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她识人不清,还是从始至终她的师父就错了。
当日在赴君山救回来的那个羌族男子,他会领着千军万马来戮她的子民,分裂她的国,撕裂王昭云用命护的家国天下。
符沅,就是宋城当日救下来的那个男子。
那根本就是一个阴谋,一个离间他们夫妻,步步蚕食兖关的计谋,连念念的死,也是其中一步。
夺下兖关,入主中原。
这机关营营,步步不差,又步步凶险。拿活人做棋,机关算尽,用心歹毒至极。
早知,
要知道有今日,她可又会救他?!这也是符沅想的问题。
若是早知,宋城定然是不会救下符沅的。这天下已经大乱,有恩未必得报,有仇必是要加倍还的。人心早已不古。多的是阴谋诡诈,诡谲多变。
可是,
可是这一切又该用什么去偿?宋城冷着心扪心自问。她从不施恩图报,只到低还是低估了人性的野性和掠夺。
王昭云咳嗽,吐出血来,伤口旒出红,顺着甲胄流下。
宋城骇然,怔瞪着眼睛,忍了泪扶住他。
王昭云虚扶着宋城,“我没事。”
宋城:“………”
便是瞎子,光听声音也晓得他不会是没有事。何况她还不瞎。
符沅记得,从前王昭云待宋城极不好的。今日这温情脉脉,是从何来?
却听说前些日子二人不知为何竟然摒弃前嫌,王昭云待她好起来。今日一见,果真不假。这真是天大的奇怪。他夫妻如今的形容,确是伉俪情深,琴瑟和鸣。
符沅冷笑,狭长的金丝丹凤眼一下就冷了,里面淬了人间致毒,冰凉阴险的让人胆寒。
王昭云刚刚喘过一息,胸口实在疼的厉害。
“战还是不战,降或是不降,王昭云,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王昭云冷冷咬牙:“不降。”便是将他逼到绝路,那也绝不可能,问多少遍也还是一样的结果。短短的两字,穿在两军耳中,声音不重,没有什么分量,却抵得过三山五岳。
那方不急攻城,想要的就是王顾之缴械自己开城,不然也不会打到兖关门口了还拖这么久。他倒也不怕夜长梦多!人人皆在心中诅咒。
符沅的耐心也快要没有了,本要下令攻城的,在看到他们夫妻二人这般好和,有些见不得,想要一摧而后快,心头亦冒出另一个益加歹毒的想法。
“想想你的子民吧。这些人,要全部砍了头,封在大雪下面,尸体来年开春也烂不了。”
“我们再来谈一个条件。”他笑得很毛骨悚然,看向那方恩爱和瑟的二人哂笑。
他凤眼中尽是刻薄寡义,吐出张狂歹毒的话。“听闻王将军无情,不如这样,王将军若能说动自己的夫人从这高城之上跳下来,我便信你是无情的。在下一向敌不过无情之人。只要王将军能做到,本宫便退兵不攻了,如何?”此言出,两军哗然,之后是风雪的声音。
符沅再清楚不过自己的心思,竟是嫉。
第239章 雪草芥 43
“符沅,你休要白日做梦!你不要枉做小人!”
“是不是枉做小人还未可知,王将军难道不想看好戏,又怎知好戏看不到。”
他竟说是看戏。
“来人将夫人带下去。”究竟在怕什么,王昭云不敢细究,想都不敢去想的。
见此,符沅在城下大笑,十分猖狂。王昭云示意,有人上来请宋城。宋城明白符沅实乃诡计多端的人,料得是阴谋,亦不想王昭云为此分了心神不能专心抗敌,为着大局着想,宋城只得压下对他伤势的担心暂时退下城楼。
“宋大夫,”符沅不是称的王夫人。
“宋大夫难道不想要救王将军一命么?”
“王顾之中的是金镞箭,虽没毒,任凭宋大夫如何医术卓群,也难起死回生吧。金创药应无甚用,本宫说的是与不是?”
“本宫这里有一瓶药,产自羌域。”他当真从怀中掏出来一个瓷瓶。宋城不是傻子,怎会轻而易举上他的当。不过有一点符沅说的没错。伤口太深了,金创药确实效果不大,时间久些王昭云不在战场累死,也要流血死。身为大夫宋城是极清楚的。本想若天命如此她舍命陪着就是。可是,若真能有方法救得王昭云,她便是粉身碎骨也是愿意的。只是符沅狡诈,万不可轻易信之。
王昭云对侍卫斥道让人把她带下去,就是死王昭云亦不会用自己的发妻去换苟活续命的机会,这般不安好心,难道她会看不出来吗?
