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言飞身上马,火速朝李高炎刚才拐弯的方向追去。
他忧心如焚,无比痛恨自己粗心大意。但凡谨慎一些,就应该料到李高炎不会善罢甘休,就应该保持警惕,不该让苏紫萍陷入危险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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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农田,茅草屋。
苏紫萍是被一阵风吹醒的。好像…进了巷子以后,后脖颈遭到猛击,然后就失去意识了。
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飘荡着茅草的破败屋顶,空气中传来粪便腐臭的气息,像是来到了养猪场。
手臂撑住床板,想爬起来却没有力气,身上软绵绵的,“咚”地一声又砸到硬邦邦的木板上。
听到茅草屋传来动静,李高炎掀开帘子,探头进来,嘴角一咧,“醒了?”
看清那张脸,苏紫萍大惊,“…是你?”
“可不就是我?”李高炎大摇大摆进来,三两下扑掉衣衫上的灰尘,那是刚从农田里摘完野菜沾上的泥土。
洋洋自得道,“你得感谢我把你从大街上捡回来,要不然可就不知道便宜哪家小子了。”
“什么?”苏紫萍顿觉不妙,脑袋仍然昏沉得不行,更难受的是身体,所有暗流汇于一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再傻也明白过来了,艰难发问:“你给我…下……药?”
“什么药?我不知道。”李高炎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我是你救命恩人,你可不许诬赖我。”
他想得很明白,秋闱在即,一定咬死不承认欺负苏紫萍这件事,要不然事情捅到县衙,取消了科举资格怎么办?
十年寒窗,一年一年考,总能考得上,一旦被取消资格,多年的书就白读了。
必须让苏紫萍主动求他才行,届时你情我愿,生米煮成熟饭,谅她苏紫萍也没有脸面去告官,说不定念着他的好,甩掉顾南言改嫁给他都有可能!
这么想着,好像苏紫萍连同苏家钱财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嘴角咧得更大,端起一碗水假惺惺凑过去,“喝点水,瞧你,嘴唇都干了。”
待会儿不好亲。
苏紫萍一阵恶寒,手臂被李高炎蹭到,泛起隐秘的涟漪,她死死咬住嘴唇才能避免发出难堪的声响。
拼尽力气往里侧躲了躲,咬着牙一字一句,“送我回去,我给你银子。”
“银子?”李高炎掏出荷包,上下掂了掂,里面哗啦哗啦,是碎银子碰撞的声响。洋洋自得道:“我把你买的衣服退了,现在不缺钱。”
顿了下,像是想到什么,忿忿怒骂:“一个乞丐,也配穿带刺绣的衣服?”
一个人若是穿刺绣,说明两点,一个是家底富裕,另一个是文人雅士。
这是身份的象征,李高炎一个整日穿粗衣麻布的人别提多嫉妒了。
苏紫萍这才注意到,给顾南言买的几件衣服不见了踪影。
形势不利,苏紫萍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你想…要什么?”
眼前人情态甚浓,与他梦中景象别无二致。李高炎越看喉咙越干渴,竟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一碗水,强装镇定道:
“我?我没什么想要的。”
说出的话却漫不经心,好像一点儿没打苏紫萍的主意。
药效只会越来越激烈,据小桃红讲,再韧的女郎,也撑不过三炷香的功夫。
更何况苏紫萍已为人妇,他才不信她有那么大的定力。
只需安静等待即可。
可是眼前人的模样,实在让他安静不下来。
李高炎扯了扯衣领,将前襟扯得更宽松了些,好像不这样就喘不过气来。
迫不及待从墙角破烂柜子里翻找出一面铜镜,递到苏紫萍面前,语气轻佻又有些逗弄,“倒是你,要不要我帮你?”
铜镜里的人脸红暗染胭脂汗,眉目婉转好风情,当真是妙外不容言语状,阵阵春风透玲珑。*
苏紫萍吃力地推开镜子,咬着牙羞愤将头转到一边。
“…送我回去。”
越不顺从,狩猎心越强。李高炎更心痒,低声哄道:“回去做甚?你那乞丐丈夫能有我厉害?明早的饭食我都备好了,长夜漫漫,咱们啊…慢慢来。”
小臂处传来密密麻麻的触感,挪不开,似万千针扎一般,苏紫萍一阵颤栗,晕眩中带着恶心,脑海中连贯的清心咒“哗啦”似串珠迸裂,一个字也记不起。
天色已经昏暗,苏紫萍愈加心灰意冷,穿书以来头一次感受到穷途末路的滋味。
都说人的命天注定,作为书中人,难道怎么也逃不脱和李高炎纠缠不清的命运?
