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回书——言蔬【完结】
时间:2023-07-21 14:36:40

  看到宋城,王昭云却并不惊讶。“我肚子饿,到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垫肚子的,你怎还未歇下?”炉上草药煎得正开,有药汤顺着壶盖顶起的地方旒绺冒出来,药草煮开的味道涩香浓烈。
  宋城用帕子包住壶顶,将壶盖错了错位,便好多了。
  “你怎一人到这寻吃的,下人些呢。”她道。话毕才觉明知故问。他定不想多叨下人,况已天色不早,快至子时。
  王昭云拍拍身上的寒气,关上厨房的木门。木门挡起寒风,果然暖和许多。
  屋子里面宋城坐在蔑草编织的矮墩上,映着烛火和炉火,静谧温暖得不像话。
  她放下手中棕叶蒲扇,问,“你想吃些什么,晚饭没有剩饭菜了,只能简单烧煮些,太繁琐会费时不少,我随意给你煮点权且充垫肚子,明日让厨房早些烧煮早饭,今夜便酒酿圆子好不好?”
  “好,”王昭云道,
  他答的干脆。
  宋城微愣便起身去找家什了。
  王昭云捡过蒲扇替她招呼着炉子上的草药罐子,两人各忙各的,倒是和谐。炉火里的柴禾是松木枝,易燃又经烧,松木和松子油的味道闻着一点都不呛人,偶尔柴火噼啪,除此便只有宋城烧煮和锅碗的声音。酒酿香甜味儿一会儿就散开来。他觉得其实没有那么饿。平日也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他是常年营中的,饮食也向来规律自律。
  今日是为何到厨房来的呢?
  他方才去宋城处有东西要给她,屋子黑灯瞎火,灯火没有亮,想来已是歇下。路过这边厨房见纸窗亮着便过来瞧瞧,却是她在里面熬药汤。
  王昭云摸着怀中的东西,竟有些打鼓。
  “好了,仔细烫着。圆子配酒酿虽好吃,糯食食多腹胀,尤其晚上不助安睡,你少吃一些。”
  瓷白的碗里冒着腾腾热气,很应冬景。
  王昭云接过悄无声息喝起来,果然比闻着还香。
  鼻尖氤氲微微香甜的酒味儿,糯圆子一口咬下去黏牙,极香甜,冬夜里也极暖肠胃。
  炉火上草药已差不多,宋城用帕子沾水打湿抬起壶耳朵放在灶太上,揭了盖子,又覆上一层纱布防止灰尘落进去,算是熬好了。
  他吃东西的速度奇快,转眼一碗酒酿糯圆子已经见底。
  “回去吧,天晚了,早些歇着。”将瓷碗放在灶台,王昭云道。而后把炉火里面未烬的柴禾抽出来摁灭,又用葫芦水瓢舀来半瓢水火心浇灭。宋城看着他做这些很是顺手,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簪缨贵胄大不相同。是了,他是连锦绸都不穿的爱民将军。
  宋城嘴角扬了扬,暗里看他越是暖软爱慕,眼里星河,满心满眼都是这人。他冷也罢,无动于衷也罢,此生,她都是他的妻,结发会同心的。
  宋城没有想他会与自己一道。直至到屋子门前宋城才明白他是在送她。一路无话,两个人很近,又仿佛很远。
  “回去吧,明日早起记得喝药,不要喝太烫,药效会不好。”宋城言。
  王昭云摸摸怀中的东西,手指有点僵硬。
  见他还不走,宋城问道:“怎么了?”
  他今日有些反常。
  好像…
  好像对她好了很多。宋城不大敢这样去想,怕信了又是自作多情。他不爱自己无妨,便是不厌就很好很好了。这七年就极好。不用很浓烈,细水长流,一辈子守着就很够。
  她自屋里取了盏灯笼出来,他果然还在外面。
  她将灯笼递过去他手里仔细心嘱咐,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天冷,又黑,你回去仔细些,小心看路。”
  倒是把他当成小孩子了。王昭云又好笑又心软。他果真也笑了出来,只是很轻声。仿佛那碗酒酿圆子后劲足,心也烧得暖和。
  她虽一副端庄持重模样,王昭云却早晓得她是只纸老虎。论年岁,他大她好几岁呢,论资历江湖,她也没有他走的路过的桥多的。
  幸好,
  幸好什么呢?
