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小爷闻怀初,不是好人,常在风尘中混,小姑娘离我远点。
“夏始春余,叶嫩花初,这是我最喜欢的时节。”季夏笑眯眯说:“我叫季夏,很高兴在子时的西南角遇见你。闻怀初,你今年多大?婚配了么?”
闻怀初虽是凹人设,但也确确实实在青楼喝过不少花酒,自诩见多了投怀送抱的女子,也非常懂得怎样能在打发人的同时还留个体贴的好名声。
但那些女子都不是季夏,季夏热烈又真诚,言谈不带丝毫勾引意味,闻怀初再怎么混蛋也不想把在青楼周旋的手段用在她身上。
于是,尽管面色不大好看,他还是耐着性子简短答道:“闻某今年十九,尚未婚配,也没这打算。”
季夏神情如常地点点头,并未因此有什么不高兴,只说:“哦,那你什么时候从良了、想成家了,记得告诉我。”
“我想嫁你,等着找人保媒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愉快的端午节后,又来了讨厌的学校,跟头顶的智障空调斗智斗勇到晚上,依然坚持码字
第29章 虎毒
闻怀初闻言,轻嗤一声:“既然听不懂,那我就说明白些,男女相遇,若能见好就收,算是风月一场,一桩美谈;一旦其中一方产生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让人厌烦,就很没意思了。季……姑娘?”
他念季夏的姓氏时有一个轻慢的停顿,随口胡诌:“算命的说我跟姓季的天生犯冲,不宜深交,更不能结亲。”
“怎么会?”季夏不予认同:“我就是算命的,我说我们俩是天定良缘。”
说着她蹙了下眉头,不是不豫,而是费解。
季夏算命多年,坚信“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道理。多数人回首过去执着于无尽悔憾,放眼未来困顿于无数可能,但她无论向前还是向后,所见都只有唯一的且是注定的一条路。所以她很少害怕,很少难过,也很少纠结。
她只是不大明白,自己按照命运给出的最佳轨迹行走,为何这位传说中的天定良缘如此不配合。
“砰”的一声,正房房门再度遭受撞击,已呈摇摇欲坠之象。
两人的心绪在短暂纷飞后再度回归当前的混乱局势。
闻怀初拖着仍隐隐作痛的左肩赶往门前帮忙,短短一截路挥开了七支箭。季夏搬来堵门的垂花门门板朝外的一侧被插成了刺猬,让人不忍心看。
“长官,怕是要堵不住了……”敖朝咬牙死撑,话说得断断续续:“一会儿若房门被破开,我冲散他们,您想办法逃。关键时刻,那小姑娘……”说着,他眼角扫了季夏一眼。
“那小姑娘可以捞过来当盾牌。刚刚听她说自己姓季,我猜外头的人正是……”
“敖朝!”闻怀初打断他:“等会儿的事等会儿再说。”
他们在门口大声“密谋”,季夏不是聋子,自然能听见。
她平素尽管一副吊儿郎当不拘小节的憨傻样,可孤身在外漂泊这么多年,她必然不是个傻子。
她甚至对自己莫名其妙地被关禁闭有了猜测。
简云桉给她的信八成是被季博识给看了。
依照适才在垂花门后听到的对谈推断,季成岩杀了闻怀宁,之后又因某种原因在三年来总共犯下了六起朱砂案。
季成岩身上背的血债越多,此事就越不好瞒,今年他顶风作案接连犯下三起案子,或许已引得季博识觉察,这时简云桉信中写的“西南有鬼”便成了点燃这份惴惴的导火索。
季博识约莫猜到了今夜新娘冢会生变故,为保长子季成岩特派杀手前来暗杀仍在孜孜追查此事的闻怀初,他虽不喜季夏,但好歹是自己的血脉,不愿她贸然闯入被卷进其中,这才寻事由将她关了起来。
