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太子哥哥,离开荆楚时候他说过会来接她回去。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瞧到。谢君来说破城那日他箭疮复发而亡。死前,他可有想到远在大爻的皇妹?一定想到的,她的太子哥哥从来都很疼她!那一日送别竟是永生诀别!
卫凝……欢颜泣不成声。
他们不是青梅竹马,却早早缘许三生。第一次相见那会儿,她才十二岁,他十五。转眼,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卫凝一直很护她,把她保护得周周到到。她曾以为自己会是他的将军夫人,他们终有一天要成亲。
天妒鸳鸯活生生拆了他们。那种切肤断骨的痛,没有经历过谁能知道?!
他说会替她保护她的国,他真的做到了,用命尽了对她的承诺。
那是荆楚的护国大将军,用在心上小心翼翼爱着的人。
都阴阳两隔了。
“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父皇,你说保四儿一命,就是这样的结局吗?你们都说会来接我回去,如今全都走了!我错了……”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来。
所有人都说会来接她回去,他们都在哪里?
“你们答应过我的……”
“你们答应过我……”
“………”
“……”
她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换不回那些人应她一声。
谢君来将她抱在怀里,试图安慰。
“我说过,我会好好待你的。你别哭,没事了,一切都好了。”
这个绝顶自私无情的人,口口声声说会对她好,无不表示着爱她,其实他最爱的是他自己。
几番安慰下来,见她还在哭,谢君来心头不顺,厉声斥责,“不许哭!”
欢颜笑,笑得谢君来毛骨悚然。
这难道不可笑吗。他杀了她所有亲人,还要掌控她的情绪,都不允许她流泪,这是什么道理。
曾经她怕他,如今他在她眼里根本算不得人。那是地狱里面爬出来的厉鬼,来索她的命的!他何时把她亲手了结掉?还是如对待她子民那样,把她贬了充了军妓,千夫可枕,人尽可夫?!痛快呀。
第41章 卷一 天堑42
“人都死了,你哭有用吗?能哭活回来?”
“是啊,人都死了……”全部都死了。
她不再看他,残月慢慢下滑。
他将她的脸掰过来,残忍道:“他死了,永远都不会再活过来!”
欢颜没有答话。
他如今嫉妒起一个死人,无处发泄,只能拿她出气。
“他到底有什么好!你告诉本王?”
他捏得她骨头作响。
卫凝的好人人都晓得,不足为外人道。眼前这个人,连在他面前提起都是对卫凝的侮辱。
欢颜将思绪收回,眼睛灼灼望着谢君来,神情温柔,口里的话藏刀,“他哪里都比你好!”
她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谢君来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很久才站起身。
冷笑,“再好,也不过一个死人!”
“本王想给你机会好好疼你,是你不领情。这些都是你不要的。”
“你不要后悔!”
亭檐的灯笼左摇右摆,起风了。
欢颜在水栏边站了许久,她绕过谢君来独自坐在石凳子上,抬手自己斟了一杯酒。
凉风冷冷,月下的梨花像雪一样白,她闻到了浅浅的,梨花的幽香。
“红稣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谢君来红了眼睛,突而拔剑横在她颈脖前。
欢颜像是没有知觉,口中念念有词。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谢君来将剑横紧几分威胁道:“你给本王住嘴,信不信本王现在就结果了你?”
这些词无不在彰显着她有多念叨那人。他一句都听不得的!
欢颜没再念下去,却是不再看他一眼。
她抬起杯盏,仰首一点一点喝下。酸甜苦辣,全部都有了。前尘往事,都在里面了。
前尘往事,皆不再重要。
谢君来心凉,不知在害怕什么。
弦月渐落,有月光洒在亭里面来正正照在她的身上。她面对着冷月脸上是笑,眼睛里尤其清明。
借着月光,谢君来看清楚她面上的汗,她嘴竟是在笑。
他拿剑的手有些抖。
欢颜紧了眉,紧着有暗红从嘴角流出来。再撑不住,人伏倒在石桌上。
‘哐铛’一声剑落在地上,谢君来紧忙上前扶起她,手里面的人软软没有一丝力气,他慌了神。
“你做了什么?”他其实有些猜到,却不敢想。
欢颜没有应他。
谢君来望向桌子上的杯盏,突而明白了一切。
他大笑,有些癫狂,“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明明是她不行了,他却气息不稳。
突然伸手将桌上所有东西都拂在了地上,酒盏瓷盘碎在地上一片狼藉。看着她脚下大片暗红,他颤抖着拨开她的裙琚,身下全部都是湿红,沾得他一手都是。
他惊悚,把上她的脉搏。
阴风发出阵阵呜咽,鬼哭狼嚎。他埋首在她的颈边。握着只有一口气的她,他恨极。
“你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要报复本王!”