  幸好他们已经成亲。
  虽漏错七载,应该……
  不晚的吧。
  她把护暖的披风加在他身上,王昭云却是突而叫住她。
  “宋城。”
  她愣愣,“嗯?”
  腹中的话囫囵几回又吞下,后知后觉悔愧难当,七年颇长久。这些年好生委屈她。
  还好,还有他们还有余生。
  是的,余生漫漫,细水长流。
  王昭云道:“我觉得家中颇清冷,我们寻个好日子,上城山的观音庙去拜送子娘娘,好不好?”他如是言,温柔得与她想象期望中一模一样,一滩一滩的水,暖暖软软的化开,汲出霞雾凝露,滋养生出透透的月下梨花,是仙风皎白。
  宋城没有说话,夜色虽深辨不清神色,王昭云明显感觉她身子是僵的。
  许久,那方清冷好听的声音轻轻缓缓应他:“好呀”承的清风雾白,细水长流。
  王昭云伸手,抚她颈后柔软的青丝,滑腻如绸。指尖温柔,唯恐爱之不及。
  从前一叶障目,如今捅破爱意,事事见她都是顺眼,事事都是顺心,事事唯恐不及。
  还好还来得及。
  回到住处王昭云亮灯空吹灭了挂在墙上,摸到怀中硌手的生硬才记起来,又忘记了。
  罢了,找个好日子给她,她定然欢喜的。他捧着手中巴掌大的盒子,风华绝代的面上熠熠生辉,是柔情血汉,百绕坚柔。
  一夜安眠。古拙陈旧的盒子映着微弱烛光不声不响,盒身已经很旧很旧了,有些年代,显然颇有分量。
第225章 雪草芥 29
  一切都很平静。
  第二日到吃早饭时候不见念念,宋城问了照顾的丫鬟才说人生病了。
  宋城担忧,只匆匆吃了些,便用食盒子装了饭菜往念念处去。
  屋子里面的人还没有起来,连宋城进屋都没有动静。只见床榻上一团鼓起,小姑娘整个包进被褥里面,不拿脸出来见人。
  宋城把食盒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往榻边过去,伸手揭被褥,里面的人死死拽住,不让揭。
  “天冷,厨房今日炖了当归羊肉萝卜汤,羊肉是那日江怜三哥哥送上门的,说欢喜你那篮橘子。厨房伍二婶的手艺极好,烧煮得一点都不膻,起来喝点暖暖身子可好?不要冻坏念念了。”
  一直瑟瑟发抖的被子停一下,又继续抖。宋城晓得她听见的,笑笑,亲手取来盛羊肉萝卜的汤盅,又哄几下,被褥里的人才试探着露出脑袋。宋城却是一惊。
  念念的脸色十分不好,嘴唇烧的发干发白,眼睛却是红红的,立即伸手却探她的额,王念之躲开,见宋城面色比平日肃上很多,王念之也惊吓到,僵在那儿连动都不敢再动一下。
  “宋城嫂嫂,我感觉浑身都疼,一点气力都没有,好热,”说着又有些咳嗽,却明显不是伤风。她很不好受,脸上很干也很痒又很热,昨夜热了一夜,喝了一夜凉水,却一点作用都无。本以为不是了不得的毛病,今早起来照铜镜被镜子里的人吓到,所以连早饭都没有出去吃。宋城嫂嫂医术高,但是念念怕惹人担忧,又爱美,便更不敢让她看到自己如今这个样子。
  宋城问她近来吃了哪些,王念之皆一一答,不过敢有隐瞒。
  近日少有出去呢,除了那回出门送橘子,也一直都是在府中吃饭的。
  意识到好像问题很严重,王念之皱起眉头仔细想好几遍,想起来,补充道:“还吃了柑橘糖葫芦和福寿糕。”她指指窗子边边木柜架子上还剩余的,宋城走过去拿起糕点和糖葫芦仔细查看,皆正常,并没有不对劲。
  “是不是很严重呀,宋城嫂嫂,我是不是……”她不敢说不吉利的话,小心翼翼问。
  福寿糕糕点的油纸袋上一层白白的东西,宋城留了心,蹭在指尖闻闻,问了念念,“这是在哪处沾来的花粉?”
