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因着改进了蒸馒头的做法,帮助酒楼多赚了不少钱,再加上巧思妙想帮酒楼节省了原料成本,算下来苏紫萍对酒楼的贡献不可谓不大。苏河政心花怒放,当即给苏紫萍预支了一个月的银钱,也不再提让她回家歇着的事了。
能留在酒楼,苏紫萍开心得不行,生活总算有了点盼头。一回到家,她就将银钱郑重地交到顾南言手中。
了却一桩心事,苏紫萍轻快道:“小顾,这笔钱够你去翰辰书院求学了,你拿上它,明日一早去书院报名。”
翰辰书院,是十里八乡最好的书院,年年都有考中的秀才举子,再往前几年,进士也是出过的。
眼前娇俏可人的小女子眼眉弯弯似月牙,献宝似的将银钱捧上。顾南言薄唇微动,想说点什么,却发觉所有的言语都太苍白。
这段时间入乡随俗,他早已知晓翰辰书院的大名。他顶多以为,苏紫萍所说的供他读书,无非是出钱购买书本笔墨,供他自学,他也是这样打算的。万万没想到,苏紫萍竟会把没日没夜的辛苦所得悉数交给他,让他去书院读书。
第8章
蝉鸣如潮,烈日炫目,热风袭来,山间树叶有气无力地哗哗作响。
树林掩映间,几座建筑物古砖青瓦,于半山腰若隐若现,那便是翰辰书院,久负盛名的求学之地。此间书院传承已久,据说是前朝时期某位翰林大儒辞官还乡后开办,一开始是间私塾,后来规模越来越大,至今已有百余年,出过两榜进士百余。不乏有有千里开外的学子慕名来此,以期高中。
顾南言带着书本,赶了个大早来书院报名。本想乘坐马车,管家委婉地告诉他,苏老爷将所有马车都派出去进货了。
猜也能猜到,进货是假,难为他是真。苏老爷对他不满已久,平日见到他都会皱眉拂袖而去,更逞论给他留马车了。偏偏他又怨不得。任谁家千娇百媚的闺女嫁给一个乞丐都会不情愿,若他将此事告知苏紫萍,以苏紫萍说一不二的性格,定会影响他们父女关系。
于是只得徒步前行,中间还搭乘了一段顺路的牛车,总算赶在中午之前到达了书院。
后背已经湿透,顾南言简单擦了擦额角的汗,郑重地敲开了书院的大门。
这会儿正是上课时间,书院上下一片安静。顾南言问了个洒扫小厮,往办理入学手续的地方前去。
“这位兄台,新来的吧?”
身后传来一声叫喊,顾南言循声回头,只见小树林里走出来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瘦高青年,边走边朝他挥手吆喝。
青年身穿蓝色布袍,袍子右下角有一个浅浅的油印,腰带略略翻出一个边,稍显邋遢,看装扮应是学院弟子。顾南言双手抱拳,微微躬身,自我介绍道:“在下顾南言,今日入学报到,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青年嘴角一咧,抱拳道:“免贵姓李,李高炎。”
无巧不成书。这人正是原书中将苏紫萍搓磨致死的李秀才。课程乏味,他从后门偷偷溜了出来,打算去后山掏鸟蛋,没走两步,发现一个面孔新鲜的同龄人。此人通身白色云袍,与头上的银色发冠交相辉映,远远望去玉树临风,如高山皓雪,单是一个侧影就能看出神采英拔。顿时萌发了结交之意。
待其转过身,更是凤表龙姿,相貌堂堂。李秀才暗暗咋舌,暗想此人举止不凡,家中必定有几分底蕴,趁其刚来书院,正是拉关系的好时机。
于是主动请缨:“今日山长外出,我带你去找监院报名。”
“那便谢过李兄了。”
穿过层层竹林,绕过弯曲小径,顾南言跟着李高炎来到一座竹屋门口。风吹竹帘动,清幽静谧。竹屋正中,坐着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先生,正摇头晃脑地诵读诗文。
听到动静,看向门外,慈眉善目的脸瞬间板起,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恐吓:“李秀才,你不在课堂读书,又去后山掏鸟?”
