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说要谁做小妾?”
清脆悦耳的女声从众人身后响起,打破了僵持燥热的气氛。
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女拾阶而上,云鬟雾鬓胜堆鸦,浅露金莲簌绛纱,眉清目秀美如画。眼眸里漾着一层清波,令天边的落晚芳菲都失了颜色。
一时间众人都看呆了。
那女子轻提裙摆,一步一步靠近,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说出的话与其清雅的气质格格不入。
“我对谁一腔痴心?谁又这么大脸要纳我为妾?枉你们一群读书人,圣贤书都白读了,竟恬不知耻造谣中伤已婚女子!”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疑惑地看向李高炎。
“你…你是何人?”李高炎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心内隐约有了不好的猜想。
女子却不看他,反而眼角弯弯看着顾南言,“相公,听管家说,你今早出门未乘马车,我来接你回家。”
没想到苏紫萍会在大庭广众下承认他的身份,更没想到苏紫萍竟会特意来接他,顾南言微微红了脸,完全不见了刚才的冷硬。他挤开人群来到苏紫萍身边,略微拘谨,“…娘子,走吧。”
相公?相公!果真是苏家女!李秀才彻底傻眼了,他老娘没跟他提苏家女貌若天仙啊!一时间懊悔、沮丧涌上心头,直怨他老娘毁了他的好婚事!
“你们站住!”
“苏家女,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与这小白脸和离,我准你进我李家门!”
众人见机,纷纷起哄。
“苏家女,李兄可是秀才,比你那个乞丐相公好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趁李兄不嫌弃你,劝你尽早弃暗投明。”
顾南言后背僵住,甚至不敢看苏紫萍,生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直到耳畔传来掷地有声的回答——
“你李秀才算个什么东西?今天我明明白白告诉你,纵使你是秀才又怎样?你全身上下连顾南言一根汗毛都比不上,我苏紫萍看不上你!”
李秀才被当众羞辱,脸涨的通红,“不过一个商户女,还敢挑三拣四?老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
“今日我这商户女就挑三拣四了,我明白告诉你,我苏紫萍择婿,婚前不许寻花问柳,婚后不许纳妾通房,你问问你能做到哪一样?你的福气我消受不起!”
顾南言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苏紫萍不欲再废话,不顾众人惊掉下巴的表情,拉起顾南言就往山下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1)引自〔仙吕·一半儿〕题情-关汉卿
第10章
为了保证顾南言的学习状态,苏紫萍特意吩咐管家,务必每日为顾南言留一辆马车,供他上下学用。苏河政知道后,虽有不满,看在女儿的面子上,终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酒楼淡季,生意不好,他腾不出心思跟乞丐女婿计较细枝末节的东西。
“掌柜的,近几日开支太多,收益太少,莫不如像往年一样,到申时就停业,兴许可以保本。”
账房先生拿着账簿向苏河政建议。
账簿上仔仔细细记载了所有的开支和收入,小到一根山药,大到一桌酒席,竟到了入不抵支的地步。苏河政看得直皱眉头。
幸亏酒楼门面是自家的,否则再加上房租一项,就可以直接倒闭喝西北风去了。
“可能与今夏天气格外炎热有关,人们都不愿意出门了。”
账房先生边说边擦了擦额角的热汗。
酒楼外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放眼望去,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角落阴影里不知谁家的大黄狗吐着舌头喘着粗气,动也懒得动。苏河政松了松身上的褂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暑热害人,再试一天,实在不行,从明日起,每日申时闭店歇业。”
此时,耳边传来如响铃般干脆利落的女声,“爹,我有主意,或可一试。”
苏河政闻声回望,见女儿胸有成竹,饶有兴致道:“哦?说来听听。”
自从女儿进入酒楼帮工,不喊累,不偷懒,偶尔还能提出有助于酒楼经营地好点子。他对女儿的印象早已大大改观。
苏紫萍整理了一遍脑中思绪,斟酌道:“天气炎热,而晚上正是一天中气温最低的时候,我们可以趁机推出烧烤套餐,再将摊位外摆,既可以吸引散步的行人,又可以快速消耗后厨剩余的蔬菜和肉类,还可以多卖些酒,何乐而不为呢?”
近日,眼看着客流越来越少,苏紫萍一直在思考酒楼的发展。这段时间她在酒楼帮工,厨房、账房、大堂、采购…都参与过,已经大致了解这个朝代经营酒楼的基本模式。
她家的酒楼,类似于现代社会的大饭店和小吃店的结合体,一楼主要服务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群,以面条馄饨等日常饭食为主,二楼是回头客们的专属座位,平日里三两好友聚一聚,来酒楼打打牙祭,点的菜多是招牌菜,三楼则是包厢雅间,主打大菜、热菜,专门承接大户人家的宴席。
天气一热,外出的人少了,酒楼的翻台率低到离谱,只能眼睁睁看着许多食材坏掉、烂掉。
眼下她要做的,就是主打一个季节特色,将原本一楼二楼的客流吸引回来。虽说烧烤与酒楼的餐饮定位不相匹配,至少可以试试。
“烧烤?”