宋城不是瞎子怎会不知符沅诡计。可她要王昭云活着。他们的三寸被敌人死死掐住,符沅太了解他们了。
符沅将瓷瓶揭开,袭人的花气隔着几丈高的城楼也能散开来,竟比春日的百花还要浓,还要烈。
是狂花。
能止伤口大血的奇药,是救得王昭云性命的。符沅要看看,她能为王昭云做到什么程度,是不是为了王昭云她可以连命都不要。
“宋大夫医术精湛,想必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狂花产自羌域,你们中原可没有。比金创药,棒创药的好太多。宋大夫想要自己的夫君活命,便自己下来取。”想要,就自己跳下来,这是他给的选择。
符沅觉得,这世上断然没有那样不顾性命的人。谁人不自私,哪个不狡猾,绝不会有一人为了另一个甘愿去死。宋城断然也不会。人心就是这样经不得考验的,也向来不珍贵,所以他自来不放在心上,只有有利才可图,其他都是枉然。
“我怎知你不是诓我?我又为何要信你?”宋城道。
“宋城,”王昭云一把抓住她的手,强硬得不复往昔温柔。
宋城转过脸来看人的神色让王昭云心抖了几抖。
“符沅就是一个小人,你不可上他的当,任何话都不可以听的。如果,如果你信了他的话,我便是死也不会原谅你。”王昭云手臂用力捏得宋城衣裳下的肉泛青。她若是敢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做出什么,王昭云定不会原谅她。宋城笑了笑,伸手轻轻抚他的脸,王昭云抓紧她的手,不给她半点机会,怕她做傻事。
宋城道:“顾之,我想你活下去,不要死。”
“那你呢,你陪不陪我一起活?”
宋城怔忪了一下,点点头:“好,”她当然是要陪他一起活的,都怕韶光浅短,怕极啊。可是,
可是,她害死念念的罪要如何赎?救下符沅,引来狼人入室的罪又要如何赎?这些都是自己的罪过。直至今日亲见到晓得符沅便是那个羌人,宋城就觉得自己是要赎罪的。她虽非是有意,到底结果都一样。这世上没有仙丹悔药,若有,她定不会救下他,而是持一把利剑,在赴君山初初遇见时侯便将他斩杀,也免得生了后来这许多孽障。
真真悔不当初。宋城想,或许这便是自己唯一能替王昭云做的了。救他一命,亦是为民造福。
王昭云不知她所想,只当她是真的想通了找人看住她将她送下城楼,自己排兵部署。直到宋城的声音从高处传来,王昭云手中的紫云红缨枪都握不稳,瞧着高处那白衣飞飞身影,王昭云心像被人揪起用钝刀子割,生死不能自控。
王昭云一下就哭出来,他的报应终于来了。从前他如何待她,如今都十倍百倍的加注在他身上了。
他的宋城。
“宋城,”王昭云从未如此怕过,他苦口婆心,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大,怕把宋城吓掉下去。
“你回来,这是符沅的阴谋诡计,”
是不是诡计宋城最是清楚,是计谋又如何,那瓶狂花是真的啊,只因能救王昭云,其他的也都不再重要了,自己的命亦是可舍的。
她站在高处,像一只白色的蝴蝶,寿命极短,随时都会殒命。
“符沅,你可记得还欠一条命。”
“这个自然。”符沅有些疑惑,“你想要本宫怎么还你?你都要死了,本宫便是想还怕也还不上。”他哂说着风凉话,眼睛里尽是兴奋。他倒要看看,中原的女子是不是都说到做不到,若不从城楼上跳下来,她与王昭云的情也不过如此。
第240章 雪草芥 44
宋城摇头:“我不要你报答什么,”
符沅待要问那她想要什么,宋城道:“我只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当初救他也是出于医者之心,从未想过索报答。
“你说”
宋城罔顾王昭云的声音,顾自站在城墙之上,任飞雪擦身落在自己的发丝上,清冷的声音挟着飘雪从城楼上传来。
她说:“第一,说到做到,将狂花拿出来换我的命,不可反悔”
“这个自然。”符沅答的很爽快。
“第二,不可屠城戮我南国子民。”
那方没有立即作答。
“你可应否?”宋城道。
“好”符沅虽有迟疑还是应下来。
“第三,不可言而无信,否则,”宋城略顿一下,清冷的声音从高台传来,那像一个诅咒。
“否则,不得好死。”
符沅眯了眯眼,她当真如此恨自己?
“你若是皆能做到言而有信,我便从这跳下去,你可应下?”
符沅到最后一刻都是不信的,绝不信中原的女子会这般傻气,甘愿为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去死。他是笃定。一扬眉,“好,本宫都答应你。”倒要看看,王昭云是不是真有这样的福气,宋城又可会真的为他去死,他夫妻二人情比金坚到何程度。
“那就好。”宋城点点头。那样她也放心了。
她这一生所过春秋不过二十又三载,却是步步皆错,一身罪孽。
害死念念,又给兖关百姓惹来刀兵劫难。今可用命去抵偿,也可减轻她的罪孽。只是,
只可怜她肚中的孩子,终究带不来这世上,这一死亦不知是赎了罪,还是越加罪孽深重。只让她眼睁睁看着百姓遭戮,王昭云身死,她是如何都见不得的。若这一命可以换来太平,那便都是值得的。
王昭云捂着心口,因为剧烈折腾,血越流越多,他痛道喊她:“宋城你先下来!”