两行残泪自眼角流下,命运不公,不公至厮。
哪怕做生意被欺负,被针对,她都忍过来了,被摧折得再厉害,都能迎着风雨向前走。却独独无法忍受人格上的欺侮。
也头一次与原书的苏紫萍共情。
那样一个妙龄少女,路人甲一样的存在,寥寥几笔凄惨人生就被定格。
这么一想,竟又有些豁达起来。
再惨也不会比原主更惨,起码还有事业傍身,苏紫萍绝望的眼神流露出一丝希望的闪光。只要能活着出去,她定要李高炎好看!
“拿开你的脏手——”即使做了最坏的打算,苏紫萍依然坚持最后的倔强。
“口是心非!”李高炎轻嗤,带着薄茧的指尖描摹过梦中贴合过无数次的温软,语气倒染上几分诚恳,“我不逼你,我要你求我,求我帮你…
我不嫌弃你嫁过人,只要你与那顾南言和离,我就纳你进门,届时生了儿子,我娘那边有了交代,就把你扶正…”
说到底,他最渴望的,竟不是一晌贪欢,而是梦中与苏紫萍的点点滴滴。
“痴、心、妄、想。”苏紫萍毫不客气地回击。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好心情消失无踪,李高炎蹭地一声站起来,指着苏紫萍的鼻子怒骂,“苏紫萍!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木门从外面被踹开。
李高炎正得瑟呢,被巨响声吓得一蹦三尺高,待到看清来人,血液都凝固住了。
来人正是顾南言。
顾南言右手握一把镰刀,凶神恶煞般一步步靠近,刀刃锋利,反射出银白的光,划开了昏暗的夜色。
眼不斜心不跳,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李高炎,就像刚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鬼。
李高炎脸都吓白了。顾南言向来和风细雨,在书院被他们百般嘲笑都无动于衷,何时有如此残暴的一面?
来人离他越来越近,李高炎两腿直打颤,哆哆嗦嗦往后退,“你……你别过来……”
床板上的苏紫萍长舒一口气,就像一束光照亮黑暗,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看来,既定的命运还是有转机的。
指甲抠住墙,她尽力让自己靠着墙坐起来,努力保持清醒。
“小顾……快……给我点儿冷水……”
太煎熬了……
当务之急是解决她身上的药效,李高炎的帐再算不迟。
软糯的腔调惊得顾南言心弦一颤。闻声望去,少女衣着还算工整,内衫却湿透了,汗珠从额头低落,看上去痛苦极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紫萍,受惊的,害怕的,弱小的…他的印象里,苏紫萍永远镇定自若,游刃有余,遇事不慌,有勇有谋,而如今,就好像老虎收起了爪子,变成了不堪一击的小猫咪。
好像有把刷子在心尖尖上来回地刷,顾南言一时有些无措,往前走了两步,欲要安抚,又不知从何下手。
冷水…旁边倒是有个水桶,他怎么舍得?
趁顾南言放松的空档,李高炎沿着墙根缓慢踱步,抓住机会疯狂出逃。
顾南言瞥到他的小动作,倏地镰刀往后一甩——
“啊”的一声尖叫,是刀刃划破李高炎的脚踝。
生怕小命不保,李高炎一瘸一拐连滚带爬跑得更快,一会儿就没了人影,不知是藏起来还是跑远了。
地上一摊血迹,明晃晃的,在月色照耀下更加瘆人。
许是放松下来,苏紫萍只觉药劲更大了,摇摇欲坠似要支撑不住,扯了扯衣衫,终于凉快了些,紧咬住牙关蹦出两个字,“…冷水”
衣服已经被揉皱,松垮地搭在身上,顾南言摁住苏紫萍扒拉衣服的手,哑着声音,“别脱…我去打水。”
男人指尖温凉,像是冰块投入了火海,苏紫萍一瞬间舒爽了很多。
很奇怪,没有刚才李高炎的反感,反倒有些…期待?
苏紫萍死死攥住那根手指头,就像攥住茫茫海面上唯一一根浮木,想要泡冷水澡的心思荡然无存。
她并不像古人那样保守,刚从甚至都做好了被李高炎占便宜的准备,现在小顾来了,又是她名头上的夫君,没必要再忍着。
更何况顾南言这脸蛋,谁占谁便宜还不一定。
思及此,苏紫萍眼一闭心一横,
“小顾…”仰着头,作恳求状,“帮我…”
柳眼眉腮,比春花娇媚,胜春风柔情。
胸膛贴上滚烫,顾南言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再不见了刚才的老成庄重。
死死扣住苏紫萍的手腕,“…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改写自无名诗
第30章
“你…长得好看…”
苏紫萍尽力压抑住起伏不定的呼吸,小心翼翼咽了下口水。
“还有吗?”
男人眼神晦涩,声音低沉到喑哑。
“小顾,你好啰嗦…”苏紫萍的手不老实,已经去拆解繁复的腰饰。
刚才她在镜中瞥见了自己的脸,端得是媚骨天成,她不相信顾南言能拒绝。
顾南言抓住苏紫萍的手,阻止她再进一步,
“还有吗?”
