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帮苏紫萍解决难题的苏河政顿住脚步,赞许地点点头。
在场的人早就被香气四溢的肉味勾起了馋虫,所担心的唯有食材不干净这一件事,见东家诚心相邀,纷纷毛遂自荐,想要去仓库一探究竟。苏紫萍随机点了二十个人,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向仓库走去。
再回来时,纷纷竖起了大拇指。酒楼存放食材的仓库,一丝灰尘都没有,比大户人家的祠堂还干净!
去过的人无一例外,各自点了十几个木炭烤鸭头,迫不及待大快朵颐。
如此一来,终于打消了在场众人的疑虑。还是有不少人先是点了一两串,待到尝过之后,疯抢一般地点菜。
不一会儿今天的烤鸭头就被一抢而空。有些吃不惯鸭头的,还有牛羊肉串可供选择。
最后竟连烤韭菜都卖光了。
“老板娘!不够吃啊!还有没有!”
“今日的量已经售完了,大家明日再来!”
“不管够啊!嗝…老板娘…明日你摆摊,我一定带兄弟们捧场!”
要的就是回头客!苏紫萍灵机一动,“今日在本店吃烧烤的顾客,都是最尊贵的客人!大家先到柜台登记,之后不管哪天再来,都给打八折!”
类似于现代餐饮行业的会员制,提升顾客黏性,发展潜在客户。
众人听闻,先是一惊,反应过来有便宜可占,赛跑似的,纷纷往柜台涌去。
将近凌晨才闭店,苏紫萍在酒店大堂兴冲冲地数银钱,好看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今晚之后,她家的烧烤摊肯定一炮而红了。
头一次在这个朝代产生了干一番事业的冲动。
不远处,管家对苏河政说:“掌柜的,照今天这劲头,萍小姐定能将酒楼做大做强,今后酒楼可谓后继有人了啊!”
“不错!”
苏河政捋着胡子,宽慰道:“本来我还打算在族中挑选能干的子弟继承家业,如此看来,谁也没有萍儿这番魄力和能力。”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烧烤炉形制参照陕西历史博物馆上林方炉。
第12章
“苏娘子!再来二十串烤鸭头!”
“来啦!”
“来十个肉串打包!我要带回去给我孙子尝尝鲜!”
“肉串卖完了!对不住啊老叔,烤蔬菜要不要?”
夜幕下,苏紫萍如旋转的陀螺忙个不停,一会儿帮忙传菜,一会儿指点小二们烤串。夜风将小脸上的汗吹干了一遍又一遍,干爽中带有一丝黏腻。心想今晚务必要回家沐浴一番。
近日酒楼生意大好,甚至不少外县的人慕名来吃苏家的烧烤。她每天忙得两脚不离地,有好几晚甚至就在酒楼的阁楼上和衣而睡。
幸亏长得年轻,皮肤底子好,饶是如此,额角还是闷了几个痘。正值花期的女孩子总是爱美的,苏紫萍忙里偷闲摸了摸额角的凸起,既开心又郁闷。
开心的是烧烤摊子在景县城打出了名堂,每日客流不断,财如泉涌,日子极有盼头;郁闷的是只她一人实在忙不过来,都没时间琢磨菜单的花样了,恨不能像神仙似的变出三头六臂。
苏老爷要支应酒楼内部的一大摊事,腾不出太多时间帮她管理烧烤摊,她也不忍心便宜爹太辛苦。不是没想过在店里挑个管事的,挑来找去要么米四不放人,要么笨手笨脚不和自己心意。
得挑个八面玲珑又干事细心的人才行。八面玲珑意味着随时处理烧烤摊出现的各种问题,比如这个客人不满意啦,那个客人要退换啦……干事细心则要眼里有活,面面俱到,事事想在前头,干在前头。