宋城摇头,:“顾之,我活不成了,”再普通的一句话,是死别。她与他,终究没有一个好结局,即便在一起了,也躲不过劳燕分飞的命,这一生实苦长,那个她用命去护的男子就在她面前,真好啊。
“宋城,你要是敢死,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给我下来。你死了我怎么办,我要如何,宋城你告诉我。”
“我会带你出去,杀出一条路,取下符沅的脑袋。你信我,”他怕她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跳下去,那他要待如何?王昭云想,自己大约会随她而去。从前自己不懂她,如今懂了却留不住她,这世上真的有现世报,老天来收因果了。王昭云宁可死的是自己。
落入尘网的王昭云,再难回到从前云台风华绝代的样子,这注定是他的劫难。
宋城心有愧悔,若早知今日,她便不让他懂得的。如此,王昭云永远都是琅琊王家如珠似玉的嫡长孙,兖关和南国的戍边将军,冠绝世铸风华绝代。她欠的,来生亦难偿还。今生血来偿。
“你死了,我们的孩子怎么办?”王昭云泣不成声。
提及此,宋城将手轻轻抚上腹部。
孩子,他们还有孩子的,那里面有一个小生命。她快要做娘亲了,怎么能这样心狠。那是她和王昭云的孩子。
宋城低垂着泪目,所视之物都已模糊,雪花落在眉心眼睑上成了热泪。
城楼之下符沅握着缰绳的手亦紧紧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底在怕还是在期待。原来她已怀了王昭云的骨血。
与其折辱于敌军之手,倒不如换得一丝兖关百姓活命的机会。宋城通透异常,早已将兖关的局势看的清楚。他们没有活路的了。她的夫君爱民如子,她是他的妻,承夫之志。他护家国天下,那便由她来护他,理应如此。
“………”她转身面向王昭云阂动双唇说了一句话,许是她故意降低了声音,或是风雪太大,王昭云没有听清楚。
只见她仰身向后倒去。
雪花大如鹅毛,城楼上的人一身白衣,比天地皑皑雪色都要清凉。
宋城像一只白色的蝴蝶,从城楼之上坠落在地。
符沅面上的笑凝住,身子一颤,握住缰绳的手在其克制下都抖得不住。
宋城静静地躺在城楼之下,一动不动。
雪花飞絮洋洋,城楼墙下的那抹白色与四周无甚二般,只一头青丝覆在雪上,殷红的血从她背后流淌散朝四面八方,灼烈得犹如业火红莲,是罪孽。
她当真死了?!
王昭云伏在城楼边上,抓不住人。城楼上的侍卫紧紧拽住人,人间悲剧不外如是。拉扯之中有东西从他的身上掉落下城楼来,砸落在雪中,积雪没了半截。盒子散开来,那是一盒银针。王昭云的祖父曾是太医学里的御医,官至正一品,颇有医德。祖父留下来的御赐之物,本是戏言传孙媳。天下竟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偏就真真牵了一个行医的女子。月老这根红线牵的妙。王昭云一直有心想要亲手递给宋城,多少回都没有送出去。今后亦不需要送了。
王昭云一口鲜红吐出,朵朵红梅都是血泪,他的心龟裂到四分五裂,再回不去当初。
早知是这样的结局,我宁愿从来都不识你,唯用一生的智慧和自由还你安宁一世,我便鳏寡孤残亦是心甘情愿。
宋城,
我的宋城。
王昭云痛的天崩地裂。雪花难掩城下烈红的血。那一世情伤随着家国悲剧终于还是走到让心四分五裂。他们的悲剧谁都参与不了,亦救赎不了。苦难是自己的,悲喜都只能自渡人,任旁人看泪了目。
人死,如冬雪积压下的枯黄草芥,萧瑟哀凉。哀莫大于心死,他们都等不来春来打绿。
暨明七年冬,大寒,戍边将军王昭云叛国。其与羌人勾结图谋分裂兖关。大羌储王符沅临阵反卦,起兵伐昭云于兖关。
同日,符沅攻克兖关,夺得城池。王昭云被俘,由符沅下令其心腹亲自押解俘至大羌。然看守不力,至其中途逃脱。
第241章 雪草芥 45
兖关失守,南帝屡派人抗羌,皆败北而归。符沅留驻兖关,厉兵秣马,枕戈待旦,意图南攻打上南都。
月余,羌域内乱,羌王符戟遭刺,亡。符沅留军驻守兖关,欲归。不日,惠王陈继领兵来战,沅措手不及,遭细作出卖,阵前大将临阵反水倒戈南国。沅大败,被迫撤回羌域。
符沅以和亲大长公主协迫,陈继念及姑母安虞,不得不放虎归山。
暨明八年春,三月十九,符沅登庸,掌羌域。登位当日,守防不备,有刺客袭,符沅大伤。据闻刺袭的刀剑淬有羌域最烈的毒药,溶忧,能夺活人寿夭一半,生不过三十又九,短命早死。
据悉,被抓住的那个刺客拥有举世冠铸之颜,风度世出无两。刺客被俘,符沅剜其双目,种种酷刑加身。整整三日方才断气。死后将其吊于羌营,下令曝尸十五日。第九日的时候,南国的三皇子,惠王陈继亲赴羌域修盟,亲自将这个被曝了九日的南国男子带回南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