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踏月来——西来君【完结】
时间:2023-07-19 14:42:02

  “这世上”,九歌盯着柴礼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谁都不能挡他的路。”
  自九歌进去,林沐时刻关注着里面的动静,听到里面有茶杯碎裂的声音时,险些按捺不住冲进去,好在后面又听到两个人在说话。
  但在听到“一杆长枪挑了四十八个人”这句时,他脸上的肌肉不禁抖了一下。
  她是真敢说。
  可居然,也把人唬住了。
  从浮光山庄出来,九歌连夜修书一封,差人送回开封,几日后,柴礼病逝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陈州。
  刺史刘宏下狱,紧接着柴礼暴毙,陈州百姓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贪官已除,新刺史上任后,立即着手还田于民,便没有人再去深究。
  回了开封,九歌第一件事便是把吴川引荐给柏舟,随后才与林沐进宫复命。
  “你同他讲了什么?”柴桑看着九歌问道。
  他与生父柴礼虽然多年没有见过,却也知道他并不是个好相与的。
  “我同他说,让他也心疼心疼你。”九歌一脸平静地说。
  柴桑的心瞬间被刺痛。
  林沐立刻垂下眼眸。
  那天他就在门外,她说了什么他听得清清楚楚。但在柴桑面前,她的那些话,是无法说出口的。
  在他这个外人听来,九歌那些吓唬人的话甚至有几分有趣,但是若柴桑听到,他的生父因为恐惧才让步,该有多伤心。
  柴桑看着眼前这两个他最信任的人,一个瞪着眼,一个垂着眸,很容易便知道他二人撒了谎。
  但他不在乎。
  以后再不会有人打着柴礼的名义逼那些地方官敛财,甚至连柴礼本人也不能。
  律法和孝道,起码在面上,都有兼顾。
  他心里一直不安,总觉得对柴礼有几分亏欠,他是他的生父,却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众人面前。
  所以即使之前听到一些风声,只要不太过分,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这次,实在是踩了他的底线,他才下定决心。
  他总以为踏出这一步很难,但真正做了,只觉得浑身轻快。
  虽然生父对他毫无眷恋,但起码这世上还有两个人,一心为他。
  年关一过,很快便是上元节。
  柴桑自年底以来越发忙了。九歌心里清楚,上次出征泞南,虽然战果颇丰,但他心里始终憋着一股劲儿,有好几次她困到打盹儿,半夜醒来后却看见他依然伏在桌案上,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姐姐怎么回来了?”兰姐儿正捧着罐子收着梅花瓣儿上的雪,一回头却瞟见九歌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
  “回来过上元节。”九歌笑着回她,随后进屋脱下已经湿透的斗篷,拐到杂物间拿了一把花锄,走到梅花树下挖了起来。
  兰姐儿只知道这树下埋了两坛桂花酒,是先前在澶州时,陛下亲自酿的,林沐不知打了多少次主意,九歌都没松口,今日竟要取出来。
  “是陛下要来吗?”兰姐儿兴冲冲地问。
  “他不来,咱们自己喝。”九歌朝兰姐儿眨了眨眼,兰姐儿乐得脸上笑开了花,林沐要是知道了,准气得跳脚。
  平日习惯了手头有些事做,猛地闲下来,竟还有点无聊。
  屋子里火生得旺,暖烘烘的却也有些闷,九歌索性打开窗户,手托着脸,呆呆地看着院子里那株梅。
  “想什么呢,入定了一样。”说话间,柴桑从梅树的另一头闪了出来。
  他今日穿着竹青色的长袍,在这梅花树下,褪下平素的威严,竟有几分世家公子的俊俏。
  “怎么站在这儿吹冷风。”柴桑走到窗前,将手中的兔儿灯顺手递给九歌,拢了拢她的衣领。
  伸出手摸了摸她冻得通红的脸,却发现自己的手似乎更冰。
  “街上买的?”九歌仔细端详着手里的花灯,不由想起之前在澶州时,也是上元节,他给病中的她,带了这样一盏灯过来。
  “自己做的。”柴桑云淡风轻地说。
  九歌的瞳孔瞬间放大,捧起灯来看了又看,似乎不太相信。
  “不难。”柴桑嘴上说着,袖子下的手微张着,方才握着缰绳时,手心之前被竹皮划破的口子磨的生疼。
  天色渐渐黑了,九歌着急上街看花灯,饭都没怎么吃,稍稍垫了几口,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柴桑出了门。
  她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上元节,柴桑曾跟她说,开封城的上元节格外热闹,彼时她还不信,今日见了,才知道他所言非虚。
  家家门前搭着灯棚,顶上悬挂着各色花灯,花灯上绘着许多故事。明月桥边搭起一座鳌山,上面盘着一条青龙,周围挂了千百盏花灯。
  花灯下面垂着纸条,九歌随手拆下一个,念了出来:“今日秋尽。”然后抬头看向柴桑。
  柴桑知道她又来考自己,脸上挂着一丝笑,二话不说直接问道:“猜什么?”