她并不擅权,更何况餐饮管理并不是事事亲管,将管理权交出去,才能腾出时间钻研烧烤的特色品类和口味。
二更鼓声响起,食客们三三两两地散了,苏紫萍解下围裙,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吩咐店小二们将摊位收拾干净,一路踩着细碎的月光,回了苏宅。
还未进门,霜儿心有所感似的,一路小跑着去迎,待到站在苏紫萍面前,气喘吁吁,额前的鬓发都散了。
拍了拍胸口,嗔怪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霜儿就去酒楼陪你了。”
苏紫萍搓了搓霜儿微红的脸颊,调笑道:“没人使唤你不是更好?瞧你,脸蛋儿都肥了一圈。”
霜儿使劲跺了下脚,嘟着嘴说:“才不是呢!小姐你又取笑人家。”
自家小姐从落水之后就换了个人似的,不像小姐,像个大姐姐,更生动更豁达,相处起来也更自在。她打心眼里喜欢这样的小姐。
刚迈出厢房门的顾南言见霜儿飞一般地跑出去,向前的脚步硬生生止住。
他站在月色阴影下看她,少女一袭淡雅长裙,浑身沐浴着银光,宛若下凡的月下仙子,只是娇俏的身影比起前几日还要清瘦几分。
主仆俩相携回到寝房,苏紫萍捏了一块糕点,浑身乏力地往榻上一靠,哼哼唧唧有气无力道:“好霜儿,快去给你家小姐备点热水,身上都要发臭了。”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扣扣扣”敲门声。
“苏小姐,睡了吗?”
声音温润有磁性,声线比月光更干净。
苏紫萍切切实实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是谁。这几天烧烤生意太成功,她都忘记自己因为什么去酒楼挣钱了。
不待她起身迎接,霜儿翻了个白眼,朝门外随口喊了句:“顾公子,我家小姐就寝了,汤羹您拿回去自己喝吧。”
若是真姑爷也就罢了,不管是个乞丐还是个搞杂耍的,她一个丫鬟自然不会对主子无礼。现下她已经知道了,这就是个假姑爷,要不然小姐为何不跟他圆房?
想到这里,霜儿一点儿都不怕他。
“汤?什么汤?”苏紫萍一脸问号,对方并未说明来意啊,霜儿怎么知道的?
霜儿颇不情愿解释道:“近些日子顾公子每晚都会做羹汤,之前小姐没回来住,我都让他端回去了。”
“是吗?”苏紫萍一头雾水,她拼死拼活赚钱供他读书,做汤又是什么意思?科举考的是四书五经,又不考厨艺!
“我去看看。”
霜儿误认为苏紫萍对那碗汤羹感兴趣,撅着嘴嘟嘟囔囔:“要不是因为他,你就不用抛头露面去赚辛苦钱。大晚上献殷勤,不安好心!”
说话间,苏紫萍两手拉开卧室的门。
门外,通身云袍的清俊公子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少女亲自来开门。
他双手捧上尚且冒着热气的汤碗,淡笑道:“苏小姐,我做了玉米蛋羹,给你润喉。”
玉米蛋羹浅黄软糯,其上覆着一层浅浅的蛋黄,热气中泛着香甜,令人食欲大增。经过一天的烟熏火燎,如此清淡可口的甜汤正对苏紫萍胃口。
馋虫被勾起,苏紫萍顾不上客套了,接过汤羹道声谢,微微低头抿了一口,再抬头,对上顾南言期冀的目光。
好像等着她的表扬似的。
苏紫萍清了清嗓子,并未评价汤羹,反而将话题一转,“小顾,近日在书院,功课可还顺利?”