“你说话呀,你说话……”他拼命摇晃手里的人,然而她一句话都不给他。
“你的心好狠!”谢君来抱着怀中人大笑,笑着笑着,大哭起来。
石凳脚那摊血越积越多,黏稠暗黑,他抱着人状若癫狂形如疯子。
他想得太简单,只觉得折了鸟雀的翅膀它就不会再飞,却想不到折了翅膀,鸟雀会痛死!
害得她国破家亡,如今,他也尝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滋味。
亲手杀死了他所爱,也带走她腹中未出生的孩子。这些都是他的报应!
谁说老天无眼。举头三尺有神明,他的现世报来得太快!他曾让她生不如死,如今这些全都报应在他身上,在他面前饮鸠自尽,让他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天道好轮回。
谢君来抱着这个用尽手段也要得到心的女子痛得呼吸不顺。而她再不看他一眼。
第42章 卷一 天堑43 终
望着那轮半沉的弦月,透过清冷月光,她仿佛看到了那些用尽生命去爱的人。
如今他们全部都来接她了,真好啊。
“这样,真好!”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与抱着她的人无关,也是最伤人心的话。她漂泊无依的后半生在这句话中结束了。
她不能选择自己的生,却可以选择如何去死!这是她最大的告慰!
这世上再没有荆楚,一切都成了浮生往事。
谢君来抱着她的尸首哭得不能自已。
他口口声声说要结果了她。其实他希望她好好活着,与他一生一世,举案齐眉,子孙满堂!
他拼命要留住心的女子到最后连她的身都留不下来。他机关算尽谋尽一切,最后把她算计至死!还有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
是谁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是所有的错都有机会去改的。他们相识本来就不尽如人意。他太现实心急,又善妒,容不得沙子。而她太简单,一点不婉转曲折,更不八面玲珑。一切悲剧不过始于他爱上她。
她心上的那个人从十二岁那年就刻上去了。她没有错,卫凝更没有错,一切都只是不凑巧。
活着比死更难!
十年之后
顺宜一十八年秋九月二十,大爻王爷谢君来薨。一代战神,星殒命落。享年三十七岁,无子无女。
尊其遗命,一把火烧成骨灰与其正室王妃同葬在北坡皇陵,表其生共寝,死同穴的遗愿。
传言其嗜酒成性,侍妾成群。但皆因酒醉同房,未有几人孕得其子嗣。十八妾室中仅三人有幸得了身孕,然皆未养大成人早早夭了。最大不过七岁,小的未有月余。
一代战神,战功累累,英年早逝,一生无子。
大爻百姓感念其功德,自主捐善为其修建了庙堂,以告慰其鞠躬尽瘁的一生。人人皆道,天妒英才,将军短命!
宜都外,英魂庙
农历二月十九观音庙会,不少人提了竹篮,装了香烛来上香祈愿。这座庙堂里面立的非天神,非菩萨,然人人信仰,衷心虔诚。
青石阶上,不少人三跪九叩,一步一步向石阶顶上去。
人来人往中,一个身着黄衣的女子湮没在人山人海中,不算漂亮,却是贤妻良母旺夫相。倒是身旁七八岁的幼孩精明可爱异常。女子牵着孩子,向台阶上面走去。石阶爬了一半,她旁边的孩子气喘吁吁。
女子有些生气:“喘成这样,还每年都来,你也不嫌累!”她眼珠子一转,来了主意,“实在累……我们回去?”
她身旁的幼孩严肃地摇头:“每年都来的,这一年也不能少。你看,我们一只腿都踏进门槛了,加把劲,另一只也就进去了。”
女子瞪他,牵着他继续往上走。
终于到达石阶台顶上。
英魂庙三个烫金大字横在门檐上醒目得很,门口摆了一个大鼎,香火鼎炉旺盛,来来往往的香客进进出出,热闹不能形容。
“你去拜吧,我在这等你,快些!”女子说完转身背对着英魂庙,好似不耐烦。
幼孩憋憋嘴,转过身自己进了庙。
不一会儿,幼孩就出来了。
“拜好了就走吧,你爹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女子牵着他的手走下台阶,头都不回,不想在这多待一刻。
幼孩望着女子不高兴的脸,好奇问道:“娘亲,你为什么不拜啊?”
女子没好气,“老娘跪天跪地跪菩萨跪死人,但不跪这个死人!”
“为什么?”
这个问题他问娘亲问了五年,至今都没得答案。
女子瞪他,生气道:“人和人是有区别的,死人和死人,也是有区别的。老娘就是不想跪他!”她训斥道:“只有你,膝盖软,跪他跪了五年!没出息!”