苏河政和账房先生露出迟疑之色。
“那不是冬天吃的吗?”
古语有云,“凡遇雪,则暖室赏梅,吃炙羊肉”,烧烤一般是冬季围炉夜话的好伴侣。
“冬天吃的那些更偏向于烤肉。”
苏紫萍耐心地解释烧烤与烤肉的不同之处,“我所说的烧烤,与传统的炙肉不同,讲究的是即时性与快餐性,不只可以烤肉,还可以烤蔬菜,总之万物皆可烤。
我们可以试营业,效果不好再停业不迟。”
苏河政从未听过这种营业方式,摩挲着胡子,静静思索。
账房先生又浏览了一番收支表,权衡了一番,提示道:“仓库有不少闲置食材,不用也浪费了,或许可以按照大小姐的方法试试。”
事关重大,稍有不测就会影响到自家酒楼长久建立起来的口碑,苏河政不敢擅自决断,沉吟片刻,道:“你且制定个菜单,再制作几种样品,之后我再做决定。”
提到菜单和样品,正在抹桌子的店小二竖起了耳朵。这个小二和大厨米四沾亲带故,本就是靠米四的关系进的酒楼,一听东家要大小姐制定菜单,生怕米四的地位受到威胁,三两下忙完手头活计,将抹布一扔,偷偷跑去了后厨。
酒楼没有顾客,米四乐得清闲,在后院的门廊下放了张竹席,翘着二郎腿席地而躺,手握一把竹扇,悠哉悠哉吹着穿堂风,待听得店小二说明来意,惊得坐起。
“你说什么?不可能!”
“哎呦表舅,我亲耳听见的,还能诓你不成?你赶紧想想辙,万一东家不要你了,你可得带我一块走啊……”
店小二还在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米四已经听不进去了。
酒楼的菜单,是连接酒楼与顾客的媒介,也是酒楼经营的灵魂所在。菜单自酒楼成立之日起,但凡酒楼不改变经营策略,菜单也就基本不会改变。而如今东家有更换菜单的打算,下一步是不是真要把他米四扫地出门了?
思及此,米四匆忙趿拉上鞋子,三步并作两步往大堂而去。
身后传来小二的疾呼:“舅哎!别说是我报的信啊!”
苏河政一行人还未散去,米四掀帘而入,怒气冲冲,一掌拍在三人围坐的饭桌上。
木桌立时震了三震。
正在讨论烧烤可行性的三人:???
米四单手叉腰,一只脚踩在木凳上,气势汹汹:“苏老爷,你老实说,打算什么时候把我赶走?别耽误我找下家!”
苏河政一脸蒙:“菜将军,这又从何说起啊?”
“你们仨坐在这里密谋,不就是想换菜单,然后把我挤走吗?”
苏紫萍目瞪口呆。没料到米四竟如此直来直往,换做常人,必得先试探一番,搞清前因后果再来与东家对峙。
苏河政倒是见怪不怪,安抚道:“菜将军且勿动怒,实在是近日酒楼淡季,入不敷出,小女的烧烤之计,只在戌时之后摆摊营业,酒楼内部,还是菜将军掌勺。”
“说得好听,届时她支得摊子火了,莫不是整座酒楼都要改成大排档?”
自从苏紫萍来到酒楼,米四就没痛快过,一时间语气算不上友好。
“这不可能。”
苏河政斩钉截铁,“咱们酒楼开办多年,主打特色何时变过?烧烤只是权宜之计,做得成做不成还不一定,但凡有一线希望,总得试试,比酒楼关门歇业的好。”
米四将信将疑,眉宇之间满是不信任。
苏河政又安慰了几句,嘱咐米四放宽心,交代苏紫萍尽快烤出样品,又吩咐账房先生做好盈利记录,几人才四散而去。
“表舅,大小姐不会真能做出菜单来吧?”
米四刚走出大堂,店小二就悄无声息钻出来,不无担忧地问。
米四气得牙痒痒,偏偏无可奈何。
“一个闺阁女子罢了,真以为大厨那么好当的?
痴心妄想!”
他十年学徒,十年帮厨,年近四十才做到掌勺大厨的位置,苏紫萍一个闺阁出来的半吊子,半点实践经验没有,识几个字就妄想靠看书成大厨?
以为做菜跟绣花一样容易?