房门已被推开很宽的一条,迅速理清了来龙去脉,季夏走上前,对闻怀初说:“如果外头是我爹的人,你就劫持我好了。不过我这个女儿素来没什么分量,可能不大好用。”
不待闻怀初逞君子拒绝,她又补充说:“这样对我也好,我爹既跟你们不对付,见我跟二位关系太和睦,我还得担心回家后被他给暗杀了。”
她话音刚落,用来抵房门的垂花门由外向内轰然倒塌,三人往两侧分别避退,正巧躲过先行射来探路的一阵箭雨。
外头横七竖八的尸体躺了遍地,剩下七八个破门的都是想杀闻怀初的人,箭雨过后,整齐地一拥而上。
闻怀初遵照季夏意思假意将剑抵在她喉咙,身子却站在她身侧一个很巧妙的位置——如果对面不吃这套,强行发难,他能立即把季夏推开,不至让她真的出事。
“救命啊!这个坏人他劫持我,我爹是季博识,你们是我爹派来救我的么?”季夏扮演俘虏尽职尽责。
哪知冲在最前的黑衣人竟是一笑,朝同伴说道:“哟,季家的女儿也在啊,看来今儿能领两份钱了。”
听起来,这人不像季家派来的,倒像跟闻、季两家都有仇。
季夏自作聪明的结果是一脚踢到了铁板,眼见对方挥刀就要朝她兜头劈下,闻怀初右手挥刀格挡的同时,钳着她的左臂反手一转,用最大力气将她推向身后。
他本想把她推到大开的房门与墙壁围成的死角,无奈脱过臼的关节仍隐隐作痛,力道出了偏差,季夏一头撞上坚硬墙壁,与墙灰跟尘土一起滑下,阖着眼不省人事。
闻怀初自顾不暇,有心无力看她状况,再次发力的左肩痛感加剧,幸而他武功过人,右手仍是接连刺中三名杀手,拿剑尖抵着他们退后,步步远离季夏在的方向。
可此时还能剩下的杀手也都是其中精锐,就在闻怀初、敖朝二人联手即将把剩下的杀手们逼回院子时,适才倒地但未气绝的一人不知何时拿起弩箭,瞄准闻怀初后心射出。
闻怀初长剑正逼近一人胸口,那人看见他后头飞来的箭,命都不要了,狞笑着迎向剑刃同时死命拽住他的手。闻怀初虽听见箭矢破空之声,无奈没法脱身,而一旁的敖朝手中剑正插在另一名杀手身上,拔出已来不及,弃剑伸出左臂挡了上去。
箭一入体,敖朝就觉得不好,伤处传来一阵麻意,这份麻还不断顺着血液流向心口,但他没有声张,因恐拔箭后血流速度加快,他只削断箭杆并未拔出,削箭时他看了一眼,血迹果然是黑色。
幸而外头先战过一场,杀手的数量跟体力皆有损耗,两人拼死厮杀,涌入的最后七八位杀手终于被屠尽。不待喘口气,敖朝忙急着开口:“长官,刚刚话没说完,我们继续。”
闻怀初扶着左肩缓了会儿,转头去看敖朝左臂的伤,见到黑色血液立时冷了眸子:“这箭有毒?”
“不碍事,”敖朝摆摆手,察觉动作开始迟缓,又抬手封了周身几个大穴:“长官,您听我说。三年前的这天,怀宁气绝以后,我本想立即宰了季成岩报仇,您的父亲……闻相突然出现拦下了我。”
门后死角,季夏蹙眉捂着红肿的额头堪堪睁眼,便听见这样一句,自觉知道太多容易命短,很快又阖上了眼装死。
“闻相说,怀宁与余敬笙的姻亲是他与余荣的交易,交易具体他没有说明,这些年我一直在查,猜测或许与余荣当年牵涉的贪污案有关。”余荣即是余家老爷子、余敬笙的父亲。
“闻相早知余家气数已尽,断不能真让怀宁嫁过去,正自为此犯愁,季博识来访时提议了劫花轿、假死出京的做法,二人的商议恰巧被路过的怀宁听到,为哄骗她配合出嫁,闻相称您屡次干扰这桩婚事,余家怀恨在心要找您的麻烦,还保证若她同意配合走个嫁人的过场,届时不会让她真的嫁过去……”
闻珺楚为何早知余家气数已尽?
