  吴连连退几步,才堪堪避过。
  然而李鸢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步步紧逼,直逼得他退无可退,后背抵在墙上。
  “绑了!”李鸢眼看着下属将吴连捆得严严实实,才放心。
  此时李彦明已将府外的泞南降军全部制服,父女二人走到院中,站在那儿,手足无措。
  “九歌。”李鸢看着郑羽身下,眼神已经涣散的九歌,眼里布满了担忧。
  九歌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中燃起了希望,嘴里不住地喊着:“快请大夫来……”
  郑羽趴在九歌身上,背上没有一块好地方,密密麻麻插着箭簇,浑身都是血。
  绝无生还的可能。
  李鸢看向自己的父亲,李彦明沉着声音:“先把人抬开。”
  士兵走上前来,李彦明却没有假手于人,和李鸢两个人一前一后,将郑羽抬起来,轻轻放到旁边的地上。
  随后李鸢把九歌扶起来,她此刻看起来很不好,身上满是血迹,整个人仿佛柔弱无骨一般,瘫软在李鸢的怀里。
  “你先把人送回屋,一会儿大夫来了好好看看。”李彦明嘱咐道。
  李鸢点点头,搀着九歌回了后院,转角的时候,她回过头看了父亲一眼,他站在郑羽身边,身形又佝偻了几分。
  安顿好了九歌,天色已经黑了,李鸢经过书房时,见里面灯还亮着,犹豫了片刻,还是举起手,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李鸢心里咯噔一声,急匆匆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李彦明正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一张纸,他手执毛笔,垂在纸的上方,眼看着墨一滴滴,滴在了纸上。
  随后他把笔放在砚台上,将墨弄脏了的纸团起来,丢在地上,李鸢顺着他的动作往下看,纸团满地都是。
  “父亲。”李鸢唤了一声。
  李彦明抬起头来。
  李鸢第一次发现,原来父亲已经这样苍老了。须发半白,额上是一道道的横纹,眼睛也浑浊了。
  “九歌已经睡下,所幸人没事,腹中的胎儿也没事。”
  “嗯,那便好。”李彦明淡淡地说。
  李鸢上前一步,站到李彦明的身边:“父亲是在给陛下写信吗?”
  李彦明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是啊。”
  “父亲是怕陛下责怪?”
  李彦明没有说话。
  “既然父亲为难,那便我来写吧。”
  李彦明看向自己的女儿,眼中透着担忧。
  “父亲放心,我定如实上报,此事是我父女二人失职,陛下若要怪罪,你我责无旁贷。”李鸢坦荡地说。
  看着自己的女儿年纪轻轻竟如此磊落,李彦明心中的忧虑一扫而光,只剩下欣慰,甚至是钦佩。
  他索性站到一边,远远看着李鸢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将信写好,装进了信封里。
  “父亲要看看吗?”李鸢朝着父亲晃了晃手中的信封。
  “不必了”,李彦明一口回绝:“差人连夜送走吧。”
  信送出去的第四天晚上,九歌正在床上躺着,半睡半醒间,恍惚听到有人在敲门。
  她起身披了件衣服,摸着桌子,挪过去,门一开,整个人愣住了。
  看着眼前的人,她这几天在心中拼命筑起的堤坝瞬间坍塌,两行泪顿时流了下来。
  柴桑立马上前,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李鸢信中所写的一幕幕从他眼前划过,仿佛他当时就在现场一般。
  她哭的很克制,无声无息,柴桑突然感觉到了她的脆弱,是之前在她身上极少看到的。
  她总是一脸倔强,待自己近乎严苛,人前从不低头,似乎面对一切都能迎头而上。
  但那天,郑羽死在她面前,万箭穿心。
  柴桑的手覆上九歌的后背,像以前很多次安慰她时一样,不料刚一上手,九歌的身体猛地一僵,立即把人推开。
  她脸色苍白,眼中充斥着巨大的痛苦。
  她仿佛回到了那日,郑羽满脸是血地趴在她身上,她抚过他的背,满是没进去的箭簇。
  九歌再也站不住,下意识地伸手去扶,身边却没有可支撑的东西,险些跌倒在地。
  柴桑一把将人接住,打横抱到床上,随后自己关了门,褪下外衣躺进去。
  他握着她的手,她趴在他的胸口上,柴桑突然剜心似的疼,喘不过气来。
  相比他们这些人,郑羽没有那么多光环,但他勇敢的令他嫉妒。
  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意,众目睽睽之下,不惧权势,不惧流言,大步走向自己喜欢的人。
  他可以为了所爱之人,请命上战场,奋力厮杀,立下战功搏她青睐,同样为了所爱之人,放弃立功的大好机会,在她身边默默守护。
  世间男女感情浓烈之时,往往指天为誓,甘愿为她生为他死,但郑羽,敏于行,讷于言。
  他不如他。
  他嫉妒他。
  他惋惜他。
  翌日一大早,李彦明和李鸢才得知柴桑半夜回来的消息。
  柴桑见到李彦明时心里难免一惊,他离开卫州南下时,李彦明虽然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但瞧着不过是亏了气血,终归能养回来。
  但今日一见,他竟然满脸愁郁,脸色泛青,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等李彦明说话,柴桑率先开口,将事情揽下:“吴连的事,是我大意了,怨不得李叔。”
  他没有自称“朕”,便是不再追究。但是李彦明忧心的,从来不是柴桑的追责,而是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臣,好像老了。”他并没有接柴桑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
  郑羽的后背,是他看着清理的,他戎马一生,从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那么多窟窿,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当年去西南,他曾亲眼看着这个少年,豁出命去拼杀,可他的少年意气、锦绣前程、璀璨人生都在几天前戛然而止。
  他打了一辈子仗,胜多负少,一力扭转乾坤的,也不在少数,但这次他的疏忽,却亲手葬送了郑羽的性命。
  “陛下,吴连怎么处置?”李鸢出言打破了沉默。
  “杀了。”
  “泞南的那些降兵呢?”
  “一个不留!”
  在这件事上,没有丝毫可犹豫的地方。
  先前他已经给过这些降兵机会,要么编入大周军队,要么领了盘缠回家,他自以为已经仁至义尽。
  可是这些人拿着他给的军俸,却反过来背刺他,转身投入吴连的麾下。
  那便不必再救了。
  “吱呀”一声,李鸢推开房间的门,一眼便看到林沐呆坐在郑羽的尸体旁。
  他整整坐了一宿。
  “吴连已经伏诛,泞南那些降兵也是,郑羽,可以瞑目了。”李鸢走到林沐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说。
  “好。”林沐应了一声,即使他现在内心一片凌乱,李鸢的话,他还是难以忽视。
  “你在难过什么呢?”李鸢直接问道。她一向不会劝人,却也能体察到林沐的痛苦。
  “如果当时在澶州,我没有把他带回来,他或许……”林沐说着,渐渐哽咽了起来:“不会有这样的下场。”
  万箭穿心啊,他当时该有多疼。
  “你别多想,这个世道,如果你当时没有把他带回去,他或许一辈子,都是一个四处流浪的乞儿,靠别人的施舍和怜悯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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