“赵监院,您误会我了”,李高炎嬉皮笑脸往旁边一站,指了指顾南言,“我去出恭,碰巧看到这位仁兄前来书院报名,便好心带了一段路。”
顾南言上前两步,垂首恭敬道:“久仰翰辰书院大名,学生顾南言前来求学,上山之后迷了路,幸得李兄指路,方能得见乾坤。”
多日以来的乞讨生涯见惯了人间冷暖,除了苏紫萍,何人给过他好脸色?眼下李秀才好心带路,却被夫子误会,他理所应当站出来解释一番。
老夫子这才看清李秀才身后还有一个人,见李高炎没有说谎,脸色稍霁,“进来。”
竹屋内装饰极为简洁,一副桌椅,三两书柜。顾南言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夹着银票的布包。
布包浸了些主人的汗渍,有些湿潮,好在银票仍是干的。
李高炎眼睛都直了。不愧是有钱人,出门都带票子。不像他这等平常人家,有了银子哪里舍得存起来,恨不得日日夜夜拿在手里稀罕。
交银票的那一刻,顾南言的手顿了一下,老夫子抽了抽,没抽动。
“舍不得交学费?”老夫子上下打量了一眼顾南言,袍服雪白,衣角处一圈卷云纹绣工雅致,颇为不俗,不像穷苦人家出身,怎的如此抠门?连带着语气颇为不满,白花花的胡子一翘一翘,“舍不得交钱就走人!书院不差你这点儿钱!”
“学生绝无此意”,顾南言连忙恭恭敬敬将银票递过去,解释道:“能进翰辰书院是学生的荣幸,刚才学生只是…想到了我家娘子。”
若无苏紫萍,他绝无可能站在这间书院,更不可能继续读书,一时间感概万千,倒让夫子误会了。
老夫子审视般看了顾南言一眼,接过银票,没再细问。读书人不事生产,靠父母、妻子做工交学费的多了,他只当顾南言也是这种情况,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不少:“好好读书,来日金榜题名,为你夫人挣个诰命就是最好的谢礼。”
本来是美好的祝愿,顾南言的笑容却僵在嘴角。按照约定,金榜题名之日,就是他与苏紫萍和离之时,诰命什么的,委实不可能。
况且如苏紫萍般漂亮又能干,怎么样都不会喜欢自己这样一无所长的乞丐吧。
老夫子并未察觉顾南言的情绪变化,从书架抽了几本书,连带着将身份铭牌交给顾南言,“你先去课堂,待山长归来后,再为你办理入籍手续。”
去课堂的路上还是李高炎带路,李高炎颇为好奇,试探道:“顾兄年纪轻轻就已成婚,不知哪家千金如此好福气?”
刚才他就觉得不对劲,交个学费还能想起内人,莫不是吃软饭的?李高炎瞧着顾南言的一副好面皮,越发觉得很有可能。
“能与她成婚,是我的福气。”顾南言淡笑着纠正李高炎。
他并未听出李高炎的言外之意,避重就轻也只是思及苏紫萍交代过日后和离一事,担心说出自己是苏家的女婿有损苏紫萍闺名。
李高炎见顾南言嘴巴严得很,不免悻悻。
顾南言拜过授课夫子后,顶着好奇的目光,在课堂找了个空位就坐。夫子很有水平,顾南言听其讲课,受益匪浅,较之自己闭门苦读不可同日而语。他听得认真,并不知自己已成为斜后方小团体的议论中心。
“李兄,我怎么感觉……这个新来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说话的是坐在李高后面的书生,这人长了一脸麻子,绰号王麻子,经常和李高炎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他姓顾,叫顾南言,从景县城过来的。”李高炎随口解释道。
“景县城何时出了这般温文尔雅的人物?”旁边的书生挪了挪屁股,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可能是谁家女婿吧”,李高炎摩挲着下巴,作沉思状,“他老丈人家肯定很有钱。”
提到女婿,王麻子猛拍脑门,激动地说:“哎呦!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
周围几个“同党”纷纷看过来。
王麻子故意卖关子,朝李高炎挤眉弄眼,“说起来,他与你有几分渊源。”
“这又从何说起啊?”李高炎瞪大了眼睛。
周围的同党们也露出八卦的眼神。
“你们有所不知”,王麻子将食指竖在唇上,作嘘声,“我听我四姑婆的侄女的儿子说,苏家拒了李兄的婚,转头就捡了个乞丐做女婿!”王麻子朝顾南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眸光不屑,说:“提到女婿我才想起来,成婚那天我溜进去吃酒了,喏,新郎官就是他!”