闻、余两家具体的交易内容究竟是什么?
季家这么上赶着,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闻珺楚跟季博识都是身居高位之人,防范意识怎么会差到“恰巧”被闻怀宁听见?
……
一连串疑问接连从闻怀初心头掠过,不待细想又都被最后一句敲散。
闻怀宁是为了他才嫁的。
她在出嫁前便已知日后兄妹二人再难相见,出嫁前夜还特地来寻他话别,可他没有准许她进来。
下人说怀宁那晚在他门外一直站到深夜,披着一身露水落寞离开。
三年来,闻怀初许多次试想她那晚的心情:小姑娘嫁为人妇前恳请哥哥原谅自己在亲事上的胡闹、想到日后便不能时常赖在母家心里害怕找哥哥倾诉、或是单纯的探望问安……
每一种因由他都设想过,也在其中找到千百种自己是个混蛋的证明,他独独不曾预料这竟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诀别。
很多时候,现实的无奈正在于此:即便两人双双为着对方考虑,设想的完美结果经万千命运转折的雕刻,仍是会背离初衷,走向无可挽回与悔憾终生。
闻怀初喉结重重滚动,像咽下了经年血泪。
敖朝没有沉默太久,箭上的毒太烈,即便封上穴道亦于事无补,他得用仅剩的时间把话说完。
“闻相没让我杀季成岩,但留了我做证人,给了我很多银子,不让我告知您实情,还说要我在关键时刻牵制季家,给季博识这条疯狗安一条狗链子。”
他说话越来越慢,有些难以为继:“长官,他给的银子我都规规矩矩放在宅子里,瞒您这些年也只因这也是怀宁的意愿,并非为利所诱……事实上,我早该死了,今日能为您挡下这一箭,也算全了当年怀宁替我挡针的因果……”
闻怀初静静听着,前后都有脚步声传来也恍若未觉。
敖朝五感都在极速退化,不知听没听见这“死亡讯号”,他声音已经很轻,强撑着抛下最后一个重磅炸弹:“那天怀宁身上……有种特殊香气……我一直耿耿于怀,后来,有次闻相交给我另一桩差事……我竟偶然闻见了同样的……长官,都说虎毒不食子,我不敢怀疑三年前的计划中……季成岩这一变数是闻相为锻造季博识的‘狗链子’刻意促成,又不得不怀疑……”
说到这儿,他终于断了气,眼却没能阖上。
三年前的今日,即已注定了他死不瞑目的结局。
第30章 阴阳
敖朝的头软软垂在胸前,闻怀初下意识伸手虚扶了把,又徒劳落下。
至此,记得闻怀宁的人又少了一个。
正房从后而来的脚步声越逼越近,又有人来了。
闻怀初感到一瞬戚然:若今夜自己也命绝于此,这世间这么多人,怕是没一个会真心惦记怀宁了,那时她就真真正正死了。
但很快他就拄剑撑起乏累至极的身子,缓步踱到门后,他扯下几条正房悬挂的幔帐把季夏的身体掩住,临别想说句赠言,无奈从肚子里搜刮一圈并无所得,轻扯了下唇角转身。
就在这时,原本“昏迷”的人兀地扯住他的手。
“醒了多久?”闻怀初问。
季夏睁开眼,语气无奈:“我说我才醒,什么都没听到你信么?”