  王念之不知。花粉么?咦,什么花粉这么要人命,那不就是毒药了?!
  “会……会死呀?”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有些委屈可怜。若是念念死了,谢荷怎么办。
  见此,宋城微微愣怔,想来是自己把她吓着了。于是软了声音,悦了神色宽慰她,“花粉刺激,不会要命的,”
  王念之松了一息。
  宋城抚摸着小姑娘的头发又道,“是葛白,没有很严重,”花粉不会要人命的,只是刺激。
  这话作用比较大,王念之果然没这么害怕了。嗯,神医仙女下凡,没有嫂嫂治不好的疾病。
  葛白是一种少见的花,色呈白,花清香,具醒目提神奇效,花叶晒干捣细可制成熏,夏季可虫蚊跳蚤鼠蚁等,与艾草有异曲同工之妙。荆北名士追求以佩香草葛白等物为风雅,南方也有效之附庸风雅的,不甚稀奇。是以,宋城想,定是念念身边哪个小丫鬟佩了装有葛白的香包。王念之自是不晓得。宋城便问房中的丫鬟。
  丫鬟个个摇头。
  关令府虽对下人极好,从不苛刻,但她们是顶有主仆之分意识的,从不搞此类风雅花哨。本本分分做分内事情,照顾好主子领银钱是正事。
  被宋城问,各个皆摇头表示从不佩香囊。
  宋城皱眉,这便奇了。
  但也未有多想。念念经常往外面走动,许是外面惹的也未可知,于是便作罢。只是嘱咐念念,她体制特殊,对葛白尤其刺激,要远离。
  怕她分不清,宋城又特意寻来医本,让她以图谱识葛白。
  念念望着图谱上的花儿不禁感慨,如此好看的花草,南北风流名士大都欢喜,孜孜佩身,想来是十分好闻的。不过她竟碰不得,可见自己跟风雅着实没有缘分。
  为了生命安全还是要远离,再好看都要敬而远之。嗯,听宋城嫂嫂的话,长命百岁。
  宋城端来熬煮得香香的羊肉萝卜汤,念念闻了,喜滋滋吃个底朝天。其实由于生病的缘故她胃口实在不好,还有点恶心。不过为了不让宋城嫂嫂担心,她就勉为其难点吧。嗯,她是王家最听话讨人喜爱的小猫咪。
  王念之喝完最后一口汤,朝着宋城露出甜甜的笑。
  见她乖乖吃完早饭宋城又仔仔细细给她查看有无其他症状,这才小心开了药方,让铃儿拿着方子去外面药铺抓药。铃儿速度很快,不到一盏茶时间就从外面提了药袋子回来。
  幸而发现及时,若丫头和着她胡闹,隐瞒一两日,只怕会有性命之忧,要尽快吃药根治调理。房间也要通风,之前用过的一切用具,包括衣裳,宋城都让人收了从新浆洗,并用开水滚煮。
  宋城亲自去厨房煮药,嘱咐念念去外面赏梅花,现下梅花开的正好,透透气,利于好转。
  府中晓得念念对葛白刺激,下人忙忙进进,像是在操办大事一样,比逢年过节还小心留意警惕,对此王念之颇愧疚,便更配合宋城。要早日愈合。不让让上下人为自己操碎心。她很乖。听宋城的话,安安静静去院子转悠,不给人添乱。
  煎草药颇费时辰,头茬药汤熬好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大约身体实在刺激的虚弱,王念之在院中的石头上蹲了许久,望着满眼的梅花昏昏欲睡。不过还是努力睁大眼睛。因为宋城嫂嫂说过要喝了药睡才能好的更快些。她在等。
  终于等宋城端药来,她精神一抖擞,跟只兔子似的,欢欢喜喜跳到宋城面前去。
  “你喝慢些,仔细烫着”
  见她喝水似的,宋城真怕她又烫又呛。
  王念之将药碗往托盘上一放,眉毛都皱在一起,两条毛毛虫并成一条。