  “药名。”
  “明天冬。”柴桑脱口而出。
  九歌的眸子闪了闪,心里有些犯难。她对药材也不十分熟悉,明天冬是什么,是否真有这味药,她还真不知道。
  为了不在柴桑面前露怯,她转头又拆了个别的,谁知一连拆了几个,都难不倒他。
  柴桑见九歌渐渐有些意兴阑珊,便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刚走不远就遇到舞龙灯的,五六条龙同时舞动,每条龙有数丈长,时而腾起、时而俯冲,真有腾云驾雾的气势,再加上鞭炮焰火齐放,锣鼓齐鸣,场面实在是壮观。
  舞龙人演的兴起,百姓也看的热闹,九歌更是沉浸其中,眼睛一眨也不眨,不停地拍手叫好。
  突然有一条龙擦着人群飞过,舞龙人高举着龙头,在她面前时刚好侧过脸,两人四目相对,九歌一下就抓紧了柴桑的胳膊。
  那个面孔……她的心突然跳得飞快。
  “怎么了?”柴桑感觉到胳膊上传来的力,连忙抱紧她,低下头在她耳边问。
  方才人推推搡搡,他只顾小心翼翼地护着九歌,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九歌心不在焉地说。
  柴桑立马觉察出她情绪有些不对,但这里吵吵闹闹,实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于是把九歌圈在怀里,挤出了人群。
  回去时,两人共乘一骑,九歌身子挺的笔直,任寒风在脸上吹过,心里却难以平静。
  到了家,她立即寻了个借口躲开了柴桑,然后慢慢展开手心紧紧握着的,那张已经汗湿了的字条。
  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此刻她依旧心神不宁,那张脸她见过,虽然只有一面。
  那是在军营。她出于好奇,在营门口同李鸢一道站着,等着那位在柴桑大帐中的齐云山老道。
  后来他出营时,与她擦肩而过。
  当时她便觉得,他仿佛有什么话要说,但他终究没说。
  可今日,怎么会是他,他怎么来了开封,还当起了舞龙人?
  九歌拼命拢了拢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纸条上。
  纸上是四句诗,却凑不成一首。
  前两句是“月落星稀天欲明,孤灯未灭梦难成”。
  另两句是“夜来双月满,曙后一星孤”。
  从字面上看,诗不难理解,但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九歌的眼前又浮现出烛火映衬下的那张脸,与她在军营中所见的仙风道骨不同,今日他看向她时,脸上似乎写满了……
  劝诫,甚至是……警示。
  九歌拼命在脑海中搜索着词,企图来形容当时在他脸上看到的情绪,但终究,差了一点意思。
  “发生了什么?”柴桑突然走了进来,九歌下意识地将字条攥在手中。
第70章
  “没什么。”九歌挤出一丝笑,努力掩饰自己的异样。
  柴桑知道她心里有事,却也不戳穿,只是说:“兰姐儿温了酒,一直等着你。”
  经柴桑这一提醒,九歌才想起来,她上午取出来的那坛桂花酒,原说着晚上要与兰姐儿共饮,不料出去遇到了这档子事,竟全然忘了。
  她赶紧起身,拉着柴桑出去。
  虽然晚间已经用过了饭,但兰姐儿还是备下了汤圆儿和几样小菜,桌上还温着一壶酒,桂花的香气溢满了整间屋子。
  桂花的浓香加上酒的清冽,一入口,方才苦思冥想的那两句诗瞬间被她抛在脑后。
  因着柴桑在场,兰姐儿颇不自在,话也少了很多,九歌索性把柴桑赶回了卧房,与兰姐儿围坐在一起,就着小菜,吃着汤圆,喝着桂花酒,好不自在。
  直待到月上中天,两人才散了。
  这酒不醉人,九歌虽然喝了不少,但也只是微醺,脸上红扑扑的,脑子却还清醒。
  一推门,一股酒气瞬间弥漫开来,她抬头便看见柴桑穿着中衣倚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见她进来,立即把书放在一边,迎了上来。
  “你没走啊。”九歌双眼迷离,语气中透着几分欣喜。
  柴桑没搭话,圈着她坐到榻上,他今夜原是不打算留的,朝中还有很多事等着他拿主意,但是她今日,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他倒了杯茶,递到了九歌的嘴边,九歌啜了一口,随后一把接过,将杯子放在炕桌上,双手楼上他的脖子,将人拉到自己跟前。
  柴桑站在榻边,身体本就没有支撑,再加上毫无防备,整个人压在了九歌的身上,两人齐刷刷地朝榻上倒去,他赶紧伸出手垫在了九歌的脑后。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柴桑,此刻两人相距咫尺,彼此间呼吸可闻,他额间的几缕碎发飘在九歌脸上,惹得人心痒痒。
  而这一番动作后,柴桑的中衣领口大开,九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不住地喷在他的胸膛,定是今夜炭火烧的太旺,他感觉浑身的气血都在上涌。
  终于,他的唇碰上了一片沁着桂花香的冰凉,她一向爱桂花,从很早的时候,收到那封浸着桂花味的信笺时他便知道。