幼孩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这个动作有点成熟,他表情很受伤。“这不是神仙太遥远了,我跪个凡人,好懂我的心声么,让你和爹爹长命百岁!”
“就他?自己都没活百岁!”女子没好气。
每每提起庙里这尊王爷,娘亲就不高兴,真是奇怪了!
瞧她神色不妙幼孩咕噜转折眼珠子赶紧转移话题:“娘,你是不是还在恨爹?”
女子咬牙切齿:“我恨他干嘛!我爱他!”
“娘你就别装了,装也不像!儿子知道,你一直恨爹当年把你绑走了!这事儿,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要记一辈子?!”
提起这个事情女子就炸毛,生气得牙痒痒。
“敢绑老娘,敢绑老娘……”
他偷笑,女子更加愤愤:“你还敢笑!”说着就要去拧他的小耳朵。他反应极快躲开,双手捂住嘴巴,又狡辩:“没笑没笑!”眼睛圆圆大大的,跟女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
他就这件事情做出中肯的评论:“不过,这件事情,我还是支持爹爹的,若不是爹当年把你绑回来,哪里又会有我!啊疼疼疼,娘轻点,轻点……”他的小耳朵就被女子拧住,一阵求爹告娘。
“回去一起收拾你俩个!”
女子愤愤,手腕上的碧色珠串映着光,清润好看。
听她说是俩,幼孩放了心。把爹拖下水,才符合坑爹!
女子一路拧着他的耳朵下山,惹得路人好笑,娇女掩帕。幼孩苦笑以掩尴尬。还好今日邻村的月月跟他赶的不是同一个庙堂,险啊!
女子和幼孩的身影越来越远……
庙堂前,石阶上,依旧人来人往。
沧海桑田只会轮回,再回不去。那些往事都封了,淡了,终有一日没人再记得。
浮生若梦,前尘往事,都散了吧!
(天堑篇完)
第43章 卷一 白药井井1
深冬,到处白茫茫一片,连续下了半月的雪,积雪尺厚。这种时令,纵是集市里面,也因为气候寒冷人烟寥寥。荒郊野外,人家户更是少,翻过山头,偶见一两户人家,也是关门闭户。天又阴又沉,雪还在下,这个冬天异常冷。
郊野外,蜿蜒的道路上,一辆马车不停向前行着,马车檐角上的红灯笼是这雪地里唯一醒目的颜色,驾车的小厮偶尔抬头看一眼,以防时间久了雪盲。有意行快,奈何积雪太深。
“吁”
驾车的小厮一勒缰绳,马儿适时停了下来。
“少爷,积雪太大,前面的路压断了。”
车的前帘被人从里面掀开,男子钻出马车来,一下地,雪就没过了脚背。
“少爷……”
小厮看着他,有点不放心。男子绕过马车,往前走了几步。前边果然塌了个大坑,马车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的了。
男子折过身回来,他伸手掀开马车帘子,里面躺着的人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个脸,双目闭着,面色很不好。
路行不了。荒郊野外的,停在这里更是不行。何况此番出来就是要寻到那个人给她医病的,折回去肯定不行。
“常久,从这里到白药隐,还有多少路程?”
“回少爷,指路的说,路塌的地方直走一里不到,然后一直往北走,大约八九里路,再穿过松雪岭就是了。”
男子默了一会儿,粗粗计算了一下。十来里路,下晚时候应该能到了。
“长久,你驾车原路返回,回去禀告老夫人,就说一切安好,好叫她放心。”男子钻进马车,再次出来,手里抱了那个女子。
小厮是个聪明的人,瞧他形容,知他是打算徒步过去。八九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徒步过去,也不是哪样难事,就是雪大点,路可能有些不大好走。少爷做事一向稳妥,何况这会关乎未来少夫人的生死,没把握更不会乱下决定,想想,点头应下。
男子将女子抱下马车,又吩咐小厮将提前预备好的貂氅给他二人围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抱着女子绕路向前走去。
没有马车代步,自然行的慢,不过也好过停在原处原地不动。
白茫茫的大地上,男子抱着女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虽行的慢,却是一步都不敢停,偶尔低头看看怀中的人,眸中越加坚定。
他一定会找到那个人把她医好。
洒盐纷纷,细粒的雪籽从昏暗的高空落下来,盖了万物。空旷的雪地上,除了隅隅前行的独影,再找不出其他活物。茫茫雪色里,那串脚印延的老远,老远……
路行渐远,大约两里路程后,空气里似有似无缭着一阵幽香,和着风雪,有些凉。