  “天下竟有这般苦的药,苦煞苦煞!”她吐着舌头,跟小狗一样。可爱神态惹的丫鬟掩帕子笑。
  宋城挑挑眉,也不跟她说什么良药苦口的大道理,却是打趣她道:“毒药呀,最苦最苦的毒药,你怕不怕?”用帕子擦擦她嘴角的药汁,掏一片甘草递过去,王念之接过紧忙含在嘴里,这才心满意足,一扬眉,回的更打趣:“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神农尝百草,举世共瞻仰。”
  倒还自夸成圣人先哲了,这份古灵精怪劲儿,王家谁赶的上。宋城点点她的额头,极宠爱的。王念之噌在她怀里,满足的像只小猫咪。
  咦,对了哦,王念之想起来。
  唔,昨夜自家起来上夜,亲眼瞧见大哥送她回住处,大哥很温柔很温柔哦。唔,这根红线搓的很妙呢。要继续继续努力。唔,她是小红娘,要挽最漂亮最结实的红线。王念之斗志昂扬,噌在宋城怀里,笑眯了眼睛。
第226章 雪草芥 30
  王念之染病之事忙坏了府中上下,宋城拿出十二分精神,想早日将她治好,也免她受病痛之苦。她极配合,越是这般,宋城便越心疼小姑子。因着这事情,那上城山拜送子观音的事情便一再耽搁了下来。
  不过宋城与王昭云二人关系比从前更微妙了。连府中下人都看出来将军对夫人有了很大的不同。众人皆觉欣慰,称好人有好报。
  日子倒也过的平静。不过这平静未维持几日。
  今日宋城才收拾好药箱,准备出门义诊,听院子里有人在吵。
  宋城清净惯了,听不得吵闹,开了门,却是瞧见铛儿正指着门卫鼻子翻脸,一点都不客气。
  “我家夫人身份尊崇素有贤名得兖关百姓敬重,容得他一个蛮夷胡乱攀扯扣屎盆子。什么破石头金刀,便真是不怕火炼的真金白银,我们关令府也有得起,撒地儿脚踩还怕硌脚不舒坦,谁稀罕了去!你去给我告诉这人,让他有多远滚去多远,再无端扯上我们的人,便让他索性连命也不要了!蛮人就是蛮人,妄谈廉耻尊卑,跟发了疯的狗一样胡乱攀咬,你们也信!还巴巴跑进门来传话,到底谁是你们主子!谁养了你们!胳膊往外拐吃里扒外的东西!这种侮辱人的话也敢往里面传,谁给你们的胆子!快点出去给我把那疯狗撵走,留下一根狗毛,我要你们好看。出去!”
  “何事?”
  宋城一出来就听到这样的话,不晓得何事惹得铛儿发这么大火气。
  方才火冒三丈的铛儿一下收了声音,转过身来有些错愕的望着宋城,眼睛红红的,不晓得是愤的还是吵的,两只手铰着帕子要哭不哭,委屈极。看得宋城皱了眉,倒是有些心疼她。与之相对另一个是大门外守门的小厮,愣愣站在原地,也颇手足无措。
  铛儿反应过来,擦擦眼,笑得比苦还难看:“夫人今日起的早。”
  “不早了,快日上三竿了。”说话间望向二人,宋城又问:“方才是什么事儿闹的这样凶?”
  铛儿给小厮使眼色,宋城只作没有望见,待要再问,这时外面又进来一人,神色匆匆,“不好了,铛儿姐姐,那羌蛮死活不走,破口大骂言我们中原人鸡鸣狗盗,还骂关令府窝里藏奸,嚷嚷不出去对质便要去报官去。”
  来人神色慌张,望见宋城,突然噤了声音。“夫人……”
  嚷声戛然而止,气氛怪异又紧张。铛儿恨不得用针线缝了这些不把门的嘴。
  宋城却听到,也明了。有人寻上门来,指自己是盗贼,非中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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