  自那之后,普天下的桂花都不再是花的模样。
  柴桑仿佛不会永远停歇,泞南王孙均完全没有想到,还不到一年,柴桑的剑又指向了泞南。
  这次二征泞南,大周兵分两路,李彦明带着南昭容南下,经蔺州走陆路,柏舟则跟着柴桑走水路。
  九歌登上战船,极目远眺,江面开阔,泞江水浩浩荡荡奔流向东。
  原先在澶州,她曾亲眼目睹父亲失足跌落洪水当中,那之后,她便对水生出一种畏惧,总觉得它天生无情冰冷,无声无息间,便可吞噬一切。
  但今日站在这里,这种恐惧顷刻间荡然无存,江风拂面,不似北方三月间的风凛冽刺骨,而是和煦舒爽,就如脚下的滔滔江水,足够浩瀚,吞噬一切,也包容一切。
  九歌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柴桑半夜在那里看的图纸,正是这战船的。这一年他身在开封,心却一刻都没放下泞南。
  在这方面,他是个记仇的性子,他的第一刀一定砍向卫州,或者说,大周撤军时挥师出城,打了李彦明一个措手不及的吴士良。
  水陆并进,十日后,大周对卫州形成合围。
  兵法上讲围三缺一,但是这次,柴桑完全没有给卫州留活口,四面都围得水泄不通,尤其是水上,完全封堵了物资供给的来路。
  因为他知道,卫州和蔺州不同,吴士良和韩载匀也不同。
  韩载匀不会为难自己,但吴士良,有一颗将心。这样的人,心像铁一样硬,为国守城,城在人在,城失人亡。
  此时摆在吴士良面前的有两个选择,要么,带着全城百姓死战到底,要么,举城献降,他死,百姓生。
  他站在城楼上,望着封锁江面的大周战船,长叹一声:“中原的至暗时刻就要过去了。”
  “父亲这话是何意?”旁边一位银袍小将不解地问道。
  吴士良转头看向自己的独子,刚满十七岁的吴连,眉间是挥不散的愁意,出身将门,他实在太过平庸,就像如今泞南的朝堂上,那些掌权之人。
  “泞南百年水军,而大周”,吴士良指向远处那些战船:“组建这支水军,只用了不到一年。”
  吴连不以为然,斜睨着眼说:“一帮乌合之众,怎能与我泞南水军相提并论。”
  “那你觉得,泞南的水军能突破这道防线吗?”吴士良发问。
  “一定能!”吴连肯定地说,似乎对此信心满满。
  然而吴士良心里清楚,不能,也不会。
  卫州,不会有人来救了。
  大周的军队围而不攻,卫州上下都处在一片惊慌之中,渐渐的,有的百姓家中已经开始断粮,为了安抚民心,吴士良开始开仓放粮。
  大周似乎对卫州城中的情况了如指掌,一到放粮的时辰,就开始猛攻,随后喊杀声传遍全城,百姓在城中四处逃窜,几次之后,卫州百姓更加惊惧不安。
  而先前囤积的粮食也依稀见了底,朝中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吴士良在城楼上中了柏舟一箭,随后便旧疾复发,躺在床上神志不清。
  “陛下,已经十五日了。”南昭容提醒道。
  按照他们之前的估计,卫州城中的粮草也仅够半月之需。
  “再等等。”柴桑的手敲击着桌面,拼命按捺住心中的躁动,大周在吴士良手下吃过亏,全军上下都卯着一股劲儿,要与卫州的守军一较高下。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放任这种情绪的滋生,士兵一旦被鼓动,便如脱缰的野马,届时卫州是何等下场,就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前朝军队之所以受人诟病,其中便有这个缘故,攻下一城之后,便纵容士兵进城劫掠数日,以消解积压的情绪,更好地为王朝卖命。
  但这是大周的军队!卫州城内的百姓,日后也是他的子民,他决不允许这种情形的发生。
  九歌过来找柴桑,刚掀开帐帘,突然一阵天旋地转,险些跌倒,幸好南昭容在一旁及时将人扶住。
  柴桑几步跨到门口,从南昭容手中接过,一面扶着九歌坐下,一面示意南昭容赶紧宣随军的太医。
  他坐在九歌的身后,将人圈在怀里,靠在他的肩头。
  柴桑突然想到去年这个时候,她曾得了伤寒,高烧不退,赶紧伸手覆上她的额头,发现并为发热,才放心了几分。
  “我没事。”感觉稍稍好了一些,怕柴桑担心,九歌立即握住柴桑的手,轻声安慰道。
  柴桑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停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以此来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
  太医一路小跑着进来,额上还沁着汗,看到这熟悉的身形,九歌身体的不适蓦地减轻了几分,笑着对他说:“张太医不必惊慌,我没事。”
  张太医随着也挤出一丝笑,却不敢有丝毫马虎,旋即搭上了九歌的脉。
  片刻后,似是有所疑虑,看了眼九歌,又看向柴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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