“嗡”地一声,血气直直涌上李高炎脑门。
他当然知晓苏家女舍弃他嫁了个乞丐这件事,当时苏家上门提亲可把他高兴坏了,以为能吃到苏家绝户,从此金银财宝享之不尽,谁知定下亲后苏家又反悔了,苏家女宁可嫁乞丐也不嫁给他。
原来顾南言就是小乞丐,小乞丐就是顾南言!这个小白脸,肯定是靠皮相将自己未婚妻拐跑!
李高看着顾南言的锦衣华服,想到顾南言怀里的银票,再看看自己染了陈渍仍舍不得扔的麻布衫,和荷包里数得过来的铜板钱,越发牙痒痒。
这一切,本该是自己的!
李高炎咬牙切齿,死死攥着拳头,拼命克制在课堂上找顾南言算账的冲动,对围观的同党说:“下学了我非要给他一个教训不可!”
第9章
书院禁止聚众闹事,违规者会被勒令退学。李高炎不敢在书院轻举妄动。他心里憋着一口气,一下学,立刻召集五六个同伙,企图在书院门外拦住顾南言。
顾南言此时还在学堂,正捧着一本书,就书中难点与夫子援疑质理。
其中不乏奇思妙想,惹得夫子连连称奇,对眼前的学生越发惊叹。临走之前,不由问道:“你学问不错,之前拜在哪家门下?”
顾南言迟疑片刻,“不曾拜入哪家,之前父母健在时,都是父亲教我读书。”提起家人,顾南言的眸光黯淡下来。
夫子见提到了对方的伤心事,暗道自己冒失,安抚性地拍了拍顾南言的肩膀,“你的资质在书院算得上拔尖,若是下场考试,必能取得功名。”
“多谢夫子吉言。”顾南言拱手称谢,并未言明早已在家乡院试中考取案首一事。一来他不是爱显摆的人,二来他曾流浪许久,户籍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回,若是找不回,就得重新入籍,功名也得重新考。
目送夫子离开,顾南言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说起来,不知道返程的时候还能不能蹭到顺路的牛车,若是一路走回去,怕是要走到亥时了。
书院正门外的石狮子旁,几个人东张西望、窃窃私语。
“李兄,那姓顾的怎么还不来?莫不是已经走了吧?”
“不可能!”李高炎斩钉截铁,“我出门的时候,他正和夫子请教,除非他从后山钻狗洞,不然肯定还在书院!”
钻狗洞?王麻子浑身一哆嗦,很难想象,那般风度翩翩的男子钻狗洞会是何等尊容。也不对,那顾南言之前不就是乞儿么?
王麻子正欲多说两句,旁边的人捅了捅他的胳膊肘,“看,他来了!”
众人纷纷回头。
夕阳渐沉,俊朗的青年行走于树林掩映的石板路上,手中握着两卷书。余晖照在云袍衣角,一圈卷云纹便染上了晚霞,泛着红边,熠熠生辉。
儒雅又仙气。
“呸!穿得再好也改变不了乞丐的本性!”李高炎越发不忿,那些好衣裳,本该是自己的!