冷硬中带着追根究底的质问,好像听不到满意的答案就不罢休。
“你委屈什么…你又不吃亏…”苏紫萍嘟嘟囔囔,热气已经快要将她烤化,无奈双手被钳制,丝毫动弹不得。
“只是好看…就行吗?”
苏紫萍眉头一皱,这表情让她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娇憨,跟平时冷静理智的形象截然不同,反而像被欲望冲昏了头脑。
歪着头问:“好看…还不够吗…”
“如果有更好看的呢?”男人犹不死心,继续追问。
“直接推倒啊…”苏紫萍有些恼怒,不知道顾南言在计较什么,“…都是成年人了,扭捏个什么劲?”
顾南言深吸一口气,“等着,我去打水。”
“打水?”还没开始就想着沐浴了吗?
想入非非不过一秒,耳畔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给你洗冷水澡。”
???
眼看着顾南言转身离去,晕眩的脑袋反倒清醒了不少。
便宜夫君居然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还有这样死板的人?
顾南言走到门槛顿住脚步,低哑的声音融进夜色里,像是有些无可奈何。
“我只是…不希望你一时冲动。”
“…别是有病吧。”苏紫萍不满地咕哝一句。
虽然很小声,顾南言听见了,结果就是迈出门槛的脚差点被绊倒。
苏紫萍怨气甚重,她不知道的是,顾南言本来动摇的心变得更加坚定。
他以为一年后两人可以形同陌路,今朝看到她另一番模样,他就知道,这辈子都无法看她与他人恩爱。
刚才要不是苏紫萍出声阻拦,怕是李高炎早就被他剁成碎片。
顾南言很确定,他从来没有如此清醒的时候,像是百川归海,所有的烦恼都找到了出路——
如果她始终不放弃找更好的,那他就努力变成最好的。
·
最终还是以苏紫萍泡冷水澡告终。
稍微平缓一些后,顾南言带她回城,找医馆买了包蒙汗药,还没到苏府,苏紫萍就已沉沉睡去。
苏河政听见动静,匆忙赶出来,此时顾南言正抱着沉睡的苏紫萍下马车,少女小脸苍白,眉眼紧闭,似是不安。身上搭了件云锦色的衣袍,衬得整个人都没了光彩。
“萍儿这是去哪了?”苏河政心疼唏嘘,“可算回来了,我都打算报官了。”
霜儿跑去告诉他闺女失踪的时候,他还不怎么担心,以为闺女又去倒腾什么大生意,结果派出去的人一个时辰都毫无所获,才真正慌了神。
生意场上的对手不少,要说真正的仇家,一个都找不出来。
他实在想不通,到底什么人想害他们苏家。担心遇到谋财的,情急之下,又叫账房先生点账本,看看他们家能拿出多少现银,倾家荡产也得把人换回来,若是等不到劫匪,也做好了报官的准备。
幸好幸好,不中用的女婿终于做了件让他满意的事。
苏河政的手悬在空中,想碰碰女儿的脸,又怕把人吵醒。
顾南言知晓苏河政爱女心切,垂眸看了眼沉沉睡去的人,低声道:“我将她安顿好,再与您详谈。”
“好好好,你先去!”苏河政赶紧吩咐家丁们让开路来。
顾南言将人放到床上,交代霜儿用热水帮她擦身,抬脚便去前厅寻苏河政。
苏河政早已等不及,就差摇着顾南言的肩膀问个究竟。顾南言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从李高炎在书院门口骚扰苏紫萍讲起,一直到今晚将人掳走之事。
苏河政越听越吃惊,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一脸呆滞地问:“李秀才竟然如此混蛋?”
李高炎毕竟是个读书人,也考中了秀才功名,是景县城数得着的青年才俊,也是他一开始认定的女婿,怎么就成了强人所难的小人?
顾南言缓缓点头,“他一向不知廉耻,在书院中口碑极差,而且还在青楼堵坊欠了不少钱财。”
李高炎狐朋狗友一大堆,人缘口碑倒不怎么差,但不妨碍顾南言趁机诋毁,让苏河政对李高炎的印象幻灭个干净。
苏河政一听,冷汗直冒。幸好女儿当时坚持拒婚,要不然就是他亲手将女儿推进狼窝啊!
一向睿智的人没了主意,惊惶问道:“依你看报官可行?总不能让萍儿白白受了这委屈!”
顾南言思忖片刻,“报官,怕是不行。”
苏河政长长叹了口气。萍儿毕竟是女子,此事告发出去,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李秀才入狱,然而萍儿的名声也就坏了,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甘心,不甘心!
顾南言见苏河政着急上火,出言安抚道:“李高炎一口咬定娘子的事与他无关,反而以救命恩人自居,而且在茅草屋,他并没有强迫娘子,就算去告官,最后也定是不甚了了。”
“那怎么办?难道就只能吞了这口怨气?”苏河政愤怒到极点,通红的眼睛仿佛喷射出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