顾南言微微一怔。
眼前的女子小他四岁,不知为何,总是唤他小顾。以前家族尚在,别人都是以顾公子相称,后来一路流浪,更多人嫌恶地叫他小乞儿。小顾这个称呼,倒是新鲜。
称呼一个读书人小x多少有些随意,顾南言并未介意,反而觉得此番叫法拉近了两人距离。女子的眼眸如星河明亮,正言笑晏晏看着他。
滚了滚喉结,轻轻吐出两个字:“顺利。”
“那就好。”
苏紫萍放下心来,垂头又抿了口汤,刚要说晚安,忽然想起什么,委婉地嘱咐道:“小顾,想吃什么就叫厨房安排,你刚进书院,需要抓紧时间补习功课,不必因为我家开酒楼就苦练厨艺。”
她以为他读书吃力想去酒楼做帮厨?
顾南言的笑意僵在嘴角,微红的脸难得染上几分窘迫。
苏紫萍并不知道,信誓旦旦说自己读书顺利的顾南言,过得并不算顺利。牛皮膏药一样的李秀才,总是变着花样嘲讽他,千方百计找麻烦。
翰辰书院。
顾南言走进课堂,果不其然又迎来了李高炎一众小团体的冷言冷语。
“有些人,没本事就罢了,还要靠娘子抛头露面赚学费,读书人的脸面都不要了!要是我啊,还不如趁早收拾行囊沿街乞讨去!”
顾南言淡然走过去,不予理睬。这段时间,类似的嘲讽层出不穷,早已习惯。
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他向来不是逞口舌之快的人,不屑于跟他们计较一时是非。
这番泰然自若的模样让李高炎一行人更加不快,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
打压他人,最期待的莫过于看到对方弯腰卖笑,讨饶认输,那是胜过一切兴奋-剂的灵丹妙药。对方若不屑一顾,那么打压的人便一直不会甘心,从而变本加厉。
李高炎身边的王麻子狠狠啐了口唾沫。
“呸!一个乞丐罢了,也配谈读书人的脸面?跟乞丐坐一间课堂,我都觉得跌份儿!”
另一个人冷哼一声,嗤笑道:“我爹听说书院招了一个乞丐,要找山长说道说道呢!我猜啊,不出三天,小乞丐就要被赶出去喽!”
说话的同样是李高炎的狗友,长得尖嘴猴腮,油头滑脑,人送绰号张二痞。跟王麻子商贾之家出身不同,这位是地道的官宦之子——县丞家的小儿子。
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摘自《孔子家语*颜回》
作者有话要说:
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摘自《孔子家语*颜回》
第13章
张二痞这番话,并非空穴来风。
张家是景县城有名有姓的乡绅大户,俗话说,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县丞,张二痞的爹在县丞的位子上已经做了三十余年,可见根基之深厚。
张二痞没什么学问,最大的兴趣就是逛青楼、摇骰子。他和李高炎就是在青楼结交的。彼时两人为了一个妓子争风吃醋,李高炎得知他是县丞之子,有意攀附,便主动退了一步,两人自此相识。
凭借祖上的荫德,转了十八层关系,张县丞给儿子捐了个秀才,送到翰辰书院读书,盘算着哪怕将来考不上举人,也能和未来的举人老爷们打打交道。
结果刚来没多久,书院就收了一个乞丐!
既是乞丐,怎么可能通得过书院的入学测试?定是那苏家商户塞了钱走后门送进来的!
张二痞一心想为李秀才出口恶气,每每下学回家后就跟他爹吹耳旁风,说什么现在的小商小贩们简直无法无天,企图将手伸进书院,连乞丐都能读书了,读书人的尊严何在?!
张县丞一听,这还了得!士、农、工、商,商贾属于末流,岂能因为有两个臭钱就插手书院之事?就连他堂堂县丞,也是先给儿子捐秀才后才送到书院的!于是连夜派人将外出讲学的山长请回来,欲一问究竟。
今早张二痞出门时,正巧碰见山长去他家拜访,算算时间,事情应该已经交代清楚了,说不定山长回到书院第一件事就是将小乞丐除名!
想到这里,张二痞鼻孔朝天,一脸嚣张,“小乞丐啊,我劝你赶紧收拾东西,一会儿山长回来,就该带你去办退学手续了!”