顾南言老远就看见了李高炎和几位同窗,他对李高炎颇有好感,欲上前打个招呼,脚步越来越轻快。
走到书院大门,还未开口,就被李高炎身旁的人狠狠推搡了一下。一个趔趄,顾南言扶住旁边一棵古木才堪堪稳住身形。
再看李高炎,眼珠瞪得像铜铃,跟之前的热情模样大相径庭。顾南言一时愣住了。
“李兄,这是何意?”
李高炎啐了一口,“少套近乎!不要脸的小白脸!”
饶是顾南言见惯了人情冷暖,还未曾被人这样污蔑,何况李秀才之前还对他亲切有加,为何翻脸比翻书还快?
一时间彻底懵了。
四五个人将顾南言团团围住,个个怒目而视,彷佛顾南言欠了他们八百吊钱。
“乞丐也配读书?你认字吗?”
“李兄和苏家娘子都交换庚帖了,你算哪根葱上来就横插一脚?有没有读书人的廉耻之心?”
“空有其表!绣花枕头,草包一个!”
那架势,就差往顾南言脑门上砸石头了。
声声怒骂入耳,顾南言总算琢磨明白了,眼前这位李秀才,正是苏紫萍宁愿和自己成亲也要避开的人!李姓是景县城的大姓,之前李高炎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万万没想到李高炎正是传说中的李秀才本人。
成婚那几天,李秀才这三个字如魔音,每每回响在耳畔,大多是吐槽苏紫萍瞎了眼,不嫁秀才嫁乞丐。还以为李秀才是什么香饽饽,今日一见,儒雅不足,粗鄙有余,幸亏苏紫萍没嫁给他!
对方人多,又无理取闹,顾南言不欲理睬,后退两步就要绕开,又被王麻子横臂挡住去路。
“抢了我兄弟的娘子,还想走?”
“你想怎样?”
冷若冰霜的话语让王麻子浑身一震,脊梁骨都泛起寒意。不过是一个乞丐,为何会有如此凌厉的眼神?
很快,王麻子就反应过来,再能耐也是一个乞丐罢了,又有何惧?
“你少装蒜!再怎么样也是靠女人吃饭的小白脸!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旁边的人也跟着帮腔,“李秀才和苏家娘子两情相悦,当时不过是闹了点不痛快,苏家娘子利用你气我们李兄,识相的赶紧离开景县!别破坏人家感情!”
这人纯属胡说八道,他李高炎连苏家娘子的面都没见过,更别提什么两情相悦了。但是李高炎并不打算解释,自从他的老娘去苏家闹了一通被退婚后,一直找不到满意的适龄女子,要么没苏家有钱,要么声名跋扈,不好相与。
倒是听说苏家女五官稠艳,颜容如画,那又怎样?他李高炎是要考进士的人,苏家女既舍了他,就算有朝一日求到他身边,哪怕与他做妾,他也不会吃回头草,但是不妨碍他想恶心恶心顾南言。
顾南言垂着眼睫看不出情绪。他单知道苏紫萍对李秀才避如蛇蝎,并不知具体原因。忽又想起那日在苏家门口,苏紫萍与李秀才的娘吵了起来,然后就将自己接进了苏府。莫非真如那人所说,苏紫萍与李秀才闹矛盾,苏紫萍一气之下嫁给了自己这个乞丐?
如此,倒能很好地解释苏紫萍为何单单选中他。
低贱、寒微、乞丐的身份…确实能羞辱到李秀才。
众人见顾南言词穷,以为顾南言默认了,更加得寸进尺。
“赶紧回去做你的乞丐去!别在书院丢人现眼!”
“最好与苏家娘子和离,别碍我们李兄的眼!”
李高炎见顾南言吃瘪,心情大好,假话也当成真话了,好像苏紫萍真的对他一腔真心,因为误会两相分离,被这个小白脸钻了空子。他居高临下,傲慢地对顾南言说:“苏家娘子浅薄至厮,就算与你和离,也不堪为我李家妇,看在她对我一腔痴心的份上,你们和离后,我顶多许她做个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