现实终究会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大厨的尊严不容挑衅。
米四嘴角露出一抹嘲讽。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凡遇雪,则暖室赏梅,吃炙羊肉”。——《明宫史·饮食好尚》
第11章
说干就干,苏紫萍亲自选择烧烤燃料,琢磨烧烤菜单,研制烧烤料。
燃料的选取一定慎之又慎,柴火、竹火…不同燃料烤出来的味道天差地别,若是第一次开业顾客不满意,再想翻身就难上加难了。
菜单也不容小觑。什么都烤等于什么都没烤,务必挑选出几样主打烤品,增加顾客的记忆点,如此才能招揽回头客。
烧烤料更是烧烤的灵魂所在,既要遮住肉类本来的腥味,又要入口悠扬回味无穷。
一番精挑细选加之亲自实验,苏紫萍选中的主打特色是木炭烤鸭头,在此基础上,搭配蔬菜和牛羊肉串。
开业当天,苏家酒楼外早早搭起了凉棚。凉棚四面通透,一直延伸到街面上,棚子下一张张桌椅摆放整齐,等待即将到来的客人。
苏紫萍提前组织人手将食材备好,又把鸭头烤制成半成品,准备太阳一下山就正式营业。
苏河政看着忙前忙后到苏紫萍,颇为欣慰,对一旁的管家说:“我还以为萍儿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还真被她折腾出点东西。”
“大小姐奇思妙想,今晚必定出师大捷,马到功成。”
管家早已尝过苏紫萍烤制的样品,那木炭烤鸭头,外焦里嫩,咬一口满嘴的汁,当真是回味无穷。
夕阳西下,天边呈现火一般的嫣红,墙根下的烧烤炉燃起了木炭。
烧烤炉摆成一排,个个都是长条形,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一个凹槽,用来放置燃烧的炭火,下层放置浅盘,透过凹槽的缝隙,承接燃尽的炭灰。远远看去,颇为壮观。
更吸引人的,是最上方的烤架。上有一排木签串的鸭头,还有肥瘦相间的牛羊肉。内里的油脂被烤出来,发出呲呲声响,香料的气息伴着炊烟升腾、飘散,烧烤味儿瞬间弥漫整条街道,单是闻起来,就让人欲罢不能。
所有的帮工各就各位,切肉的、穿串的、烧烤的、端盘子的,个个摩拳擦掌。
苏紫萍就像一个等待考试成绩的小学生,迫切的神情难以言表。
陆陆续续过路的行人多了起来。奇怪的是,大多数人驻足停留一会儿,露出吃惊又神往的表情,待到店小二上前招揽,却又摆摆手匆匆离去,有的甚至掩住口鼻疾步而过,彷佛对烧烤的香气极为厌恶。
苏紫萍心里一凉,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河政也颇为奇怪,自家酒楼开业几十余载,从未有过如此情形,尤其是驻足停留的那些人,明明是想吃却又犹豫的,看其穿着,不少人穿着上好的棉布褂子,不像吃不起的人。
这又是为何?
对面街上,一个三五岁的孩子正抱着一位妇人的大腿,指着烧烤摊哀嚎不已,看样子是孩子想吃,妇人不同意。
情急之下,苏紫萍从烧烤炉抓了几根烤鸭头,拎着裙摆小跑过去。
“大婶,给孩子尝尝,就当我送给孩子的。”
苏紫萍热情洋溢地举着烤鸭头,小脸热得泛红,渗出丝丝细汗,倒显得更加惹人怜。妇人略有羞赧,连连推拒,“不要…我们不要…”
“娘!我想吃!”小孩子踮起脚去够苏紫萍的手。
妇人轻喝:“吃什么吃!快走!”抱起小孩子就要离去。
“我要吃嘛…”
苏紫萍瞧瞧眼角带泪的小孩,又瞅瞅手中肉汁横流肉香四溢的鸭头,满腹狐疑。
好像自己手中不是鲜美的肉串,而是要命的毒药。
小孩还在哭嚎,她快走两步,跟上妇人,将一串鸭头塞到小孩手中。
小孩破涕为笑,刚要往嘴里塞,“不许吃!”妇人急声令喝,立刻去抢,情急之下,将鸭头拍落在地。
“哇”地一声,孩子大哭起来。
“大婶,我家的烤鸭头都是现宰没多久的,为何嫌弃至此?”
妇人见苏紫萍诚心发问,迟疑了一会儿,为难道:“我…我也是听说,说是…苏家酒楼的烤串都是卖不出去的食材做的,肉都发臭发烂了,怕吃坏肚子。”
“???”
苏紫萍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大婶,我们的食材质量绝对过关,您是从哪里听说的谣言?”
“唉…好多人都这么说……你们酒楼的烤串再香,我们也不敢去啊,更别提给孩子吃了。”
苏紫萍一口气将手中剩余的鸭头吃下去,边嚼边说,“大婶,我们的肉都是好肉,我会证明给你看。”
言罢,苏紫萍走回烧烤摊,叫来闲着的伙计,安排一人手里拿一把烤鸭头,排排站在街边——
开吃。
经过炭火的淬炼,鸭头焦黄酥脆,热油顺着表皮炸开,润湿了覆盖其上的椒盐辣酱,让人口水直流。咬开之后,浓郁的肉汁自唇齿间泛出,伙计们个个吃得满嘴流油,好像在吃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人流迅速涌过来,眼珠子都瞪大了,就连刚才哭闹的小孩都安静了,着了迷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吃肉串的小二。
趁着人多,苏紫萍扬声道:“父老乡亲们,今天我家烧烤摊第一次营业,不知被谁中伤造谣,说我家的食材都是卖不出去的发臭发烂的东西,为自证清白,我们随机邀请二十位贵客去仓库参观,看看仓库的食材究竟有没有发臭发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