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输钱关我什么事?今天这钱你必须给!”
男的听声音颇像李高炎,女的有些耳熟,听不出是谁。
山长掀开帘子,朝马车外探头。
不止山长,后面几辆马车的学子全都探出头来。
李高炎背对他们,尚且不知已经被人围观,怒气冲冲指着一名白衣女子,“那日你人都认错了!还好意思跟我要钱?”
白衣女子身形瘦弱,气势却不输,泼辣地骂回去,“呸!穿白衣锦袍的人多了去,你又没说长得最好看那个才是!”
这女子赫然是那日在书院门口假装顾南言未婚妻的那位!
“好看?好看个屁!”
李高炎梗着脖子,“顾南言就是个靠女人的小白脸,哪里好看!”
众人齐齐恍然大悟。原来这女子是李高炎花钱雇的,而且雇了人还赖账,一时竟不知从哪里吐槽。
山长一听,气得胡子发抖,那日书院门口的荒唐事他早有耳闻,不曾想还有幕后主使!李高炎这厮,罔顾读书人的脸面!
一众学子见山长下了马车,也都纷纷下来,顾南言紧随其后。
赌坊周围人声喧嚣,李高炎未曾察觉异常,仍在跳脚怒骂。那女子却自人群中一眼认出最好看的当事人——顾南言。
顿时神色有些怔愣。
李高炎见白衣女住嘴,还以为自己占了上风,更加得寸进尺,嚣张道:“怎么不骂了?你也知道你没理?想要钱你就右拐去丽春院,两腿一张八方来财!”
“李秀才!圣贤书都被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山长对着李高炎两手叉腰的背影一声怒喝。
闻言,李高炎两眼一黑,怎么回事,赌坊门口怎么会有山长的声音?不可能!一定出现了幻觉!
白衣女见势不妙,拔腿欲跑,临了又不甘心,飞起一脚朝李高炎的裆部踹去,骂了一句“我去你的八方来财”,便火速翻墙而去。
徒留李高炎留在原地捂□□跳脚。
“嘶——”周围长吁短叹此起彼伏,看上去好疼。
山长见李高炎毫无悔改之意,如洪钟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李高炎,你欺上瞒下,进出赌坊,口出污言,陷害同门,条条罪状,哪有一点儿读书人的样子?”
李高炎后背一僵,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对上了山长气愤的眸子。
“……山长?”
除了盛怒的山长,还有诸位看笑话的同窗。
再看山长旁边神色淡漠的顾南言,心头火飞起,“顾南言?你搞的鬼?你把山长引来的?!”
“放肆!”山长怒极,“事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书院怎么就出了你这种败类!”
山长从未对谁如此疾言厉色,李高炎顿时面如土色,“都是顾南言陷害我!山长您听我解释!”
“证据确凿,无需狡辩!”山长一锤定音,“书院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明日你便来领退籍文书!”
言罢拂袖而去,摆明不给李高炎解释的机会。
山长走远后,众学子对着李高炎唏嘘同情一番,也都各自散去。只有几个看热闹的仍在围观,指指点点。
·
李高炎追悔莫及,求见山长不得,便连夜去找张二痞。
若张二痞能在他爹张县丞那儿为他求情,学籍一事兴许有转圜余地。
那张二跟他一样扯了个借口没去游学,宿醉花丛好不悠哉。
见李高炎来找他,正要安排美人给他倒茶,谁知李高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张二痞吓了一大跳。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他们只是同窗,充其量算朋友,哪里受得起这么大礼?连忙将李高炎扶到座椅上。
李高炎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张兄,眼下只有你能帮我!”
待得听闻一番解释,张二痞不敢置信又痛心疾首。
“你、你、你竟用如此下作手段…”
李高炎神色悲戚,“实在是…那顾南言抢了我娘子,我怀恨在心,一时糊涂…”
“他娘子讨厌你讨厌得紧,人家定是没看上你,关顾南言什么事?”张二痞见李高炎仍固执已见,不免有些厌烦。
两人交好时,李高炎也不是如此不识时务之人,怎么就跟顾南言杠上了?
不免又劝道:“你嫉妒他,那就好好读书超过他!整日琢磨旁门左道有何用?”
学子们最好比着学,玩命学,来年多出几个进士,才能给他爹增加点政绩。
李高炎这才亮明来意,言辞诚恳,“张兄,你一定要帮兄弟一把!那顾南言说到底是邵阳人,我可是本籍士子!
若能说动县丞大人出面保留我的学籍,来日我定埋头苦读,考举人、中进士,将来衣锦还乡回馈乡里!”