闻怀初不置可否,只叮嘱说:“乖乖呆着别动,如有运气活下来,将今晚听到的系数告知刑部侍郎景星延,其余对谁都不要讲,不然你会没命。”
季夏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从扯他手转为扯他的衣袖:“你要是死了,明年我就穿一样的喜服来这儿祭你。”
“随你。”
脚步声响得越来越重,闻怀初从她手中拽出衣袖,打算拿自己当靶子引诱杀手们汇集于内院,为躲在正房的季夏博一条生路。
季夏适才那一撞还没全缓过来,脑袋发沉,四肢无力,眼睁睁看着闻怀初的衣袖一寸寸从掌心滑出,又看他一步步走离了自己的视线。
她从怀里摸出那六枚铜钱死死捏紧在掌心。
“闻怀初,我祝你此卦大吉。”
内院中,杀手们先兵后礼,人未露面,羽箭先至,似赶着时间送他下地府,招招式式都透着急。
这帮杀手看穿着仍是后来那第三拨,不知跟他多大仇,连活的都不捉,一心只要他死。
闻怀初这些年左右逢源,自诩人缘尚可,对方既不是季家的人,他委实猜不出还与谁结了这样的深仇重怨。
众箭齐发,箭箭直逼他要害,他刚险而又险地避过前胸和下腹的两支,又有三支瞄准他下盘飞来。闻怀初横剑扫过,才得喘息,一支劲力更加强悍的羽箭已挟风刺向他咽喉。
他武功再高强,现受着伤,体力告罄,整个人冷热汗交织,早处在强弩之末,一时再难抵挡。
闻怀初盯着那剑,冷眼看着箭头在他眼中越放越大。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忽的弯唇一哂。
“尽力了。”他想:“怀宁,人间怕是不留我了。还没替你报仇,真是对不起……”
闻怀初缓缓阖上眼,手上跟着松力,眼见佩剑就要脱手,但听“铛”的一声,一个不知是什么的小东西飞来,生生将那箭打偏一个角度,险而又险地擦过他颈侧,只蹭破一层油皮。
变生陡然,闻怀初反应够快,忙重将手中剑握紧,匆忙间低头一瞥,一枚算命用的铜钱正静静躺在地面,映着暗月发出微弱的光。
“我就是算命的,我说我们俩是天定良缘。”
季夏的话回荡在耳边,闻怀初朝正房看了眼,暗骂这姑娘真不知轻重,也不怕暴露自己,拿小命当玩儿一样。
铜钱不大,在混乱战局中并不起眼,但这拨来的杀手中有一人本领远高于其他,轻易锁定了射出铜钱的正房。
那人应是这拨杀手的头目,号令杀手们分出一小撮人趁乱绕进正房查看。
闻怀初敏锐察觉对方异动,挥剑抵挡乱窜流矢的同时往正房回退,期间房内铜钱又飞出四枚,每一枚都是对他性命险伶伶的挽回。
后方来的杀手们个个都杀红了眼,同时内院前侧的脚步声也排山倒海般压来。
闻怀初后背抵在正房门口的空洞,撞头后“半身不遂”的季夏还在里面,他退无可退,只能死命硬扛,挥剑速度快到了极致,整条手臂被震得麻木。
一支利箭瞅准他精力殚竭,陡然以一个相当刁钻的角度从斜后方飞来,那箭近乎与正房壁面平行,飞得又极快,季夏看见时已来不及打出最后一枚铜钱。
转眼间箭尖就要没入闻怀初太阳穴,眼见残局已呈回天乏术之象,闻怀初强行吊起的气颓然泄出;季夏紧捏着铜钱疑心心脏要跳出胸口;阴影里放暗箭之人狞笑癫狂,半眯起嗜血的眼……
千钧一发之际,院前来人终于冒头,一支劲力更强、速度更快的箭在方才那只暗箭距闻怀初太阳穴仅一线之隔时,疾冲而来射中前箭箭头,直接将其从中间分崩离析,随后深深没入房间墙壁,尾端羽毛因这力道余震不止。
险些要了闻怀初命的那只箭经这横空一阻,再没了原先气势,被横劈成上下两半的剑身坠落闻怀初身侧,发出功败垂成的两道叹息。
闻怀初从又一次九死一生中遽然回神,看向前院内院之间从前安放垂花门的位置,一队训练有素的官兵整齐集结,为首那人悍然抽出腰间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