李秀才闻言,眼底的笑意挡不住,心想我看你顾南言还如何嚣张?!
自那日见过苏紫萍,他就再也忘不了,每次做梦都梦到。梦中的苏紫萍不似那日牙尖嘴利,而是温婉可人,小意柔情,以至于醒来后鼻尖萦绕的都是幽谧的桃花香。那身段,那样貌,就是丽春院的花魁都得靠边站!只要对付得了顾南言,苏紫萍迟早是他的!
越想越兴奋,于是双手抱拳道:“还是张兄靠谱,待这碍眼的乞丐一走,我请兄弟们去丽春院吃酒。”
“这顿酒我们吃定了!”
几个狐朋狗友纷纷起哄,爆发出猖狂的笑声。
顾南言自始至终没给他们一个眼神,脊背如松端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地温书。
李秀才几个人眉飞色舞,越说越起劲,仿佛下一秒顾南言就会被扫地出门。其他人则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看向顾南言时或幸灾乐祸,或事不关己,只有少数几人面露安抚之色,只是碍于张二痞的面子,没敢多说。
那几个人曾和顾南言交流过学术思想,对顾南言的学识见解很是认可,甚至有的地方,顾南言的想法比夫子的思路还要清晰。这样的一个人,就算没有功名,也不至于通不过书院的入学测试。
而没和顾南言交流过的人,以李秀才为代表,则先入为主认为一个乞丐不可能懂学问,不屑与顾南言对话。
气氛越来越混乱,乱吵吵的赶上菜市场了。这时,人群里不知谁说了句“山长来了!”
原本围在一团的众人顿时做鸟兽散,迅速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如鹌鹑一般,缩着脑袋假模假样地念书。
门外,身着古青色长袍,手握一捧竹卷的老者自林间小径款款而来。老者约莫五十上下,下巴处蓄着一撮三寸长的山羊胡须,眼神凌厉,不怒自威。
这便是翰辰书院的山长。他是景县本地人,进士出身,刚正不阿,不屑拉帮结派,做了一辈子翰林院编修,修书不计其数,是景县城乃至河间府备受尊敬的知识分子。
李秀才几个人脑袋缩在书后面,彼此挤眉弄眼等着看好戏。
出乎意料的是,山长并未多言,而是像往常一样,平静地走到讲台前,将竹卷摊开,撩袍而坐,静静地陪着众学子们读书。
怎么回事?不是要将小乞丐除名吗?
刚才还言之凿凿的张二痞不淡定了。
李秀才等人也面面相觑,不知山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自感失了面子,张二痞腾地站起身,振振有辞:
“夫子,近日书院混进来一个乞丐,按照规定,无功名或者未通过入学测试者不得入院读书,书院不能因为一个人坏了规矩!”
思路被打断,山长的眉毛拧成一个川字,很是不快。
放下竹卷,轻飘飘扫了张二痞一眼,言辞凌厉:“乞丐一事未曾听说,本夫子只知道书院新入学了一位秀才。”
顾南言应声抬头,眼底多了一丝光亮。照夫子的意思,他的户籍证明还有学籍信息,大抵是找回来了。
其实重考一遍未尝不可,按照他和苏紫萍的约定,一年之内拿到秀才的功名轻而易举,可如果是举人呢?嘴角抑制不住微微扬起,苏紫萍应该会觉得物超所值吧,说不定还会竖起大拇指亲,兴奋地夸赞小顾做得不错…
“夫子,近日没有秀才入学啊!您是不是记错了?”
李高炎沉不住气了,迫不及待站起身跟着附和。景县城的秀才加起来不过三十余人,更何况现在是夏天,离秋闱还有一段日子,什么时候多了一位秀才他怎么不知道?
山长眼珠一瞪,胡子一翘一翘,“你的意思是本夫子老眼昏花记忆力退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