考中进士后,入朝作高官,致仕称乡宦,说到底只有本籍学子的仕途才增加当地的政治影响力。
顾南言撑死只能为景县城的科举成绩添砖加瓦,将来再大本事也只能算绍阳府的政治势力。
他李高炎才是正儿八经的景县本地人。
第35章
张二痞好一番运作,终于说动他爹出面,好说歹说让山长给李高炎一个机会,至少待到秋闱后再做处罚。
若李秀才能中举,便能给书院增加声望,也算将功补过,若是中不了,再赶出书院不迟。
山长盯着一年不如一年的科举结果思量许久,终于收回退籍处罚,安排李高炎在秋闱之前闭院反省,也就是所谓的留校察看。
李高炎郁闷得不行。求了半天情结果还是要用成绩说话。这不扯淡么?好几个月他都没怎么用功,考中举人岂不是天方夜谭?
但也晓得这是最后的机会,无奈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抱佛脚。
那边顾南言吃了哑巴亏,张县丞过意不去,托儿子带了双倍的宾兴礼作为安抚。
张二痞自知这是一份苦差事,特地往眼里扑了点儿水,作诚恳状:
“顾兄,李兄他确实私德有亏,可他毕竟是本县户籍,本地的秀才里,没有比他更年轻的。
再者具结状已开,现在将他赶出书院,河间府难免要过问,届时不是打书院的脸?便只能让你受了这委屈。”
私德有亏?呵!
诬陷、欺骗、嫖赌…样样占全,只能算私德有亏?
绑架一事尚且无人知晓。为了苏紫萍的名声,他不能说。
人单势薄,只能按上位者的意思行事。顾南言晓得其中道理,面无表情道一声好,又继续埋头苦读。
张二痞见顾南言兴致缺缺,也知道此番劝说苍白无力。要是李高炎落榜就好了,这样李高炎就会被退学,他既全了对李高炎的情谊,也能让顾南言满意。
念头一起,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原来心里的天平已经倒向顾南言了?
最终摇摇头,将银悄悄塞进顾南言的书篓,一脸惊疑转身离去。
·
苏家酒楼。
苏紫萍知晓书院对李高炎的处置结果后,虽有不满,并未过多在意。
各人有各人的利益考量,有功名的书生到底跟平头百姓不一样,她现在只想努力赚钱把小顾供出来,也好给她长长脸。
想到顾南言,全身又充满了干劲,继续投入到厨王争霸赛的筹备中。
厨王争霸赛,顾名思义,就是重金吸引大厨来参赛,通过厨艺比拼,评选出最优秀的厨师。
跟苏河政商量后,她打算将赛场设在城南分店,打擂台、办比赛,趁机给分店做广告。
并且在苏河政的奔走之下,景县城里的大型酒楼都会应邀出席,各自带来丰厚的彩头,于争霸赛中选拔人才。
这些酒楼,自然不包括吴家酒楼。当时吴家酒楼从他们家挖走不少人,这笔帐一直没清算。
她要借此机会,好好挫一挫吴家酒楼的威风,立一立自家酒楼的名望,好让吴家知道她苏家不是好欺负的!
比赛当天,苏家分店的酒楼大堂里,四十余个灶台比肩而立,锅碗瓢盆应有尽有,调料食材一应俱全。
大厨们好多都是连夜从隔壁县城赶过来的,不少人已在其他酒楼任职,听说景县城的苏家酒楼要举办厨艺争霸赛,第一名能拿一百两银子,纷纷动了心,就算夺不了魁首,也想知道自己的厨艺排第几。
还有一些刚出师的,不指望拿奖金,参加比赛纯粹为了能入哪家老板的眼,找个活儿干。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个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声令下后,全部使出浑身解数,如陀螺般转来转去,洗菜剁肉,精刁细切,煎炒油炸,焖煸炖煮,各显神通。
外面十来米宽的街道人满为患,看热闹的将酒楼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有的踩到隔壁人家的墙头上,有的搬来了矮梯,还有戴虎头帽的小孩子,直接骑到大人脖子上,伸脖瞪眼往里看。
这里的人们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时哪有机会娱乐?此次比赛无异于往平静海面上扔下一块大石头,扑通一声,溅起几丈浪花。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苏紫萍提前宣布,围观的百姓都可以作为大众评审,给各位厨师的菜品打分。
能白吃一顿的机会可不多,这不,现在赶过来的已经没有地方下脚了。
至于专业评委,自然是各大酒楼的老板,他们齐聚苏家酒楼,也是为给自家招募满意的厨子。
不一会儿,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口水吸溜声此起彼伏。
“各位父老乡亲,欢迎参加苏家酒楼举办的厨艺大赛,大家可以自由试吃,为喜欢的菜品投花打分!”
眼看着大多数厨师收锅,苏紫萍走到街上向大家宣布。
说话间,店小二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出,将制作好的菜肴放置在酒楼门口的一排长桌上。
已经有三两只小胖手从桌子底下伸出来,摸到肉后,几个孩子挤在桌子底下大快朵颐。
人们穿梭在一道道美食间,享受这场难得的人间盛宴。
“红烧肉好吃!肥而不腻,不愧是酒楼大厨!”
“狮子头怎么做的?外皮好酥!”
“炖牛肉也不错!”
“哇——我也要咿呀吃——”
酒楼里的评委也没闲着,根据色香味形进行打分,还差点因为争抢厨师打起来!
各位厨师则借机交流厨艺,切磋技巧,好不热闹!
最后,苏紫萍召集一拨小二统计每道菜品得分,发现胜出的是土豆煨牛肉,菜品看似寻常,口感却似琴弦余音,饶舌三尺,回味无穷。
无论是外面的老百姓还是各位酒楼老板,吃过的都赞不绝口。
这道菜品的主人是来自东临县的一位大厨。苏紫萍清了清嗓子,正要宣布此人为魁首,门外一阵喧哗声传来,打断了她的话头。
“厨艺争霸?没我吴家如何争霸?”
嗓音粗犷,中气十足,自外街穿透熙熙人群,回荡在酒楼大堂,激起阵阵回音。
苏紫萍顿觉不妙。往门外看去,只见吴家掌柜吴二明正大摇大摆往里走,身后跟着一位背着半人高长勺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戴一厨师帽,腰间系一棉布围裙,身长八尺有余,五大三粗,肥膀腰圆,每走一步地板都咚咚直震。
待到二位走到人前,无论台下的评委还是台上的厨师,个个惊得合不拢嘴。
原因无他,跟在吴二明身后的厨师,正是河间府吴家酒楼总店的镇店大厨,而这位大厨最显著的标志,就是随身携带的一柄半人高的长勺。
来者不善。
苏紫萍眉头一皱,“吴掌柜,我们的比赛并未邀请吴家。”
吴二明轻哼,振振有词:“你不是没邀请,你是不敢邀请!你怕砸了你们苏家的招牌!不是我吹,若我吴家大厨来参赛,在座的哪个能打?”
哪个都不能打,这是在座行内人共同的心声。刚才夺得魁首的东临县厨师站在领奖台手足无措,抬起脚又缩回去,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给长勺师傅让位。
外面的老百姓们不晓得此人底细,议论声此起彼伏。
“好厚的脸皮!谁的菜能有刚才的煨牛肉好吃?”
“我这辈子没吃过那么香软的牛肉!”
“领头的是吴家酒楼的老板,跟着的应该是吴家厨子?”
“不是不是!吴家厨子是大喜家的外甥的表舅的四伯,不是这个人!”
“砸场子的?”
“…”
吴二明也听到了后面百姓们的议论,咬了咬后槽牙,转头道:“膳师傅,给他们露一手!”
神色嚣张指着刚才夺魁的土豆煨牛肉,“就做这道菜,今天就让他们见识见识厨界霸王的水准!”
第36章
苏紫萍听过膳师傅大名,朝中钦差往来河间府,都是由他负责饮食,想来烹饪水平极高。
再看刚得奖的东临县厨师冷汗直冒,退缩之意尽显,心里有了大概。
他们今天选拨出的魁首比不过这位身背长勺的膳师傅。
不速之客也是客,若是堂而皇之将吴家人轰出去,岂非坐实她苏家酒楼技不如人?
苏河政也是这么想的,无奈之下挥了挥手,安排店小二再抬上一套炊具食材。
在座的行家都是第一次见膳师傅做菜,机会难得,一时间全场的目光都汇集到一处。特别是来参赛的厨子们,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精彩瞬间。
只见那膳师傅一言不发走到灶台前,长勺一挥,呼呼生风。
他拎起一把菜刀,把整颗土豆往空中一抛,随后刀光疾驰,如行云流水,笔走龙蛇,刀刃旋转出优美的旋律,厚重的土豆便如白纸一般被切割,一块块应声而落,方方正正排列在菜板上。
大厅内抽气声此起彼伏。就连围在外面的老百姓也闭嘴了。
单说这种刀工,做得菜能差到哪里去?
苏紫萍神色凝重,看来她们和吴家相比还存在巨大的差距。
苏河政的嘴角也泛起一丝苦笑,今朝厨王争霸赛终究为吴家做了嫁衣。
吴二明更加得意,翘起二郎腿的脚尖颤个不停,眼底之间充满睥睨之态,彷佛已经胜券在握。
再看那膳师傅,手起刀落间,粒粒牛肉块从天而降,落入滚烫的煮锅中,热水烹煮,血色尽褪,肉丝分明,软而不塌,看上去细腻又有层次。
待到葱姜蒜料炒香后,牛肉香混着香料的气息便弥漫开来,再倒上料酒清水,不到两刻钟,香气便随热气散开,浓郁诱人。
掀开锅盖,汤汁金黄稠溶,浓而不腻,土豆软糯滑爽,松而不散,牛肉外酥内烂,彷佛咬一口就会爆满嘴的汁。
还没吃到,就能确定珍馐美味无疑。口水吞咽声此起彼伏。
实力大于一切,围观的百姓纷纷噤了声,各位参赛选手心服口服,那位夺得魁首的东临县厨师自然也不例外,望着面前一百两奖励银一脸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